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条银行短信,一串零,看得我眼花。我放下梭子,凑近了仔细数:个、十、百、千、万、十万……二十万。
引子
手机嗡地一响,我正补着的渔网一哆嗦。
那是一条银行短信,一串零,看得我眼花。我放下梭子,凑近了仔细数:个、十、百、千、万、十万……二十万。
我的银行卡里,突然多了二十万。
我叫李水根,今年五十五,跟水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轻时挑着鱼鹰在镇外的野塘里捕鱼,现在年纪大了,就在城郊的公园里给游客表演鱼鹰捕鱼,挣点辛苦钱。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是给儿子小军凑首付时,那一把东拼西凑来的十万块。
这二十万,像一块大石头,毫无征兆地砸进了我心里那片平静的池塘。
我第一个念头是,银行搞错了。第二个念头是,谁打错了?可这年头,谁会犯这种错?我捏着那部用了五年的老人机,手心全是汗,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在屏幕的微光下格外显眼。
【内心独白】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这钱不是我的,拿着烫手。可它是怎么来的?就像做梦一样,一个不属于你的美梦,你明知道是假的,却又忍不住心惊肉跳。我这辈子,挣的都是清清白白、带着鱼腥味的汗钱,这笔钱,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害怕。
正当我愣神的时候,门“咔嗒”一声开了。妻子孙慧回来了。
她提着一袋子青菜,脸上带着疲惫。她在一家私企做保洁,每天早出晚归,比我还累。
“回来了?”我下意识地想把手机藏起来。
“嗯。”她把菜放进厨房,走出来捶了捶腰,“今天累死了,新来的小年轻,把咖啡洒了一地,拖了我半天。”
她说着,目光落在我紧攥着的手机上,屏幕还亮着。她凑过来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她脸上的疲惫瞬间凝固了,换上了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审视。
“李水根,”她的声音很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这钱……哪来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怎么说?我说我不知道?她会信吗?结婚二十多年,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用“信不信”来衡量了?
“我……我不知道。”我终于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孙慧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那点刚回家的温情,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一丝不剩。她转身进了厨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洗菜声,比平时响得多。
我知道,这个家,要起风了。
这风,不是从外面吹来的,是从我们心里刮起来的。
【内心独白】
她的眼神像两根针,扎得我生疼。二十多年的夫妻,她竟然会怀疑我。我李水根是穷,是没本事,可我什么时候干过偷鸡摸狗的事?这笔钱砸下来,没砸出个富贵,倒先砸出了我们之间的裂缝。我心里又气又委屈,像那被冤枉了却说不清的鱼鹰,只能憋着劲儿扑腾。
晚饭桌上,一盘炒青菜,一碗豆腐汤。小军住校,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谁也没说话。
只有老旧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和我心里那股烦躁的声音混在一起。
孙慧突然放下筷子,盯着我:“老李,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她的话说得恳切,可我听着,却像是在审我。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去外面搞歪门邪道了?”
“我没那么想!”她声音也高了八度,“可二十万!不是二十块!平白无故的,谁会给你打这么多钱?你总得给我个说法!”
“我没说法!”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
那一声脆响,把我们之间那根紧绷着的弦,彻底绷断了。
【内心独白】
家,本来是我躲风的港。可现在,港里起了风暴。孙慧不信我,这比没钱更让我难受。我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我们一起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怎么就为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二十几年的情分,还抵不过这二十万块钱吗?
第1章 那通电话
冷战开始了。
我和孙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不相干的租客。她把我的衣服和她的分开了洗,晚上睡觉,背对着我,中间隔着一臂宽的距离,像楚河汉界。
白天,我照常去公园侍弄我的那几只宝贝鱼鹰。它们是我爹传下来的,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游客们看着鱼鹰矫健地扎进水里,叼起一条鱼,总会爆发出阵阵喝彩。他们不知道,这门手艺,快要失传了。就像我心里的那份坚守,也快要没人懂了。
我用粗糙的手抚摸着鱼鹰光滑的羽毛,心里乱糟糟的。那二十万,像一根鱼刺,卡在我和孙慧的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我试着去银行查过,柜员小姑娘告诉我,是个人账户转账,但对方信息,他们不能透露。
线索就这么断了。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收了摊,挑着担子往家走。路过菜市场,想着家里的酱油没了,就拐了进去。
卖酱油的老板娘是个热心肠,见我去了,大老远就喊:“水根哥,今天收成不错吧?”
我勉强笑了笑:“还行,混口饭吃。”
“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好,跟嫂子吵架啦?”她一边给我打酱油,一边八卦地问。
我没吭声。家丑不可外扬,这是老理儿。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孙慧还没回来。我把酱油瓶放在灶台上,看到旁边垃圾桶里,有一个撕碎的纸团。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捡了起来,一点点拼凑。那是我放在床头柜里的一本旧通讯录,上面记着些早就不用了的电话号码。纸上,有一个名字被圈了出来:陈建和。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一下子插进了我记忆的深处,搅起了一片沉寂多年的尘埃。
【内心独-白】
陈建和……这个名字我已经快三十年没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如今该是什么模样了?孙慧翻我这本老掉牙的通讯录干什么?还偏偏圈出了这个名字。难道……这钱,跟他有关系?我的心跳得厉害,像是那即将破水而出的鱼,带着一种不安的预感。
我正想着,孙慧回来了。她看到我手里的碎纸片,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翻垃圾桶干什么?”她声音发颤,像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我不翻,还不知道你背着我搞这些小动作。”我把拼好的纸片摊在桌上,“孙慧,你到底想干什么?查我?”
“是!我查你了!”她像是豁出去了,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李水根,我不信你!我不信平白无故会有人给你二十万!我怕!我怕你被人骗了,或者……或者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对不起她的事?她竟然会这么想我。
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空气里全是火药味。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是上海。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带着一点口音:“喂,请问是李水根先生吗?”
“我是,你哪位?”
“我叫陈建和。”
我和孙慧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惊。
“我母亲,是陈秀兰。”他又补充了一句。
陈秀兰……陈婆婆。那个三十年前,我在水塘里救起来的老人。
【内心-白】
三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陈家人有任何交集。当年救了陈婆婆,她硬要塞钱给我,我没要。一个大男人,靠本事吃饭,怎么能拿人家的救命钱?后来她孙女孙慧来谢我,一来二去,我们好上了。我只当这是缘分,是老天爷的安排。没想到,这根线,隔了三十年,又牵了起来。
“哦……是你啊。”我定了定神,“有什么事吗?”
“李先生,冒昧打扰了。”陈建和的语气很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愧疚,“我刚从国外回来,处理母亲的遗物时,才得知您当年的义举。也知道了,您后来和我外甥女……孙慧,组建了家庭。”
孙慧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桌角。她的外甥女……是的,陈婆婆是孙慧的外婆。这件事,孙慧是知道的。但我们结婚后,因为陈家人的反对,和那边早就断了联系。
“钱,是你打的?”我直接问。
“是。”陈建和答得很干脆,“这笔钱,是我母亲的遗愿。她临终前交代,一定要找到您,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也……也算是对孙慧的一点补偿。”
补偿?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耳。
孙慧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我们不需要补偿。”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救人,不是为了钱。我和孙慧结婚,是我们两情相愿。这钱,你拿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建和才叹了口气:“李先生,当年的事,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们。我母亲……她也是后来才想通。这笔钱您无论如何要收下,不然,我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说完,不等我再拒绝,他就挂了电话。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内心-白】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这钱的来历是清楚了,可它也揭开了一道我们家尘封多年的伤疤。当年孙慧不顾家里反对,铁了心要嫁给我这个穷渔夫,和她舅舅家闹得天翻地覆。这些年,我们都默契地不提那边的人和事,没想到,他们却用这种方式,重新闯进了我们的生活。
第2章 褪色的红双喜
孙慧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过去,想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别哭了。”我说,声音有些僵硬。
她没理我,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这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我知道她为什么哭。
当年,我和孙慧的事,遭到了她舅舅家,也就是陈建和一家的强烈反对。他们家是城里人,有正经工作。而我,不过是个没户口、没稳定收入的渔夫。在他们眼里,孙慧嫁给我,就是跳进了火坑。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孙慧她舅妈,也就是陈建和的爱人,找到我时说的话。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站在我那艘破旧的渔船边上,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小李师傅,我们家孙慧从小娇生惯养,吃不了你这份苦。你是个好人,但好人当不了饭吃。你放过她吧,也算是积德了。”
那话,比鱼钩还伤人。
我当时年轻气盛,梗着脖子回她:“她愿不愿意吃苦,是她的事。我李水根虽然穷,但我会用我这双手,让她过上好日子!”
为了这句话,我拼了命。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也穿着防水裤下到冰冷的水里捕鱼,手上脚上全是冻疮。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挑着上百斤的鱼担,走几十里山路去县城卖,肩膀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像样的婚礼,就在我那两间泥瓦房里,贴了张红双喜的剪纸,请了几个要好的乡邻,就算礼成了。
那张红双喜,如今还夹在我们泛黄的结婚证里,颜色早就褪了,就像我们被生活磨得粗糙的日子。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孙慧终于止住了哭,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
我没说话,蹲下身,看着她。
“他们凭什么?”她哽咽着,“当年他们看不起你,看不起我,逼着我打掉孩子。现在,他们有钱了,就想用二十万来‘补偿’我们?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叫花子吗?”
打掉孩子……这件事,是我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结婚第二年,孙慧怀了孕。我们高兴得几天没睡好觉。可她舅舅家知道后,闹上门来,说我们养不起,逼着孙慧去流产。孙慧性子烈,死活不肯。他们就把她锁在家里,不给饭吃。
我急红了眼,半夜翻墙进去,把她带了出来。我们连夜逃到了现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从头开始。
那段日子,太苦了。但也因为那段苦,我们的心才贴得那么近。
【内心独白】
原来她一直都记着,记着那些羞辱和委屈。我以为时间长了,日子好了,那些伤疤就会慢慢愈合。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伤,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碰就疼。她怀疑我,跟我闹,不是不信我的人品,是怕了,怕我们这点好不容易挣来的安稳日子,又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碎。
“钱,我明天就退回去。”我说。
“嗯。”她点了点头,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道因为二十万块钱而产生的裂缝,仿佛被她的眼泪和我的沉默,重新填满了。
第二天,我按照那个座机号码,回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还是陈建和。
我告诉他,钱我们不能要,请他给个账号,我把钱退回去。
“李先生,您别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这钱您要是不收,我没法跟我妈交代。”
“你妈已经走了。”我打断他,“人死不能复生。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这笔钱。”
“过得很好?”他冷笑了一声,“李先生,恕我直言。孙慧在做保洁,您在公园里风吹日晒地表演捕鱼,小军上大学的学费都还要贷款。这叫过得很好吗?”
他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我的自尊心。
是啊,我没能让孙慧过上她舅妈口中的“好日子”。我们依然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最底层的人。
“那也比受你们的嗟来之食强!”我吼了回去,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内心独白】
他凭什么这么说我?他懂什么?是,我没钱,没地位。可我给了孙慧一个家,一个虽然简陋但温暖的家。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有尊严。这份尊严,不是他用二十万就能买走的。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能弥补一切,可他不懂,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李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建和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只是……只是觉得亏欠你们太多。这样吧,钱您先拿着。如果您实在不想要,就当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借给小军的学费和生活费。等他将来有出息了,再还给我就是了。”
他又说:“我过几天会回老家一趟,到时候,我想登门拜访,当面跟您和孙慧道个歉。可以吗?”
我心里五味杂陈。道歉?迟到了近三十年的道歉,还有什么意义?
可我看着身边正在择菜的孙慧,她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这些年,她跟着我,确实受了太多苦。
也许,这个结,是时候该解开了。
“……好。”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把陈建和的话跟孙慧学了一遍。
她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他……要回来?”她轻声问。
“嗯。”
“也好。”她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有些事,是该当面说清楚。”
【内心独白】
孙慧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平静。或许,在她心里,也一直渴望着这样一个了结。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那句道歉,而是为了给自己那段被辜负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我们就像两只在水里挣扎了半辈子的水鸟,终于看到了岸。不管岸上是什么,总得上去看一看。
第3章 灶台上的争吵
陈建和要来的消息,像一颗小石子,在我们家这个小池塘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孙慧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她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些压箱底的旧衣服。
“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她举着一件略显过时的碎花连衣裙在我面前比划,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待。
“挺好。”我心不在焉地应着。
“什么挺好,都起球了。”她自己又否决了,把衣服扔回床上,发起愁来,“到时候穿什么见他啊?总不能太寒酸了,让他更看不起我们。”
我心里一阵烦躁。
“见他穿那么好干嘛?我们过得什么日子,他不知道吗?还用得着装?”
“李水根,你什么意思?”孙慧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是怕你没面子!”
“我李水根的面子,不是靠一件衣服撑起来的!”我声音也大了起来,“他要是真心来道歉,我就是穿着这身补丁的褂子,他也不敢小瞧我。他要是存心来看我们笑话,我就是穿上龙袍,也还是个穷渔夫!”
我们又吵了起来。
这次的争吵,不像上次那样激烈,却更伤人。因为它触及到了我们之间最根本的矛盾——我对尊严的固执,和她对现实的妥协。
【内心独白】
我就是个犟骨头,我知道。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尊严”两个字。当年她舅妈用钱羞辱我,我能梗着脖子顶回去。现在,我不想让孙慧在他那个有钱的舅舅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自卑。我们穷,但我们不贱。我们过得辛苦,但我们活得挺直。这份骨气,比什么都重要。
孙慧没再跟我吵,只是默默地把那些旧衣服又收了起来。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水根,”她忽然在黑暗中开口,“你说,他这次回来,会不会……是想认回我这个外甥女?”
我心里一沉。
“你想认他这个舅舅?”我问。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嘴上说着恨,说着不在乎,可血缘这东西,是剪不断的。陈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小军之外,唯一的亲人了。
“睡吧。”我叹了口气,翻过身去,“别想那么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都很古怪。我们都在为陈建和的到来做着准备,却又都假装不在意。
孙慧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窗户玻璃都擦得能照出人影。她甚至还去烫了个头,花了八十块钱,回来心疼了半天。
我呢,则把我那几只鱼鹰喂得油光水滑,把船上的青苔刷得干干净净。那是我的门面,是我李水根的“事业”。
陈建和来的那天,是个周末。
他是一个人来的,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们这栋破旧的居民楼下,引来了不少邻居探头探脑。
他比我记忆中老了一些,头发有些稀疏,但依然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西裤,看起来斯斯文文,又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派头。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有高档的茶叶,有进口的水果,还有给小军的最新款的游戏机。
“李先生,孙慧。”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冒昧来访,没打扰到你们吧?”
孙慧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知道是该请他进来,还是该把他堵在门外。
还是我开了口:“进来吧。”
【内心独白】
他站在那里,和我们这个家格格不入。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就像他的人一样,精致、昂贵,却和我们这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油烟味的小屋子显得那么不搭调。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自己守护了多年的领地,被一个外来者轻易地侵入了。
陈建和把礼物放在墙角,有些尴尬地打量着我们的家。
房子很小,客厅连着饭厅,摆了一张饭桌和椅子,就没什么空间了。墙壁因为潮湿,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落。
“家里小,让你见笑了。”我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戒备。
“哪里哪里。”陈建和连忙摆手,“这样……很有生活气息。”
孙慧给他倒了杯水,用的是我们家最好的玻璃杯,还是小军上中学时学校发的奖品。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最后,还是陈建和打破了沉默。
“孙慧,”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这些年……舅舅对不起你。”
孙慧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等这句话,等了快三十年。
“都过去了。”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过不去。”陈建和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孙慧面前,“这是我妈,也就是你外婆,留给你的。她说,当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信封里,是一沓照片,还有一本日记。
照片都是孙慧小时候的。有她扎着羊角辫,坐在外婆腿上笑的;有她穿着新裙子,在外公的追悼会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还有一张,是她和陈建和的合影,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
孙慧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内心独白】
我看着孙慧哭,心里也跟着难受。我知道,她心里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山,正在一点点融化。血浓于水,这句话一点不假。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怨恨和隔阂,那些共同拥有的、温暖的过去,是无法抹去的。或许,陈建和的到来,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第4章 尘封的日记本
孙慧的手指抚摸着那些泛黄的照片,像是在抚摸自己一去不复返的童年。
陈建和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想透透气。阳台很小,堆着一些杂物和我的渔具。我点了一根烟,看着楼下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和我们这个老旧的小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就像陈建和一样。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句迟到的道歉,更是我们之间那道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身后传来孙慧压抑的哭声。
我掐了烟,走了回去。
她正捧着那本日记,看得入神。日记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布面,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这是……外婆的日记?”她抬起头,问陈建和。
陈建和点了点头:“是我妈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里面……提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孙慧的手微微颤抖,翻开了日记。
(以下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以日记内容呈现)
一九九零年,十月三日,晴。
今天差点就去见了老头子。掉进水塘里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要完了。水好冷,灌进嘴里,呛得我喘不过气。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我。是个年轻的后生,挑着鱼鹰,古铜色的皮肤,眼睛很亮。他把我救上来,给我做了人工呼吸,我才缓过气来。我想给他钱,他不要,摆摆手,挑着担子就走了,像个话本里的侠客。
一九九一年,五月十二日,阴。
慧丫头带那个救我的后生回来了。叫李水根。人很精神,就是看着穷了点。慧丫头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是我没见过的光。我心里明白,这丫头是动了心了。建和两口子死活不同意,说水根是农村户口,没工作,配不上我们家慧慧。可感情这事,哪是配不配得上能说清的?
一九九二年,三月八日,雨。
慧丫头跑了。跟着那个李水根,跑了。建和媳妇气得在家里直骂,说慧丫头是鬼迷了心窍,是个白眼狼。我没说话。我知道,这事怨不得孩子。是我们,把她逼得太紧了。我只盼着,那个叫李水根的后生,能真心对她好。慧丫头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像我。
一九九三年,一月二十日,雪。
听说慧丫头生了个儿子。我偷偷托人去打听,说他们过得很苦,住在一个小城市的棚户区里,水根每天天不亮就去打鱼,慧丫头在家带孩子,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我听了,心里难受得像刀割。我让建和给他们寄点钱去,建和不肯,说不能让慧丫头觉得她当年的选择是对的。这孩子,心太硬。
……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变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二零零五年,六月一日,晴。
我快不行了。今天把建和叫到床边,跟他说了我的遗愿。第一,把我葬在老头子旁边。第二,一定要找到慧丫头和水根,把我的歉意带到。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慧丫头。当年是我懦弱,没能护住她。我留了二十万,存在一个单独的账户里。告诉建和,等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把这笔钱给水根。不要太早,不然会伤了他的自尊。水根是个有骨气的人,我看得出来。也不要太晚,我怕他们等不及。
【内心独白 - 李水根】
我看着日记本上的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原来,陈婆婆一直都惦记着我们。她懂我,她竟然懂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她怕伤了我,所以才设下这么一个“时间锁”。而我,却因为这笔钱,怀疑孙慧,跟她吵架,差点把这个家给拆了。我真是个混蛋。
孙慧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抱着那本日记,像是抱着外婆最后的体温。
陈建和的眼眶也红了。
“对不起。”他站起身,对着我和孙慧,深深地鞠了一躬,“当年,是我太年轻,太自私。我总觉得,我是为了她好,却不知道,那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她身上。我妈说得对,我心太硬。”
他抬起头,看着我:“李先生,我妈在日记里说,您是侠客。她没看错人。这些年,是您给了孙慧一个家,是您把小军抚养成人。您比我这个做舅舅的,强一百倍,一千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这个迟到了三十年的真相,像一场迟来的暴雨,冲刷着我们每个人心里的尘埃。
误会,解开了。
但新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
那二十万,现在成了我们手里一个滚烫的山芋。
“这钱……”我开了口。
“钱你们必须收下。”陈建和打断我,“这是我妈的遗愿。而且,这不仅仅是补偿。小军要上大学,以后要结婚,要买房,哪一样不需要钱?就当是……我这个不称职的舅舅,给外甥的一点心意。”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孙慧也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她不是贪图这笔钱,她是想完成外婆的遗愿。
【内心独白 - 李水根】
收下,还是不收?收下,就等于接受了陈家的“施舍”,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不收,又辜负了陈婆婆的一片苦心,也让孙慧为难。我这辈子,从没这么纠结过。就像我的鱼鹰,看到了水里的鱼,却被无形的网给罩住了,进退两难。
“这样吧,”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这钱,我们先收下。但是,要打一张借条。算我们借的。等小军将来有出息了,我们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陈建和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好,都听您的。”
他知道,这是我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的方式。
【内心独-白 - 孙慧】
水根还是那个水根,一点没变。穷了一辈子,也犟了一辈子。我看着他掏出纸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借条,鼻子又是一酸。就是这个男人,用他那双粗糙的手,为我撑起了一片虽然不富裕但很安稳的天。他或许给不了我锦衣玉食,但他给了我一个男人最宝贵的东西——尊重和担当。
第5章 一顿饺子
借条写好,我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李水根。
然后递给孙慧。她看了我一眼,也在后面签上了她的名字。
陈建和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接过了千斤重担。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公文包里。
屋子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孙慧对陈建和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生疏的客气。
“好,好。”陈建和连忙点头,像是怕她反悔。
孙慧进了厨房。我也跟了进去。
“我来帮你。”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没拒绝。
我们决定包饺子。这是我们家来了贵客的最高礼遇。
孙慧和面,我剁馅。厨房很小,我们俩转个身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撞到对方。
“多放点肉。”孙慧叮嘱道,“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小气。”
“知道了。”我应着,手下剁得更起劲了。刀和砧板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像是我们家重新恢复了生气。
陈建和也想进来帮忙,被我们俩一起赶了出去。
“你去客厅坐着看电视,这里油烟大。”孙慧说。
他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不怪他了?”我一边剁馅,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孙慧的动作顿了一下。
“说不怪是假的。”她叹了口气,“可看到外婆的日记,我……我也恨不起来了。他那时候也年轻,想法偏激也正常。再说,他今天能来,能说出那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把和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撒上干粉,用力地揉着,像是在揉搓那些复杂难言的过往。
【内心独白 - 孙慧】
我真的不怪他了吗?或许吧。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能把最深的伤口磨平,也能把最浓的恨意冲淡。当他坐在我们家那张旧沙发上,局促不安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时,我心里那股怨气,就散了大半。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城里舅舅,只是一个来忏悔的、上了年纪的普通男人。
“水根,”她忽然叫我。
“嗯?”
“对不起。”她说,“前几天……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
我心里一热,手里的刀差点剁到手指。
“都过去了。”我学着她的口气说,“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说开了就好。”
她笑了,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笑容,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饺子包好了,一个个白白胖胖,像小元宝。
水烧开,下锅。热气腾腾的雾气,弥漫了整个厨房,也温暖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饺子端上桌,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陈建和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好吃!韭菜猪肉馅,是我妈以前最爱包的。”
一句话,又勾起了孙慧的伤感。
“外婆她……走的时候,痛苦吗?”她轻声问。
“不痛苦。”陈建和摇了摇头,“走得很安详。她最后那几年,其实过得挺开心的。她信了佛,每天念经,心态很平和。她总说,人这辈子,都是来还债的。她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孙慧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进醋碟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这顿饭,我们吃得很慢。
我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聊孙慧小时候的调皮,聊陈婆婆的勤劳善良,也聊我当年和孙慧刚到这个城市时的艰辛。
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再提起的话题,就在这顿饺子的热气里,被一一摊开,晾晒。
【内心独白 - 李水根】
我看着孙慧和陈建和聊天,一个说,一个听,时而笑,时而哭。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们是亲人,有着共同的血脉和回忆。而我,只是一个偶然闯入他们生命中的外来者。是我的出现,才导致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分离和痛苦。我心里,第一次对陈建和产生了一丝愧疚。
吃完饭,陈建和要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李先生,以后……我能常来看看你们吗?就当……走个亲戚。”
我看了看孙慧。
她点了点头。
“行。”我说,“随时欢迎。”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送走陈建和,孙慧开始收拾碗筷。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水根,”她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选择了我。也谢谢你,今天原谅了他。”
我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地亮着。
我们家那盏昏黄的灯泡,也亮了起来,照亮了我们相依相偎的影子。
【内心独-白 - 李水根】
这一天,像做梦一样。那个困扰了我们这么多天的死结,就这么解开了。家,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甚至比原来更牢固了。我抱着孙慧,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油烟味,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钱,还在那里。但它已经不再是一块砸向我们的大石头,而变成了一座桥,一座连接了过去和现在的桥。
第6章 老马的旧鞋摊
生活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我和孙慧之间,好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说话做事,都比以前坦然了许多。她不再对我晚归有怨言,我也不再嫌她唠叨。
那二十万,我们商量后,决定先存起来。借条的事,我们没告诉小军,怕他有压力。陈建和也偶尔会打个电话来,问问我们的近况,聊几句家常,像个真正的亲戚。
这天,我收了摊,路过老城区那条熟悉的小巷。
巷子口,一个熟悉的摊位还在。一块破旧的蓝布,上面摆着各种修鞋的工具:锤子、锥子、剪刀、胶水……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背有些驼,头发花白,正低着头,专注地给一双旧皮鞋上线。
是老马。
老马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们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来到这个城市,我是渔夫,他是鞋匠。我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人,惺惺相惜。
“老马。”我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我,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水根啊,今天收工早啊。”
“嗯。”我把担子放下,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生意怎么样?”
“嗨,就那样。”他叹了口气,拿起锥子,熟练地在鞋底上钻孔、引线,“现在的人,鞋子坏了就扔,谁还拿来修啊。我这摊子,也就是给些老街坊行个方便。”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他摊子上的这些旧工具,曾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正在被慢慢淘汰,慢慢遗忘。
“你儿子呢?”我问。
“别提了。”老马的脸沉了下来,“在外面瞎混,欠了一屁股债。前几天还跑回来,想让我把这摊子卖了给他还债,被我打出去了。”
他拿起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鞋跟,像是要把心里的火气都敲出来。
“我这摊子,是我吃饭的家伙,是我的根。卖了它,我还能干啥?我还能是谁?”
他的话,像锤子一样,也敲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我的鱼鹰和渔船,不也是我的根吗?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捕鱼了,我李水根,又还剩下什么?
【内心独白】
看着老马,就像看到了我自己。我们都是守着一门旧手艺,和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的老家伙。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尊严,都系在这门手艺上。别人可能觉得我们是老古董,不值一提。但在我们自己心里,这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是我们的魂。
“前阵子,房东来说,这片要拆迁了。”老马又说,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让我们这些摆摊的,早点做准备。”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心里一紧。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神茫然,“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回老家去。”
我沉默了。
回老家?我们这些在外漂泊了半辈子的人,老家,还回得去吗?
从老马那里离开,我心里沉甸甸的。
回到家,孙慧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个情感调解节目,一对年轻夫妻因为买房子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这房价,真是要逼死人。”孙慧感叹道。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小军。
小军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他学的是计算机,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将来也要在这个城市里立足,也要买房,也要结婚。
而我这个做父亲的,能给他什么呢?
那二十万,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晚上,我跟孙慧说了老马的事。
“老马也可怜。”孙慧听完,也叹了口气,“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我想……帮帮他。”我说。
孙慧看着我。
“怎么帮?”
“我想……用那笔钱,给他盘个小店面。”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不用太大,能让他继续修鞋就行。这样,他也不用风吹日晒,拆迁了也有个去处。”
我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孙慧,怕她不同意。毕竟,那是二十万,是我们家最大的一笔钱,是小军未来的保障。
孙慧沉默了。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内心独白】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知道我这个想法有点自私。老马是我的朋友,但小军是我的儿子。拿儿子的钱去帮朋友,这话说出去,谁都会骂我傻。可我一想到老马那茫然的眼神,和他那句“我还能是谁”,我这心里就堵得慌。情义,情义,人活一辈子,要是连点情义都不讲了,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过了好半天,孙慧才抬起头。
“行。”她说,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我愣住了。
“你……你同意了?”
“嗯。”她点了点头,“老马帮过我们。当年小军发高烧,半夜里是你和老马,轮流背着他去的医院。这份情,我们得还。”
她顿了顿,又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军有手有脚,有文化,他的路,要靠他自己走。我们能帮他一把,但不能替他走一辈子。这钱,与其放在银行里发霉,不如拿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看着孙慧,眼眶有些发热。
我这个婆娘,平时抠抠搜搜,买根葱都要跟人讲半天价。可到了大是大非上,她比谁都拎得清。
【内心独-白 - 孙慧】
我当然心疼那笔钱。那是二十万,不是二十块。有了它,小军的首付就够了,我们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可我更心疼水根。我知道老马在他心里的分量。他们是一样的人,靠手艺吃饭,守着自己的尊严。帮老马,其实也是在守护水根心里的那点火苗。那点火苗要是灭了,我男人的腰杆,也就直不起来了。
我们决定,拿出五万块钱,帮老马。
剩下的钱,还是给小军存着。
这个决定,让我们俩都松了口气,心里亮堂堂的。
就像这屋里,虽然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却足以照亮彼此的脸。
第7章 水面上的涟漪
周末,我约了老马,把他带到我们看好的一个地方。
那是老城区里一个临街的小铺面,以前是个杂货店,只有十来个平方,但位置不错,离他原来的摊位也不远。
“水根,你带我来这干嘛?”老马一脸不解。
我把钥匙塞到他手里:“老马,这铺子,我给你租下来了。以后,你就在这里修鞋,不用再受那风吹雨打的罪了。”
老马愣住了,拿着钥匙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他结结巴巴地问。
“你别管钱哪来的。”我说,“我们是兄弟,你有难,我能不帮吗?当年我儿子那条命,是你跟我一起救回来的。这点钱,算什么?”
老马的眼圈红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没说谢,只是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帮老马安顿好店面,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那天,我特意带着我的鱼鹰,去了当年救陈婆婆的那个野塘。
三十年过去了,这里已经大变样。当年的野塘,被开发成了一个湿地公园,修了栈道,种了荷花。
我把船划到湖心,看着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
我把鱼鹰放了出去。
它们兴奋地叫着,在水面上盘旋,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一会儿,就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冒出水面。
我看着它们,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如果那天,我没有路过这里;如果那天,我看到陈婆婆落水,选择了视而不见……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我可能还是个穷渔夫,但我的身边,不会有孙慧,不会有小军,不会有这个虽然清贫但完整的家。
我的人生,会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内心独白】
老人们常说,善有善报。我以前不怎么信。我觉得,我救人,是出于本分,是凭着良心,不图什么回报。可现在我信了。老天爷是公平的。它没有给我金山银山,但它给了我一个好婆娘,一个好儿子,一个温暖的家。这比什么都重要。我李水根这辈子,值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小军打来的。
“爸,干嘛呢?”
“在外面呢,划船。”
“爸,我跟你说个事。我们学校有个创业比赛,我跟同学做的项目,拿了一等奖,有十万块奖金!”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骄傲。
“真的?”我高兴得差点从船上站起来。
“真的!爸,等我毕业了,我就用这笔钱创业。以后,您跟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养你们!”
我拿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怕被鱼鹰看见,笑话我。
【内心独白】
我儿子,长大了。他跟我一样,也想用自己的双手,撑起一片天。我忽然明白了陈婆婆在日记里写的那句话的意思。钱,不能给得太早,会伤了人的自尊。也不能给得太晚,怕人等不及。现在,正是时候。那笔钱,不再是陈家的补偿,也不再是我李水根的负担,它将成为我儿子腾飞的翅膀。
我把船划回岸边,给陈建和打了个电话。
我告诉他,那张借条,可以撕了。
“为什么?”他很惊讶。
“因为,我儿子,凭他自己的本事,挣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电话那头,陈建和沉默了很久。
“好。”他说,“我明白了。李先生,我……我真羡慕你。”
挂了电话,我挑起担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鱼鹰在担子的一头,安静地站着。另一头,是我沉甸甸的生活。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风雨。
但我不怕。
因为我的身边,有我的爱人。我的身后,有我的儿子。我的心里,有我坚守了一辈子的那点东西。
那东西,叫情义,叫尊严,叫一个普通男人,对生活最朴素的信仰。
【内心独-白】
回到家,孙慧已经做好了饭。一盘我爱吃的红烧鱼,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她见我回来,笑着说:“回来了?快洗手吃饭。”那语气,那神情,就跟我们刚结婚时一模一样。我看着她,心里暖洋洋的。这,就是我李水根奋斗了一辈子的好日子。有家,有爱,有饭吃,有盼头。真好。
来源:上进的葡萄l8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