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月的蝉鸣裹着油星子撞进厨房，我踮着脚擦抽油烟机的滤网，塑料盆里浮着层暗黄的油垢。楼下张阿姨端着一碗绿豆汤上来时，我正踮着脚够吊柜顶层的瓷碗，花布围裙兜着半把葱，发梢沾了点面粉。

第一章 厨房的油烟

六月的蝉鸣裹着油星子撞进厨房，我踮着脚擦抽油烟机的滤网，塑料盆里浮着层暗黄的油垢。楼下张阿姨端着一碗绿豆汤上来时，我正踮着脚够吊柜顶层的瓷碗，花布围裙兜着半把葱，发梢沾了点面粉。

"老姐姐，歇会儿吧。"张阿姨把汤碗放在灶台上，"你家小伟最近不是接了个大项目？让年轻人忙去，你这把老骨头......"

"不碍事。"我直起腰，后腰硌得生疼，"他媳妇小慧昨天说想吃我腌的糖蒜，我多备点。"转身时围裙带勾住了调料罐，"哗啦"一声，花椒、八角滚了一地。

张阿姨蹲下去帮我捡，瞥见我脚边的旧手机："你孙子浩浩又给你买新手机啦？这旧款该换了。"

"他买的我哪舍得住？"我把手机揣进裤兜，"这手机还能打电话，够使。"

厨房的抽油烟机突然"嗡"地响起来，小伟系着我去年织的红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妈，糖蒜泡上了？"他额头沾着面粉，像朵蔫了的向日葵。

"泡上了。"我把最后几瓣蒜塞进玻璃罐，"火关小点儿，别糊了锅。"

小慧从客厅进来，手里端着切好的黄瓜："浩浩说今天客户要来家里谈项目，让我把客厅收拾利索。"她看了眼我腌蒜的罐子，皱了皱眉，"妈，现在谁还自己腌菜？超市有现成的。"

我没接话，低头把玻璃罐擦得锃亮。小伟凑过来，压低声音："妈，浩浩他爸那边催了，说这周末得把老房子的手续签了。"

"啥手续？"我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

"就是......"小慧插话，"那套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想置换套大的。您不是搬来和我们住了吗？"

我弯腰捡抹布，指甲碰到瓷砖缝里的陈年污渍。这套房子是我和老伴儿一辈子的心血，老伴儿走的那年，我在遗像前发过誓，要守到闭眼睛那天。可半年前小伟说孙子要上重点小学，学区房差三十万，我就把存折塞给了他们。

"妈，您就同意了吧。"小伟抓着我的手，掌心全是汗，"浩浩的学区房有着落了，我们也能住得宽敞些......"

"行。"我把抹布拧得半干，"等我腌完这罐蒜。"

饭桌上摆着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还有小慧新学的可乐鸡翅。浩浩趴在桌上用IPAD玩游戏，眼镜片上反着光："爷爷，我同学说他爸买了比特币，赚了三百万！"

"小孩子家家，说什么钱。"小慧夹了块排骨放他碗里，"赶紧吃饭，等会儿你爸客户要来。"

浩浩撇撇嘴，把排骨扔回盘子里："说了不吃猪肉，胆固醇高！"

小伟瞪了他一眼："瞎讲究什么？你爷爷当年下工地，顿顿吃咸菜都行。"

我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老伴儿走后，小伟总说我"抠门"，说我腌的菜"有亚硝酸盐"，说我攒旧报纸"占地方"。可他忘了，他上大学那会儿，我每个月从退休金里抠五百块给他打生活费；他结婚时，我把陪嫁的金镯子卖了给他凑首付。

"爷爷，你会说英语吗？"浩浩突然抬头问我。

我摇头："不会。"

"那正好。"浩浩把IPAD转向我，屏幕上是段英文动画，"你看，这单词多简单，我都学两年了。"

小慧笑着戳他额头："就你厉害。"

小伟端着酒杯站起来："爸，我敬您一杯。"他酒杯碰在我搪瓷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些年您辛苦了。"

我盯着杯里的枸杞，喉咙发紧。上个月社区体检，大夫说我血糖高，让我少吃甜的。可小慧总说我"瞎讲究"，把买无糖酸奶的钱换成了可乐。

"小伟啊......"我喝了口枸杞茶，"那套老房子......能不能再缓缓？"

小伟的筷子"当"地掉在桌上。小慧的脸色瞬间变了："妈，我们都谈好了，下周一签合同。浩浩的学区......"

"学区房不买了？"浩浩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同学都住大别墅，就我还挤在这破房子里！"

"你这孩子！"小慧拍了下桌子，"爷爷供你吃供你穿，你说这种话？"

浩浩"哼"了一声，摔门回了房间。小伟揉着太阳穴："妈，您能不能别老泼冷水？我们压力多大您知道吗？"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是新米，颗颗透亮，是小慧上周从超市买的。可我总觉得，不如老家院子里晒的糙米香。

"我去看看浩浩。"我站起身，扶着椅背慢慢往楼上走。

第二章 破碎的瓷碗

浩浩的房门没锁，我推开门时，他正对着电脑骂骂咧咧："该死的英语作文，老师说我的语法像屎......"

"浩浩。"我轻轻敲了敲门框。

他猛地回头，眼镜歪在鼻梁上："有事？"

我指了指他电脑："爷爷帮你看看？"

"不用！"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你们老人懂什么？我们这代人，不用学英语怎么混？"

我走到他书桌前，看见屏幕上是一封英文邮件，开头写着"Dear Sir/Madam......"。浩浩的手机在充电，屏幕亮着，是微信聊天框，备注"爸"的人发了条消息："浩浩，告诉爷爷，房子的事必须定下来。"

"浩浩，"我拿起他的英语词典，封皮是新拆的，"这单词'hypocrisy'怎么读？"

浩浩愣了一下："虚......伪......善......良？"

"对。"我翻开词典，指给他看，"意思是言行不一的人。"

他抢过词典摔在桌上："你烦不烦？！"

我弯腰捡词典，手碰到桌角的陶瓷杯。杯子是小慧买的，印着卡通兔子，是浩浩三岁时的生日礼物。我刚要扶起来，浩浩突然踹了一脚椅子。

"滚出去！"他吼道，"我讨厌你！讨厌你们所有人！"

杯子"啪"地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我脚边。我蹲下去捡，指尖被划了道血痕。

"爷爷......"浩浩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把碎片扔进垃圾桶，"爷爷去拿创可贴。"

下楼时，小伟正站在客厅里打电话："王总，您放心，下周肯定签......什么？定金不退？行行行，我再跟客户沟通......"

他挂了电话，看见我脚边的创可贴，脸色一沉："浩浩又发脾气了？"

"孩子大了，脾气躁。"我撕开创可贴贴在手上，"小伟，那套老房子......"

"妈！"他打断我，"我都快三十了，您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我望着他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发烧，我背着他跑了三站路去医院。那时候他的手那么小，攥着我的衣角直哭。

"我就是想......"我喉头发紧，"留个念想。"

小伟的手机响了，是张阿姨发来的视频邀请。他接起来，屏幕里出现张阿姨的脸："小伟啊，你妈刚才问我借血压计，说头晕......"

"我妈头晕？"小伟猛地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啊，我让她量量，她非说不晕。"张阿姨的声音带着担忧，"你快回来看看吧，别出什么事......"

小伟抓起外套往外跑，小慧追着喊："你又要去哪儿？客户晚上来家里！"

"我妈出事了我能不管吗？！"他摔门而去。

我站在原地，听着楼道里渐远的脚步声。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风里飘来隔壁家的饭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手机，通讯录里存着"老周"的电话——老伴儿生前的战友，在美国定居的儿子。

第三章 藏起来的房产证

晚上八点，小伟还没回来。小慧坐在沙发上刷短视频，浩浩在房间里打游戏，键盘声"噼里啪啦"响。

我翻出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木盒子，里面装着房产证、老伴儿的照片，还有一张存折。存折是美元账户，是老伴儿生前在美国打工攒下的，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奶奶。"浩浩突然推门进来，眼镜上蒙着层雾气，"我饿了。"

"冰箱里有饺子。"我合上木盒子，"自己煮。"

他站在原地没动，盯着我手里的存折："那是什么？"

"没什么。"我迅速把盒子塞回衣柜，"去煮饺子吧。"

他一把抢过盒子，翻出存折："美元账户？您藏得够深的！"

"小伟！"我喊他，他却已经跑下楼。

我扶着楼梯往下走，听见客厅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小伟举着存折喊："您早就存了这么多钱？装什么穷？！"

"那是我和你爷爷的养老钱！"我急得直喘气，"你不能动！"

"养老钱？"小伟冷笑，"您和我爸住我的房子，我孙子住我的学区房，您还想要什么？"

小慧冲过来抢存折："你疯了？这是妈的棺材本！"

"棺材本？"浩浩一把推开她，"我爸为了买学区房，把爷爷的老房子卖了。现在您又藏着私房钱，当我们都是要饭的？"

我眼前发黑，扶着墙慢慢坐到沙发上。老伴儿的照片从木盒子里滑出来，他穿着蓝布工装，笑得那么憨厚。

"奶奶，您说话啊！"浩浩踢了我一脚，"装什么哑巴？"

我摸出手机，按下老周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嘈杂的汽车声。

"喂？"

"老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想......回家。"

第四章 被卖的房子

三天后，我站在老房子门口。阳光透过防盗网的铁栏杆洒在地上，把青石板分成斑驳的格子。墙根的野蔷薇开了，粉嘟嘟的花瓣落在台阶上，像老伴儿当年给我别在衣襟上的那朵。

"妈！"小伟从巷口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房子，"我指着门楣上的铜锁，"不是说要卖吗？"

小伟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我正要跟您说。那客户反悔了，说下个月再谈......"

"真的？"

"真的！"小慧跟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妈，我们先回家吧，浩浩该放学了。"

我跟着他们往回走，路过社区公告栏时，瞥见一张"房屋征收通知"。老房子所在的片区，赫然在列。

"小伟，"我停下脚步，"这房子......是不是要拆了？"

小伟的脚步顿了顿："是......是要拆。但补偿款够我们换个好小区......"

"所以你们急着卖？"我看着他，"怕我不同意，就先斩后奏？"

小慧的眼眶红了："妈，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我笑了，"那我住在这儿的三十年，算什么？"

我们走到楼下时，浩浩正和几个同学踢足球。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跑过来："奶奶，老师说我的英语作文进步了！"

"真的？"我摸了摸他的头，"晚上给你做红烧肉。"

他眼睛一亮："说话算话？"

"算话。"

晚上，我翻出压箱底的红烧肉做法，把五花肉炖得软烂。小伟喝了三碗米饭，小慧直夸我手艺好。浩浩啃着骨头，含糊不清地说："奶奶，等房子拆了，我们住新楼，我给你买个大烤箱，烤蛋糕吃。"

我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奶奶不要烤箱，只要你们好好的。"

吃完饭，我收拾碗筷时，小伟突然说："妈，那套老房子......我们不卖了。"

"嗯？"

"张阿姨说，她侄子是做房产中介的，说那片区补偿款很高。"小伟挠了挠头，"我想着，等拆了给您换套带电梯的房子，有阳台，能晒被子......"

"好。"我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妈听着呢。"

深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床头的老照片上。老伴儿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光，他说："秀英，好好活着。"

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美元存折，轻轻翻开。存款额是七位数，足够我在国外买套小房子，雇个保姆照顾自己。

可我现在不想走了。我想看着浩浩考上大学，看着小伟升职，看着小慧抱上孙子。我想等老房子拆了，搬进新楼，每天早上在阳台浇花，和楼下的张阿姨一起跳广场舞。

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混着远处工地的机器声。我闭上眼睛，听见老伴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秀英，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第五章 真相的重量

三个月后，老房子正式开始拆迁。补偿款打到卡上的那天，小伟和小慧带着浩浩来接我，说要搬去新小区的样板间看看。

新小区的楼很高，电梯里飘着装修的味道。浩浩兴奋地按着楼层按钮："奶奶，你住十八楼，我在二十楼，爷爷在十九楼......"

"浩浩！"小慧打断他，"别胡说。"

"妈，"小伟挠了挠头，"其实我们商量过了，您住十八楼，我和小慧住十七楼，浩浩住二十楼。这样您上下楼方便，我们也能经常去看您。"

我看着他们，突然笑了："好。"

样板间的阳台很大，能看见远处的公园。浩浩趴在栏杆上喊："奶奶，你看！那边有个儿童乐园！"

"奶奶，等您搬来，我天天陪您去！"浩浩跑过来拽我的手，"我学了新单词，park！park！"

"对，park。"我摸了摸他的头，"真棒。"

晚上，小伟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妈，这是拆迁协议的原件，您看看。"

我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签名栏旁边有行小字："乙方自愿放弃其他安置方案，接受货币补偿。"

"这字......"我指着签名，"不是我签的。"

小伟的脸一下子白了："妈，您......"

"我没签过这个。"我把文件递回去，"小伟，你爷爷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这房子是我们俩的根。你把它卖了，等于剜了我的心。"

小慧冲过来抢文件："妈，您别闹了！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我提高声音，"那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说客户反悔了？为什么偷偷签了协议？"

浩浩站在门口，吓得不敢说话。小伟的额头全是汗："妈，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浩浩的学区房差五十万，我爸住院又要钱......"

"所以你们就卖了我的房子？"我冷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卖房子的钱，大部分都转进了浩浩的账户！"

小慧的眼泪掉下来："妈，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我指着浩浩的手机，"你昨天发的朋友圈，说'新家终于有着落了'，配图是银行卡余额截图！"

浩浩的脸瞬间惨白，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上，余额数字清晰地显示着：六十八万。

"奶奶......"他蹲下去捡手机，"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我看着他，"错在你以为我们老了，就可以随便欺负？错在你以为我们不懂英语，就可以在背后骂我们？"

"我们什么时候骂过您？"小伟急了。

"上周三晚上，"我盯着他，"你们在书房用英语说，'那个老东西真是麻烦，赶紧把房子搞定'。你们以为我听不懂，可我偷偷报了老年大学的英语班！"

小伟和小慧的脸都白了。浩浩跪下来，抱着我的腿："奶奶，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给您捶背，给您洗脚，我......"

"起来吧。"我扶起他，"奶奶不怪你。奶奶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亲情比钱重要。"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吃西瓜。浩浩给我剥柚子，小伟给我捶背，小慧给我扇扇子。风里飘着楼下桂花香，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奶奶，"浩浩突然说，"我以后要学中文，不学英语了。"

"傻孩子，"我摸了摸他的头，"英语要学，但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尊重人。"

小伟握住我的手："妈，等您生日，我们带您去国外旅游吧？您不是想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吗？"

"不去。"我摇摇头，"我就想在这儿，看着你们好好过日子。"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望着远处的老房子遗址，那里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青草。风里似乎还能闻到老伴儿种的茉莉花香，那么淡，却又那么清晰。

原来，最珍贵的不是房子，不是钱，是围坐在饭桌前的笑声，是生病时递来的一杯热水，是深夜回家时亮着的一盏灯。

而这些，我一直都有。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