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哭声像一根针,细细地扎进我耳朵里,搅得我心里一阵发慌。我捏着手机,站在宿舍楼道尽头的窗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跟我的心情一个颜色。
引子
“喂,爸。”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哭。
那哭声像一根针,细细地扎进我耳朵里,搅得我心里一阵发慌。我捏着手机,站在宿舍楼道尽头的窗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跟我的心情一个颜色。
“哎,沫沫啊,怎么了?”我爸林建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还夹杂着一丝不耐烦。
“没什么,就问问你……最近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要钱这两个字,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他顿了顿,背景音里传来一个女人哄孩子的声音,“你弟弟这几天闹肚子,我和你王阿姨几宿没睡好觉了。”
王阿姨,王娟,我爸再婚一年的妻子。那个家,现在是他们的家了。
我深吸一口气,楼道里飘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闻着有点反胃。“爸,我……我这个月生活费有点紧张,你能不能……”
“又没钱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月一千五还不够?我在厂里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几个钱!你弟弟奶粉钱、尿不湿,哪样不要钱?”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我的脸瞬间烧得通红,仿佛楼道里来来往往的同学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的心里又酸又涩,像是含了一颗没熟透的杏子。我妈走的时候,我才十八岁,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沫沫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体谅你爸,他不容易。可我怎么体谅?他不到一年就娶了新人,有了新儿子,好像我们母女俩,只是他生命里的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
“爸,我学的是设计,要买画材和软件,开销大……”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又是这些理由!”他打断我,语气里满是烦躁,“行了行了,我晚点给你转五百,省着点花!”
五百……连买一套像样点的马克笔都不够。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爸,我下个月要交实习的费用,可能需要……”
“要多少?林沫,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他的火气彻底上来了,“你别跟我哭穷!我问你,你妈走的时候,留给你的那四十五万呢?”
电话那头,我爸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楼道的窗户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我浑身一哆嗦。我握着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四十五万。
他竟然问我,那四十五万呢?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砸得我胸口生疼。
他怎么会这么问?他怎么能这么问?
那笔钱,难道他忘了吗?那不是一笔简单的存款,那是我妈用命换来的保险金,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物和依靠。存折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他也在场。他当时红着眼圈说:“沫沫,这是你妈留给你的,爸不动,以后都给你当嫁妆。”
言犹在耳,可现在,他却用一种近乎审问的语气,问我钱去哪儿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还在电话那头催问,“那笔钱不是小数目,你一个学生,可别被人骗了,也别乱花!”
“爸,”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磨过,“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弟弟马上要上户口了,我和你王阿姨想在城南那边看看房子,首付还差一些。你那笔钱要是没用,先拿出来给你弟弟买房应应急,以后爸再还你。”
我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拿我的钱,给他儿子买房?
“林建军!”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语气软了一点,“爸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总是要嫁人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弟弟不一样,他以后得传宗接代,得有自己的房子……”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钱没了。”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什么?!”
“我说,钱已经没了。”
我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利落地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楼道里的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蜷缩成一团的我。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爸,你真的忘了吗?那笔钱是怎么没的,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还是说,在你心里,那个刚出生的儿子,已经比我、比我妈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都重要得多了?
心里有个地方,好像塌了。
第1章 那张存折
我叫林沫,今年二十岁,大三。
两年前,我妈因为一场突发的脑溢血走了。没有一点点预兆,前一天晚上还乐呵呵地跟我视频,讨论我上大学要买哪款新手机,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角滑下浑浊的泪。
我爸林建军,一个在国营老厂干了半辈子钳工的男人,那时候哭得像个孩子,攥着我妈的手,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妈走后第三天,我爸从她的遗物里翻出了一张银行存折,还有一份保险单。
他把那张薄薄的存折递给我,眼睛肿得像核桃。“沫沫,你妈给你留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接过来,手抖得厉害。存折上是一个我陌生的数字:四十五万。
对于我们这种月收入加起来不到一万的工薪家庭,这是一笔天文数字。我后来才知道,这笔钱,一部分是她瞒着我爸买的理财保险,到期了;另一部分,是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积蓄。
我爸看着存折,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钱,是你妈留给你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分都不会动。你好好收着,以后上学、嫁人,都用得上。”
那时候的我,信了。我以为,这笔钱是我们父女俩共同守护的、关于妈妈的最后一份记忆。
我把存折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铁盒子里,和我妈留下的几张老照片、一根她最喜欢的丝巾放在一起。我以为,它会一直在那儿,直到我需要它的那一天。
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又这么不堪。
挂了电话后,我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内心独白】
妈妈,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让我体谅的男人。你的骨灰还没凉透一年,他就把新人领进了家门。现在,他为了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开始打你留给我最后一点念想的主意了。你说他不容易,可我的容易,又有谁来体谅呢?我守着你最后的嘱托,背着那么沉的秘密,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回到宿舍,室友张琪正敷着面膜看剧,见我脸色不对,摘下耳机问:“怎么了林沫?眼睛这么红,跟谁吵架了?”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风沙大,迷了眼。”
我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帘子,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从枕头下摸出那个上了锁的铁盒子,用钥匙打开。里面没有存折,只有一张薄薄的存折复印件。
看着复印件上那个数字,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钱没了。
我对爸爸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全部的实话。
钱确实没了,但不是我乱花掉的,更不是被人骗了。它的去向,是一个我答应了妈妈,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我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那个几乎从不联系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一个略显沙哑的男人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警惕。
“舅舅,是我,林沫。”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语气立刻变得热情又带着几分谄媚:“哎呀,是沫沫啊!怎么想起来给舅舅打电话了?是不是学校放假了?”
“没有。”我开门见山,“我爸今天问起我妈留下的那笔钱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舅舅才干巴巴地开口:“他……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不是说好了,这事儿……”
“他说,他要给他儿子买房。”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什么?!”我舅舅的声音也变了调,“他怎么能这样!那笔钱是……是你妈的救命钱!他……”
“舅舅,”我打断他,“我打电话不是来听你骂他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爸已经知道了。我跟他说,钱没了。”
“没了?对对对,就是没了!”他立刻附和道,“沫沫你做得对!千万不能让他知道钱用在哪儿了!不然你妈……你妈在天之灵都不会安宁的!”
听着他急切的辩解,我突然觉得很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内心独白】
是啊,妈妈不会安宁的。她一辈子要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她宁愿自己偷偷扛下所有,也不愿让爸爸知道,她最疼爱的弟弟,是个多么不争气的赌徒。她以为用那笔钱填上了窟窿,就能一了百了。可她没想到,这个窟窿,最终要用我的未来去填。
“舅舅,你当初跟我保证过的,那笔钱你一年之内就会还给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沫沫……你听舅舅说,最近生意不好做,资金周转不开……你再给舅舅一点时间,就一点点!等我这批货款一回来,我马上……”
又是这样的话。两年了,每次我问起,他都是这套说辞。
我不想再听了。
“舅舅,我这个月生活费不够了。”我平静地说出我的诉求。
“啊?哦哦,要多少?舅舅给你转!一千够不够?”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道。
“我爸以前每个月给我一千五。”
“行!没问题!我马上给你转两千!就当是舅舅给你的零花钱!”
很快,我的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了两千块的转账。
我看着那个数字,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这就是我的亲人。一个为了新家庭,对我百般算计的父亲;一个为了填自己的窟窿,将我拖入深渊的舅舅。
我挂了电话,把头埋进膝盖里。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城市里的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必须想办法,把那笔钱要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了争一口气。为了让我爸知道,我林沫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也为了让我妈知道,她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周末,我坐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各种乡音,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我没有回那个所谓的“新家”,而是直接去了我从小长大的老房子。
那是一栋九十年代的红砖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小孩子的涂鸦。我爸再婚后,就把这里租了出去。
我站在楼下,抬头看着三楼那个熟悉的窗户,如今里面亮着陌生的灯光。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摸出钥匙,打开了楼下那个生了锈的信箱。里面塞满了各种水电费单和广告传单。我翻了翻,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封信。
信封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没有贴邮票,看样子是直接塞进来的。收信人写的是我妈的名字,字迹很潦草,甚至有些歪歪扭扭。
我心里一动,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是打印的几行字:
“霞姐,我对不起你。当年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如果林哥找你,你就把这东西交给他。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老五。”
霞姐,是我妈的小名。林哥,是我爸。
而老五……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他是爸爸厂里的同事,也是最好的哥们儿。我妈走的时候,他还来吊唁过,哭得比谁都伤心。可是后来,我爸再婚,他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当年的事”?
我把信纸翻过来,背面用笔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终点是一个叫“宏达仓库”的地方,旁边还写着一个储物柜的编号。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直觉告诉我,这封信,或许和我妈的死,和我爸的异常,甚至和那消失的四十五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2章 新的家庭
拿着那封信,我的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宏达仓库”,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是城西一个很老的仓储中心,离我爸的工厂不远。那个叫“老五”的叔叔,到底想告诉我妈什么?又或者,是想通过这封信,告诉我什么?
我把信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现在还不是去仓库的时候,我必须先去见我爸,把话说清楚。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他现在住的那个小区走去。
那是一个新建的回迁小区,楼很新,但楼间距很窄,显得有些压抑。我爸和王娟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我爬上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楼道里很干净,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我们家那栋老楼的陈旧气息截然不同。
我站在502的门口,门上贴着一个大红的“福”字,崭新刺眼。我能听见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还有婴儿模糊的咿呀声。
【内心独白】
这就是他的新生活。干净的楼道,崭新的福字,还有新生的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好像只要把过去的东西都丢掉,生活就能重新开始。那我呢?我和妈妈的回忆,是不是也成了他急于丢弃的旧东西?这个门,我推开它,究竟是回家,还是闯入一个陌生人的领地?
我抬起手,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王娟。
她穿着一身珊瑚绒的睡衣,头发随意地挽着,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即换上了一副客套的笑容。
“哎呀,是沫沫啊,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她一边说,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放在我脚边,“快进来,外面冷。”
拖鞋是粉色的,上面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一看就不是为我准备的。
我没说话,默默地换了鞋,走了进去。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很整洁。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婴儿用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奶味和尿不湿的味道。
我爸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笨拙地给他喂米糊。
孩子长得很像我爸,小脸胖嘟嘟的,看见我这个陌生人,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爸。”我叫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见我,眼神有些躲闪,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沫沫回来了。吃饭了没?”
“在车上吃过了。”我把背包放在玄关,目光扫过整个客厅。
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我爸、王娟,还有他们怀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三个人笑得一脸幸福。
原本挂着我和我爸妈合影的那面墙,现在刷得雪白,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你看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家里都没准备什么菜。”王娟倒了一杯热水给我,热情得有些过分,“你爸还念叨你呢,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上学辛不辛苦。”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我爸的脸更红了,像是被人揭了短。
他把孩子交给王娟,站起身,搓着手,局促不安地看着我。“那个……沫沫,你别听你王阿姨瞎说。你……电话里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气话?”我看着他,“爸,你觉得,为了给你儿子买房,让我拿出我妈的保险金,这是一句气话?”
我的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王娟抱着孩子的手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看了我爸一眼,眼神里带着埋怨。
我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我那不是着急嘛!”
“着急?”我冷笑一声,“你着急就可以打我妈留给我钱的主意?爸,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吗?”
“我记得!我怎么不记得!”他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弟弟……你弟弟他……”
“他怎么了?他比我金贵是吗?他是你儿子,我就不是你女儿了?”我积压了两天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们父女俩,有话好好说,吵什么呀!”王娟赶紧上来打圆场,“沫沫,你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了这个家。现在房价多贵啊,我们也是想趁着还能干得动,给孩子攒个窝。你爸压力大,晚上都愁得睡不着觉。”
她说着,还恰到好处地抹了抹眼角。
“你那笔钱,我们也不是说要,就是想先借来周转一下。等我们缓过来了,肯定会还给你的。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好像我才是那个不懂事、斤斤计较的恶人。
如果我不知道那笔钱的去向,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封信,或许我真的会动摇。
但我现在只觉得恶心。
【内心独白】
一家人?多么可笑的词。当你们一家三口拍那张幸福的全家福时,有想过我这个“家人”吗?当你盘算着我妈妈的血汗钱,去为你儿子铺路时,有想过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王娟,你演得真好,好到我都快以为,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回来,打扰你们这幸福和睦的一家。
“王阿姨,这是我和我爸之间的事,好像跟你没关系吧?”我冷冷地看着她。
王娟的脸色一白,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
我爸见状,立刻护了上来:“林沫!你怎么跟你王阿姨说话呢?她是你长辈!”
“长辈?”我盯着我爸的眼睛,“爸,我妈才走了两年。你这么快就忘了她,忘了我们才是一家人了吗?”
“我没有!”他被我问得节节败退,眼神慌乱,“你妈……你妈在我心里,谁也代替不了!可是……可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啊!”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生活,是吗?”
“林沫!”他终于被我激怒了,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杯子“哐当”一响。
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王娟立刻抱着孩子,又是拍又是哄,嘴里还不停地埋怨:“哎哟我的小祖宗,吓着了吧。林建军,你发什么疯啊!吓着孩子了!”
我爸看着大哭的儿子,手足无措,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了愧疚和慌乱。
整个客厅乱成一团。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我爸对着那个孩子时的小心翼翼,看着王娟看似埋怨实则宣示主权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
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或者说,从我爸决定把王娟娶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我转身,拿起背包。
“沫沫,你去哪儿?”我爸急忙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
“去找一个,能说理的地方。”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是我爸焦急的呼喊,和婴儿越来越响的啼哭。
那哭声,像是在为这个破碎的家,奏响的一曲哀歌。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旅馆。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去了城西。
夜里的工业区,安静得有些可怕。路灯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凭着记忆和信上的地图,找到了那个“宏达仓库”。
仓库大门紧锁,只有一个小小的门卫室还亮着灯。
我走过去,敲了敲窗户。一个穿着军大衣、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探出头来。
“干什么的?这么晚了,不存取东西了。”
“大爷,我找人。”我把那封信递过去,“您认识一个叫‘老五’的人吗?他以前也在这儿工作。”
老大爷接过信,凑到灯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老五……你说的是王武吧?”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的女儿。”
“朋友的女儿……”老大爷咂了咂嘴,把信还给我,“姑娘,你别找了。老五他……上个月就没了。”
第3章 饭桌交锋
老大爷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我本已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老五叔叔……没了?
怎么会?他看起来比我爸还年轻几岁。
“怎么没的?”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唉,还能怎么没的,他那个身体……”老大爷叹了口气,打开了门卫室的门,“外面冷,进来坐吧。”
门卫室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烧得发黑的电暖炉,散发着燥热的空气。
老大爷给我倒了杯热水,杯子是那种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边上还有几个豁口。
“老五有尘肺病,厂里落下的老毛病了。”老大爷自己也捧着一个杯子,喝了口热茶,“前几年还好,这两年越来越严重,一到冬天就喘不上气。上个月,一个寒流过来,人就没抗住。”
尘肺病。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爸那个厂,是老国企,以前环保措施差,得这个病的工人不少。
“他……他没家人吗?”我问。
“老婆早就跟他离了,嫌他挣得少,身体又不好。有个儿子,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趟。他这后事,还是我们几个老哥们儿凑钱给办的。”老大爷说着,眼圈有点红。
一个孤独、贫病交加的晚年。这就是老五叔叔最后的结局。
我捏着那封信,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下这封信,又把它塞进我家信箱的呢?
“大爷,这信里说,有一个储物柜……”
“哦,你说那个啊。”老大爷点点头,“老五走之前,确实跟我交代过。他说,要是有个叫‘阿霞’或者她女儿的人来找,就把这个柜子的钥匙给她。”
他从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把拴着红色塑料牌的钥匙,牌子上写着“C-13”。
“就是这个。他说里面的东西,是他的救赎。”老大爷把钥匙放在我手心,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一个激灵。
“救赎?”
“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他那个人,后来越来越神神叨叨的。”老大爷摆摆手,“柜子就在C区,你自己去找吧。我腿脚不方便,就不陪你去了。”
我道了谢,拿着钥匙,走进了幽深黑暗的仓库区。
仓库里一排排高大的货架,像沉默的巨人。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我身后一盏盏熄灭。空气中飘着一股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我找到了C区,第13号储物柜。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铁皮柜,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缓缓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文件或者包裹,只有一个老旧的、棕色的录音机,旁边整齐地码放着几盘磁带。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盘,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给霞姐。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把磁带放进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的、沙哑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正是老五叔叔。
“霞姐,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不说出来,我死都闭不上眼。”
“你还记得吗?你走的那年,厂里效益不好,要搞一次技术大比武,前三名能保住岗位,还能分一套新房。我和林哥都参加了。”
“林哥的技术,全厂第一,谁都知道。我……我就是个半吊子,肯定要被刷下来的。我那时候刚离婚,儿子还小,我要是没了工作,我们爷俩就得喝西北风去。”
录音里的声音顿了顿,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比武前一天晚上,我……我鬼迷心窍,偷偷去了车间,在林哥要用的那台机床的电路上,动了点手脚。”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没想害他,真的!我就是想让他出点小故障,耽误点时间,拿不到第一就行。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第二天他操作的时候,电路短路,火花溅到了旁边的油桶上……”
后面的话,我几乎听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妈走后不久,厂里确实发生过一次事故。我爸操作的机床突然起火,他为了抢救设备,被烧伤了手臂,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因为那次事故,他错过了技术比-武,也错过了分房。厂里念在他“英勇救火”,给了他一个处分,但保留了岗位。
当时所有人都说,是设备老化导致的意外。我爸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现在,老五叔叔告诉我,那不是意外,是人为。
而这个人,是我爸最好的兄弟。
“林哥受了伤,我……我拿了第二名,保住了工作,分到了房子。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怀疑我,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给他争了光。”
“霞姐,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林哥,更对不起你!你走之后,我没一天睡过好觉。我总梦见你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要害你丈夫。”
“后来,我听说林哥再婚了,娶了那个叫王娟的女人。我去找他,想把当年的事告诉他。可是……可是我看到那个王娟,我把话又咽回去了。”
“霞姐,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她以前在我们厂也干过,名声不好。我怕我把真相说出来,林哥受了刺激,这个家就散了。他已经没了一个家,我不能再让他没第二个。”
“我只能用我的法子帮你。我查了那个王娟,我发现她弟弟……就是个无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我猜,她嫁给林哥,就是图他的钱,图他的房子。”
“林哥手里没什么钱,但他老实,又是国企正式工。王娟算计得精明啊。”
“我把这些都写信告诉了林哥,但他不信。他被那个女人迷了心窍。我没办法,只能把这些录音留下来。这里面,有我找人录下的,王娟和她弟弟打电话要钱的证据,还有她跟外面人说,怎么算计林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霞姐,如果有一天,林哥被那个女人欺负了,你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让他看看清楚,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对不起你们。下辈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凉,像是被冻僵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爸的再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王娟嫁给他,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找一个老实巴交的“接盘侠”,替她那个烂赌的弟弟还债。
而我爸,那个我以为精明了一辈子的男人,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傻傻地跳进了别人挖好的陷阱。
难怪他会那么快再婚,难怪他对王娟言听计从,难怪他会为了那个刚出生的儿子,不惜来逼问我妈妈的保险金。
他不是不爱我,不是忘了我妈。
他是被骗了。被他最信任的枕边人,骗得团团转。
我拿起另外几盘磁带,上面都标着日期。
我换了一盘,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来王娟尖锐的声音:“……你跟他说,就说孩子看病要钱!他那个死鬼老婆留下的钱,他女儿拿着,你让他去要!他女儿就是个书呆子,吓唬吓唬就拿出来了!等钱到手,先把刘哥那边的利息还上,不然人家要剁了你的手!”
接着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流里流气的:“姐,那丫头要是不给呢?”
“不给?不给就闹!林建军那个死脑筋,最要面子。在街坊邻居面前闹一闹,他自己就扛不住了!反正孩子是他的种,他还能不管我们娘俩?”
“砰”的一声,我狠狠地按下了停止键。
录音机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喷发。
好一个王娟!好一个“为了这个家”!
原来,那天电话里我爸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教的!什么给儿子买房,什么首付不够,全都是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骗走我妈的钱,去填那个无底的赌债窟窿!
我爸,我可怜又可悲的父亲!他以为自己中年得子,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我死死地攥着那几盘磁带,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把录音带给我爸。
以他现在被蒙蔽的程度,他不会信的。他甚至会觉得,是我为了不拿出钱,伪造了这些东西来污蔑王娟。
我必须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无法辩驳、让王娟无所遁形的机会。
我把录音机和磁带都装进背包,走出了仓库。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冷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我爸家的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姑娘,吵架了?这大半夜的,别跟家里人置气。”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
置气?不。
这不是置气。
这是战争。一场为了我妈,为了我爸,也为了我自己的战争。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我付了钱,撑开伞,没有立刻上楼。
我站在那棵熟悉的黄桷树下,抬头看着五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灯光是暖黄色的,看起来很温馨。
可我知道,那温暖的灯光背后,藏着怎样的算计和肮脏。
我拿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把我爸的号码拖了出来。
然后,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爸,我们谈谈吧。明天中午,在老地方的‘全家福’菜馆,我等你。关于那笔钱,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发完短信,我转身走进雨幕中。
爸,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希望你心里,还为我和妈妈,留着最后一点位置。
第4章 尘封的秘密
第二天中午,我提前半小时到了“全家福”菜馆。
这是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川菜馆,就在我们家老楼的街对面。我小时候,每次考试得了第一名,我爸妈就会带我来这里,点一份我最爱的水煮鱼。
菜馆还是老样子,油腻腻的桌子,红色的塑料凳,墙上贴着发黄的菜单。老板娘看到我,热情地打招呼:“哟,沫沫回来啦!越来越水灵了!你爸呢?没跟你一块儿来?”
“他马上到。”我笑着回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我点了两个菜,一个水煮鱼,一个麻婆豆腐,都是我爸爱吃的。
我把背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那个装着录音机的背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我一遍遍地在心里演练着待会儿的对话,思考着从哪个角度切入,才能让他最快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
十二点整,我爸推门进来了。
他穿了一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眼下的黑眼圈还是很重,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局促,在我对面坐下。
“沫沫,你……”
“爸,先吃饭吧。”我把菜单递给他,“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他摆摆手:“就这些吧,够了。”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旁边桌客人划拳的声音,和后厨传来的炒菜声。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红亮的辣油,雪白的鱼片,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我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还是这个味儿。”他感叹道,声音有些沙哑。
“是啊,都二十年了。”我看着他,“爸,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来这儿,才五岁。那天我非要自己夹鱼,结果被鱼刺卡了喉咙,你抱着我一路跑到医院,急得满头大汗。”
我爸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也陷入了回忆。
“怎么不记得。你妈当时都吓哭了,一个劲儿地骂我。”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那时候,日子虽然穷,但一家人在一起,心里是踏实的。”
“是啊,踏实。”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却像针扎一样疼。
“爸,”我放下筷子,决定不再绕圈子,“我们说正事吧。关于那四十五万。”
我爸的身体立刻绷紧了,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戒备和审视。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爸,如果我说,那笔钱,是为了救人,你信吗?”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救人?救什么人?”他追问道,“林沫,你别跟我编故事!你是不是把钱拿去乱投资,被人骗了?”
“没有。”我摇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爸,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妈走之前,舅舅是不是来过医院?”
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来过。怎么了?”
“他来干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那时候乱糟糟的,哪儿顾得上他。好像是跟你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是,”我点点头,“他不是来探病的,他是来求救的。他赌博,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被人追债。他来求我妈,救他一命。”
我爸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桌上。
“你……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舅舅他……他赌博?”
“是。而且不是小数目。”我把那个最残忍的秘密,一点一点地揭开,“我妈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去给他填窟窿了。但还不够。她走后,那帮人找到了我,说如果再不还钱,就要去你厂里闹,让你身败名裂。”
“我妈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求我。求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舅舅,保住我们林家的脸面。她说,你一辈子老实本分,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不能让你晚节不保。”
“所以,那四十五万的保险金,我一分没留,全都拿去还了债。”
我说完了。
菜馆里依旧嘈杂,但我爸的世界,仿佛已经安静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深深的痛苦。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你舅舅他……他怎么会……你妈她……她怎么会这么傻!”
他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爸,”我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铁盒子,打开,把那张存折的复印件,和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欠条推到他面前,“这是舅舅当时给我妈写的欠条。这是我还钱的时候,从那帮人手里拿回来的。你自己看。”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些欠条,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每一张欠条,都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个!”他猛地一拍桌子,把周围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他指着那些欠条,手抖得不成样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你妈!那是你妈的救命钱啊!”
“爸,你冷静点。”我按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像一块铁。
“我怎么冷静!”他几乎是在咆哮,“我老婆辛辛苦苦一辈子,省吃俭用,存下那点钱,是给你上大学用的!不是给他这个王八蛋还赌债的!”
“还有你!”他突然把矛头指向我,“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去跟那些放高利贷的打交道,你不要命了?!”
他的愤怒里,夹杂着后怕和心疼。
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为我担忧的表情。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内心独白】
爸,你终于还是心疼我的。原来在你心里,我不是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累赘。在你心里,我还是你的女儿。你知不知道,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我过了两年什么样的日子?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把钱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我的腿都在发抖。我怕,我真的好怕。但我不敢告诉你,因为这是妈妈最后的愿望。
“是妈不让我说的。”我哽咽道,“她说,你脾气爆,知道了肯定要去找舅舅拼命。她不想看到你们兄弟反目。她想让你,记着舅舅的好。”
我爸不说话了。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人声鼎沸的菜馆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知道,压垮他的,不仅仅是妻子的付出和弟弟的背叛,更是对他自己的悔恨。
他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妻子的异常。
他悔恨自己,为什么在女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为了另一个女人,逼问她,伤害她。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沫沫,是爸对不起你。”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爸……混蛋。”
我摇摇头,把眼泪逼回去。
“爸,现在说这些没用了。”我看着他,眼神坚定,“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王娟。”
提到这个名字,我爸的身体又是一僵。
“你想说什么?”
“爸,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王娟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怂恿你来问我要钱?”
“她……她说,是想给壮壮买个学区房。”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不确定。
壮壮,是他给那个孩子取的小名。
“是吗?”我冷笑一声,“爸,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她嫁给你,是图你人好,图你老实吗?”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从头到尾,都被她骗了!”
我不再犹豫,把背包里的录音机拿了出来。
“爸,有些东西,你还是亲耳听一听吧。”
我按下了播放键。
王娟那尖锐刻薄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餐桌上。
“……他那个死鬼老婆留下的钱,他女儿拿着,你让他去要!他女儿就是个书呆子,吓唬吓UFF就拿出来了!”
我爸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第5章 父亲的窘迫
录音机里,王娟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爸的自尊。
“……林建军那个死脑筋,最要面子。在街坊邻居面前闹一闹,他自己就扛不住了!”
我爸的身体晃了一下,伸出手,像是想去关掉那个录音机,但手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黑色机器,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仿佛那里面发出的,不是他妻子的声音,而是来自地狱的魔咒。
录音放完了。
菜馆里依旧人声鼎 fenô。水煮鱼的辣气还在蒸腾,但我们这张桌子,却冷得像冰窖。
我爸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脸上,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灰。那种所有信念和希望都被抽干后的颜色。
“这……这是哪儿来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老五叔叔给我的。”我平静地回答,“他上个月没了,尘肺病。这是他留下的东西。他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骗。”
“老五……”我爸念着这个名字,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最好的兄弟,一个为了保住工作害了他,又在最后用自己的方式来赎罪的人。
他最爱的妻子,一个为了娘家弟弟掏空自己,甚至不惜让女儿冒险的人。
他新娶的妻子,一个处心积虑,把他当成傻子和提款机的人。
短短一个中午,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形象全部颠覆,他建立了几十年的世界,轰然倒塌。
这种打击,对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来说,是毁灭性的。
“呵……呵呵……”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他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一颗一颗地砸在油腻的桌面上。
“我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恨他,恨他的糊涂,恨他的软弱。但此刻,我更心疼他。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渴望一个温暖的家,渴望在辛苦操劳半生后,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伴儿。
他有什么错?
错的是那些利用他的善良和信任的人。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爸,别这样。”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助。“沫沫……爸……爸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
离婚?那个孩子怎么办?壮壮是无辜的,他才七个月大。
不离婚?难道就要一辈子被王娟和她那个无赖弟弟吸血,一辈子活在谎言和算计里吗?
这是一个两难的困境。
“爸,你想怎么办?”我把问题抛回给他。
这是他的人生,最终的选择,必须由他自己来做。
他沉默了。
他低着头,看着桌上那盘已经冷掉的水煮鱼,看了很久很久。
那双常年和机油、铁屑打交道的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痕。此刻,那双手正紧紧地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挣扎。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一丝决绝。
“沫沫,你先回学校。”他说,“这件事,让爸自己来处理。”
“爸……”
“听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掺和。你只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塞到我手里。大概有七八百块钱,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票子。
“爸没本事,给不了你太多。这些你先拿着。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爸会按时打给你,一分都不会少。”
我看着他手里的钱,鼻子又是一酸。
我知道,这可能是他身上全部的家当了。王娟把钱管得那么紧,他能存下这点私房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没有拒绝,把钱收下了。
因为我知道,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在努力弥补,在表达他的愧疚。
“爸,你打算怎么做?”我还是不放心。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有些佝偻,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放心,爸有分寸。”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沫沫,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爸唯一的女儿。”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菜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老实、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一次,要为自己,为这个家,真正地硬气一回了。
(第三人称视角)
林建军走出菜馆,外面的冷风一吹,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江边。
初冬的江水,带着寒意,缓缓流淌。江边上,有老人在钓鱼,有情侣在散步。
他找了个没人的石凳坐下,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妻子阿霞,想起她总是唠叨他乱花钱,但每次他生病,她又第一个跑去买最好的药。她总是说他没出息,一辈子就是个工人命,可每次厂里发了奖金,她又会高兴地给他炒两个好菜,倒上一杯酒。
那个女人,爱了他一辈子,也为他操心了一辈子。
他又想起王娟。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同事的介绍下。她比他小七岁,长得不算漂亮,但很会说话,也很会关心人。他手臂上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她会细心地给他准备好热毛巾。他下班晚了,她会一直亮着灯等他。
他以为,这是老天爷在补偿他。在他最孤独、最潦倒的时候,派来了一个天使。
他把她娶回了家,把她当成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老房子太旧,不利于养胎,他就把老房子租出去,换到了现在这个新小区。她说她弟弟做生意缺钱,他就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她。
他以为,这是夫妻之间应有的扶持。
直到今天,女儿把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他看,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什么关心,什么体贴,全都是演戏!
她看上的,根本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国企正式工的身份,是他那套可以随时变现的老房子,是她以为他女儿手里攥着的那笔巨款。
他林建军,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可以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冤大头。
还有那个孩子,壮壮。
他唯一的儿子。
他抱过他,喂过他,给他换过尿布。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曾经是他后半生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可现在,这个孩子,也成了王娟用来拴住他、要挟他的筹码。
一根烟抽完了,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惊醒。
江风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站起身,把烟头扔进垃圾桶,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迷茫和痛苦,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张律师吗?我是林建停。我想咨询一下……离婚的事。”
他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为了死去的妻子,为了被他亏欠的女儿,也为了他自己最后那点男人的尊严。
这个婚,他离定了!
第6章 真相大白
林建军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推开门,王娟正抱着壮壮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
看到他回来,王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阴阳怪气地说:“哟,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跟你那宝贝女儿,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呢。”
要是搁在以前,林建军肯定会立刻上前赔笑脸,好声好气地解释。
但今天,他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拿起遥控器,“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娟愣住了,怀里的壮壮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停止了咿呀,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林建军,你发什么神经!”王娟反应过来,立刻把眉毛立了起来。
林建军没有理她,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在她们母子面前坐下。
他坐得很直,腰杆挺得笔直,那是林沫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姿态。
“王娟,”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王娟抱着孩子站起来,想回卧室,“我问你,钱要回来了吗?林沫那个死丫头,把钱给你了吗?”
“钱的事,你不用管了。”林建军看着她,“我今天找你谈,是另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推到王娟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王娟狐疑地看了一眼。
“离婚协议书。”
林建军吐出这五个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云淡风轻。
王娟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愣了半秒,然后夸张地大笑起来:“离婚?林建军,你没病吧?跟我离婚?你凭什么?”
“就凭你,”林建军抬起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冷冷地刮过她的脸,“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王娟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嚣张所取代。
“我骗你什么了?你说清楚!林建军,你别是听了你女儿的挑唆,跑回来跟我发疯!我告诉你,我给你生了儿子,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
“是吗?”林建军冷笑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老旧的录音机。
当看到那个录音机时,王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东西,她见过!
她弟弟有一次来家里,偷偷摸摸地跟她说,好像有人在跟踪他,还录了音。当时她还不信,骂他疑神疑鬼。
难道……
林建军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按下了播放键。
“……你跟他说,就说孩子看病要钱!他那个死鬼老婆留下的钱,他女儿拿着,你让他去要!”
王娟那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想冲上去抢那个录音机,但林建军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让她僵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建军。
眼前的这个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冰冷和厌恶,像是在看一个肮脏的垃圾。
录音还在继续,把她的算计、她的刻薄、她的无耻,一件一件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林建军!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个的!”录音一结束,她就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嘶哑。
“你不用管我从哪儿弄来的。”林建军把录音机关掉,重新看着她,“王娟,我自问,娶你进门这两年,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说你弟弟做生意,我把积蓄给你。你说为了孩子,要换房子,我二话不说。我把你当老婆,当亲人。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把我当傻子,当提款机!你和你那个烂赌鬼弟弟,合起伙来算计我,算计我女儿,甚至算计我死去的老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我告诉你,王娟!我林建军是老实,不是傻!你想骗我的钱,给那个无底洞还债,门儿都没有!”
王-娟被他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的伪装,她的算计,全都被这个男人看穿了。
但她不甘心。她付出了两年的青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冤大头”,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林建军!”她突然抱着孩子大哭起来,“你没良心啊!我给你生了儿子,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你现在竟然要跟我离婚!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壮壮吗?”
她开始撒泼打滚,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以往,只要她一哭,林建军就会心软。
但这一次,她失算了。
林建军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收起你那套吧,王娟。没用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协议书你看一下。房子,是我婚前的财产,跟你没关系。家里的存款,我拿出来给你弟弟还债,也花得差不多了。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至于壮壮,”他看了一眼那个因为母亲大哭而吓得不知所措的孩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不管他。离婚后,孩子归我。我每个月,会按时给你抚养费,直到他十八岁。”
“不!我不同意!”王娟尖叫道,“孩子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孩子是她最后的王牌,她绝不可能放手。
“由不得你。”林-建军从口袋里又拿出几张纸,扔到她面前,“这是你弟弟的赌博欠条复印件,还有你跟他合谋骗钱的证据。你要是不同意协议离婚,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我会申请法院,以你不具备抚养能力为由,剥夺你的抚养权。你自己选。”
王娟看着那些白纸黑字,彻底瘫软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有备而来。他已经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林建军……你……你真狠……”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是我狠。”林建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你,太贪。”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留下王娟一个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在冰冷的客厅里,感受着彻骨的绝望。
这场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第7章 一碗面条
一周后,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沫沫,事情都解决了。我和她……离了。”
我握着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孩子呢?”
“协议离婚。她拿了一笔钱,走了。壮壮留下了。”他说。
我能想象,为了留下那个孩子,我爸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王娟那样的女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榨干他最后一滴血,是不会罢休的。
“爸,你……”
“我没事。”他打断我,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这是爸自己选的路,后果就得自己担着。你别担心我。我找了个保姆,白天帮忙带孩子。我还能应付得过来。”
“这个周末,你回来一趟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妈。”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好。”
周末,我回了家。
不是那个充满了算计和争吵的新家,而是我们家那栋老楼。
我爸已经从王娟那里搬了出来,重新住回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屋子已经打扫过了,但空气里,依然能闻到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墙上,那张我和爸妈的合影,被重新挂回了原来的位置。照片上的妈妈,笑得一脸灿烂。
我爸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两鬓添了许多白发。
他正在厨房里忙碌,身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那个小小的婴儿,壮壮,正躺在客厅的摇篮里,安靜地睡着。
我走过去,看着那个孩子。
他长得很像我爸,睡着的样子,很乖巧。
【内心独白】
这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到来,曾经给我带来那么多的伤害和困扰。我怨过,恨过。但现在看着他,我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恨意。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成了母亲算计的工具,现在又这么小就没了妈妈。他的命运,或许比我更坎坷。
“回来了?”我爸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快吃吧,一会儿就坨了。”他把筷子递给我。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放进嘴里。
酸甜的汤汁,筋道的面条,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也撬开了我强忍许久的泪腺。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
我爸没说话,只是在我对面坐下,默默地看着我。
“爸,对不起。”我哽咽着说。如果我能早点把真相告诉你……
“傻孩子,说什么呢?”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我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该说对不起的,是爸。”
“是爸糊涂,是爸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他看着墙上妻子的照片,眼圈红了,“我让她……在天上都不得安宁。”
“不会的。”我摇摇头,“妈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父女俩好好的。”
我爸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沫沫,这里面是二十万。是你舅舅还回来的钱。”
我愣住了。
“爸,你去找他了?”
“嗯。”他点点头,“我没打他,也没骂他。我就是把那些欠条,拍在了他面前。他跪在地上,求我原谅。把他这些年攒的钱,还有他那套房子卖了,凑了这二十万给我。剩下的,他说他会慢慢还。”
“这钱,你拿着。”我爸把卡又往我面前推了推,“这是你妈留给你的,爸不能要。以后,你的学费、生活费,爸来出。这张卡,你自己存着,以后当嫁妆。”
嫁妆。
同样是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和当初的承诺,有了天壤之别。
我没有收。
我把卡推了回去。
“爸,这钱你拿着吧。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抚养一个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工资微薄。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我爸的态度很坚决。
我们父女俩,为了这张卡,推来推去。
就像小时候,他给我夹菜,我嫌腻,推回去。他又给我夹过来,说多吃点,长身体。
推搡间,我看到了他手背上那块已经褪色的伤疤。
那是当年机床起火时,留下的印记。
一个被兄弟背叛,被妻子算计的男人,一个老实、懦弱、糊涂了一辈子的男人。
此刻,他正努力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去弥补他对我的亏欠。
我突然觉得,那四十五万,还不还,还不还得清,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那个曾经一度消失的父亲,他回来了。
“爸,”我收回手,看着他,“钱我先不要。你先帮我存着。等我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了,我自己来取。行吗?”
我给了他一个台阶。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把卡收了回去,眼里的愧疚,终于少了一些。
“好。”
吃完面,我们一起去了墓地。
妈妈的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照片上的她,依旧笑得那么温柔。
我爸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忏悔,或许是思念。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爸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很稳。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再佝偻的背影。
我知道,这个家,虽然破碎过,但从今天起,它会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建立起来。
而我,也终于可以放下心里的重担,去迎接属于我自己的,崭新的生活。
回到学校,我把那个锁着秘密的铁盒子,放到了衣柜的最深处。
那些痛苦的、挣扎的过去,就让它和妈妈的记忆一起,永远地封存起来吧。
手机响了,是室友张琪发来的微信。
“林沫,院里的设计大赛海报出来了,你要不要参加?一等奖奖金有五千块呢!”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我回复她:“参加,为什么不参加?”
阳光透过宿舍的窗户,洒在我的书桌上。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来源:上进的葡萄l8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