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府中哀哭之声此起彼伏，下人们个个惶恐不安，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如同大厦的支柱轰然崩塌。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将军战死的讯息仿若惊雷轰然炸响，将军府瞬间被悲恸的氛围所笼罩。

府中哀哭之声此起彼伏，下人们个个惶恐不安，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如同大厦的支柱轰然崩塌。

第十日，郭钧的灵柩在庄严肃穆的仪仗护送下缓缓回京。

朝廷向来极为重视将士归葬祖地，郭钧的遗体依照最高礼制被安葬于郭家祖坟。

与灵柩一同归来的，还有那位身怀有孕的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衣，鬓边簪着一朵白菊，自称是郭钧在边关收留的医女，腹中的胎儿，乃是将军的亲生骨血。

我抬起眼眸，目光清冷如霜地打量着她。

她低眉顺目，神色哀伤悲戚，在那素色的裙裾之下，隆起的腹部已然显现出五个月的身孕。

我尚未开口言语，久病在床的老夫人竟在侍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钧儿……钧儿的孩子？”

她老泪纵横，激动得几乎要跌倒在地，颤抖的手伸向那女子的腹部。

我眉头微微一皱，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仆妇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了老夫人。

“母亲，太医再三叮嘱过，您需要静心调养，不可情绪过于激动，以免伤了身体。”

我柔声劝慰道，手中拿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却不见半点泪痕。

“前些日子，若不是我动用娘家的关系，请来名医诊治，又献上珍稀的药材，您的病情又怎会好转得如此之快呢？”

我的语气诚挚恳切，话音落下时，余光却悄然扫过府门外那些探头探脑观望的百姓。

京城之人向来热衷于传颂贤德之事，今日这一幕，想必我的贤良之名又要传遍大街小巷了。

我缓缓迈步上前，亲手将那女子扶起，姿态温婉娴静。

“妹妹快请起，瞧你这般模样，真是让人心疼不已。若有什么委屈，尽管向我说，我定会为你做主。”

女子闻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而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声音哽咽地说道：

“夫人，妾身别无所求，只愿能够平安诞下将军的骨肉，为郭家延续香火。”

我微微侧过头，唇边浮起一抹温柔却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妹妹此言差矣。我夫君的后院之中，除我之外，仅有两位侍妾，皆在京中安然居住。你腹中之子，当真出自我家将军？”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的目光悄然落在了她身后那道虚幻的身影之上——

正是郭钧。

我的夫君。

看来他死后，连阴司都不愿收留他的魂魄。

在京城，我罗氏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的妇人。

我与郭钧自幼相伴，情谊深厚，情深意笃。

我为他生育了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合起来正是一个“好”字。

我对上孝顺婆母，对下抚育妾室，府中上下无不交口称颂。

京中无人不知，罗家嫡女温婉端庄，品行高洁。

因此，当我质疑这位女子腹中胎儿的来历，围观百姓竟无一人出言指责。

谁人不知，郭将军对夫人情深似海，从边关寄回的家书，堆满了书房的案头。

若他真在边关收纳女子，又怎会只字不提，瞒着发妻呢？

而我，这位贤名远播的夫人，又怎会容不下一个来历不明的柔弱女子呢？

女子僵立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之色，显然未曾料到我会当众质疑。

而她身后的郭钧，已然化作虚影，急步挡在她面前，焦急地向我解释道：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但以冬是无辜的！她腹中的孩子，我不是在信中提过吗？”

他张开双臂，将那女子护在身后，神情凝重严肃，眉宇间尽是焦灼与维护之意。

那姿态，仿佛我才是那个蛮横无理、不容人存活的恶人。

可曾几何时，被他这般护在身后、视若珍宝的，是我。

我与郭钧的缘分，起始于襁褓之中。

他是名将之子，我是卿相之女。

两家父辈交情深厚笃定，我们自幼便定下了婚约。

我们都明白，彼此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伴侣。

他学会写下的第一个名字，便是“郭钧”与“罗馥”并列在一起。

我人生中缝制的第一个荷包，一针一线，皆是少女怀春的心事，最终也只送给了他。

后来，我尚未成年，北国派遣使者来朝，请求和亲。

一位女子，便可换来北疆十年的安宁。

皇上难以决断，宫中公主皆不愿远嫁异国他乡。于是，主意便落到了朝臣之女身上。

大公主一向与我势同水火，她借贵妃之口，向皇上提议，让我代公主出嫁。

“为国为民”“为社稷大义”，一顶顶冠冕堂皇的大义之帽压来，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郭钧，在风雨交加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上奏天子，痛陈北国狼子野心，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主动请战，奔赴边关，用他的身躯，为我挡下了那道和亲圣旨。

那时，他一身冷甲，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我面前。

“馥儿，我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相信我，我定能护你周全。”

他做到了。

他凯旋归来，成了无数闺秀梦寐以求的梦中之人，他却只向皇上求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我们的姻缘，自此尘埃落定，再无波澜起伏。

那时我曾天真地以为，一个愿为我奔赴战场、舍命相护的男人，他的心，又怎会改变？

可这世间，最易改变的，莫过于人心。

他终究还是变了。

而如今，我竟能看见他死后游荡的魂魄。

眼前的女子身形瘦弱单薄，微微颤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我淡淡地抬手，几名侍女立刻上前，搀扶着她起身。

“姑娘一路劳顿，想必疲惫不堪，先去客院歇息，我即刻命人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你诊脉。”

望着她被簇拥离去的背影，我才转身，重新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老夫人。

她大半的重量压在我纤细的手臂上，每一步都走得沉重缓慢。

“钧儿……他真的从未与你提过这位医女？她腹中的孩子，当真……当真不是钧儿的骨血？”

老夫人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

我扶着她，一步步踏上府内的青石阶，声音轻柔得仿佛一阵微风。

“母亲，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命人将将军从前线寄回的所有家书，一并送到您的慈安堂，让您老人家亲自过目。”

我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无懈可击。

老夫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我，心中却一片平静如水，甚至巴不得她真的开口询问。

因为那些所谓的家书，字字句句，皆出自我的手笔。

为了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我暗中布下了两局棋。

其一，是精心维持我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其二，是费心营造郭钧对我一往情深的假象。

前者，是我在京城立足的坚固铠甲，让我无惧任何流言蜚语。

后者，则是我为我那双生儿女铺就的、最为稳固的基石。

毕竟，一位深受夫君宠溺的正室所诞下的嫡长子，与一位被夫君冷落疏离的妻子所生下的孩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分量，可谓有着天壤之别。

那些宠爱妾室而冷落正妻、庶子欺凌嫡子的凄惨悲剧，在京城权贵之家，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我甚至要心怀感激，感激郭钧年轻时为我做的那些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

正是因为他曾经那般深情地爱过我，才让我如今能够轻而易举地伪造出“将军情深意重，只钟情于夫人一人”的假象。

我只需暗中雇一个身形与他相近的小厮，换上闲置在军营中的铠甲，每隔几日便骑着马从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疾驰而过，将我亲手书写的“家书”高调地送至将军府门前。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整座府邸，清冷孤寂的月光洒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映照出一片如霜似雪的清辉。

我本以为，郭钧那缥缈虚无的魂魄，会随着那个名叫以冬的医女一同前往客院。

可他却默默无言地跟在我的身后，一路飘回了主院。

郭钧长年累月在外征战，我们夫妻之间的情分，早已在漫长的岁月和遥远的距离中逐渐消磨殆尽。

这份疏离之感，其实早在他最后一次出征之前，便已悄然无声地埋下了种子。

那时，我们之间已是争吵不断，而所有矛盾的焦点，便是如今府上那位备受宠爱的苏姨娘。

苏姨娘乃是侍郎家的庶出女儿，一次偶然的街头相遇，郭钧从冲入城中的流匪手中救下了她。

事后，她便在京城中放出话来，声称此生非郭钧不嫁，即便为妾，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面对她这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架势，郭钧起初是极为厌烦、不胜其烦的。

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怒斥她的不知廉耻、寡廉鲜耻，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向我保证。

“馥儿，我从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恬不知耻的女子。”

“你放心，我连一眼都未曾多看过她，绝不会对她有半分非分之想。”

“早知救下她会惹来这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麻烦，我当初真该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可后来，我刚为郭家诞下一对双生龙凤胎，尚在月子里身体虚弱不堪、百病缠身，他却将苏姨娘带到了我的面前。

他说，若不收留她，她便只能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了此残生、孤苦终老。

他不愿见一个女子因他而陷入那般绝境、困境。

然而，我从他们之间那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流，和早已熟稔、亲密无间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端倪。

他甚至还这样劝慰我：

“她性子刚烈、倔强固执，远不及你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我心里自然最偏爱你、宠爱你。”

“不过是给她一个名分，做做样子、敷衍了事罢了，不如就把东边那处种着桃花的院子给她吧，她喜欢桃花。”

“馥儿你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她若有什么不讲理、胡搅蛮缠的地方，我自会去与她分说清楚、理论明白。”

可笑的是，我连他们究竟是何时、又是如何走得如此之近、亲密无间的，都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后来，在他执意要纳苏姨娘为妾时，我索性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也为他挑选了一位温婉可人、温柔娴淑的林家姑娘为妾。

他为此与我大吵一架、争执不休，之后便日日宿在两位姨娘的房中，连襁褓中嗷嗷待哺、啼哭不止的一双儿女都未曾再看上一眼、关怀一下。

那时，府中流言蜚语、风言风语四起，人人都说我即便生下了龙凤胎，也终究是失了将军的心，夫妻二人早已相看两厌、彼此厌弃。

我屏退了左右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侍女婢女，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决定与这看不见的“故人”摊牌、把话说开。

“你为何会跟着我？”

良久，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我能够看见他、听见他说话。

一瞬间，他那透明的魂身都剧烈地波动起来、颤抖不已，带着一丝难以言喻、不可名状的激动。

或许，成为孤魂野鬼之后，便再也无法与生人进行任何交流、沟通了。

“馥儿，你真的能看见我，是不是？”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一言不发，他那激动的情绪渐渐消散、平复下来，最终化作一抹颓然、沮丧，缓缓“坐”在了对面的圆凳上。

他双手抱着头，许久之后，才用一种近乎恳求、哀求的语气开口。

“馥儿，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没能守住当初对你的承诺、誓言……但是以冬她是无辜的、清白的，她一个孤苦无依、无依无靠的女子，现在还怀着我的骨肉、孩子……”

“馥儿，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她留在府里好不好？哪怕只是给她一个通房丫头的名分、地位也行。”

屋内，名贵的熏香在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袅袅升腾，吐出袅袅青烟、轻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沉静而疏离、冷漠而淡然的气息。

我缓缓抬起手，轻轻扶正了鬓边那朵象征哀思、悲痛的白色绢花，语气淡漠如冰、冷若冰霜。

“我可从未收到过你提及此人的任何家书、信件。如今你尸骨未寒、尚未入土，她便挺着肚子找上门来，谁能证明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脉、骨肉？

若让她就这样混入郭家、进入家族，日后我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祖宗先辈，又该如何向你的在天之灵、亡魂交代？”

话音落下，我便彻底沉默下来、一言不发，任凭他如何激动、如何哀求，我都再不看他一眼、不理会他。

这种被彻底无视、漠视的滋味，他也该好好尝一尝、体会一下了。

临睡前，我恍惚听见他在我的榻边，用一种近乎绝望、绝望至极的、低不可闻、细若蚊蚋的声音喃喃自语：

“难道刚刚……真的是我的幻觉？她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一夜无梦、睡得香甜，格外安稳、平静。

次日清晨醒来时，郭钧那抹执拗、固执的魂魄，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消失无踪。

直到林姨娘与苏姨娘依例来主院向我请安、拜见时，我才在苏姨娘的身后，再次瞥见了那抹熟悉的、透明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铠甲、血迹斑斑，像个忠诚的影子、忠实的随从，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姨娘身后。

刚行完礼落座，苏姨娘便用素白的帕子按了按眼角、擦拭泪水，随即发出一声压抑、克制的抽泣。

“夫人，求您开恩、怜悯，允我与林姐姐一同去祭拜将军吧！”

郭钧闻言，魂身都为之一颤、颤抖不已，竟下意识地伸出了虚幻的手、幻影般的手，想要为她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泪水、泪痕。

可苏姨娘接下来说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彻骨寒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冰冷刺骨。

“毕竟，我的齐儿，也该去见一见他的亲爹、父亲了。”

齐儿，学名郭照齐，是在郭钧离京整整九个月后，降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婴儿。

可郭钧离京前的最后两个月，不是在军营里操练兵马、训练士兵，便是在书房里彻夜研究兵法图、钻研兵法，即便偶尔在府中留宿、过夜，去的也从来只有林姨娘的院子、房间。

这个孩子的来历，根本经不起半点推敲、查证。

我眼波不动、神色平静，淡淡地扫过他们二人、瞟了一眼。

当初苏姨娘诞下这个孩儿之后，我当即就挥毫泼墨，修书一封，安排人快马加鞭地送往边关，想要询问郭钧对此事的看法。

然而，这封信如同石沉大海，久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直到数月之后，我才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全然没有提及此事，只是说自己被一位医女所救，已然情根深种，打算纳她为妾室。

旁人或许对此事并不知情，难道他郭钧自己心里，还没有一点分寸吗？

郭钧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白纸一般惨白，整个魂身都晃了晃，下意识地便想要往林姨娘那边飘去。

林姨娘向来最看不惯苏姨娘那副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模样，当即就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什么见爹？这话拿去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把自己也给骗得晕头转向了！”

“若不是主母心地善良、宅心仁厚，你早就该被绑去浸猪笼了，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装可怜！”

苏姨娘被气得双颊一阵红一阵白，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眼中满是委屈与控诉。

“夫人，您听听！林姐姐她这是在公然污蔑妾身啊！妾身对将军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又怎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丑事！”

我向来懒得插手她们之间的这些鸡毛蒜皮、琐碎纷争，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都少说两句吧，后日，你们随我一同去华安寺，为将军念经祈福，略表心意便好。苏姨娘既然如此挂念将军，不如从现在起，就抄写几卷《往生经》，也好为将军积些功德。”

郭钧最终离开的时候，依旧如同影子一般如影随形地跟在苏姨娘身后。

只是，在跨出院门的那一刻，他那透明的魂身，猛地回过头，深深地、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不甘，还有一丝最后的希冀。

他想确认，我是否真的能够看见他。

可我，又怎么会如他所愿呢？

夜深得如同浓墨一般，清冷的月光为整个将军府都镀上了一层银霜，显得格外寂静清冷。

苏姨娘的院落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我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过去看看吧。”

月色之下，花园的鹅卵石小径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待我们赶到苏姨娘的院门前，住得最近的林姨娘早已闻讯赶来，正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

见我到了，她立刻迎上前来，压低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夫人，您可算来了！苏姨娘今晚不知哪儿来的酒兴，喝得酩酊大醉，嚷嚷着身上不舒服，唤了府医来瞧。谁知府医前脚刚到，她后脚就滚到人家床上去了，被进来添炭的下人撞了个正着！”

我抬眸望向屋内，只见苏姨娘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口中胡乱地呢喃着什么，整个身子都软绵绵地往那府医身上靠去。

而那府医，非但没有推拒，反而伸出手臂，极为熟稔、亲昵地将她扶住，动作间满是亲密。

郭钧的魂魄早已气得浑身发抖，飘浮在半空之中。

他无声地嘶吼着，疯狂地挥舞着手臂，那张透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屈辱……

可这一切，都无人能够听见，也无人能够看见。

就像多年前，我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与他歇斯底里地争吵，哭着求他不要纳苏姨娘进门时一样。

那时，他嫌我无理取闹、不可理喻，骂我是个疯婆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终于也成了那个最癫狂、最无助的疯子。

老夫人很快被惊动了，派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周嬷嬷前来查探。

如今郭钧已死，我自然没有理由再替任何人遮掩，便将眼前所见，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周嬷嬷。

周嬷嬷那双阅尽人间世事的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眼神变得格外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与怀疑。

她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安排的。

或者说，是她身后的老夫人，怀疑我动了手脚。

毕竟，偌大的将军府里，一共只有三个子嗣——我的一双嫡出儿女，以及苏姨娘所出的这个二哥儿。

此事一旦坐实，苏姨娘红杏出墙，她那儿子的身份便成了天大的笑话，再无立足之地。

“嬷嬷，您不回去向老夫人复命吗？想必她老人家还在慈安堂等着您的回话呢。”

我身旁的侍女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周嬷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句“老夫人自有决断”，便匆匆离开了。

苏姨娘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架去了暖阁看管，而那府医，则被家丁直接押送去了前院，等候发落。

夜已深，我无意再为这些腌臜、龌龊之事耗费心神。

只冷冷地叮嘱下人看紧了苏姨娘，别让她寻了短见，平白污了将军府的名声，便转身回了主院。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去打呢。

苏姨娘被两名婆子押着，踉踉跄跄地踏入老夫人的正院时，郭钧那抹透明的魂魄也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昨夜被关在冰冷的偏屋，想必是一夜未眠，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面容憔悴不堪。

郭钧虽已为鬼，此刻的魂体却比她好不了多少，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焦灼。

我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案后，不疾不徐地端起青瓷茶盏，轻呷了一口。

春日新采的龙井，茶香清冽，入口微涩，而后是悠长的回甘。

老夫人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她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

“苏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一个母亲，在承受了丧子之痛后，又惊闻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儿竟血脉存疑，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她曾经颇为信任的妾室……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仿佛连心口都堵得发慌，随时可能厥过去。

苏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泉涌，声嘶力竭地哭诉着自己的冤屈。

我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桌面，挑了挑眉梢，语气里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苏姨娘当真笃定自己是无辜蒙冤的？”

我慢悠悠地抬手，轻轻抚了抚袖口那并不存在的褶皱痕迹，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莫不是，你想声称这一切都是我在暗中栽赃陷害于你？”

我侧过脸庞，目光投向老夫人，只见她那张饱经沧桑的苍老面容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被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又加深了几分，显得愈发沟壑纵横。

郭钧的魂魄也悠悠飘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我、苏姨娘和老夫人之间来回徘徊、游移不定。当视线落在我脸上时，那双无形无质的眼睛里，竟还残留着几分令人作呕的怜惜与心疼。

“馥儿，你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竟不惜拿你自己的闺中名誉来毁掉苏氏？”

我仿佛又依稀看到了他从前寄回的那些家书，信里曾用那样亲昵、肉麻的口吻，唤她“清清”，字里行间皆是缱绻缠绵的情意。

他那道目光虽无形无质，却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子还要让我感到恶心、厌恶。

我轻轻拍了拍手掌，清脆响亮的掌声在寂静无声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我以此示意门外候着的小厮带人进来。

“此事发生得如此突然，昨夜母亲怀疑是我暗中动了手脚，我便连夜安排人手去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可不像某些人，仅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便敢毫无根据地胡乱指责，血口喷人。”

“来人，将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禀告给老夫人。”

我向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于胸前，眼神冰冷如霜，仿佛一个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看客，正静静等着欣赏一出精心编排、即将上演的好戏。

我话里的讥讽、嘲弄意味太过明显，老夫人投来的目光里，已然夹杂着被冒犯的熊熊怒火。

可那又能如何呢？

那小厮口齿伶俐、能言善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陈述了一遍。

原来，郭钧常年镇守边关、戍守疆土，苏姨娘独守空闺、寂寞难耐，而那府医生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又时常以诊病为由，堂而皇之地出入后宅。

日久生情，一来二去，两人竟暗中勾结、私通款曲，做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我目光如利刃般锐利，落在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惊恐万分的府医身上，淡淡开口问道：

“你所言之事，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郭钧几步冲到二人面前，魂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变形，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人，眼中满是全然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在他的认知里，苏姨娘曾是那般痴情于他，甚至说过非他不嫁、至死不渝的誓言。

可府医那一句斩钉截铁、毫不含糊的“属实”，将他所有可笑的幻想彻底撕得粉碎。

我转过头，神色平静地看向老夫人，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起伏：

“母亲，此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牵扯到二哥儿的血脉亲疏、身世之谜，我这个做主母的，实在不便插手、过多干预。”

“不如还是由您老人家来定夺、裁决，该如何处置，才能保全郭家的颜面、声誉？”

从老夫人那令人感到压抑、窒息的院落里走出来，郭钧也失魂落魄、神情恍惚地跟了出来。

他脚步虚浮、踉踉跄跄，魂体都有些不稳、摇摇欲坠，一路跟在我身后，嘴里反反复复、喃喃自语地低语着。

“苏氏她……她那样依赖我、信任我，也曾说过非我不嫁、生死相随，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可他又怎么会懂，那个在他口中爽朗温柔、一心一意等着他的女子，骨子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机与算计、阴险与狡诈？

当年他将苏姨娘迎进府门，曾不止一次地叮嘱我要善待她、照顾她，说她身世可怜、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可他不知道，这位他口中“可怜人”入府请安的第一日，便在我的主院里大吵大闹、撒泼耍横，亲手摔了我最爱的成窑茶盏、珍贵瓷器，砸了那对价值连城、世间罕有的白玉花瓶。

更是在他面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哭诉，说我故意刁难、百般折磨，甚至用滚烫的茶水烫伤了她的手背、肌肤。

那时，他信她不信我，为此冷言冷语、恶语相向地质问我，我百般解释、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他冰冷的背影和怀疑、猜忌的眼神。

我缓步走回自己的主院，罗嬷嬷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我面色不佳、神情憔悴，忙上前为我揉按着隐隐作痛、阵阵抽搐的太阳穴。

“这几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这头风病又犯了、发作了。”

“夫人，那二哥儿他……”

我发出一声极轻、微不可闻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二哥儿自然不是郭钧的血脉、亲生。”

“不止是他，就连那个医女以冬腹中怀着的孩子，也和郭钧没有半分关系、牵连。”

“至于我为何要在一个死人身上，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地动这等手脚……说来，话就长了、繁杂了。”

究竟是从何时起，我下定决心要给他服下那绝嗣之药、断子绝孙之药？

那还得从他披上战甲、披挂上阵，为我出征的那次说起。

若非那一日我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亲自去军营为他送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热汤，又恰巧撞见他与心腹幕僚的密谈、私下交谈，或许我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活在他为我编织的深情假象、虚幻梦境里。

“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老谋深算，若非几年前您以和亲为由、借口，力劝皇上出兵、发兵，如今怎可能手握兵权、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不过此计风险极大、危机四伏，若皇上当时稍加察觉、发现您的真实意图、阴谋算计，恐怕郭家、罗家两家都将面临灭顶之灾、万劫不复。”

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冻结了，如坠冰窟、寒彻心扉，那一夜，我独坐庭院、孤寂难耐，任凭夜风冷露浸透我的衣衫、肌肤。

心中翻江倒海、波涛汹涌，思绪万千、纷繁复杂。

一方面，我确实因他出征而免于远嫁和亲、背井离乡的命运，得以保全清白、贞洁与安稳、平静。

可另一方面，我却无法原谅他如此利用我、欺骗我，将我当作他权力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工具。

为何偏偏是我听见了这番话、密谈？

若我从未听见、知晓，是不是就能继续做那个对他痴心不悔、一往情深、天真烂漫的自己？

后来，我生下了柏儿，竹儿也相继来到人世、降临人间。

苏姨娘、林姨娘接连被迎入府中，苏姨娘更是仗着宠爱、得宠，屡次三番地挑衅我、冒犯我，搅得府中鸡犬不宁、不得安宁。

一次次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一次次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最终让我彻底明白，在这高门深府、豪门大户之中，没有所谓的真情、真爱，只有永恒的利益、权谋。

在一次中秋家宴、团圆之会上，我端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晃动，为他斟满了一杯合卺酒、交杯酒。

他正搂着新纳的美妾、娇娘，笑得开怀、畅快，还不忘转头夸我大度贤淑、温婉贤良。

而那杯酒中，早已被我悄悄混入了一味我精心准备、调配的药。

从那以后，他此生，再也无法拥有任何新的子嗣、后代。

我生下的柏儿与竹儿，便已足够、足以。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天边被晚霞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绚烂的色彩，我缓步走回主院，郭钧那抹透明的魂魄也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他虽与我一同归来、回到主院，却并未在主院多作停留、逗留，也未曾向任何一个仆妇、下人打听过孩子们的近况、消息，只是敷衍、随意地扫视了一圈，便以有事“为名，匆匆飘然离去、消失不见。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嘲讽。

晚膳时分、时刻，书院的暮鼓早已敲响、回荡，柏儿与竹儿手牵着手、相依相伴，在嬷嬷的引领下，安静地步入饭厅、餐厅。

两个孩童皆身着素雅的衣衫，脸颊上还带着学堂里未曾消散的稚嫩气息，显然是刚刚从夫子口中听闻父亲战死沙场的噩耗。

“娘……”竹儿一瞧见我，眼眶瞬间就泛起了红意，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脚步匆匆地快步跑过来，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

柏儿则比弟弟沉稳老练许多，他默默无言地走到我身边，紧紧握住我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声音低沉且沙哑地开口：“娘，我们回来了。”

我轻轻抚摸着竹儿因哭泣而微微颤动的后背，强压下心头如潮水般翻涌的酸楚，用轻柔的声音安慰道：“回来就好。”

为了这场不得不继续演下去的戏码，我必须在他们面前，持续扮演那个深爱着郭钧、为夫守节的慈爱母亲角色。

“娘，你别伤心难过。”竹儿仰起挂满晶莹泪珠的小脸，拉着我的手轻轻晃动，“爹……爹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还有你，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柏儿也跟着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超出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坚定：“娘，我会刻苦读书，将来长大了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我看着他们稚嫩却十分懂事的模样，心头一阵阵地泛起酸意，却只能勉强挤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竹儿柔软的脸颊，低声说道：“真是娘的乖孩子。”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我望向郭钧先前消失不见的方向。

他回到故里已经有好几日了，却对柏儿与竹儿的消息只字未提，连一句最基本的问候关怀都没有。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一个在世人眼中如同“慈父”一般的人物，对自己亲生的骨肉竟如此冷漠无情、漠不关心。

我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之意。

这场戏，我仍旧需要继续演下去。

郭钧下葬后的第七日，我带着柏儿、竹儿，搀扶着老夫人，领着林姨娘和以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将军府出发，前往郊外的古寺，为他的亡魂祈求福祉。

晨光微弱，府门前马车已经整齐排列，仆从们正有条有理地清点着香烛与供品。

我正要踏入马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以冬身旁，静静地站着一道身影。

是郭钧。

他站在以冬身后，虽已化作虚幻的影子，却仍微微倾身，仿佛在用身体为她抵挡着清晨的寒风，就好像她仍是他心中需要悉心呵护的珍宝。

我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泛起一丝尖锐的讥笑。

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人已经逝去，亲眼看清了苏姨娘的狠毒心肠，却还是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另一个女人。

行至半路，老夫人因年迈体弱，略微感到不适，便命令车夫在一处浓密的树荫下稍作休息。

柏儿与竹儿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欢快地跳下马车，跑到老夫人身边撒娇逗趣。

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地望着这幅温馨和谐的画面，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未曾开口说话。

不远处，以冬在侍女的搀扶下，也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郭钧的魂魄则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紧紧锁定在她隆起的腹部。

他的目光落在柏儿与竹儿身上，神情恍惚，似乎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二人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两个活泼可爱的身影。

我装作没听见，只淡淡地吩咐仆人将带来的精致果点一一摆上石桌。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畅，倒不像是为亡者祈福，更像是一场悠闲的郊游。

我安然自若地坐在树荫下，沉默不语，而那名医女以冬，却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最终停在了我和老夫人之间。

这几日她在府中养尊处优，气色果然红润了不少。

她双膝一弯，似乎要跪下，我眼疾手快地示意侍女将她扶住。

“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念你与将军一路同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才好心带你前来。但你这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确实得改改了。”

“明事理的，知道你是感念将军府的恩德，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我将军府苛待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以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却执意挣脱了侍女的手，直挺挺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明鉴，妾身确实是将军在边疆所纳的妾室。将军曾亲口对妾身说过，他早已写信回府禀明此事，可夫人她……她一直不肯承认妾身的身份……”

话音未落，她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我随手拾起其中一片，放在掌心，轻轻一碾。

只听几声细微的“咔咔”声，那叶片便在我手中化为齑粉。

以冬的身体猛地一缩，仿佛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她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母亲，难道您也怀疑我吗？我嫁入郭家多年，侍奉公婆，操持家中事务，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如今您竟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医女，如此猜忌于我？”

我拿起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姿态哀婉动人，却一滴泪都未曾落下。

郭钧的魂魄终于从对孩子的怔忡中反应过来，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双目圆睁，愤怒地想要抓住我的肩膀，可他的手臂却徒劳地穿过了我的身体。

“罗馥！你竟敢私藏我送回来的家书，故意不让我纳她进门？！”

他怒吼着，那透明的魂魄因极致的愤恨而微微扭曲变形。

“我就知道你是个表里不一、心肠狠毒的女人！清清一定是你陷害的！府医羞辱她，也一定是你在背后指使！”

他像是终于抓住了我的“罪证”，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起来。

老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人将以冬从地上扶了起来。

“此事，日后再说吧。”

从寺庙归来，将军府难得地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宁静。

但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的虚假平静。

果然，没过几日，老夫人便以进宫为太后请安为由出了府，归来时，她手中多了一道太后亲颁的懿旨。

懿旨内容冗长繁杂，言辞严厉苛刻，归结起来不过一件事：我涉嫌隐匿将军家书，意图混淆郭家血脉，朝廷将介入彻查，而我必须全力配合。

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手接过那道沉甸甸的懿旨，随即眼前一黑，当场晕厥了过去。

第二日，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沸腾了。

“这将军夫人实在是太过憋屈了，夫君的尸骨尚未寒凉，婆母就如此不与她同心同德，竟还联合外人来欺凌压迫她。”

“可不是嘛，谁不晓得将军夫人向来贤惠善良、端庄淑雅，又温婉知礼？太后怕是被人蒙蔽了双眼。”

“我听说罗家的家风极为严谨，她嫡亲的妹妹如今待字闺中，求亲的帖子都快把罗家的门槛给踩破了。”

“若不是将军夫人这些年苦苦支撑着这个家，老夫人恐怕早就去地下与老将军相会了。”

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甚至有人翻出了多年前的旧事重提。

“我听旁人说，当年郭将军北征的时候，若不是副将廖将军舍命相护，他根本回不来。”

“廖将军这些年一直在家赋闲无事，听说北征回来没多久就被革职查办了，这里头恐怕有隐情。”

我父亲曾官至大理寺卿，虽说已经卸任归田，但朝中的旧部故交依旧众多，人脉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特意在懿旨中隐晦地暗示，将此事交由军中处理更为适宜。

毕竟郭钧是为国捐躯的英雄烈士，军中对他家事的评判，自然更具权威性和说服力。

军中来人的那天，我亲自吩咐下人将前院打扫得一干二净，然后端庄大方地迎接他们入府。

我把郭钧这些年寄回的所有家书，一封不落地全部摊开，从那些早已泛黄陈旧的老信，到最近一封还带着墨香的新信，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案之上。

一位面容年轻的将领带着几名士兵前来调查，他原本满脸的敌意与审视，在看到那厚厚一摞信件时，也不由得愣住了。

随行的队伍中，还有一位精通笔迹辨识的老者。

“夫人，可否劳烦您写下几个字，让我们比对一番？”

我提笔蘸墨，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一旁面色凝重的老夫人，以及躲在她身后、那道透明且焦躁不安的魂魄。

我随手拿起一封家书，提笔照着上面的字迹，在一张素笺上临摹了一遍。

原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洒脱豪放，而我写下的字却工整娟秀、毫无风骨，判若两人。

那负责比对的老者将两封信举在眼前，反复端详了许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能！”

郭钧的魂魄在一旁几乎要暴跳如雷，他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信件撕得粉碎。

那些信，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出自他的手笔！

我适时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神情哀婉凄楚，却始终不发一言。

那年轻的小将见状，红着脸走到我面前，语气诚恳真挚。

“夫人还请节哀顺变，我们定会查明真相，绝不会让这等不白之冤玷污了您的清名。”

他对我深深作揖，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因用力而根根凸起。

郭钧又发疯似的冲到我面前，试图用他那虚无缥缈的身体挡住我。

“你这是做什么？她可是有夫之妇！”

我恍若未闻，径直伸出手，将那小将扶了起来。

小将带着他的人马在府中四处搜查，我则从容不迫地坐回到老夫人身边，提起茶壶，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新茶。

“母亲这般看着我，当真是叫女儿心寒彻骨。”

老夫人紧抿着双唇，目光冷漠疏离，仿佛我是什么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情景，像极了多年前我刚出月子的时候。

那时我生下柏儿与竹儿，老夫人便想将孩子抱去她膝下抚养，我拼死不从。

郭钧却在此刻，将苏姨娘带回了府。

我整夜以泪洗面，哭求到老夫人面前，换来的却是她冰冷的漠视。

我去前院找郭钧对质，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我。

那段时日，偌大的将军府，除了我主院的人，再无人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

如今，这熟悉的沉默再度上演，可这一次，疯掉的人，却换成了他。

将军府被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仔细搜查过。

所谓我隐瞒家书、任由郭家血脉流落在外的证据，自然是一无所获。

反倒是从那些尘封已久的箱笼和暗格里，翻出了不少属于郭钧的、见不得光的秘密。

最先崩溃的，是郭钧自己。

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扑上去抢夺那些被士兵们发现的账本与名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徒劳地穿过那些实物。

他开始嘶吼，开始尖叫，状若疯癫、失去理智。

可惜，这一切，无人看见，也无人理睬。

他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

他忽然停下所有无谓的动作，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与我对视。

一瞬间，风云突变，他整个魂魄都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

“馥儿，你能看到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馥儿，别再装了，好不好？”

“馥儿，我都已经死了，那些东西，绝不能被送去朝廷！”

“馥儿，求求你，帮我拦住那两本账册！”

他猛地跪倒在我面前，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地磕着头。

“馥儿，我知道是我负了你，没能完成我们年少时的承诺。”

“你伪造我的家书，我也不怪你了，你要怎么处置以冬他们，我都无所谓，只求你，帮我拦下那两本账册！”

“馥儿，你看看我……”

“你能看见我的，对不对？”

他状若疯魔，哪里还有半分将军的威严仪态，那副模样，只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隔着攒动的人头，我对着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做梦。”

那两本薄薄的册子被士兵郑重其事地收起带走，老夫人才如梦初醒，惊觉事情已经彻底失控。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指死死攥住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郭钧生前的一位心腹幕僚满脸惊恐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夫人，那两本……一本是将军贪墨军饷的账本，另一本是将军仗着老将军余威，抢夺他人军功的记录啊！”

原本还在强撑着体面的老夫人，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轰”的一声，瘫软在地。

她那精心梳理了一早上的发髻彻底散乱，珠钗跌落，碎玉滚了一地。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无助：

“完了……全完了……”

她亲手引狼入室，如今这头狼，却成了掀翻整个郭家的滔天巨浪。

她这一生，算是真的，彻底完了。

而我，终于等来了属于我的新生。

次日，前来探查的人数陡然增加了一倍有余，领头的也不再是那个一碰到闺阁私事便会脸颊泛红的年轻小将，而是当朝掌管刑狱案件的大理寺卿本人。

他身着一袭深紫色的官袍，神情庄重肃穆，目光犹如鹰隼般锐利无比，仔细地扫视着将军府的每一处角落，不遗漏任何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迹。

当他带领众人搜查到主院时，不动声色地踱步到我身旁，压低了嗓音与我交谈：

“此事牵涉范围极广，后续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若你有需要，随时都能与我取得联系。”

他是父亲的学生，如今深受皇帝的器重与信赖。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再将更多的人卷入这趟浑水之中：

“多谢大人美意，不过我自有打算。”

待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后，将军府便被官府层层封锁，外人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府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天空就会崩塌下来。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呼啸着卷起满地的枯叶，我独自伫立在廊下，望着远处被围得密不透风的府门，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平静。

这一夜，郭家显赫百年的权势，开始无可挽回地走向崩塌。

而我，也将踏上一条截然不同、全新的道路。

客院里秋风瑟瑟，卷着几片枯叶在窗棂外打着转儿。

以冬在那冷冷清清的院落里提心吊胆地熬了半个月，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悄悄跑去了老夫人的正院。

我赶到时，屋内已是一片狼藉不堪。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一整套价值不菲的甜白釉茶具被她怒极之下掀翻在地，瓷片碎了一地，恰似她此刻彻底崩溃的心情。

“母亲为何发如此大的脾气？”我缓步走入，目光如水般平静，扫视着屋内众人。

除了怒不可遏的老夫人和面如土色的以冬，还有站在一旁沉默得如同石像般的郭钧，以及靠在窗边冷眼旁观的林姨娘。

老夫人颤抖着手指指向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敲响：

“你……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我微微蹙起眉头，语气依旧平静如水：

“母亲此言从何说起？我何时成了毒妇？”

我走近几步，语调不紧不慢：

“我早就提醒过您，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将军没有丝毫关系。如今母亲却来迁怒于我？当初为了确认此事，是您亲自进宫求来的懿旨，我可没有逼迫您半分。”

我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清澈如水，却冷得如同寒冰。

老夫人似是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掩面痛哭起来，身子一软，几乎昏厥过去。

一旁的嬷嬷们顿时慌作一团，又是掐人中又是递参汤，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沉默不语的郭钧终于动了，他缓缓飘到我面前，声音哽咽：

“馥儿，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既然能听见我说话，也看得见我……”

他顿了顿，那双虚无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我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放过我娘好不好？如今我在世上，除了你和一双儿女，就只剩她了。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沉重打击啊……”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你是有办法的。岳丈大人虽已卸任，但在朝中仍有威望。你去求求他，只要郭家能存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说着，那透明的脸上，竟真的滑落了两行晶莹的泪珠。

我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原来魂魄，也是会流泪的吗？”

我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那是我珍藏已久，也是等待已久的东西。

“今日是将军逝世后的第七个七日，我有些事，也再瞒不住母亲了。”我缓缓拆开信封，将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递到老夫人面前，“我也没想到，我在京城为将军府上下殚精竭虑，将军却在出征前，给我送来了这样一份厚礼。”

我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眼周泛起一抹薄红，仿佛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郭钧原本正低声下气地哀求我，求我救救郭家，此刻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自己都忘了，出征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竟是一纸冰冷的休书。

我曾伪造过许多他的信。

但这一封，千真万确，是真的。

我将信纸展开，递到老夫人面前。

那两个刺目的大字——“休书”，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老夫人怔在原地，久久不语，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良久，她才颤抖着指向以冬，声音干涩：

“这……这信，真是将军写的？”

以冬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就是那一夜，她在郭钧耳边吹尽了枕边风，才让他愤而写下了这封休书。

那时我不过是在信中说，若要纳她为妾，也只能是良妾，无法破例抬为贵妾。

她便煽风点火，说我不容人，心肠歹毒，要郭钧休了我，另娶贤良。

他们都以为，我收到这封信后，会为了郭家的脸面，立刻将它付之一炬，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但他们，全都错了。

我望着老夫人，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母亲……不，或许我该改口，称您一声老夫人了。

这封休书从边疆送来后，我便第一时间将其送到了官府备案。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

将军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本可立刻带着我的嫁妆离开。

可我与他青梅竹马一场，不忍他死后无人送终，尸骨都不得安宁……

这才强忍悲痛，留下为他操办了这场盛大的丧事。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冷得像深秋的寒霜：

今日是七七祭日，我也实在不好再留在这将军府中。

老夫人日后好自为之吧。

若您实在喜欢以冬和她腹中的孩子，不如代将军将她纳为妾室，想必她对将军一往情深，定不会拒绝。

说完，我转身，对着老夫人，不卑不亢地微微一拜。

对了，柏儿和竹儿我都问过了，他们愿意随我回罗家，改姓罗。

还请老夫人放心。

我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走出这间充满了腐朽气息的屋子。

身后，传来瓷器与木架轰然倒塌的巨响，碎裂声久久回荡不息。

可惜了，那些可都是官窑出的好东西。

若是我，定不会在这种时候亲手摔毁它们。

万一，还能换些银子救急呢？

但我，从不允许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带着早已打点齐整的嫁妆，我搬进了那座我早早便暗中购置的二进小院。彼时，天色尚早，晨雾还未完全消散，院门前的青石板上，还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水，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我站在新家的门槛之上，目光望向巷口的方向，心中竟涌起几分恍惚之感，仿佛置身于一场虚幻的梦境之中。

许久未曾谋面的母亲，带着我的嫂子，第一时间匆匆赶了过来。

她们是连夜雇了速度最快的马车，一路疾驰进京的。车轮上还沾着远方泥土的痕迹，车辕上挂着的防风灯，也还没来得及取下，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娘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一见到我，她便脚步踉跄地扑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担忧与心疼：“若不是你早早写信回来，说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和你爹这心啊，怕是早就悬到嗓子眼儿，一刻也坐立不安了！”

嫂子也跟着连连点头，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脸上写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忧虑：“这些日子，京城里风声鹤唳，紧张得很。罗家老宅那边，官差都上门盘问了好几回了，每次都将家里人吓得心惊胆战。”

这段时日，将军府的丑闻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议论纷纷，人们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好奇与八卦。

谁都知道，将军府，彻底没落了，曾经的辉煌如过眼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身边的亲朋好友更是络绎不绝地跑到罗府来打探消息，想要从我们口中得知一些内幕。就连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趾高气昂的媒婆，也都开始绕着罗家的大门走，仿佛罗家是什么不祥之地，生怕沾染上一丝晦气。

连原本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待嫁的罗家小妹，也失了绣嫁衣的心思。她整日躲在闺房里，眉头紧锁，愁眉不展，往日的活泼开朗早已不见踪影。

我轻轻拍了拍娘的手背，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嫂子，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事，如今这一切，都与我们罗家再无瓜葛了。”

对了，两个孩子在我罗家私塾，和那些兄弟姊妹们相处得可还好？上次回府，我便寻了个合适的由头，将柏儿和竹儿从那所贵族学院接了出来，送回了罗家自办的私塾。

罗家虽出了我父亲这个大理寺卿，在朝堂上有着一定的地位，但骨子里终究是文臣世家，崇尚文化与礼仪。私塾里请的先生，不乏当代大儒，他们讲学严谨，规矩森严，对学生的要求极高。

但为了彻底将罗家与将军府划清界限，避免受到将军府的牵连，我不得不忍痛将两个孩子送进了更为严苛的京城书院。

“好着呢，两个孩子都好着呢，先生们都说他们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嫂子连忙点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珍贵。

握着她们两只温暖的手，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罗家长大的日子。那时的我，也是这样被娘紧紧牵着手，一步步走进这深宅大院。那时的我，以为这里就是我一生的归宿，是我永远的避风港。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将军府一案爆发后，整个朝堂上下，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风暴。这场风暴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整个朝堂，让无数人胆战心惊。

午门之外，血色染红了冰冷的青石台阶，仿佛给这庄严的地方披上了一层血色的外衣。数十名曾贪墨军饷的大臣被押赴刑场，他们面色苍白，双腿发软，在刽子手那冰冷的刀光闪过之后，头颅滚滚落地，鲜血浸透了尘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而其中牵连最深、打击最烈的，莫过于煊赫百年的郭家。郭家曾经权势滔天，富可敌国，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从郭钧一案追查开来，层层剥茧之下，郭家多年来暗中勾结、贪赃枉法的桩桩罪行被一一揭露。那些罪行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郭家紧紧笼罩，让他们无处可逃。

府邸被官府查封，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府中，将府中堆积如山的珍宝古玩搬空。昔日门庭若市的郭府，如今只剩下一扇残破的朱门紧闭，门前的石狮也仿佛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见证着郭家的兴衰荣辱。

所有涉事的男丁被押入阴森的天牢，那里面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他们最终皆被问斩，人头落地，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就连那些未曾参与其事的族中子弟，也被一纸令下，贬为戍卒，发配到苦寒的边疆，去承受那无尽的苦难与折磨。

郭家的女眷则被尽数送往城南的慈恩庵，她们被迫剃度削发，穿上粗布僧衣，在青灯古佛的陪伴下，了此残生，永世不得还俗。她们的哭声回荡在庵堂里，充满了绝望与无奈。

短短数日之间，显赫一时的郭家在京中彻底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和人们口中的传说。

再次遇见以冬时，正值午后，和煦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街角的青石板上，给这古朴的街道增添了几分温暖与宁静。

她正牵着一个小侍女，缓步走在集市的一侧，目光落在一家布庄前琳琅满目的布匹上。那些布匹色彩斑斓，质地优良，吸引着她的目光。

她似乎在为两个孩子挑选合适的衣料，神情专注而温柔，眉眼间透着一股宁静的母性光辉，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那些布匹。

她的身形已恢复如初，那曾因孕育而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已悄然平坦，再无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有过那段孕育生命的时光。

可我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见她，她还跪在这条街的尽头，身前立着一块“卖身葬父”的木牌，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如纸，与眼前这个气色红润、容光焕发的她，判若两人。

我站在不远处，望着她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心中泛起一丝恍惚之感，仿佛眼前的人是一个陌生人，又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若不是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我恐怕真的认不出她来了。只是……她不是早就离开京城，远走他乡了吗？又怎会在此地“卖身葬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在京城，还有什么亲人。

我本想当作没看见，转身便走，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是“以冬”。

见她神色慌张，似有急事，我便示意身旁的侍女，让她随我一同入街角的茶楼叙话。那茶楼古色古香，环境清幽，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将军大人，他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对吧？你也能看见他，是不是？”她脸上沾着泥尘，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粗糙的木桌上，混着尘土，变成了浑浊的泥水，在桌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圆点。

我微微蹙眉，心中有些疑惑：“这很重要吗？”

她哭得愈发厉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当然重要！那天官兵闯入将军府抄家，将军的灵魂突然现身，当场就把老夫人吓得昏死过去，连那些朝中来的大人都惊惧不已！他们忌惮将军生前的威势，竟下令将整个将军府夷为平地，不留一个活口！”

她双眼通红，眼中似燃着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痛，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连我藏在怀里的两块救命金子，都被他们搜刮得一干二净！我本想靠着那两块金子度过难关，没想到却被他们无情地夺走。”

我听罢，心中略感意外，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郭钧的魂魄，如今又在何处？”

我的话音刚落，以冬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利刺扎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后来……他们请来了一群道士，摆下天罗地网，用最恶毒的法术，硬生生将将军的魂魄打散……最终……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听完这番话，我心头微微一动，仿佛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悄然落地，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释然。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这，着实是个天大的喜讯。

夜幕低垂，夜色宛如澄澈的流水，轻柔且静谧地漫过整座庭院，将白日里的喧闹与繁杂彻底阻隔在另一个世界。

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我肝肠寸断、心碎欲绝的日子——郭钧派人送来休书的那一天。

我垂下头，目光紧紧锁住手中那张轻飘飘得如同鸿毛一般、却又沉重得好似有千钧之力的纸张，指尖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

我满心虔诚，小心翼翼地将它缓缓抚平，如同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郑重且珍视地把它收进妆匣的最深处，就好像在亲手埋葬一段已然逝去的过往。

随后，我拿起笔，蘸了蘸墨汁，在摇曳不定的烛光映照下，写下了两封足以决定我命运的信件。

其中一封，是写给郭钧的。在字里行间，我拼尽全力克制着内心如汹涌波涛般翻涌的情绪，只苦苦哀求他，看在一双亲生骨肉的份上，能够再慎重地斟酌一番，千万不要把事情做得太决绝。

另一封，我选择了匿名，悄无声息地寄给了郭钧在军营中那位势不两立、如同水火般难以相容的死对头。

在这封信里，我透露了一个鲜为人知、一旦泄露出去足以致命的秘密——郭钧对某些食物有着极其致命的过敏反应。

我特意着重提醒，千万不能让他在出征之前误食或者接触到这些食物，否则，后果将会严重到无法想象。

写完这两封信，我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疲惫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地沉入了没有梦境的深沉睡眠之中。

一觉醒来，屋内香炉中袅袅升腾而起的熏香，在清冷如水的月光映照下轻轻摇曳、舞动。窗外洒落进来的银色光辉，静静地映照在案几之上，也映照在我那如同一潭清水般澄明的心头。

完结

来源：月影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