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剧团的干部老蔺一直在干涉儿子小蔺考公、结婚、离婚……直至儿子要和一个卖卤猪脸的女个体户再婚时,他仍面临着自己退居二线、儿子能否升职、这段婚姻能否走下去的烦恼。小说通篇活色生香,充满浓郁的戏曲文化韵味,再现了传统世情文学的活力。
【 推 荐 】
县城剧团的干部老蔺一直在干涉儿子小蔺考公、结婚、离婚……直至儿子要和一个卖卤猪脸的女个体户再婚时,他仍面临着自己退居二线、儿子能否升职、这段婚姻能否走下去的烦恼。小说通篇活色生香,充满浓郁的戏曲文化韵味,再现了传统世情文学的活力。
辕门斩子
南飞雁
一
去年,小蔺从乡里考到县文旅局,编制归办公室,人在文化股、文保非遗股工作,整日忙得抬不起头。平心而论,他根本不愿考文旅局,忙是其次,主要因为太熟。当年文旅局还叫文化局,县剧团归文化局管,小蔺这一拨剧团子弟都在局家属院长大。家属院两栋楼,住户全在本系统,等小蔺进了系统,随便见个人都是长辈。比如文化股股长老段,兼着文化馆馆长和局班子成员,平时不来坐班,一干公务全交给小蔺,还总说:“我喊你爸蔺哥,你就是我大侄子,工作你来干,叔放心得很,很得很哪。”
老段登过台唱过戏当过副团长,底子不算虚,小蔺又是正经后生晚辈,所以加了念白功夫,左手搂髯口,右手前运指,活脱脱长辈点拨教诲。老蔺听完转述,放下酒壶,冷笑数声才说:“小段是行政副团长,老子才是业务副团长,他那点儿玩意儿还好意思出丑?有道是千斤念白四两唱,他念白上也就三钱的能耐,差得很,很得很哪。”又慨叹道,“他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要不是你现在归他管,老子早骂上了,敢不服,大耳刮子早抽上了——罢了罢了,看在你面子上,先饶了他吧。”
不光老段,全局干部职工都被老蔺逐一点评过,评价最高的是局长老马,“除了是个窝囊 废,别的还凑合”。听得多了,小蔺也就只当一乐。有时独自加班到半夜,他一边骑车一边默诵点评,等心情好起来,差不多也到家了。离婚时按老蔺的主意,小蔺坚持要房子,存款都给了前妻。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明面上只有小蔺住,倒也算宽绰。这天加完班回家,他一开门就知道坏事了,眼里影影绰绰全是烟,老蔺面若重枣双目微闭,跟香火中的关二爷相仿——脸红因为喝了酒,闭目养神因为等得犯困,这些小蔺都知道。老蔺的来意,他当然也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万不能开口去问。老蔺不是心里存事的人,肯定会先绷不住。果然,见小蔺一脸真诚的莫名其妙,老蔺直奔主题:“戏迷班讲课,是你让老魏去的?”
果然因为这个。小蔺笑起来,打开窗户让进冷风,又茫然又无辜:“领导定的,我一个科员小虾米,做不了主。”
“放屁!”老蔺一眼戳破儿子的鬼话,“领导管得了这么具体?我在文化股帮过忙,我知道里头的弯弯绕,就是你说了算!”
这也在意料之中。小蔺不慌不忙坐下,顺走他一支烟,笑道:“怎么能跟你比?你在文化股借调一年,打过局长骂过书记——惭愧啊,一代不如一代啊。”
听小蔺这么说,老蔺脸色好了很多,就像关二爷听人讲过关斩将。这次授课的人选有老魏和老蔺,老魏导演老蔺编剧,都是唱戏出身,资历相近,原本让谁去都行,也不算什么大事,小蔺的确就能做主。可一旦让他做主,老蔺偏就去不得,总要避避嫌。
“计较这个干吗?”小蔺推心置腹,“一堂课三百块钱,要不我给你?”
“绝不是三百块钱的事。”老蔺正色说,“往大里讲,老魏误人子弟,往小里讲,他迫害我那么多年,你不替你老子出气,还要给他送钱?倒找钱都不行,丢人哪!”
搁以往,老蔺情绪渲染到此,就该摔手机了,不过今天刚换了屏贴了膜,实在舍不得,只好虚张声势一晃,好比手里马鞭一抖,便有千军万马涌上戏台。枪林弹雨经历得多了,小蔺也有了斗争经验,知道他情绪达到顶点就要落下,忙见缝插针说:“要实事求是嘛,前不久省里搞培训,你推荐的那个的确有实力,不就去了?”
老蔺丝毫不领情:“那省里征集剧本呢?你咋不报你老子的?”
“全县只能报三个备选,全市一共才两个名额,我报你上去,人家说闲话不说?”小蔺继续推心置腹,“再说你那剧本——就算是个剧本吧,报多少次了?回回都是换个名,内容一字不改。”
“那是评委有眼无珠!”老蔺眼睛瞪得溜圆,“李白杜甫的内容谁敢改一个字?别人干你这一角儿,谁敢扣住我的剧本不报?亲儿子管事了,还不如外人呢!整天就记着洗自己一身羽毛,老子成你的肥皂了,月月洗,天天洗,小心洗秃噜皮!”
小蔺只是赔着笑,任老蔺再骂也不恼,反正就是不让他去讲课。之前没让,现在没让,将来也不会让——时间一长,次数一多,父子俩都有了默契,小蔺既然断了老蔺父凭子贵走后门的念想,就得由着他泻泻恶火。一盒烟抽完,老蔺连骂带嚷发泄已毕,小蔺才算松了口气。出门之际,老蔺像刚想起来,回头盯着小蔺:“四级主任科员的事,还是再找老马那个窝囊 废说一说,脸皮壮吃得胖,万一成了呢?你要真不敢,我去?”
在小蔺的事上,老蔺向来是说到做到,他真敢去。这倒是结结实实的威胁。小蔺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说:“这个我心里有数,刚来局里上班,职数有限,等等再提——你可别给我添乱!”
老蔺一脸恨其不争,也不再废话,昂首噔噔下楼。等他走了,家里彻底安静下来。小蔺倒在沙发上,一阵后怕。幸亏美菡临时有事不能来,万一真来了,万一给老蔺撞上,就不会像刚才那么一团和气了。好险,好险哪。
二
小蔺和前妻最大的一次争执,是在民政局门口。前妻说结婚这几年跟未婚差不多,连同居都不如,一盒计生用品能用一年,骂他渣男。小蔺很不好意思,左思右想,认定病根在老蔺身上。当初他在省城跟同学合伙创业,领着十几个主播带货,能裹住吃喝用度,还能跟一个诨名“吉娃娃爱喝胡辣汤”的女主播搞搞暧昧,日子跟神仙一般。老蔺担心他走偏门,不请自来,深入生活体验了几天,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认定这是个非法组织,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误入歧途。小蔺对此嗤之以鼻,反正又不在县里,索性父慈子孝的脸谱也不要了,讽刺老蔺还活在大清。两人吵得几乎反目,把合租的男男女女吓得不敢露头。小蔺越反抗,老蔺越要坚决镇压,吵到夜深兀自不分胜负,老蔺气得再说不出话,干脆唱起戏来:
怒发冲冠我虎眼瞟
胆大的奴才犯律条
我命你阵前运粮草
你竟敢私自把亲招
将奴才你给我快快地绑了
辕门外插标示众定斩不饶
小蔺从小在剧团长大,知道这是老戏《辕门斩子》,老蔺唱的是红脸须生杨延景,因儿子杨宗保两军阵前娶了穆桂英,老杨要在辕门外怒斩小杨。老蔺壮怀激烈刚一开嗓,小蔺就怕了,不是怕他真来斩,而是时值夜半,怕不等这一段老生的老本腔唱完,楼上楼下的人就要报警。
“你到底想怎么着?”小蔺有些绝望,“我总不能就撂挑子不干了吧?”
“你这草台班子不长久。”老蔺冷笑,斩钉截铁地说,“回家,考公务员,这才是正道。”
老蔺一语成谶,不出仨月,小蔺跟合伙人闹翻,草台班子凌乱成泥。女主播们全跟合伙人跑了,吉娃娃也变成了藏獒,见面只会张牙舞爪。小蔺灰溜溜回县城,一边跟老蔺冷战,一边复习考公,一边相亲。跟前妻就是相亲认识的,他并不满意,前妻也不满意,两人心有灵犀继续偷偷相亲,却都找不到满意的,于是好也好不起来、分又分不干净,就这么拖拖拉拉,直到小蔺考上乡里公务员。前妻肯嫁,是因为他好歹算个公务员;他肯娶,是因为前妻好歹不嫌弃有个古怪的公公、卧床的婆婆。小蔺住乡下,前妻住娘家,他工作不忙时能在周末见一面,所以前妻才认为“连同居都不如”,才骂他“渣男”。离婚似乎是前妻提的,小蔺也没有异议,好在两人没孩子,说离就能离。老蔺对小蔺离婚不太在意,反倒有些庆幸,他对小蔺妈说:“当断则断,不受其乱,这一点儿子随我。”小蔺妈那时身子已经很差了,撑着一口气,就是想抱孙子。她一听老蔺这么讲,顿时掉了泪,眼巴巴看着一旁的小蔺。
“其实也怀过一次,刚结婚的时候。”小蔺只好坦白,“刚上班,工作忙,又没有戒烟戒酒,想着还年轻,就没要。”
等小蔺妈入睡,老蔺拉着小蔺到阳台,父子俩各自点上一支烟。窗户开着,夜风跟触手一样把烟气搅成腻子,抿了他们一身。老蔺问:“真怀过?”
“假的。”小蔺知道瞒不过,他原本也不想瞒。
“你查过没有?是茶壶不行,还是茶壶嘴不行?”老蔺续上烟,声音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认识个老中医,茶壶能治,茶壶嘴也能治。”
小蔺几乎气笑了,只好说:“你儿子哪儿都好使,茶壶好使,茶壶嘴更好使。”
尽管小蔺说得凿凿有据,老蔺的担心还是很快得到证明。前妻离婚三个月再婚,据说肚子里已经有了,所以显得迫不及待。婚礼那天,老蔺作妖,把小蔺灌醉在家,抱了板胡,直奔前儿媳的小区。等到了楼下,大红喜字赫然在目,小区居民有认识老蔺的,远远地指指点点。老蔺浑然不惧,觅个花坛落座,板胡在手,拉起来便唱。开腔两句,懂行的已经听出来是老戏《大劈棺》,讲的是庄子诈死,变作楚王孙登门勾搭,庄子妻田氏马上就范,为赶紧成婚圆房,要劈了棺材,砍开庄子脑壳,取髓入药好给新欢治病。但听老蔺唱道:
奴的夫一去把天见
小奴家年轻谁照管
娇声唤王孙你想一想
少妇人苦熬有多么难,多么难哪
戏是老戏,新中国成立前就有,粉词不少,老蔺专找粉词来唱。小区旁边是公园,公园有戏曲角,不少戏迷闻着味儿就来了,立时围了个肥瘦五花里外三层。听戏者多俗世凡人,最爱听这个,那粉词字字句句如小爪搔挠,想叫好又不便出声,想走却也舍不得走,只好都压抑着嘿嘿笑。看客越聚越多,正听得入港,忽听老蔺板胡声急,从女变男,用上了老本腔:
杜氏女贱 人犯诅咒
我招来五鬼将她收,将她收哇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戏文里庄子妻是田氏,何来杜氏之说?不过很快就都明白了,老蔺分明是替小蔺出头,因为前儿媳正是姓杜。众人纷纷会意,憋了好久的哄笑叫好终于找到了出口。老蔺一边唱,一边四肢狂抖,面貌狰狞,一副厉鬼附体的法师模样,引得观者无不轰然称叹。他是本县梨园行名人,树大招风,很快惹来祸端,那杜氏女父母兄弟闻讯赶到,杀气腾腾围上,老蔺舞动板胡匣子左抵右挡,竟也不落下风。看客中早有人报警,大家劝的劝拉的拉,总算把双方请到派出所。小蔺被电话叫醒,赶来办手续领人。经此一役,小蔺索性天天待在乡里宿舍,老蔺打电话让他回,他当作没听见,老蔺又唆使小蔺妈打,小蔺妈一口拒绝,只恨他唱戏作妖,害得儿子有家不得回。时间一长,有老友看出端倪,问老蔺是不是《大劈棺》唱得太出风头,小蔺丢了面子?老蔺早备好托词,理直气壮说小蔺不回家是专心备战再考一回,“金鳞岂是池中物”,服务期一到就要考回县里的;至于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一个正经年轻公务员,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还能找不到老婆?
三
离婚之后,美菡之前,小蔺也谈过恋爱。因为在乡里工作,县里的瞧不上他,乡里的他瞧不上,好容易认识了两个,长的不到半年,短的只有俩月,分手原因无一例外,都跟老蔺有关。县城太小,如今女生太狡猾,老蔺的《大劈棺》唱得又太招摇,稍一打听就知道老蔺是何许人也,连当时唱戏打架的视频都搜得到。小蔺得知原委,欲哭无泪,有心一走了之,却又舍不得好容易才考来的公务员,进亦忧退亦忧,在乡里的日子狼狈不堪。他在乡政府社会事务办公室工作,全乡文教卫体都归口在他这里,整日忙得七窍生烟——烟是真烟,大烟灰缸半天就得清一次。后来美菡回忆两人第一次见面,总忍不住笑,说她进门的时候,只见一个人匍匐在屏幕前,像个躺平的烟囱。
那天的事,小蔺有些印象。村里两位老汉打嘴仗,闹到乡里,门卫以为他俩来上访,领到了平安建设办公室,同事小刘听了一阵觉得不对劲,怎么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小刘学法律专业,刚考到乡里,跟他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急得眼圈通红,赶紧叫隔壁小蔺帮忙。他打记事就听戏,听出是老戏《刀劈杨藩》,两位老戏迷为一句唱腔争执不下,越争越恼,越恼越争,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全是陈谷子烂芝麻的纠纷,再恼下去就真成上访了。小蔺虽然常听戏,却不懂,更不知如何调解,无奈中想到老蔺,顾不上正在冷战,溜出门打去电话。老蔺久不见儿子来电,心里挺激动,可碍于面子,还是故意拉长声音说:“请问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小蔺开门见山,讲了当前难处,老蔺也不含糊,当下批讲一番,刚想再卖弄几句,电话早被挂了。
小蔺回到办公室,小刘眼泪已经掉下,脸蛋愁得娇红。小蔺掏出烟盒,给两位戏迷上烟点火,轻描淡写聊了几句《刀劈杨藩》的戏文。经老蔺指点,他话不多,字字都在褃节,说得两人连连点头。小蔺接着谦虚道:“我看戏不多,也就了解个皮毛。老先生们讲过,戏迷唱戏,做到三大就好,大胆大腔大概——大概是什么?大概唱对就中了。”
两位戏迷刚才还是“宋老三”“曹老六”地叫着,等出门时早换了“三哥”“六弟”,勾肩搭背要去小酒馆继续聊戏。小刘破涕为笑,脸蛋却更红,忙真情实感恭维一番,又羞答答请小蔺帮人帮到底,写一篇“文化润民心,艺术促和谐”的工作简报,算是两个部门合作。小蔺心里抹蜜流油,问她怎么答谢,小刘狡黠一笑,说她表姐下午来玩,介绍给他认识。这个表姐就是美菡。
美菡是个体户,具体说,是县城老街卖卤肉的。美菡卖肉有传承,父亲老胡是本县有名的胡一锅,主打卤猪脸。美菡主业不光卖卤肉,她带了三个徒弟,在“老胡卤肉”隔壁开了家美甲店,四字招牌“小美美甲”。美菡学历大专,未婚,读书时谈过恋爱,有个弟弟在国外读研,已经明确表示对家族企业没有兴趣——从吃饭到斗完地主,满打满算五六个小时,一下子被塞了瀑布般的信息流,小蔺的脑袋大了一圈。两个女生意图也太溢于言表,一个拼命撮合,一个唯恐撮合的人不够拼命,小蔺就是再愚钝也能懂,好歹在乡里混了这许多年,领会领导意图不用动脑子,靠的是肌肉记忆。
开局势头良好,小蔺想,不过还得再确认一点。其实这一点无须确认,老蔺绝不会同意的。在他看来,小蔺虽然人在乡里、虽然离过婚、虽然茶壶或茶壶嘴可能有些小瑕疵,但毕竟是体体面面的公务员,如何能娶一个肉铺家的女子?既然无须确认,那还要不要讲?讲了,肯定是不同意;不讲,一旦日后曝光,不同意肯定会更强烈。这一夜,小蔺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时而激动难耐,时而万念俱灰,连食堂的早饭都没赶上。
美菡不是那种漂亮的女孩子,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说话做事就没什么包袱。往后的一两周,她隔三岔五就来乡里玩,一开始还叫上小刘,两次之后就只约小蔺了。乡里的咖啡就像淘宝的买家秀,时常给人惊喜,美菡喝了一口,摇头说:“骗钱的,不能再来了。”
小蔺来过这里,上过当,这次点了奶茶。听美菡这么说,他就笑着把奶茶推过去,说:“我还没喝呢,你再给鉴定一下。”
美菡晃了晃杯子,认真点评说:“珍珠不是手工搓的,是拿筛网滚的,颗粒都不匀。”见小蔺一脸惊讶,又笑着说:“我做过半年奶茶店生意,跟你说过的呀。”
的确是说过,小蔺记得很清楚。美菡省城大专毕业,跟男朋友开过奶茶店,后来两人分手,店也黄了,这才回县城卖卤肉做美甲。但正因为记得,所以不能显露出来。小蔺当初刚到乡里,老蔺语重心长教诲过,说唱戏的都有脸谱,为什么?浓墨重彩一涂上,就看不见表情了,孩子乖你到了机关,表情不能挂脸上,也得有脸谱遮住,你的脸谱就是父慈子孝、年轻上进。几年下来,结婚离婚,恋爱分手,小蔺发现暧昧中的男女过招,跟在机关里混如出一辙。一旦挂了脸,就是在乎,就是破绽,就是不再抵抗任由掠夺。
美菡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谁能没点过去呢?你,不也结过婚吗。”
小蔺有些委屈。按前妻的复盘,他这婚连同居都不如,计生用品按个算的,美菡和她男朋友起码得按盒算吧?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咱俩这条件,自己的,家里的,也谈不上谁高攀了谁,是吧?”美菡说,“你觉得能处,就好好处,觉得委屈了,就给我个痛快话。”
小蔺继续不言声。美菡尚未婚配,明明该是贞静娴淑的闺门旦,手执团扇点翠头面,一开嗓却是刀马旦的“辕门外三声炮”。她不照脸谱唱戏,不按常理出牌,小蔺还真是没遇到过。想了想,他终于谨慎地开口,说:“毕竟也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他故意欲言又止,暗示美菡尚未到说“痛快话”的时机。在小蔺熟悉的话语体系里,话说及此,就该转移话题了,给彼此留一些再见面再讨论的余地。
“你是担心你爸?”美菡忍不住笑起来,脸上分明带了同情,“我知道他不好相处,动不动就唱戏。”
四
老蔺和美菡互不相识,但肯定见过面。老蔺好酒,正常三两,就着胡家卤猪脸可以喝到半斤,给他切肉过秤的就是美菡。不光见过,老蔺还称赞过她。胡家卤猪脸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切片凉拌,配上秘制料汁和蒜泥香菜,乃佐酒之极品;另一种剁烂夹热饼,再浇给半匙老汤,最是解馋顶饥。《大劈棺》风波散尽,父子关系缓和,小蔺也肯回家了,老蔺就常买卤猪脸下酒,叫儿子对饮几杯,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说:“那小娘儿们刀快眼利,一大块热肉切下来,不碎不散,不塌不乱,绝了。”
“这么喜欢,干脆我把她娶回家,猪脸要多少有多少,还免费。”
说这话的时候,小蔺强迫自己冷静,把表情藏在脸谱后面。老蔺全不在意,笑道:“她倒是巴不得,你愿意吗?就算你愿意,我愿意吗?父命难违哪!”
小蔺就不再说了,再说就要露馅。老蔺三两酒下肚,开始催小蔺再考,乡里只是过渡,归宿还得是星辰大海。小蔺不答话,默默吃肉。同样的话,美菡也说过,甚至比老蔺还要坚决。老蔺的话他可以不在乎,美菡不行。那时两人已经好了半年多,不再是美菡下乡找他,而是他进城找美菡——攻守转换的原因很多,关键一点是约会场所。乡里倒是有几个小旅馆,奈何条件太差,美菡对约会酒店要求又高,实在羞于开口,两人见面就只能在他宿舍。几次实践下来,却发现还不如在小旅馆,那里住的几乎全是大车司机,素不相识,可宿舍上下左右全是机关同事,实在是影响不好。小蔺天天写材料,再遇到“缩小城乡差距”的主题,都要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小蔺在县城有婚房,老蔺给置办的。美菡正式莅临指导前,他里里外外清理一遍,跟放火开荒似的,把前妻的影子烧了个干净。即便如此,美菡还是有些不满。不是对房子不满,是对小蔺不满。她那天说了很多,从一进门就开始,一直说得小蔺都快不举了,才停下来。云收雨住,美菡歪头睡去,小蔺默默梳理,归纳出以下三点:
一、交往快一年,还得瞒这个瞒那个,正经谈个恋爱弄得跟搞破 鞋一般;
二、小蔺心态佛系、状态躺平,大有摆烂的苗头,丝毫看不到对未来的规划;
三、观察期暂定半年,不换思想就换人,能力不够就让位。
小蔺在乡里捶打多年,总结会议精神是看家本事,而且领导讲话未必就比美菡有条理。不同的是领导讲话总结出来,是要落实的,美菡的不满总结出来,要不要落实?一旦拒不落实,该怎么收场?总得先有个预案。说到底,小蔺还是吃不准要不要跟美菡结婚,但不跟她结婚,还能跟谁?她固然算不上美女,倒也说不上丑,有主见,能持家,会过日子,一个人撑着两个店,还都整得有滋有味;不嫌他离过婚,不嫌他工资低,不嫌他工作忙,不嫌他有个动不动就唱《大劈棺》的爹——而他,除了是个乡政府小公务员,还有什么资本?美菡也说了,一定要考到县里来,哪怕在县里还是个小科员,起码不是两地分居。
窗外鸡鸣达旦之际,小蔺拿定了主意。从那天起,他开始一心备考。县里公务员,总比乡里的好听,万一进了县委县政府呢?进了重要部办局委呢?那就是另一片天地了,到时候就未必非美菡不可,选择余地大得多。即便他宅心仁厚,没有上岸即分手,老蔺那边也足以扬眉吐气,再提美菡至少有个缓冲,不至于彻底翻脸。小蔺备考的事很快不胫而走,领导同事们都见怪不怪,只要不耽误工作,他能考到北京才好呢!好歹首都也有熟人了。美菡得到小刘线报,心中大喜,不再要求他回县城约会,经常拨冗来视察调研送温暖,解决一些急难愁盼。老蔺也喜出望外,在公园戏曲角没少唱状元戏,什么《桃花庵》《陈三两》《女中魁》轮番地唱,要给儿子拼个好彩头。
公示期结束,小蔺连喝了好几晚,出事是在第四场。那晚在小蔺家,只有他和美菡。按小蔺的剧本,红酒配猪脸,边喝边聊,畅谈一下苦尽甘来的人生体验,再了解美菡有什么打算,看她能不能对上拍子,跟上他不断进步的节奏。不料刚进行一半,老蔺不请自来,估计也是要跟小蔺边喝边聊,畅谈人生和未来。听见门响,小蔺和美菡都愣了,多年在基层应急处突的基本功起了作用,小蔺只对美菡说了三句话:
“我爸。”
“现在见面,不好。”
“相信我。”
其实那个节骨眼,小蔺也是方寸大乱,美菡但凡有一丝不配合,老蔺准要再唱《辕门斩子》。说来也怪,美菡平日里顾大嫂孙二娘般的人,竟只略一迟疑,起身便进了卧室。门开处正是老蔺,手提酒菜,兴致勃勃地责怪说:“才几点,就反锁上了?”
相比美菡,老蔺好对付得多。小蔺挺身堵住门,低声道:“有人。不方便。”
老蔺朝里张望一眼,迅速入戏,也低声道:“这就走。”说着便把酒菜递上,转身鬼鬼祟祟下楼,整个过程也就两个呵欠的工夫。小蔺又反锁上门,看看手里,一瓶本地大曲一袋卤猪脸,的确是老蔺的风范。那晚,他遍搜肚肠,把能用的花言巧语全使出来,才算安抚住美菡。安抚是安抚了,也只是暂时化解风险,隐患依旧存在,还得反复抓、抓反复,反反复复抓反复。小蔺意识到任重道远。天亮时美菡离开,小蔺再三保证,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带她回家。大概是一晚上耗尽心神,他早饭也没吃,倒头就睡,醒来已是中午。这一觉并不安稳,小蔺做了个梦,他站在那口大锅前,热锅里上下翻滚全是猪脸,红亮透润,白汽氤氲,朝着他龇牙咧嘴。美菡面无表情,手里两把快刀跟小扇似的。小蔺跟她打招呼,她并无反应,只是操刀剁肉,也不见有人来买,可那锅里的猪脸却渐渐没了,她这才停下刀,抬起头,冲他一声冷笑,手腕一翻,刀锋指着空空荡荡的锅。
猪脸卖完了,就要拿我下锅?小蔺很委屈,一下子醒来,觉得嘴里全是卤猪脸的味道。他抹了把脸,继续睡。再次醒来,是饿的,他刚把昨天剩菜残酒摆上,门就开了,进来的还是老蔺。
“怎么又买?”小蔺皱眉,“天天吃不腻吗?”
“肉能吃腻,人呢?”
小蔺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难以置信。真是工作不好干,队伍不好带,风险点无处不在。老蔺也不坐,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是戏台上龙套走过场,一开始锣鼓点是慢长锤,后来越走越快,差不多走成了急急风。
“到底怎么了?”
“我一夜没回。”老蔺苍然狞笑,“早上七点多,见她从楼上下来,一看,这人好像认识啊!又不敢信,等到快晌午人家开门营业,我去买了猪脸,这才信了。”
老蔺说到一半,小蔺就知道工作难度不低。但有矛盾也不能回避,舆情起来了,拖着不办,反而会丧失主动。眼下局面很清晰,老蔺显然看不上美菡。在他看来,儿子考到县里,哪怕只是文旅局,也跟点了状元一般,即便没有公主郡主下嫁,起码也得是个王爷宰相家的千金,怎么能是个屠户家的丫头呢?不过老蔺急,小蔺不能急,两人都急了眼,事情就没有余地了。
“所以昨天没让你进门。”小蔺很平静,“我打算跟你正式说一说。”
小蔺拧开瓶盖,倒了两杯酒。他心里也没啥底,所以动作很慢——美菡能持家过日子之类的说辞,根本打不动老蔺,那就得找别的理由。
“我一个小科员,每月三四千块钱,离过婚,你是退休股级干部,我妈没工作——咱家这情况,比较客观吧?”见老蔺一愣,小蔺说,“那我就讲三点。”
老蔺反应过来,冷笑说:“你不是乡长,我也不是村干部,少来这一套!”
“第一,找个官小姐,哪怕是离过婚的官小姐,没啥指望了。第二,找个体制内的,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生活压力太大。第三,市里省里都有遴选,你儿子万一再考上了,你能支持在市里省城买房吗?”小蔺情真意切,把自己都说感动了,眼里湿湿的,“我在县里局委,就算把天花板顶出洞来,退休也就是个正科级。你天天巴望着‘光耀门楣’,我能不想着再进一步吗?离遴选年龄上限还有几年,我也想再努努力啊。”
五
那晚蔺家父子把酒促膝,酒喝了一瓶,谈的效果却一般,但情况也没有恶化。老蔺差点就被说动,可他毕竟是老江湖,哄一时还行,缓过劲来就清醒了。他对小蔺讲的三点不置可否,反正抱定态度,坚决不同意。小蔺明知他是要把事情拖黄,却也没有再逼他。欲速则不达,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老蔺能不去找美菡唱《大劈棺》,不跟自己唱《辕门斩子》,已是莫大的胜利。老蔺想拖黄,可事情拖来拖去,拖到最后往往也有拖成的可能。以前在乡里,此类案例不胜枚举,多少世代仇家都能拖成朋友,何况是父慈子孝的亲爷俩呢?
小蔺到文旅局报到第一天,局里没啥动静,家属院倒是沸腾了。分工文件还没出,消息早就传到,小蔺分在文化股和文保非遗股,文化股管全县大小剧团,换句话说,本县梨园行大小事务,都得过小蔺这道关。老蔺家一时门庭若市,陈了一年的毛尖喝得干干净净。老蔺逢人便纠正:“不是管,怎么能是管?是服务。”一边纠正,一边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入夜已深,贺喜的老朋友们散去,老蔺笑眯眯自斟自饮,跟小蔺他妈吹牛,说儿子能有今天,大半的功劳得记在老子身上,一是方向规划得准,二是日常督促得紧。小蔺妈也高兴,却也泼了冷水,提醒他儿大不由爹,人家找了个卖肉的,你不也干生气吗?
老蔺哧哧冷笑,说:“要对儿子有信心,戏里天天唱,‘负心总是读书人’,他如今春风得意,还能看得上那切肉丫头?拖一拖,自己就觉悟了。”说着,又不禁一叹,“可惜,这阵子没法买猪脸下酒。”
老蔺的扬眉吐气没持续太久,很快就被一棒子敲回原形,挥棒的正是小蔺。这事说来不大不小。县文旅局有个品牌活动叫“名家大讲堂”,找些业内行家给文艺爱好者上课,归文化股张罗。小蔺到岗后亲自操办了一次,戏迷那边请的是老魏。老魏和老蔺结缘已久,结怨也久,二老年轻时见面轻则互骂,重则互殴,全然不顾人前的体面,如今上了年纪,不怎么动手了,积怨却也不见消解。老魏接到小蔺电话,吃惊得像是白日见鬼,老蔺闻讯自然是火冒三丈,非要去课堂捣乱,被小蔺妈苦苦劝住。老蔺找小蔺出气,幸好小蔺斗争经验丰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算敷衍过关。老蔺兀自气不过,本地大曲喝了无数,居然真想到了个翻盘的点子。本县梨园行很快传开,小蔺请老魏,实际上是老蔺的点拨——和谐社会,稳定压倒一切,父辈间有龃龉,不能影响儿子开展工作。换句话说,让谁去不让谁去,都是人家小蔺同志一句话,老魏受邀是蔺家爷俩公心大度,不受邀也没人能挑出毛病。后来连局长老马都听到了舆论,表扬小蔺一番,说他处理得好,“‘宁管千军万马,不管吹吹打打’,县里这帮唱戏的历来不好管,大侄子你倒是有材料,一登台就赢了满堂彩”。
开局良好,小蔺兢兢业业工作,跟在乡里混日子的状态判若两人。工作一忙,约会时间就少了。美菡不知听谁的谗言,说本县各剧团净是些小旦花旦闺门旦,都对小蔺虎视眈眈,她嘴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难免犯嘀咕。再约会时,美菡开门见山问小蔺怎么打算,何时见双方父母。小蔺一脸诚恳,说等四主批了就见,不然好歹是个本科生,三十出头还是科员,实在羞于见人。美菡不解,说她看剧里后宫遍地小主,不知道四主是几品几级,敢情比小主还大?经小蔺耐心科普一番,她终于明白四主虽不是实职,却也相当于副乡长,于是心里挺美,忍不住就问:“啥时候能批?”
“这有职数指标的。”小蔺知道话不能说满,谨慎道,“再过俩月,有位老同志退休,能空出来一个指标。”
美菡点点头,很快又担心说:“那人都退休了,还是个小主吗?”
小蔺只好更耐心,解释说在县里局委三十五岁是个坎,之前提不上科级,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那位老同志学历太低,也吃亏在没有乡镇基层工作经历。小蔺怕她还是听不懂,又补充说:“这两条我都有,领导对我也很认可。”
“那是不是还得送礼啊?”
“不用送。送也不会收。”小蔺说得斩钉截铁,不禁想起老蔺对老马的评价,哑然一笑说,“我爸跟马局长很熟,老马对我很了解,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停了停,又说,“工作上我也没的说,整个局里,干活做事的我算顶梁柱了。”
于是接下来两个月,美菡比小蔺还心急,隔三岔五问他进展。小蔺本来成竹在胸,被她问来问去,问得直发毛。老同志如期退休,小蔺批四主的事却迟迟无果。老蔺有些着急,给老马打电话,听他吞吞吐吐半天,这才得知县里统一调配,指标挪给了其他局委。小蔺得到消息,呆了许久,忽地眼里一痒,刷刷地落泪,擦都擦不及。第二天班还得上,小蔺陪老段下乡,参加一场下基层慰问演出。两人都不提四主的事,小蔺表演得跟没事人一样,把表情埋在厚厚的脸谱后边。下午场刚开始,老段接到电话,一连声地“哦哦哦”,惊愕得像只猴子,不时往小蔺这里看。等回城路上,老段实在憋不住了,问小蔺:“今天我蔺哥跟你联系了没有?”
小蔺莫名其妙摇头,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那你联系他了没有?”
小蔺心一横,说:“段叔,您就说吧。”
“今天老马在办公室,被他扇了一巴掌。”老段说,“其实应该也没扇上,蔺哥被几个人拉住了。”
后来小蔺才知道,老蔺不光动了手,还动了腔,唱的是《宋世杰告状》。因为小蔺四主的事,老马一见老蔺就矮三分,没等他递烟,老蔺就唱上了:
赃官他不准我告状,
气得我怒火烧胸膛。
说什么律条不律条,
分明是贪赃枉法丧天良!
我手持状纸闯大堂,
定要揭穿这黑心肠。
纵使今日头落地,
也要为苦命儿争个天理昭彰!
老马也是梨园行出身,一听就知道老蔺改了词,“为百姓”改成“为苦命儿”。老马当年叫他师哥,知道他脾气,只唉声叹气并不还嘴。老蔺唱完“天理昭彰”,按戏里动作要扬手亮相,唬得旁边人以为要打人,赶紧过来拦住。老马摆摆手,苦笑说:“蔺哥不会打我,真要打,上来就打了,还唱什么《宋世杰告状》?”
等其他人离开,老蔺接过了老马的烟,气冲冲点上,念白道:“爱管不平事,正义有胆量,写状子打官司,我是一个老内行。”
老马继续苦笑:“蔺哥,知道你是老内行。侄子的事,是我有私心啊。”说着一叹,垂泪说,“我今年五十四,再过大半年就退二线,一辈子正科,临了我也想提个四调啊!”
“你就说吧,你侄子的事,咋办?”
“蔺哥,”老马眼里泛红,“当年咱俩坐科,你一个馒头掰两半,给我一半,我心里都记着呢!大侄子是单位顶梁柱,轮也轮着他了。半年,顶多半年,一定给大侄子提四主。要是没提,我从这办公室爬回家。”
老蔺冷笑,说:“你爬你的,我跟你并排爬,看到底谁脸上挂不住!”
小蔺回到县里时,天都黑了。老蔺跟老马喝多了,在家捧着关公刀劈空乱砍,小蔺妈抱着个枕头,刀往哪儿落就拿枕头接着,累得前后心都湿透。小蔺过去夺了刀,扶老蔺去床上歇着,等他呼噜响起来,小蔺才问:“我爸怎么就去找老马了?”
小蔺妈茫然叹气,絮叨了半天,没说一句有用的话。小蔺心烦意乱,匆匆出门去了趟老街。美菡见他在门口逡巡,忙出来迎住,不等她问,小蔺先把老蔺唱《宋世杰告状》讲了一番。美菡微微一笑,说:“事先没跟你打个招呼?”
小蔺恍惚摇头:“他跟我说,我还能让他去吗?”
“所以我跟他讲,要么不去,去就不能跟你说。”
小蔺觉得宛如进了平行时空,眼前的人都面目全非。美菡说上午开张不久,正剁着肉,见老蔺戴了口罩,排队到了眼前。她昨天得知四主泡汤的消息,心中也是一片废墟,却见老蔺居然还要买肉下酒,顿时就火了。
“你认得出来?”
“口罩遮不住眼,除了老些,跟你一模一样。”
美菡说她把老蔺叫到路边树底下,问他小蔺四主的事,他打算咋办。老蔺大概也没想到她如此作风,就有些愣,只好以退为进,倚老卖老不吭声。美菡说小蔺是他儿子,自己儿子的事都不上心,还琢磨吃肉喝酒,不合适吧?老蔺沉默半天,说他自有想法,言外之意轮不到她操心。美菡毫不客气,说小蔺年轻能干,又不是烂泥扶不上墙,晋升也不是违背原则,只不过她只是女朋友,不到份上,她要是老蔺,直接就去找马局长摊牌,年轻人追求进步总不是错吧?小蔺脸皮薄,不敢表达,老蔺也不敢吗?阎王爷也怕拼命的鬼,当爹的连这点儿都豁不出去吗?怕丢面子?跟小蔺前途比,面子值几个钱?为了给小蔺出头,《大劈棺》不也唱过吗?
【 作 者 简 介 】
南飞雁,祖籍河南唐河,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现供职于河南省作家协会。
来源:北京文学杂志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