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大姐总在楼顶唱歌,我准备投诉,才知她是在怀念牺牲的丈夫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8-25 20:19 2

摘要:像一口没上油的老井里的辘轳,吱吱呀呀,在黄昏稀薄的空气里,一下一下地转着。

那歌声,又响起来了。

像一口没上油的老井里的辘轳,吱吱呀呀,在黄昏稀薄的空气里,一下一下地转着。

我把手里的报纸捏得咯吱作响,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退休,不对,是“下岗再就业培训”前的这段日子,我本以为能换来个清静。

厂里那台陪了我三十年的老车床,轰鸣声还在我耳朵里没散干净,家里又钻进了这没完没了的噪音。

歌声是从楼顶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不高亢,也不婉转,就是那么平铺直叙地唱着,调子跑得能从南天门跑到流沙河。

唱的还都是些老掉牙的歌,《英雄赞歌》、《我的祖国》、《洪湖水浪打浪》。

这些歌,我年轻时也吼过,在工厂的联欢会上,在劳模表彰的大红布前。可从这个女人的嗓子里出来,就变了味儿,像是泡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拧不出一点儿精气神。

“又唱上了。”妻子芳慧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看了我一眼,轻轻说。

她的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好像这是跟“今天天不错”一样平常的问候。

我把报纸往茶几上用力一拍,“这都快一个月了!天天唱,天天唱,跟念经似的,她不烦我都烦了!”

“兴许是人家喜欢呢。”芳慧把牙签插进苹果块,递到我嘴边,“消消气,老张。一把年纪了,跟声音较什么劲。”

我嚼着苹果,那点甜味儿压不住心里的火。

“喜欢?谁家喜欢是这么个喜欢法?这是噪音扰民!咱这楼里住了多少户?就没一个人管管?”

芳慧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楼上楼下的,都是老邻居了。人家也没大半夜唱,不都是这个点儿嘛。”

这个点儿,太阳刚下山,晚饭还没上桌,一天里最松快也最烦闷的时候。

对于我这个刚从机器旁离开的人来说,这种松快,就像一脚踩空,心里慌得很。

我叫张卫国,五十出头,在红星机械厂干了三十年车工。手上那点活儿,不说炉火纯青,至少也是厂里数得着的一把好手。零件从我手里过,那光洁度,那尺寸,用老师傅的话说,带着一股子“人味儿”。

可时代变了,厂子效益不好,一批老师傅“优化”了下来。领导说得好听,叫“光荣退养”,给一笔钱,让回家歇着。

我这心里,就像那台停了工的老车床,冰凉,死寂。

每天睁眼,不知道该干点啥。以前是听着厂里的汽笛声起床,现在是听着楼顶的招魂曲。

那歌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磨着我的清静,也磨着我最后那点耐性。

“不行,我得去物业说说。”我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再这么下去,我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芳慧没再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茶几上的报纸。

她知道我的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就像当年我非要跟厂里那个技术员为了一个零件的加工工艺吵得面红耳赤一样。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那歌声更清晰了。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唱得有气无力,还带着点沙哑的哭腔。

我心里一阵烦恶,重重地关上窗户,玻璃都震得嗡嗡响。

明天,明天我就去物业投诉。

必须的。

第一章 初闻歌声扰清梦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麻雀还没开始新一天的吵闹,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这种安静,曾是我在工厂倒班时最渴求的奢侈品。可现在,它像一个巨大的空洞,让我无所适从。

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床头,那里曾经放着一个上了发条的老式闹钟,铃声跟厂里的预备铃一样刺耳。下岗后,芳慧怕我触景生情,给收起来了。

没了闹钟,也没了汽笛,我反而醒得更早。

生物钟这东西,比机器还准,刻在骨头里了。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虽然不用上班了,但这身衣服穿着,心里踏实。

厨房里,芳慧已经开始忙活了。小米粥的香气,混着油条的焦香,是这个家最安稳的味道。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角带着笑意,“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我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心里长草了似的。”

“那就出去走走,楼下花园里,老李他们天天在那儿打太极。”芳慧把炸好的油条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正好,帮我把这袋垃圾带下去。”

我接过垃圾袋,点点头。

也好,出去转转,省得在家里面对四面墙,心里更堵得慌。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吸进肺里,精神为之一振。

我慢慢地走在小区里,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邻居。点头打招呼的,大多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老家伙。年轻人行色匆匆,耳机一戴,谁也不爱。

倒完垃圾,我没急着上楼,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我们那栋楼的天台入口。

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锁。物业为了安全,早就把天台封了。

她是怎么上去的?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张师傅,琢磨什么呢?”

我回头一看,是住在三楼的王阿姨,手里拎着一篮子刚买的青菜。

王阿姨是个热心肠,也是我们这栋楼的“消息中心”。

“哦,没什么。”我掩饰道,“就看看这门,锁得还挺结实。”

王阿姨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你是想说楼顶唱歌那事儿吧?”

我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是啊,这天天唱,也不嫌累。”

“唉,”王阿姨叹了口气,眼神里有同情,也有无奈,“你就当没听见吧。陈姐那人……命苦。”

陈姐?我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应该是住在我家楼上,六楼的那户。我跟他们家不熟,只知道男主人好像不在,平时就她一个人进进出出,偶尔有个年轻人来看她,大概是她儿子。

“她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你刚搬来没几年,不知道。”王阿姨把菜篮子换了只手,“她男人,老李,以前是消防队的。英雄啊!”

王阿姨说到“英雄”两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脸上满是敬意。

“十几年前,市里那个化工厂大火,你记得不?烧了三天三夜,电视上天天播。”

我当然记得。那场火,是刻在整座城市记忆里的一道伤疤。

“老李就是在那场火里没的。为了救一个被困的工人,进去就再也没出来。最后,就只找回来一顶烧得不成样子的头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

原来是烈士家属。

“那她这唱歌……”

“老李走的那天,就是快入秋的时候。从那以后,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她就天天上楼顶去唱。唱的,都是老李生前最爱听的歌。”王阿-姨的声音更低了,“她说,老李喜欢热闹,喜欢听她唱歌。她怕老李在那边孤单,就唱给他听。”

“那……天台的门不是锁着吗?”

“她有钥匙。物业拗不过她,就给了她一把。就她一个人有。大家心里都有数,没人多说什么。一年也就这么一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王阿姨拍了拍我的胳膊,“行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了。张师傅,你也想开点。跟陈姐比,咱们这点不顺心,算得了什么呀。”

说完,她拎着菜篮子,颤巍巍地上了楼。

我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打翻了一锅五味杂陈的粥。

那个在我听来无比烦人的噪音,那把折磨了我一个月的钝刀子,原来背后藏着这样一个沉重的故事。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那句跑调的歌词,此刻在我耳边回响,却不再刺耳。每一个颤抖的音符,都像是一滴滚烫的泪,砸在我的心上。

我回到家,芳慧已经把早饭摆上了桌。

“怎么去了这么久?垃圾桶旁边有老朋友聊天?”她笑着问。

我没说话,默默地坐下,拿起一根油条,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芳慧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怎么了,卫国?谁惹你了?”

我摇摇头,把油条放下,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滚烫的小米粥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了心里那股子凉意。

“我……不准备去物业投诉了。”我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芳慧有些意外。

我抬起头,看着她,把刚才从王阿姨那里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芳慧听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放下筷子,捂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这陈姐,也太不容易了。”她哽咽着说,“我只知道她男人走得早,没想到是这么个走法。”

“是啊。”我叹了口气,“咱们还嫌人家吵,真是……”

真是有点不是东西。

后面那句话,我没说出口,但心里清清楚楚。

那天的早饭,我们俩吃得异常沉默。

窗外,天已经大亮。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叫陈姐的女人,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楼顶上,迎着风,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唱着那些属于她和他的歌。

她的听众,只有一个。

一个远在天堂的英雄。

第二章 闲话家常藏旧事

知道了陈姐的故事,心里那股子邪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灭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同情,有敬佩,还有一丝对自己先前那点小心眼的愧疚。

日子照旧过。

我还是每天早早醒来,还是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只是,当黄昏时分,那熟悉的歌声再次响起时,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烦躁地关窗,不再捏紧拳头。

我会走到窗边,静静地听着。

那跑调的歌声,那沙哑的嗓音,此刻听来,像是在诉说。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岁月的重量和思念的温度。

芳慧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每天晚饭后,会多泡一杯热茶给我。

我们俩之间,有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这天下午,我正拿着一块砂纸,打磨着一个捡来的小木凳。这是我给自己找的新营生,把邻居们不要的旧家具,修修补补,弄得焕然一新。

手上的活儿,能让心静下来。

“老张,在家吗?”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物业的王经理。

我放下手里的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过去开门。

“王经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笑着说。

王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平时很少上门。

“张师傅,没打扰您吧?”他客气地递过来一支烟。

我摆摆手,“戒了。下岗了,省点是点。”

王经理尴尬地笑了笑,把烟收了回去。

“是这样,张师傅,”他搓着手,似乎有些为难,“前两天,您是不是来我们办公室,想反映点事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我忘了这茬了。

那天听完王阿姨的话,我就把投诉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我确实去过物业办公室,当时王经理不在,我跟一个小姑娘提了一嘴,说楼顶有人唱歌扰民,让她记一下。

“哦……是有这么回事。”我含糊地应着。

“您看,”王经理的表情更显为难了,“这事儿吧,它比较特殊。六楼的陈姐,您也知道,是烈士家属。市里、区里都有政策照顾的。她这个情况,我们……我们也不好管得太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们跟她沟通过,让她尽量小点声,也别唱得太晚。她也挺配合的。您看,大家都是老邻居,是不是……多担待一点?”

我心里那点愧疚又翻了上来。

人家物业经理都找上门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了。

“王经理,你误会了。”我赶紧解释,“我那天就是随口一问。后来知道了陈姐家的情况,我早就没这个想法了。你放心,我绝对没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

王经理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我就知道张师傅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太感谢您的理解了!说实话,这事儿也挺让我们为难的。楼里也有其他年轻人反映过,我们两头受气。”

“年轻人不懂事,你多跟他们解释解释。”我说。

“是是是,我们会的。”王-经理连连点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改天请您喝茶!”

送走了王经理,我关上门,靠在门上,心里五味杂陈。

我这个差点成了“恶人”的投诉者,现在反倒成了“通情达理”的榜样。

这叫什么事儿。

芳慧从里屋出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一说,她也忍不住叹气。

“这世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说,“咱们这点事,算什么难。”

是啊,跟陈姐比起来,我这点下岗的失落,算得了什么呢?

我好歹还有个完整的家,有芳慧陪着,有儿子虽然忙但还时常挂念着。

而陈姐,她只有一个人,守着一座空房子,守着一份沉甸甸的回忆。

那歌声,是她和那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我有什么资格去打断它?

傍晚,歌声又准时响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搬了个小马扎,坐到阳台上,芳慧给我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

茶香袅袅,混着那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散在黄昏的微风里。

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听这首歌。

我甚至能想象出陈姐的样子。她大概也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看着远方城市的万家灯火,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思念。

她的丈夫,那个叫老李的消防英雄,他守护了这座城市的灯火,却没能回到自己的那盏灯下。

而陈姐,用她的歌声,年复一年地,为他点亮一盏心灯。

“你说,她儿子呢?”我轻声问芳慧。

“好像也在消防队。”芳慧说,“听王阿姨说的,子承父业。也是个好小伙子,就是忙,常年不着家。”

我的心又是一沉。

这是一种怎样的传承啊。

把危险和使命,一代一代地扛在肩上。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点烫,一直烫到心里。

以前在厂里,总听老师傅说,手艺活儿,讲究一个“传承”。我带过的徒弟,也有五六个。我总跟他们说,做咱们这行,差一丝一毫都不行,要对得起手里的家伙,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现在想来,陈姐的儿子,传承的又何尝不是一种良心?

一种把所有人的安危,放在自己小家之上的,大良心。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点手艺,这点所谓的“坚守”,在他们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歌声还在继续,唱到了《歌唱祖国》。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她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力气。

或许,唱着这些充满力量的歌,她也在给自己鼓劲吧。

我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慢慢被夜色吞没。

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第三章 一封未寄的投诉信

那个决定,在我心里盘桓了好几天。

我想去见见陈姐。

不是以一个被噪音困扰的邻居身份,也不是以一个同情者的身份。

我就是想去看看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想去看看另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这个念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一个大男人,贸然去敲一个独居女邻居的门,算怎么回事?说点什么好?

说“您唱歌辛苦了”?太假。

说“我知道您家的事了,节哀”?太唐突,揭人伤疤。

我这辈子,跟机器打了三十年交道,直来直去惯了。这种人情世故上的弯弯绕,比车一个精密零件还费脑筋。

这事儿就这么在我心里搁置了下来。

我把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旧家具翻新”事业里。

楼下李大爷家吱呀作响的椅子,我给拆了,用胶和榫卯重新加固,再打磨上蜡,跟新的一样。

三楼王阿姨家掉漆的床头柜,我给刮了旧漆,重新刷上一层清漆,亮得能照出人影。

我不收钱,顶多收人家一包烟,或者几个自己家种的西红柿。

芳慧笑我:“你这是下岗再就业,干上木匠了。”

我嘿嘿一笑,“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免得生锈了。”

其实我知道,我是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感觉“被需要”。

手上的活儿,让我重新找到了那种久违的踏实感。每当看到一件旧物在我手里重获新生,那种满足感,不亚于攻克一个技术难题。

这天,我正在楼道里给一个旧写字台刨平桌面,刨花卷曲着落下,散发出好闻的木头香气。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女人拎着两大袋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外套,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髻,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人很清瘦,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很温和。

是陈姐。

我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有点腼腆。

“张师傅,忙着呢?”

她认识我?

我有些意外,停下手里的刨子,站直了身子,“是啊,瞎鼓捣。”

“您这手艺可真好。”她看着那张已经初具雏形的写字台,由衷地赞叹道,“现在会这个的人可不多了。”

我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老手艺了,不值钱。”

“手艺哪有值钱不值钱的,有用就好。”她说着,吃力地把手里的袋子往上提了提。

我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大塑料袋里,装满了面粉、油、还有一些蔬菜,沉甸甸的。

“我帮您拎上去吧。”我脱口而出。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没多重,我自己来就行。”

她越是客气,我越是觉得该帮一把。

“没事儿,就几步路。”我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两个袋子。

入手就是一沉。

这分量,少说也有三四十斤。她一个瘦弱的女人,从超市一路拎回来,肯定累坏了。

我拎着袋子,她跟在我身后。

从五楼到六楼,只有一层楼梯,却感觉有点漫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到我们俩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袋子发出的塑料摩擦声。

到了六楼她家门口,她掏出钥匙开门,嘴里还不停地道谢。

“太谢谢您了,张师傅,快请进屋喝口水。”

“不了不了。”我把袋子放在门里,“我楼下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我正准备转身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家客厅的墙上。

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消防制服的年轻男人。

他笑得特别灿烂,牙齿很白,眼睛里像是有星星。英气勃勃,神采飞扬。

照片的玻璃相框擦得一尘不染。

我的心,又被那一下重锤给击中了。

这就是那个英雄,老李。

他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充满生命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永远定格在这张照片里。

“那是我爱人,李伟。”陈姐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介绍一个出远门的家人。

“很精神的小伙子。”我由衷地说。

“是啊,”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骄傲,也有无尽的怀念,“他走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一份沉重的生死离别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师傅,”她忽然开口,“楼下……是不是嫌我唱歌吵?”

我猛地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我的脸一下子就热了。

“没……没有的事!”我急忙否认,“谁说的?挺好的,真的。”

我的反应大概太过激烈,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陈姐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了然的歉意。

“对不住了,张师傅。我知道我唱得不好听,扰到大家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可我……我就这么一个念想了。”

“我一唱歌,就觉得他还陪着我。他以前总说我五音不全,可又最喜欢听我唱。我唱给他听,他就不会迷路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那跑调的歌声,是她为他点的引路灯。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也想过要写一封投诉信。

那封信,我甚至都打好了腹稿。

“尊敬的物业管理处:关于六楼住户长期在楼顶高声歌唱,严重影响本人及家人正常休息一事……”

现在想来,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我的脸上。

如果那封信真的递了出去,如果物业真的去强行制止了她……

我不敢再想下去。

“陈姐,”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您别这么说。您唱得很好听,真的。我们都喜欢听。”

我说的是“我们”。

我相信,芳慧,还有王阿姨,还有那些知道内情的老邻居们,都会同意我的说法。

陈姐抬起头,眼眶红了。

她冲我鞠了一躬。

“谢谢您,张师傅。谢谢你们的体谅。”

我慌忙侧身躲开,“使不得,使不得!跟您爱人比,我们这点体谅,算得了什么。”

从陈姐家出来,我慢慢走下楼。

楼道里,那张刨了一半的写字台还静静地待在那儿。

我走过去,拿起刨子,却再也没有心思干活了。

我脑子里,全是那张黑白照片,和陈姐那句“他就不会迷路了”。

回到家,我从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张稿纸和一支笔。

那是我准备用来写投诉信的。

我看着那张空白的稿纸,久久无言。

然后,我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第四章 天台上的风与往事

那次偶遇之后,我和陈姐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在楼道里碰到,会很自然地打个招呼。

“张师傅,又在忙活呢?”

“陈姐,买菜回来啦?”

简单的问候,像是润滑剂,让邻里之间生硬的关系变得顺滑起来。

我知道,她心里对我存着一份感激。而我心里,对她存着一份更深的敬意。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唱歌那件事。

但每天黄昏,歌声依然会准时响起。

我依然会坐在阳台上,泡一杯茶,静静地听。

那歌声,成了我下岗生活中一个固定的仪式。它像一个坐标,标记着一天的结束,也标记着一种我从未了解过的情感深度。

芳慧说:“你现在听陈姐唱歌,比听天气预报还准时。”

我笑了笑,没反驳。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秋意渐浓。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冷空气要来,会降温。

这天下午,我正在给翻新好的小木凳上最后一层蜡,芳慧在旁边收拾屋子。

“卫国,你看那是什么?”她突然指着窗外。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六楼的窗户外,伸出了一根晾衣杆,上面挂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陈姐正费力地想把被子往外推,好让它能晒到太阳。

但那被子吸了水,沉得很,她一个女人,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被子的一角,还耷拉在窗台上,眼看就要掉下去。

“不好!”我心里一紧。

这要是掉下去,砸到楼下的人或者车,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来不及多想,放下手里的活儿,穿着拖鞋就往外跑。

“你干嘛去?”芳慧在后面喊。

“去帮忙!”我头也不回地冲上楼梯。

我一口气跑到六楼,陈姐家的门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她正站在窗边的凳子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和那床被子较劲。

“陈姐!危险!”我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

她听到我的声音,回头一看,脚下一个不稳,晃了一下。

我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脚下的凳子。

“快下来!太危险了!”我冲她喊。

她也吓得脸都白了,颤巍巍地从凳子上下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谢谢……谢谢你,张师傅,又麻烦你了。”

“您跟我客气什么!”我看着窗外那半悬着的被子,也是一阵后怕,“这被子太沉了,您一个人怎么弄?”

“天要冷了,我想着把被子晒晒,晚上盖着暖和。”她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这么沉,使不上劲。”

“晒被子得上天台啊,那儿地方大,太阳也好。”我说。

她摇了摇头,“天台风大,我怕给吹跑了。”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怕被子被吹跑,她是不想让除了唱歌之外的事情,去打扰那个地方的清静。

那个地方,是属于她和她丈夫的。

“我来吧。”我说,“您在屋里头,我在外头,咱俩搭把手。”

我让她在屋里扶着被子,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抓住被子的两个角,用力往上一提,再猛地往外一推。

被子终于稳稳地挂在了晾衣杆上,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清新味道,扑面而来。

我松了口气,直起身子。

“好了。”

“太谢谢您了,张师傅。”陈姐感激地看着我,“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儿,举手之劳。”我摆摆手,准备离开。

“张师傅,”她叫住我,“您……要不要上天台去看看?”

我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那个地方。

我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好像要去拜访一个神圣的所在。

我点了点头。

她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带着红绳的钥匙,打开了通往天台的后门。

一股强劲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天台很空旷,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放着一个蓝色的小塑料凳,和一个旧保温杯。

这就是她每天唱歌的地方。

站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

整座城市,都铺展在脚下。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远处,甚至能看到我们厂那根标志性的大烟囱,只是,它已经不再冒烟了。

“李伟以前最喜欢站在这儿。”陈姐走到天台边缘,扶着栏杆,轻声说。

“他说,站在这儿,能看到他要守护的地方。每一扇窗户里,都有一个家。”

我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有一种雕塑般的宁静。

“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就是站在这里。”她像是在对我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他轮休,我们俩吃完晚饭,就上来了。他说队里刚发了新装备,比以前的先进多了,以后出任务,兄弟们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他还跟我规划,说再干两年,就申请调到后勤去。他说,他欠我太多了,想多陪陪我,陪陪儿子。”

“我当时还笑他,说他一个大队长,哪是说调就能调的。”

“他抱着我,说一定行。他说,他想好了,等退休了,就带我回老家,在山里盖个小房子,养点鸡,种点菜。他说,他要天天给我唱歌,把我跑的调都给纠正过来。”

陈姐说着说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没有擦,任凭那滚烫的泪珠,被风吹散在空中。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酸涩得发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她接过去,擦了擦眼泪,对我勉强地笑了笑。

“对不起,张师傅,让您见笑了。”

“没有。”我摇摇头,“您丈夫,是个真正的英雄。”

“是啊,他是英雄。”她看着远方,眼神悠远,“可我有时候宁愿他不是。我宁愿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有点小毛病,会跟我吵架,会忘了我的生日。只要他能每天按时回家,就好。”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心脏。

是啊,英雄这个词,太宏大了,太沉重了。

对于国家,对于人民,他是丰碑。

可对于一个妻子,一个家庭,他就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空洞。

我们在天台上站了很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那风声,仿佛也带着往事的回响。

临下楼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张师傅,谢谢您。今天跟您说了这么多,我心里敞亮多了。”

“是我该谢谢您。”我由衷地说,“谢谢您让我知道,我们过的日子,是有人在用命守护的。”

从天台下来,阳光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光和热,那里面,仿佛也融入了一个英雄的体温。

第五章 无声的和解

从天台回来后,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心里沉甸甸的,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芳慧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担心。

“怎么了这是?上去帮个忙,魂儿都丢了?”

我坐在沙发上,把在天台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学着陈姐的语气,复述着她的话。

“他说,站在这儿,能看到他要守护的地方。”

“我宁愿他不是英雄,只要他能每天按时回家。”

我说着说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在自己老婆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睛。

芳慧听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走过来,默默地抱住了我。

她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这个为我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她的肩膀并不宽厚,却是我最安稳的港湾。

“卫国,”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别难受了。咱们能做的,就是以后多照应着点陈姐。”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跟自己,跟这个世界,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和解。

我不再为下岗而愤愤不平,不再为未来的不确定而焦虑。

跟陈姐的失去相比,我所经历的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至少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拥有触手可及的温暖。

我的失落,是失去了一份工作,一个身份。

而她的失落,是失去了一个世界。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

没有做梦,也没有在半夜惊醒。

第二天一早,我精神抖擞地起了床。

我把之前翻新好的那张写字台,仔仔细细地又打磨了一遍,上了三层清漆,把它搬到了六楼陈姐的家门口。

我敲了敲门。

陈姐打开门,看到那张焕然一新的写字台,愣住了。

“张师傅,您这是……”

“我看您家里没个正经写字的地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我捡来的旧东西,翻新了一下。您要是不嫌弃,就留着用吧。给孩子回来,也有个写字的地方。”

我特意提到了她的儿子。

陈姐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她没有推辞,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写字台搬进了屋里,放在了窗边。

阳光照在崭新的漆面上,反射出温暖的光。

“谢谢。”她转过身,对我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轻,却很重。

我知道,她接受的,不仅仅是一张桌子,更是一份来自邻居的,笨拙而真诚的善意。

从那以后,我们两家的走动,渐渐多了起来。

芳慧包了饺子,会让我给陈姐送一碗上去。

陈姐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让孩子给我家端下来。

她的儿子叫李念,果然像王阿姨说的,在消防队工作,是个很阳光帅气的小伙子,眉眼间,有他父亲的影子。

李念不忙的时候回来看她,总会特意到我家来坐坐,陪我聊聊天,说说队里的新鲜事。

他叫我“张叔”,叫芳慧“芳姨”,亲切得就像一家人。

有一次,李念拿来一个坏了的台灯,让我帮忙看看。

那是个很老式的台灯,灯座都掉漆了。

“这是我爸以前用的。”李念说,“我妈一直留着,前几天不亮了,她舍不得扔。”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里面的线路老化了。

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找来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换了新的电线。

插上电,台灯“啪”的一声,亮了。

温暖的黄光,洒满了整个屋子。

李念看着那束光,眼睛里闪着光。

“张叔,您太厉害了!这简直是起死回生啊!”

我笑了,“你爸要是知道,他用过的东西,现在还在发光,肯定很高兴。”

李念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的时候,非要塞给我两百块钱。

我板起脸,硬是给推了回去。

“你这孩子,跟你张叔还来这套?”我说,“你爸守护大家,我给你妈修个台灯,算什么事儿!”

李念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敬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腰杆,也挺得笔直。

黄昏的歌声,依旧没有停。

但它不再是陈姐一个人的独唱。

有时候,我会搬着我的小马扎,也上到天台去。

我不说话,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陪着她。

她唱她的,我听我的。

风从我们之间吹过,带走了悲伤,留下了陪伴。

我发现,我的生活,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新的东西填满了。

那不是机器的轰鸣,也不是金钱的数字。

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最质朴,最温暖的情义。

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被时代抛弃的“废人”。

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邻居。

我是一个会修东西的张师傅。

我的手,虽然不能再造出精密的零件,但能修好一盏灯,能加固一把椅子,能为一个孤独的女人,送去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这些,同样有意义。

第六章 新的节奏

秋天深了,小区里的银杏树叶子全黄了,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落,铺了一地金黄。

我的“旧家具翻新”事业,在小区里出了名。

每天都有人搬着“老弱病残”的家具来找我。

“张师傅,给瞧瞧,我这柜子门关不上了。”

“张师傅,我这沙发腿儿有点晃,您给看看?”

我家门口那片小小的楼道,成了我的露天工作室。

刨子、锯子、锤子、凿子……这些跟我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伙计,又重新派上了用场。

芳慧给我缝了个帆布的工具袋,我每天就背着它,在楼里楼外“巡视”,看到哪家有什么需要修修补补的,就主动上前。

我忙得不亦乐乎,甚至比上班的时候还充实。

下岗带来的那点失落和迷茫,早就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烟消云散了。

儿子回来看我,看到我这副模样,打趣道:“爸,您这可真是找到了事业第二春啊。”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锤子,“你爸这手艺,到哪儿都饿不着!”

儿子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保温杯。

“给您的。以后出去干活,带上喝口热茶。”

我接过来,心里热乎乎的。

我知道,他这是打心眼儿里为我高兴。

我和陈姐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像亲人。

有一次,我修好了一张小饭桌,正准备给三楼的王阿姨送去,陈姐从楼上下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张师傅,我刚熬了点骨头汤,您和芳慧姐尝尝。”

那汤熬得奶白,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哎呀,陈姐,您太客气了。”我赶紧说。

“不客气。”她把碗塞到我手里,“您天天在楼道里忙活,也辛苦了。喝点汤,补补身子。”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关切。

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上天台唱歌了。

算算日子,她丈夫牺牲的那个月份,已经过去了。

她的“仪式”,结束了。

可我们之间的情谊,却刚刚开始。

“陈姐,”我问她,“您那台缝纫机,还用吗?”

我记得上次去她家,看到墙角放着一台很旧的“蝴蝶牌”缝纫机,上面蒙了一层布。

“那个啊,早就坏了。”她说,“好多年没用了。”

“我给您看看吧。”我说,“没准能修好。芳慧正好想做几个新窗帘,家里的缝纫机不好用了。”

“那可太好了!”陈姐眼睛一亮,“要是能修好,就放你家去用。搁我这儿也是占地方。”

我把那台老“蝴蝶”搬回了家。

打开一看,里面的零件都生了锈,皮带也老化断裂了。

这是个大工程。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缝纫机拆了个七零八落。

每一个零件,我都用煤油仔仔细细地清洗,除锈,然后上油。

坏掉的皮带,我去旧货市场淘了根新的换上。

两天后,当我踩下踏板,那熟悉的“嗒嗒嗒”声再次响起时,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芳慧坐在缝纫机前,试着走了几道线,针脚又密又匀。

“卫国,你真是神了!”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这比新的还好用!”

我把缝纫机擦得锃亮,给陈姐送了回去。

她看到“复活”的缝纫机,又惊又喜。

“张师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了。”

“谢什么。”我摆摆手,“这机器放在您这也是个念想。以后您有什么针线活儿,就方便了。”

我知道,这台缝纫机,或许也是她和丈夫过往生活的一部分。

能让这些带着体温的老物件重新“活”过来,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的生活,找到了新的节奏。

不再是工厂里单调的汽笛声,而是充满了人情味的,丰富多彩的交响。

有锤子敲打木头的“咚咚”声,有锯子拉开木料的“唰唰”声,有邻居们满意的笑声,有芳慧在厨房里忙碌的切菜声。

甚至,连那曾经让我无比烦躁的,陈姐的歌声,也成了这首交响乐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带着思念和坚韧的音符。

我开始明白,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完全取决于他在哪个岗位,拿着多少工资。

而在于,他是否被需要,是否能为身边的人,带来一点光和热。

哪怕,只是修好一盏灯,加固一把椅子。

这天,我正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给邻居家的孩子做木头小手枪,李念穿着一身便装,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张叔!”他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

“怎么了,小念?这么着急?”我放下手里的刻刀。

“我妈……我妈突然晕倒了!”

第七章 传承的炉火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木头枪胚“啪嗒”掉在了地上。

“人呢?现在在哪儿?”我一把抓住李念的胳膊。

“刚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念的脸都白了,这个在火场里无所畏惧的汉子,此刻慌得像个孩子。

“别慌!”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赶紧上楼,把你妈的医保卡、身份证都找好!我去楼下路口等救护车,给他们指路!”

“好,好!”李念连连点头,转身就往楼上跑。

我拔腿就往小区门口冲。

下岗后,我这身子骨反而比以前更利索了。

我跑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我冲着救护车用尽全身力气挥手,把它引到了楼下。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上楼,我和芳慧也跟了上去。

陈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医生做了初步检查,说是过度劳累加上情绪激动,引起了血压急剧升高。

“必须马上送医院!”

我们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陈姐抬上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李念要跟着车去医院,临走前,他把家门钥匙塞到我手里。

“张叔,芳姨,家里就拜托你们了!”他眼圈通红。

“放心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有我们!”

救护车呼啸而去。

我和芳慧回到陈姐家,屋里还保持着她晕倒前的样子。

厨房的灶上,还温着一锅汤。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和几团毛线。

那是一件男式的毛衣,尺寸是给李念的。

芳慧看着那件毛衣,叹了口气。

“她就是太累了,心里也苦,一个人撑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我点点头,心里堵得难受。

这个女人,把所有的思念和坚强都给了别人,却忘了好好照顾自己。

“咱们帮她把屋子收拾收拾吧。”芳慧说。

我们俩开始分头忙活。

芳慧把厨房收拾干净,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

我检查了一下屋里的门窗和水电,把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和毛线,整整齐齐地收好。

在收拾茶几的时候,我看到毛线团下面,压着一个相框。

是那个我见过的,李伟的黑白遗像。

相框的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好奇地翻了过来。

背面,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姐和李伟。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背景就是我们这栋楼的天台。

那时候的陈姐,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得一脸幸福。李伟穿着一身旧军装,搂着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宠溺。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小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小琴,等我回来,我唱给你听。”

落款是“李伟”。

小琴。

原来,陈姐的名字里,有一个“琴”字。

我拿着那张照片,手微微颤抖。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天台上唱歌。

因为他曾许诺,要唱给她听。

他食言了。

于是,她就替他,唱给自己听。

也唱给他听。

这一唱,就是十几年。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原处,心里像是翻江倒海。

这是一种怎样的爱情?

可以跨越生死,可以抵挡岁月。

它不像现在年轻人嘴里的轰轰烈烈,它就像这台老旧的缝纫机,就像这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就像那锅温在灶上的汤。

平淡,琐碎,却充满了最真实,最滚烫的温度。

晚上,李念打来电话,说陈姐已经醒了,没有大碍,就是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芳慧每天熬好了汤,送到医院去。

陈姐躺在病床上,精神好了很多。

看到我们,她很过意不去。

“真是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姐,您再说这话,我们可就生气了。”芳慧拉着她的手,“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姐的眼眶红了。

李念在一旁,看着我们,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我说:“小念,别光嘴上说。以后多抽时间回来看看你妈。她需要的,不是你挣多少钱,是你的陪伴。”

李念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叔,我记住了。”

一个星期后,陈姐出院了。

我们去医院接她。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

回到家,陈姐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阳台上晾晒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上天台去唱过歌。

我问她为什么。

她笑了笑,说:“以前唱歌,是怕他孤单,也怕自己孤单。现在,我不孤单了。”

她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和轻松。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结,终于解开了。

她把他,装进了心里最安稳的地方。然后,开始真正地,为自己生活。

她开始走出家门,到楼下花园里跟王阿姨她们聊天,跳广场舞。

她还加入了小区的志愿者服务队,跟我们一起,为邻里们服务。

她做的饭菜好吃,每次社区搞活动,她做的红烧肉,总是第一个被抢光。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又是一年秋天。

这天是李伟的忌日。

傍晚,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听到了敲门声。

是陈姐。

她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饺子。

“张师傅,芳慧姐,下来吃饺子。”

我愣了一下,“今天……怎么想起来包饺子了?”

她笑了笑,说:“他生前,最爱吃我包的白菜猪肉馅儿饺子。以前每年今天,我都包了,一个人对着照片吃。今天,我想请你们一起吃。”

我和芳慧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跟着她,上了楼。

屋子里,暖意融融。

李念也回来了,正在摆碗筷。

桌子上,除了饺子,还多了两副碗筷,和两个倒满了白酒的小酒杯。

那是给李伟留的。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下。

李念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

“爸,我们都挺好的。您放心吧。”

然后,我们开始吃饺子。

饺子很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慢,很安静。

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温暖的怀念,在屋子里静静流淌。

吃完饭,陈姐收拾完碗筷,突然对我说:“张师傅,陪我上天台坐会儿吧。”

我点点头。

我们俩一前一后,再次走上了那个天台。

秋天的夜晚,风很凉。

城市里,华灯初上,像一条璀璨的星河。

我们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远方的灯火。

过了很久,她轻声开口。

“卫国,谢谢你。”

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唱那些悲伤的歌。”

我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你,陈姐。是你让我明白,日子,还能这么过。”

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但我心里,却像有一团炉火在烧。

那是传承的炉火。

李伟把守护的光,传给了儿子李念。

而陈姐,把对生活的热爱和坚韧,传给了我,传给了我们这些身边的普通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但我们心里,都有一份坚守,一份情义。

这份坚守和情义,就像这城市里,千千万万扇窗户透出的灯光。

一盏一盏,虽然微弱,但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整个夜空。

来源:花径寻蝶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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