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我在这画室中,左腿突然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文|元舞
元舞小书房,总有一本是你喜欢的故事
我确认渐冻症。
他在拍卖行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可他不知道那画是我在轮椅上一点点画的。
五年来,我送给他九十九幅画。
他用我的画把情人捧成了天才画家。
他说贝心比我更适合社交。
更适合站在他身边成为沈太太。
可惜,没有我的手。
他的沈太太连画笔都不会拿。
1
画室里静得可怕,空旷得让人心生寒意。
我坐在轮椅上,手中的那张纸,被我攥得几乎要碎裂。
这轮椅,是沈聿行一个月前吩咐保姆购置的。
那天,我在这画室中,左腿突然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咔嚓”,那是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
沈聿行闻声而来,他的眼中没有受伤妻子的身影,只有一个令人头疼的麻烦。
他眉头紧锁,责备我走路如此不小心,耽误了他晚上一个至关重要的应酬。
他只将这视为一次偶然的骨折。
他哪里知道,那次摔倒后,我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的诊断如同给我宣判了死刑。
“渐冻症确诊通知书”。
墙上的液晶电视,正实时转播着苏富比的拍卖盛况。
画面中,我的丈夫沈聿行,身着笔挺西装,风度翩翩。
他身旁的女人,身姿曼妙,笑容中满是得意。
那是贝心。
他亲手捧红的“天才女画家”。
拍卖师的嗓音因激动而变得沙哑。
“三千万!沈先生出价三千万!还有更高的吗?”
一锤落下,尘埃落定。
镁光灯如潮水般涌向沈聿行。
他顺势将贝心揽入怀中,接过话筒,眼神中的深情仿佛能将人淹没。
“感谢各位。”
“这幅《墓志铭》,它的画风,深得我挚爱‘贝心’的真传。”
“我拍下它,作为礼物送给她。”
台下掌声雷动。
贝心依偎在他怀里,眼中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墓志铭》,是我坐在轮椅上,忍受着骨头断裂的剧痛,忍受着第一次肌肉痉挛的恐惧,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
画中那只死去的金丝雀,僵硬的身体姿态,正是我自身的写照。
我匿名将它送去拍卖,只是想看看,在沈聿行心中,我这十年,究竟还剩下什么。
现在,我有了答案。
一无所有。
他亲手买下了我为自己描绘的坟墓,转手就赠予了那个窃取我人生的贼。
电视里,他依旧滔滔不绝。
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聿行”。
我任由它尖锐地响着,直到它即将自动挂断,才缓缓划开。
“喂。”
电话那头,是他冰冷而又不耐烦的声音。
“贺思年,你搞什么鬼?这么久才接电话。”
“今晚是贝心的庆功宴,圈子里的人都来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命令道。
“你腿脚不便,就别出来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嘟——”
电话被他果断地挂断了。
是啊。
我腿脚不便。
一个断了腿骨,又身患绝症的废物,怎么配出现在他和心上人的辉煌时刻。
我只会让他们扫兴。
我把那张确诊单,一点一点,慢慢地折叠起来。
指尖的颤抖,似乎更加难以控制了。
2
夜深了,手机屏幕冷不丁地亮了。
贝心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精致的锁骨。
锁骨上头,躺着一条闪得晃眼的钻石项链。
“缪斯之心”。
沈聿行曾经许诺,要把它当成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礼物送给我。
他说,我的艺术,是他的灵感缪斯。
后来,他又说画廊资金周转不开,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它戴在了贝心的脖子上。
照片下面,还跟了一行字,挑衅的味道都快溢出屏幕了。
“姐姐,聿行说我的气质更配得上这条‘缪斯之心’。”
“他说,真正的艺术家,就该和我这样,在聚光灯下发光,而不是学姐姐,躲在阴暗的画室里发霉。”
字字句句,都是刀子。
我关掉手机,一个字都懒得回。
第二天,贝心居然上门了。
她拎着些高级补品,说是来探望我这个“骨折病人”。
“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假模假样地打量我打了石膏的腿。
“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你受的了。”
她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她的视线很快落在我刚动笔的自画像上,那幅画,我给它取名叫《涅槃》。
“姐姐,这画的是你吗?”
她凑上前,一脸天真地问。
我没搭理她。
她也不生气,视线在画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我画架旁的一支紫檀木杆的狼毫笔上。
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贝心直接走过去,把那支笔捏在手里随便把玩。
她指甲上鲜红的颜色,衬得那支古朴的笔杆,格外刺眼。
“姐姐,就是用这么老的笔,才画得出这么死气沉沉的画吗?”
她笑得轻佻,话里全是瞧不起。
“聿行说,艺术需要活力,需要激情,要烧起来。”
“也难怪,他更欣赏我。”
她用最不在乎的态度,糟蹋我最宝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沈聿行推门进来了。
他看见贝心,眼神立马就软了下来。
“贝心,你怎么来了?”
他很自然地从贝心手里拿过那支画笔,随手放回原处,对那支笔的珍贵一无所知,动作轻巧得好像在放一根没用的筷子。
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制作精美的请柬,递到我面前。
贝心个人画展的邀请函。
烫金的字,华丽的设计,主角是她,不是我。
我的视线,落在邀请函的右下角。
那儿印着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特邀展出作品:贺思年《涅槃》。”
沈聿行指着那行字,用一种恩赐的口气,对我说:
“你的《涅槃》,我帮你安排了,作为特邀作品展出。”
“给贝心的画展,增加一点厚度。”
3
我的画,成了她的陪衬。
成了给她抬轿子的垫脚石。
沈聿行说完,就搂着贝心,亲亲热热地走了。
偌大的画室,只剩下我和漫天的屈辱。
我盯着画架上那幅没完成的《涅槃》,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你们不是想看吗?
那我就画给你们看。
画一个最盛大、最决绝的告别。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反锁在画室里。
身体垮掉的速度比我想的还快。
手部的痉挛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都疼得钻心。
我就用左手扶着右手,用牙咬住笔杆,用上所有能想到的法子,让那些线条和颜色落在它们该去的地方。
我几乎是把血都呕在了这幅画里。
终于,在画展的前一天,我画完了。
画里,一个女人枯坐在轮椅上。
她的身体,被无数黑色的荆棘缠得死紧,动弹不得。
那些荆棘刺破了她的皮肤,像是要把她最后一点生命力都吸干。
但她的脸上,没有痛苦。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画框外的一扇窗。
窗外是无尽的黑暗。
可她的眼睛里,却烧着两团金色的火焰。
那火焰,不屈不挠,不肯熄灭,好像要把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都烧成灰。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也是我最后的告别。
画完最后一笔,我整个人都脱了力,瘫在轮椅上。
我能感觉到,我的一部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块画布上。
在等待审判的空隙里,我开始整理东西。
过去的一切,都该清一清了。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我本想挂断,但看到屏幕上“苏富比拍卖行”的备注,还是迟疑地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客户经理礼貌的声音:“贺女士,您好。冒昧打扰,是关于您送拍的《墓志铭》。有一位参与竞拍的先生,对您的作品非常欣赏,希望能与您取得联系。我们已经拒绝多次,但他……非常坚持。请问,您是否愿意我将您的联系方式转交给他?”
我心里一片死寂,无所谓地应了一声:“随你。”
挂了电话,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画展前一晚,沈聿行来了。
他径直走进画室,熟门熟路地从墙上取下《涅槃》。
他的动作,利索又干脆,没有半点留恋。
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仔细看一眼这幅我用命画出来的东西。
他只是在临走前,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
“明天坐轮椅来,穿得体面点,别丢我的人。”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最后那点热乎气,也跟着凉透了。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贺思年小姐,冒昧了。我是陆观山,从苏富比那里得到了您的联系方式。”
陆观山?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我一时想不起来。
对面似乎料到我的疑惑,第二条信息紧接着传来。
“我是《墓志铭》的竞拍者之一。它的风格,让我想起了五年前惊艳过我的一幅习作《晨雾》。我猜,它们都出自您手。”
轰的一声,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
是那封躺在垃圾邮箱里,落满灰尘的信。五年前,有人愿意出一百万买我一幅随手的习作。
原来是他。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原来,真的有人能看懂我。原来,我的画,不是沈聿行嘴里说的那样,一文不值。
我颤抖着手,回复了两个字:“画没了。”
指的是那幅《晨雾》。
几乎是瞬间,他的回复就来了。
“画不在没关系,只要画画的人还在。”
“贺小姐,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不该被埋没。如果你愿意,请给我一个机会,帮你把属于你的光芒,重新找回来。”
4
画展现场,衣香鬓影,酒气熏人。
空气里混着香水、酒精和虚伪的恭维。
我被沈聿行的助理,安排在展厅最不起眼的角落。
一件没人搭理的陈列品。
我的轮椅,跟这光鲜亮丽的场合格格不入。
主展厅的墙上,挂满了贝心的画。
每一幅,都在笨拙地模仿我的风格。
却连半点皮毛都没学到。
空有架子,没有魂。
可在沈聿行的钱和人脉运作下,这些赝品,被吹上了天。
一群所谓的艺术评论家,围着贝心,说着些不走心的奉承话。
“贝心小姐真是天才!这色彩,这笔触,全是生命力!”
“是啊,比那些故作高深、阴气沉沉的画,不知道高明到哪儿去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钻进我耳朵里。
我面无表情,心里连点波澜都没有。
沈聿行和贝心,被媒体和人群簇拥在正中心,国王和王后一样。
他们是今天绝对的主角。
终于,贝心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悠悠地朝我这边走过来。
她脸上挂着演练过无数次的微笑。
最后,停在我的《涅槃》面前。
“呀,这就是贺思年姐姐的画吗?”
她故作惊讶地开了口,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扯了过来。
她端着一杯红得刺眼的葡萄酒,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姐姐的画,全是痛苦和挣扎,我看着……好心疼。”
她声音里,藏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真希望,我能为姐姐分担一些痛苦。”
话还没说完。
她手腕一歪。
整杯红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哗啦——”
酒液,一滴不漏地,全泼在了《涅槃》的画布上。
泼在了画中女人那双烧着火焰的眼睛上。
金色的火焰,瞬间被脏兮兮的酒红色浸透、覆盖。
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
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全场都炸了。
贝心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赶紧用手帕去擦,结果只是让污渍晕开了一大片。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她转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音了。
我浑身都在抖。
不是气的,是心冷。
我慢慢抬起头,越过人群,看向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沈聿行。
我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愤怒,或者,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心疼。
为了我,或者,为了这幅画。
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皱了皱眉。
然后,他走上前,把那个假惺惺道歉、哭得梨花带雨的贝心,一把搂进怀里。
他低声安抚着她,护着一件稀世珍宝。
最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冰冷刺骨、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我。
他开口了。
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冷。
“别闹了,贺思年!”
“不就是一幅画而已,至于吗?”
“贝心的作品,一幅能卖八位数。你的画,除了我,谁会要?”
“今天是我和贝心最重要的日子,你能不能懂点事,别在这里让我难堪!”
每一个字,都是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割着我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
我看着他,看着他怀里那个笑得一脸无辜的女人。
我曾为他找过九十八个借口,原谅他所有的冷漠和薄情。
这一刻,我心里为他找的第九十九个借口,终于,用完了。
我抬起头,嘴角机械地扯了一下。
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灭了,只剩下一片烧完的灰,连点余温都懒得留。
在满场或同情、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里,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只是调转轮椅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朝门口滚去。
我的背影,一定很狼狈。
在画展门口,我停下。
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号码。
删除。
拉黑。
一气呵成。
然后,翻出了那个叫陆观山的人的联系方式。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那头传来一个温润又沉稳的男声。
“贺思年小姐?”
我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话。
“陆先生,我接受你的帮助。”
“我只有一个要求。”
“帮我,办一场个人画展。”
5
沈聿行是在凌晨回到别墅的。
画展和庆功宴都办得极其成功,贝心的名气又上了一个台阶,画廊的声望也到了顶峰。
他本该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是贺思年走的时候那个眼神。
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恨,也没有怨。
这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他推开门,别墅里漆黑一片。
“贺思年?”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没人应。
他皱了皱眉,打开灯。
客厅,还是他走时候的样子。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太整洁了。
整洁得过了头。
墙上,空荡荡的。
那九十八幅贺思年画的,却被他挂在这里装点门面的画,全都不见了。
他心里一咯噔,大步冲向二楼卧室。
卧室里,衣柜门大开着。
属于贺思年的衣服,一件不剩。
梳妆台上,她的护肤品、首饰,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连床头那本她每晚都要翻的画册,也不见了。
他送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了。
她却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一切。
好像要把她存在过的痕迹,从这栋房子里,彻底刮掉。
沈聿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股陌生的、叫作恐慌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冲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
里面,没有他以为的信或者纸条。
只有一份文件,和一支录音笔。
文件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末尾处,贺思年的签名,笔锋清瘦,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拿起那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是他今天在画展上,对贺思年说的那段话。
“别闹了,贺思年!”
“不就是一幅画而已……”
“别在这里让我难堪!”
他自己的声音,冷得像个陌生人。
一遍遍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着,像一场无情的审判。
沈聿行猛地把录音笔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她竟然敢!
她竟然敢跟他提离婚!
谁给她的胆子?
那个女人,没了他,连生活都成问题。她的画,没了他运作,更是一文不值。
她凭什么?
怒火和恐慌搅在一起,让他没了理智。
他疯了似的冲进贺思年的画室,想寻找她离不开他的证据。
画室里,也空了。
只有画架上,还留着些斑驳的颜料。
他在画室里胡乱翻找着,最后,在一个隐蔽的暗格里,他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
他粗暴地撬开锁。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折叠的纸。
是那张“渐冻症确诊报告”。
日期,是苏富比拍卖会那天。
沈聿行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渐冻症……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病。
那意味着,她的身体,会一点点僵硬,失去控制,直到呼吸衰竭。
那是一个人,被活活困在自己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的绝症。
他拿着那张诊断书,手抖得不成样子。
日记里的字迹,从一开始的娟秀,到后来的扭曲,最后,变成了难以辨认的符号。
记录着她每一次发病时的痛苦,和撑着画下《涅槃》的决心。
“……今天右手又痉挛了,摔了颜料盘,聿行以为我在闹脾气,他不懂。”
“……医生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画完它,在我还握得动笔的时候。”
“……《涅槃》,是我赌上健康画下的绝笔。我想告诉他,我累了,想放手了。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他看懂了吗?
他没有。
他不但没看懂,还亲手毁了它,还用最伤人的话,把她最后那点尊严,碾得粉碎。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了。
但他内心深处,那该死的、根深蒂固的傲慢,却让他生出了另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一定是贺思年的手段。
是她为了逼他回头,为了报复他,故意设下的一个局。
对,一定是这样。
她怎么可能真的得病,又怎么可能真的离开他。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这个想法。
他把所有的火,都撒到了贝心身上。
如果不是她,贺思年怎么会闹到这一步!
来源:元舞小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