摘要:手机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震动时,我正弓着腰,用抹布擦拭三号病房卫生间的地砖缝。
引子
手机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震动时,我正弓着腰,用抹布擦拭三号病房卫生间的地砖缝。
那股子消毒水味儿,十年了,已经像我自己的气味一样,浸透了我的皮肤和头发。
我直起腰,掏出那只屏幕裂了道缝的老人机。
是儿子,陈磊。
“妈,你在忙吗?”他的声音隔着电流,有点闷。
“说吧,什么事。”我把抹布扔进水桶里,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一有难事就先喘大气。
“妈,”他又喊了一声,这次带着点鼻音,“我爸……他病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陈卫国。这个刻在我前半生,又被我亲手刮掉的名字。
“什么病?”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脑梗,昨天半夜送医院的,半边身子不太利索了。”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有一群蜜蜂在里面乱撞。十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止水,可听到他出事,那潭死水底下还是泛起了淤泥。
【内心独白】
十年,整整十年。我以为我和陈卫国之间,只剩下儿子这根细若游丝的线。他病了,我该是什么感觉?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难过。就像听说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街坊出事了,心里“哦”一声,然后就没了。可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医院怎么说?严重吗?”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平静语气问。
“医生说不算最严重那种,但需要人照顾。身边离不了人。”
“那你呢?你不是在吗?”
“妈,我要上班啊!我请了一天假,明天就得回去。公司最近忙得要死,我……”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快要被压垮的疲惫。
我懂了。
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陈卫告那张脸,十年没见,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头发全白了?是不是更胖了?还是因为生病,瘦得脱了相?
“妈,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陈磊终于说出了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回去干什么?”我明知故问,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回来……照顾照顾他。”
“我?”我几乎要笑出声来,“陈磊,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爸已经离婚十年了。我凭什么去照顾他?”
“妈,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可他身边没人了啊!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他那些狐朋狗友,一听说他病了,跑得比谁都快。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儿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这哭腔像一把钳子,死死夹住了我的心脏。我这辈子,最听不得我儿子哭。
“你让我回去,住哪儿?睡沙发吗?”我刻薄地问,想用这种方式来武装自己。
“还住以前那屋,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那间朝南的小卧室,曾经是我唯一的避风港。离婚那天,我拖着一个箱子从那里走出来,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踏进那个门。
“妈,求你了。就算不看他,看我行不行?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儿子的恳求像一盆滚烫的油,浇在我的心上。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卫生间里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味,钻进鼻子里,呛得我眼眶发酸。
【内心独白】
我恨陈卫国。我恨他烂赌,恨他把我们这个家折腾得支离破碎。可陈磊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开口求我,我怎么能拒绝?我这辈子,活得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年,还是没有答案。我感觉自己就像那块被反复搓洗的抹布,拧干了,又湿透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子消毒水味儿直冲天灵盖,反而让我清醒了一点。
“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说。
“妈,你答应了?”陈磊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我只是去看看。”
挂了电话,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半天没动。
墙上的挂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我站起身,走到水桶边,捞起那块灰色的抹布,用力拧干。
水珠顺着我手腕上干裂的皮肤往下流。
我得去请个假。马主任那张脸,一定比这地砖还难看。
但,我还是得去。
【内心独白】
我对自己说,刘玉芬,你不是回去伺候他的,你只是去看一个病人。一个和你早就没关系的病人。你是为了你儿子,只是为了你儿子。就像十年前,你为了儿子,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那个男人一样。人啊,有时候活得就像个陀螺,被一根叫“亲情”的鞭子抽着,身不由己地转。
我脱下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储物柜里。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头发里夹杂着藏不住的银丝。
五十岁了,刘玉芬。
你以为你已经逃出来了。
可到头来,还是得回去。
第1章 十年后的门
长途汽车在傍晚时分晃晃悠悠地进了站。
一下车,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工业废气和潮湿水汽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这个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还是老样子。
我没让陈磊来接,他上班忙,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提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只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像个走亲戚的乡下老太太。
按着儿子发来的地址,我坐上了那趟熟悉的11路公交车。
车窗外,一排排灰扑扑的居民楼向后退去。路边的梧桐树还是那么高大,只是树皮显得更加斑驳。
我在“红星小区”站下了车。
就是这里。我和陈卫国结婚时分的房子,我儿子出生长大的地方。
小区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卫室里的大爷换了个生面孔,正低头听着收音机。
我凭着记忆,往里走。
小区的路面坑坑洼洼,两边的绿化带里,杂草长得比花还高。墙角堆着没人要的旧家具,上面落满了灰尘。
一切都比记忆里更破败了。
我站在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仰起头。五楼,左手边那家,阳台上晾着几件男人的衣裤,灰蒙蒙的,像很久没洗干净。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有点透不过气。
【内心独-白】
这扇楼道门,我走了二十年。以前每次下班回来,走到这里,心里就踏实了。因为知道楼上有热饭热菜,有等着我的儿子。后来,走到这里,心里就发怵。因为不知道推开门,会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丈夫,还是一群吵吵嚷嚷的牌友。没想到,十年后,我还要再走一次。
我一步一步地爬着楼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忽明忽暗。墙上贴满了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盖住了原来的那层。
五楼。
我站在那扇深红色的防盗门前。门上的“福”字贴纸已经褪色卷边,露出底下陈旧的漆皮。
我抬起手,却迟迟敲不下去。
手心里全是汗。
我该说什么?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
“谁啊?”门里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是他的声音。比记忆里苍老、沙哑。
我清了清嗓子,喉咙却干得发疼。
“我。”我只说了一个字。
门里安静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我听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陈卫国的脸出现在门后。
十年,岁月这把刻刀,在他脸上刻得比我狠多了。头发花白稀疏,贴在头皮上。脸颊凹陷,眼袋肿得像两个核桃。他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的旧汗衫,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药味、烟味和馊味的混合体。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是躲闪。
他没让我进去,也没说话,只是把着门。
“陈磊让我来的。”我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他“嗯”了一声,侧过身,把门让开。
我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剩饭剩菜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差点咳嗽出声。
屋子里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客厅的地上扔满了烟头和空酒瓶。沙发上堆着脏衣服,茶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外卖盒子,已经生了绿毛。
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里照进来,空气中飞舞着无数的尘埃。
这哪里还像个家。
简直像个垃圾场。
【内心-白】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这屋子被我擦得一尘不染。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沙发套是我亲手缝的。陈卫国,你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你把我们的家,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悲哀。或许,更多的是一种陌生感。这个地方,早就不再是我的家了。
“坐吧。”他指了指沙发上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
我没坐,只是把帆布包放在了门口。
“你……吃饭了吗?”他又问,眼神不敢看我。
“在车上吃过了。”
“哦。”
又是沉默。我们之间,好像除了沉默,就剩不下什么了。
我打量着他。他走路的时候,左腿明显有点拖沓,左手也像是使不上劲,微微蜷着。
“医生怎么说?”我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血压高,让多休息,不能再喝酒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陈磊说你半边身子不利索。”我盯着他。
他躲开我的目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动作很僵硬。
“养养就好了。”
他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的陈卫国。就算天塌下来,嘴上也要说“没事”。
“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能行。其实不用麻烦你,是小磊那孩子瞎操心。”他嘴硬道。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内心-白】
他老了。真的老了。不再是那个在工厂里意气风发,能一个人扛起半扇猪的男人了。也不是那个赌红了眼,冲我拍桌子瞪眼的混蛋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病了、老了、没人管的孤老头。我为什么要来?我来,难道就是为了亲眼看看他有多落魄吗?不,我不是那么恶毒的人。
“我先帮你收拾收拾吧。”我说。
不等他回答,我卷起袖子,开始动手。
就当是做钟点工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反正我在医院,干的也是这个活。
第2章 尘封的账本
我先从厨房开始。
水槽里堆满了没洗的碗筷,上面结着一层油腻的黄垢。我拧开水龙头,热水半天没出来。
“燃气热水器坏了。”陈卫国在我身后说。
我没理他,直接用冷水冲。油污混着洗洁精,滑腻腻地沾了我一手。
我把碗一个个洗干净,擦干,放回橱柜。然后开始擦洗灶台,上面厚厚的一层油垢,像盔甲一样。我用钢丝球使劲地擦,手腕都酸了。
整个过程,陈卫过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不说话,也不帮忙。
他的目光像一根芒刺,扎在我的背上。
“你去看电视吧,别站在这儿碍事。”我不耐烦地说。
他默默地走开了。
客厅里响起了电视机的声音,是新闻联播。
我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开始收拾客厅。我把脏衣服都收进一个盆里,准备拿去洗。在沙发缝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个小本子。
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
我认得这个本子。
这是我们以前用来记账的。每一笔收入,每一笔开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翻开本子。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9月5号,买菜,12.5元。”
“9月8号,小磊学费,300元。”
“9月12号,单位发工资,850元。”
……
一页一页,都是我写的。记录着我们这个家曾经的点滴。
我翻到后面,字迹变了。
是陈卫国的字,潦草而歪斜。
“3月2日,打牌,输200。”
“3月5日,借老王500。”
“3月10日,打牌,输1000。”
……
密密麻麻,全是输钱和借钱的记录。日期,一直延续到我们离婚前一个月。
我的手开始发抖。
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些还不清的赌债,我们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内心独白】
这个账本,像一把生锈的刀,猛地捅进了我的记忆深处。那些半夜被砸门要债的恐惧,那些因为没钱买米而跟人借钱的屈辱,那些他跪在地上求我原谅的眼泪……一幕幕,全都回来了。我以为我忘了,原来只是被我压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一碰就血肉模糊。
“你看这个干什么?”
陈卫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了本子。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是慌乱,是羞愧,还有一丝被戳穿的恼怒。
“我留着它,是提醒自己,不能再走老路。”他辩解道,声音干涩。
“那你走了吗?”我冷冷地问。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
“妈!你来了!”陈磊提着一袋水果,一脸惊喜地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我们俩对峙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爸,妈,你们这是……”
“没事。”我把情绪收起来,站起身,“你爸嫌我收拾屋子,把他宝贝给翻出来了。”
“什么宝贝啊?”陈磊好奇地问。
陈卫国把本子往身后一藏,含糊道:“没什么,一个旧本子。”
陈磊还想再问,被我打断了。
“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下碗面吧。”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哎,好!我好久没吃过妈你做的手擀面了。”陈磊立刻高兴起来。
我走进焕然一新的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和面。
揉面的感觉很踏实。一下,一下,把所有的怨气、委屈,都揉进了面团里。
陈磊也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
“妈,辛苦你了。”他小声说。
“辛苦什么,反正我也干惯了。”
“我爸他……没为难你吧?”
“他能怎么为难我?”我哼了一声,“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妈,其实我爸他……这几年过得也不好。厂子效益不行,前年就内退了,一个月就拿那么点钱。他又好面子,不肯跟人说。”
“他不好,我就好吗?”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大学,我容易吗?”
“我知道,妈,我知道你最辛苦。”陈磊的眼圈红了。
【内心独-白】
我不是想在儿子面前抱怨,可话一出口,就收不住了。这十年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我一个人在医院做保洁,一天要擦几百个平方的地面,腰累得像要断掉。冬天手冻得全是口子。为了省钱,我一天三顿都吃馒头咸菜。这些苦,我跟谁说过?
“行了,别说这些了。”我看到儿子难受,心又软了,“去陪你爸说说话吧。”
陈磊“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我听见客厅里,父子俩小声交谈着。
“爸,你跟妈好好说,别再犟了。”
“我知道……你妈她,心里还有气。”
“那肯定的啊,换谁谁不生气?你得拿出个态度来。”
我擀着面,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了面板上。
和进了面里,无声无息。
第3章 王婶的闲话
在陈卫国家里待了两天,我把那个像猪窝一样的地方,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
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窗户明净得像没有玻璃。沙发套和窗帘都拆下来洗了,在阳台上散发着阳光和肥皂的清香。
陈卫国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躺在床上睡觉。
我给他做一日三餐,清淡的,少油少盐。他都默默地吃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们俩就像合租的陌生人,除了必要的话,几乎没有交流。
第三天,我回了趟自己家。
我的家,在城西一个更老的小区里,一间三十平米的一居室。是我用攒了半辈子的钱,买下的。
虽然小,但那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一开门,熟悉的、安宁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台上,我养的那盆吊兰绿油油的,长出了新的藤蔓。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内心独-白】
这才是我的家。没有过去的恩怨,没有尴尬的沉默。每一件东西,都是我亲手置办的。这三十个平方,是我后半生的底气。在陈卫国家那两天,我感觉自己像个游魂,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有回到这里,我的魂才算归了位。
我刚烧上水,准备好好洗个澡,门就被敲响了。
是住对门的王婶。
“玉芬,你可算回来了!这两天跑哪儿去了?”王婶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道。
王婶是我们这栋楼的消息中心,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回了趟老家。”我敷衍道。
“老家?你老家不是没人了吗?”王婶狐疑地看着我。
“一个远房亲戚有点事。”
“哦……”王婶拉长了调子,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累着了?”
“坐车累的。”我给她倒了杯水。
王-婶没接,一屁股坐在我的小沙发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玉芬,我可听说了啊。”
我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说什么了?”
“你前夫,陈卫国,是不是病了?住院了?”
“你听谁说的?”
“哎哟,这事儿传得快着呢!我们厂里退休的那个李姐,她儿媳妇就在中心医院当护士,说看见你儿子去办手续了。说是脑梗,挺严重的。”
我没说话。这种事,越描越黑。
王婶见我不吭声,更来劲了。
“我说玉芬啊,你可得想清楚。这男人啊,年轻时候不知道珍惜,老了病了,想起老婆的好来了。你可别心软,这都离婚十年了,你又不是没地方去,干嘛还回去伺候他?”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句句都扎在我心上。
“我就是回去看看。”我低声说。
“看看?看着看着,人心就软了。我跟你说,陈卫国那种人,狗改不了吃屎。当初他赌钱把家都快败光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王婶,我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知道就好。你现在有自己的房子,儿子也大了,工作了。多好的日子啊!你可别再一脚踩回那个泥坑里去。听姐一句劝,咱女人,得为自己活!”
王婶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
送走了王婶,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她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句句在理。
我为什么要心软?
就因为他病了,老了,可怜了?
那我这十年的苦,又找谁去说?
【内心独-白】
王婶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犹豫和软弱。是啊,我凭什么呢?法律上,我们早就没关系了。道义上,是他先对不起我。我回去照顾他,别人会怎么看我?是笑我傻,还是笑我犯贱?我刘玉芬活了半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个脸面。
水烧开了,在壶里“咕嘟咕嘟”地响。
我站起身,走进浴室。
热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冲刷着我的身体。
我闭上眼睛,任由水流过我的脸颊。
我想起儿子在电话里的哭声,想起陈卫国那苍老无助的眼神,想起那个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家。
我的心,像一个被反复拉扯的线团,乱成一团。
洗完澡,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窗前。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磊。
“妈,你回家了吗?晚饭吃了吗?”
“吃了。”
“哦。那个……我爸他,晚上没吃饭。”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你一走,他就把中午的剩菜热了热,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说没味道。”
我拿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妈,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你能不能……再过来几天?等我爸情况稳定一点,我就想办法找个护工。”
我看着窗外那片温暖的灯火,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点点融化了。
【内心独-白】
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下定决心不管了,可一听到他没吃饭,心里就堵得慌。我恨他,可我好像也习惯了照顾他。二十年的夫妻,就算离了婚,那习惯也像长在骨头里一样,剔不掉。我是在可怜他吗?还是在可怜我自己,可怜那段回不去的岁月?
“我知道了。”我说,“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刘玉芬啊刘玉芬,你真是没救了。
第4章 一碗阳春面
第二天一早,我提着一袋刚从菜市场买的新鲜蔬菜,又回到了那个“家”。
陈卫国给我开的门。
他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了,胡子拉碴的,眼窝深陷。
看到我手里的菜,他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厨房。
我把菜放好,开始准备早饭。
一碗阳春面。
这是他以前最爱吃的。宿醉的第二天早上,只要我给他做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阳春面,他就能缓过劲来。
我熟练地和面、擀面、切面。
厨房里,只有我切面条时,刀和案板接触发出的“笃笃”声。
面下锅,很快就浮了起来。我捞进碗里,浇上用猪油和酱油调好的汤底,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再卧上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荷包蛋。
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把面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
他看着那碗面,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吹了吹,送进嘴里。
然后,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桌面上。
一个快六十岁的男人,就那么当着我的面,哭得像个孩子。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
“咸了?”我硬邦邦地问。
他摇摇头,哽咽着说:“没,没咸。味道……跟以前一样。”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内心独-白】
我最见不得男人哭,尤其是他。以前他赌钱输光了,也是这么哭着求我。我一次次心软,一次次原谅,换来的是什么?是更深的失望。我告诉自己,别信,别再信了。他的眼泪,不值钱。可为什么,我的鼻子也酸了呢?
他很快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玉芬,”他放下碗,第一次正式地叫我的名字,“谢谢你。”
“谢什么。我是看在陈磊的面子上。”我把碗收走,不想给他任何幻想。
那天,我们之间的话,似乎多了一点。
他会跟我讲讲电视里的新闻,我会跟他说说菜市场的菜价。
像两个刚认识的邻居,客气,又疏远。
下午,我给他收拾卧室的时候,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以为是药方,就打开了。
是一张房产中介的宣传单。
上面印着一个叫“阳光新城”的楼盘,户型图、价格、地段,标得清清楚楚。
最小的户型,首付也要三十多万。
我愣住了。
他一个内退工人,看这个干什么?
难道……他又想干什么?
我心里警铃大作。
我把宣传单不动声色地塞回枕头底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晚上,我特意多做了两个菜。
吃饭的时候,我状似无意地提起:“现在房价可真贵啊。我听我们医院的小护士说,结婚买个房,首付都得掏空两家父母的钱包。”
陈卫国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他附和道。
“陈磊也是,都二十五了,女朋友谈了两年,也该考虑结婚的事了。可就他那点工资,买房?想都不敢想。”我继续试探。
“是啊……”陈卫-国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没能给孩子攒下点家业。”
“你还知道你没本事?”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你要是早些年不折腾,咱们家现在至于这样吗?”
他沉默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气氛又僵住了。
【内心-白】
我真是个蠢货。好不容易气氛缓和一点,我三言两语又给说僵了。可我控制不住。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我心里的火就压不住。我看到那张房产宣传单,就想起他当年为了翻本,偷偷把房产证拿去抵押。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吃完饭,我收拾碗筷,他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个家庭伦理剧,婆婆和儿媳妇吵得不可开交。
“你说,这人跟人之间,怎么就那么难呢?”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洗碗的手停住了。
“过不到一块去,就别过了。”我说。
“可是,有了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过就不过的。”
我没再接话。
我把洗好的碗放进橱柜,擦干手,准备回我的“客房”。
“玉芬。”他又叫住我。
我回头。
“对不起。”他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为了以前的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客厅的灯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那么萧索。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清醒地、郑重地,跟我说对不起。
我的心,乱了。
【内心独-白】
一句“对不起”,能抹平十年的伤痛吗?不能。可它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我该怎么回应?说“没关系”?我说不出口。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又觉得残忍。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门,我靠在门上,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个家,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被吸进去。
第5章 儿子的请求
周末,陈磊回来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给陈卫国买的营养品,也有给我买的护手霜和一条丝巾。
“妈,你看,这颜色你喜不喜欢?”他把丝巾在我脖子上比划着。
那是一条淡紫色的丝巾,上面印着白色的小碎花。是我喜欢的样式。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我嘴上埋怨,心里却暖暖的。
陈卫国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好看。你妈戴着,显年轻。”他说。
我脸上一热,嗔了陈磊一眼。
那天晚上的饭桌,是这十年来,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这样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饭。
我做了四菜一汤。
陈磊和陈卫国都吃得很高兴。
“妈,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外面饭店的大厨都强。”陈磊一边吃,一边夸。
“就你嘴甜。”
“爸,你得多吃点。你看你瘦的。”陈-磊给陈卫国夹了一筷子鱼。
陈卫国“哎”了一声,眼眶有点红。
饭桌上,暖黄的灯光照着,竟然有了一丝“家”的温馨。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吃完饭,我收拾厨房,陈磊和陈卫国在客厅说话。
我隐约听到“小雅”、“房子”、“首付”这些词。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等我从厨房出来,陈磊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陈卫国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妈。”陈磊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什么事,说吧。”我已经有了预感。
“我跟小雅,打算结婚了。”
“这是好事啊。”我笑了笑,“小雅那姑娘我见过,挺好的。”
“但是……她爸妈那边,有个条件。”陈磊的脸色有些为难。
“什么条件?”
“他们希望我们能有套自己的房子。不用全款,付个首付就行。他们说,这是给女儿一个保障。”
我沉默了。
果然是这件事。
“首付要多少?”
“我们看的那个楼盘,最小的户型,首付大概要三十五万。”
三十五万。
这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我这些年省吃俭用,也就攒了不到十万块钱,是留着给自己养老的。
“妈,我知道这很难。”陈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我自己的工资,加上年终奖,能凑个七八万。我爸这边……也能拿出一点。”
我看向陈卫国。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他说,“是我这几年攒的全部家当了。”
五万。
加上陈磊的八万,也才十三万。还差二十多万。
“小雅家也能出十万。”陈磊又说。
那也还差十来万。
客厅里一片寂静。
【内心-白】
我全明白了。那张房产宣传单,不是陈卫国要买房,是给陈磊看的。他们父子俩,早就商量好了。今天这顿温馨的晚餐,这条漂亮的丝巾,都是铺垫。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他们一步步地算计着。心里的那点暖意,瞬间凉透了。
“所以呢?”我看着陈磊,声音冷了下来,“你们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办?”
“妈……”陈磊“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妈,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犟着。
陈卫国也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们。
“妈,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这十年来,都是你一个人在撑着。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小雅她……她对我很好,我不想失去她。”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想到了我那点养老钱?”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不是的,妈!”陈磊急急地辩解,“我不是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妈,我希望你……能和我爸,复婚。”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或者,不用真的复婚。就是……搬回来住。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让小雅和她爸妈看到,我们家是和睦的,我爸的病也有人照顾。给他们一个信心。”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等我们结了婚,事情稳定下来,你要是还想走,我绝不拦着你。”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旁边低着头不敢看我的陈卫国。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将我淹没。
【内心独-白】
原来,这才是最终的目的。什么生病需要人照顾,都是借口。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利用我,来成全儿子的婚事。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时搬来搬去,用来装点门面的工具吗?我这十年的独立和尊严,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第6章 真相与背叛
(第三人称视角)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玉芬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滑落,无声无息,却像滚烫的油,滴在陈磊和陈卫国的心上。
陈磊跪在地上,仰着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从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在他印象里,母亲永远是坚强的,是无所不能的。可现在,她的坚强,像一个被戳破的瓷器,碎了一地。
陈卫国站在一旁,双手紧紧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上前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计划,是他默许的。儿子跟他商量的时候,他有过犹豫,但他心里存着一丝卑劣的奢望。他希望,这能成为一个契机,一个让刘玉芬回心转意的契机。他没想到,这会像一把刀,再次深深地刺伤她。
“复婚?”刘玉芬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搬回来住?陈磊,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我这十年,过得太舒坦了?”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磊慌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想……”
“你想让你女朋友家看到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吗?”刘玉芬打断他,目光如炬,“你想让你爸看起来不是个没人管的孤老头,是吗?你想用我的‘回归’,去换你的‘前程’,是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陈磊的脸上。
他无力反驳,因为母亲说的,句句都是事实。
“我……我……”他张口结舌,脸上血色尽褪。
刘玉芬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了陈卫国的脸上。
“陈卫国,这也是你的主意吗?”
陈卫国浑身一颤,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只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颓然地垂下了头。
“我……我没想那么多。”他喃喃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想让我回来?”刘玉芬冷笑一声,“回来继续给你当保姆?回来帮你圆谎,好让你儿子娶上媳妇?陈卫国,你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还是那么自私!”
这句“自私”,像一根针,扎破了陈卫国最后的心理防线。
“是!我自私!”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通红地吼道,“我病了,我老了,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破房子,我害怕!我害怕哪天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我想让你回来,想让这个家变回原来的样子,我错了吗?”
“你错了!”刘玉芬也站了起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这个家,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从你背着我,把这个家的钱拿去赌桌上的时候,它就碎了!是我,一片一片把它捡起来,靠我自己,给我和儿子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你现在凭什么要求我回来?”
“就凭我是陈磊的爸!就凭你是我前妻!”
“前妻?”刘玉芬指着自己的心口,“陈卫国,你摸摸良心,你把我当过妻子吗?你只把我当成一个给你生孩子、做饭、收拾烂摊子的老妈子!”
争吵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灯光都在摇晃。
陈磊跪在中间,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眼泪流了满面。
“别吵了……爸,妈,你们别吵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哭着说,“我不该想出这种馊主意的……我不结婚了,行不行?你们别吵了……”
他的哭声,让激动的两个成年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刘玉芬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儿子,心如刀绞。
陈卫国看着儿子,脸上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三个人,三种痛苦,交织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第一人称视角)
我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儿子,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跟一个病人,一个老人,争论十年前的旧账。
我在我儿子面前,歇斯底里,像个泼妇。
【内心独-白】
这就是真相。一场以亲情为名的绑架,一场以爱为借口的算计。我以为的家人团聚,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我的心,冷得像冰。我不是气他们骗我,我是气我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对“家”这个字,抱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走过去,把陈磊从地上拉了起来。
“别哭了。起来。”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他站起来,不敢看我。
我走到门口,拿起我的帆布包。
“妈,你……”陈磊慌了。
“我回去了。”我说。
“玉芬,你别走!”陈卫国也急了,上前想拉住我。
我侧身躲开了。
“陈卫国,从今天起,我们之间,除了是陈磊的父母,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的病,让陈磊给你请护工。你的生活,我无权干涉,也无力干涉。”
然后,我转向陈磊。
“儿子,你长大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房子也好,婚姻也好,都该靠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靠牺牲你妈的尊严。”
我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晰。
“至于你的婚事……”我停顿了一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那是我全部的积蓄。我养老的钱。
我把它塞进陈磊的手里。
“这里面有九万六千块。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我这个当妈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你好自为之。”
陈磊捏着那张卡,像捏着一块烙铁,手抖得厉害。
“妈,我不要!我不能要你的钱!”他哭着要把卡还给我。
我没有接。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声不响。
一片黑暗。
就像我的心。
【内心独-白】
我把钱给了他,不是原谅,也不是妥协。我只是想告诉他,母爱不是交易,亲情不是筹码。我养他长大,不是为了让他用我来换取他想要的生活。我给了他我的一切,现在,我只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安宁和自由。
走出单元门,一股冷风吹来。
我裹紧了衣服,抬头看了看天。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西,幸福里小区。”
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大姐,跟家里人吵架了?”
我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后退。
我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一次,应该是永远了。
【内心独-白】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也许在别人看来,我很绝情。儿子下跪求我,我却摔门而去。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守住的,是我最后的一点尊严。一个女人,离了婚,没了家,要是再没了尊严,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第7章 一碗家常饭
回到我的小家,我把自己扔在床上,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我爬起来,对着镜子,看到了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我不想去上班,不想见任何人。
我给马主任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想再请两天假。
马主任在电话那头很不高兴,嘟囔着“你们这些人家里事就是多”,但最后还是准了。
我在家里待了两天。
不看电视,不上网。
就是发呆。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陈磊跪在我面前的样子,心就像被揪住一样疼。
有时候,我会想起陈卫国那苍老悔恨的脸,心里又会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可一想到他们父子俩的“计划”,我的心就硬得像块石头。
第三天早上,我接到了陈卫国的电话。
我很意外。我们离婚后,他从来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玉芬……是我。”他的声音很沙哑,透着疲惫。
“有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对不起。”他终于说,“那天……是我混蛋。我不该由着孩子胡闹,更不该……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的声音里,没有激动,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歉意。
“我给你打电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了。”我说。
“还有,”他又说,“陈磊那孩子,这两天跟丢了魂一样。你给他的卡,他没动。他说,他错了,他不要你的养老钱。他要去跟小雅家好好谈,靠他自己。他说,就算这个婚结不成,他也不后悔。”
我的心,猛地一颤。
“玉芬,你别生孩子的气。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都怪我,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
“行了,别说了。”我打断他,“都过去了。”
“嗯。”他应了一声,“那你……多保重身体。”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愣了很久。
【内心独-白】
陈卫国的这个电话,像一阵微风,吹散了我心里的一些阴霾。他终于,不再为自己找借口了。而陈磊,我的儿子,他虽然做错了事,但他骨子里,还是我教出来的那个有担当的孩子。我的心里,疼,但也有了一丝欣慰。
那天下午,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是陈磊。
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妈。”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没说话,让他进来了。
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
是一锅鸡汤。
“我……我炖的。炖了一上午。”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我问了爸,他说你以前最喜欢喝这个。”
我看着那锅黄澄澄的鸡汤,香气扑鼻。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妈,对不起。”他又说,声音哽咽,“我不是人,我为了自己,那样算计你。你打我吧,骂我吧。”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儿子,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
可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叹了口气。
“行了。别站着了。去拿碗,吃饭。”
“妈,你不生我气了?”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丝希望。
“生气。”我说,“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像个男人一样,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事,而不是走歪门邪道,我就不气了。”
“我懂了,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跟小雅说了,也跟她爸妈说了。我说,房子我会努力买,但不是现在。我妈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能绑架她。如果他们因为这个不同意,那……那只能说明我们有缘无分。”
“她怎么说?”
“她……她哭了。但她说,她愿意等我。”
我点了点头。
“去拿碗吧。汤要凉了。”
那天,我们母子俩,就着一锅鸡汤,吃了一顿饭。
我们没再提过去的事。
只是聊了聊我的工作,他的工作。
我告诉他,我在医院做保洁,虽然累,但心里踏实。每天把病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看着病人有个舒心的环境,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我的同事们,也都是些朴实善良的人。我们虽然挣得不多,但活得有尊严。
他也跟我说了他在公司的烦恼,说领导怎么难缠,项目怎么难做。
我们就像两个朋友,互相倾诉,互相安慰。
【内心-白】
这顿饭,比那晚的“鸿门宴”要简单得多,却让我吃得心里熨帖。我看到了一个正在努力长大的儿子。他或许还不成熟,但他正在学着承担。这就够了。家庭的意义,也许不是捆绑在一起,而是各自成长,却在对方需要的时候,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吃完饭,陈磊主动收拾了碗筷。
他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我把那张银行卡,又塞回了他手里。
“妈,我说了我不要!”他急了。
“这不是给你的。”我说,“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对我未来儿媳妇的一点心意。你告诉小雅,钱不多,但这是我的一片心。家,不是靠房子撑起来的,是靠人。只要你们俩一条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陈磊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愧疚,是感动。
他抱着我,抱得很紧。
“妈,谢谢你。”
送走陈磊,我一个人站在窗前。
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小屋照得一片温暖。
我拿起那条被我扔在角落里的淡紫色丝巾,给自己系上。
在镜子里,我看到一个虽然有了白发和皱纹,但眼神平静而坚定的女人。
我的手机响了。
是马主任。
“刘玉芬,你明天能来上班了吗?三楼新来了个重病号,家属要求特护,点名要你,说你干活最干净,最让人放心。”
“好。”我笑着回答,“我明天准时到。”
【内心独-白】
我的人生,也许就这样了。没有大富大贵,没有轰轰烈烈。每天在消毒水的味道中醒来,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睡去。但我知道,我守住了我的家,一个是我自己的一方天地,另一个,是存在于理解和支持中的,新的家庭关系。我不再是谁的妻子,但我永远是陈磊的母亲。这就够了。平凡,但有尊严。
来源:MY麦子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