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垂死蜜蜂。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旁边的妻子张兰也醒了,含糊地问:“谁啊,这大半夜的……”
引子
电话是半夜三点打来的。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垂死蜜蜂。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旁边的妻子张兰也醒了,含糊地问:“谁啊,这大半夜的……”
我没理她,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王科长”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肯定是出大事了。
“喂,王科长?”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利又慌张,背景是嘈杂的呼喊和一种沉闷的爆裂声。“卫民!李卫民!你快来!仓库!仓库着火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血液瞬间冲到头顶,又在下一秒凉到了脚底。
“哪个仓库?”
“还能是哪个!东来路那个总仓!火大得不得了!消防车都来了好几辆了!你快点!”
我挂了电话,手都在抖。张兰也听明白了,睡意全无,撑起身子,脸上全是惊恐:“卫民,是……是单位?”
“总仓着了。”我一边说,一边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裤子穿反了,又手忙脚乱地脱下来重穿。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下一下,砸得我胸口生疼。
那个总仓,是我李卫民半辈子的心血。从一个搬运工干起,到小组长,再到现在的仓储部副主任,我在那待了二十年。里面的每一排货架,每一种货品的摆放位置,都刻在我的脑子里。胖东来是我的饭碗,更是我的脸面。
“我得过去。”我对张兰说,声音干涩。
“你当心点!”她追到门口,给我递上外套。
我冲下楼,老旧小区的楼道里声控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像我此刻的心情。骑上那辆陪了我十年的电动车,拧到最大,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还没到东来路,远远地就看见半边天都被映得通红,像一块烧透了的烙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塑料、纸箱、还有各种说不清的货物燃烧后的混合气味,呛得人想吐。
到了现场,我彻底懵了。
平日里整洁有序的仓库区,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巨大的火焰像一条贪婪的火龙,从仓库的窗户和破损的屋顶窜出来,舔舐着漆黑的夜空。消防员们举着高压水枪,一道道白色的水龙射向火场,却像是给这滔天大火挠痒痒,升腾起更浓厚的白色蒸汽和黑烟。
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同事和附近的居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惊和惶恐。王科长看见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那张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脸,此刻皱得像个苦瓜。
“卫民,你看……全完了……”他指着火场,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呆呆地站着,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冲天的火光在视网膜上疯狂跳动。二十年的心血,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为了优化一个流程跟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场景,此刻都随着这大火,化为了灰烬。
“怎么会起火的?查了没?”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啊!听说是电线老化,但这个点儿,人都下班了啊!”王科长说,“警察和消防的人正在查,刚才在仓库后门那边,发现点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紧:“什么东西?”
王科长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一个烟头。还是个没掐灭的烟头。消防的人说,很可能就是这个引起的。”
烟头?
我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人影——老赵。上个星期刚因为在仓库里偷抽烟被我抓住,报了上去,最后被开除了。他临走时,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了我。
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我感到一阵寒意,比这冬夜的冷风还要刺骨。如果真是他,那这场大火,我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我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儿子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慌。”
我心里一阵烦躁,回了句:“都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我这边忙着呢!”
收起手机,我望着那熊熊燃烧的仓库,心里乱成一锅粥。工作的毁灭性打击,对纵火嫌疑人的猜测,还有家里那不省心的儿子,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从黑暗中悄悄向我罩来。
第一章 饭桌上的沉默
大火烧了一夜。
第二天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张兰在客厅里坐了一宿,眼睛又红又肿,看见我,赶紧迎上来。
“怎么样了?火灭了吗?”
“灭了。”我把满是烟熏味的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一屁股陷了进去,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烧得差不多了,就剩个空架子。”
张兰倒了杯热水给我,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听见没?我说儿子一晚上没回来!”
我端起杯子,热水烫得我一个哆嗦。这才想起昨晚那条微信。
“他去哪了?”
“我哪知道!昨晚吃完饭就说出去跟同学玩,到现在都没影儿!电话也关机!”张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说这大半夜的,一个孩子家,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我心里正烦着,听她这么一哭,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二十岁的人了,还孩子!你就是瞎操心!估计在哪个同学家睡着了,手机没电了呗!”
【内心独白】
我其实也有些担心,但仓库那摊子事已经把我压垮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给别的事情。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可张兰不明白,她总是在我最累的时候,用家里的琐事来烦我。我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两头拉扯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掉。
张兰被我吼得一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传来一阵叮当乱响。
我知道她心里有气,但我实在没力气去哄。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仓库被烧毁的残骸和王科长那张绝望的脸。损失太大了,初步估计,光是货物就得上千万。我们这个三线小城,胖东来虽然是龙头企业,但这么大的损失,也够喝一壶的。
正在这时,门“咔嗒”一声开了。
儿子李小军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连帽卫衣,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张兰立刻从厨房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他,上下打量:“你跑哪去了!一晚上不回家,电话也关机,你想急死我啊!”
“哎呀,妈,我跟同学去网吧通宵了,手机没电了嘛。”小军不耐烦地挣开她的手。
我盯着他,心里的火还没消。“通宵?你看看你那点出息!马上升大三的人了,整天就知道玩!”
小军缩了缩脖子,没敢还嘴,低着头就要往自己房间溜。
“站住!”我喝道,“过来!吃早饭!”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张兰给他盛了碗粥,放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我板着脸,盯着他。
小军埋着头,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里的粥,根本没往嘴里送。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手抖什么?做了亏心事了?”我冷冷地问。
他猛地一抬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强作镇定地说:“没……没有啊。通宵没睡好,有点累。”
张兰瞪了我一眼,给小军夹了个包子。“快吃吧,吃完赶紧回屋睡觉去。你看你那脸白的,跟纸一样。”
【内心独白】
看着儿子那张苍白的脸,我心里也闪过一丝不忍。可一想到他这不求上进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这辈子,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他能有个好前程吗?可他呢?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我对他发火,其实也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没本事给他创造更好的条件,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小军胡乱地喝了两口粥,就说吃饱了,逃一样地回了自己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上。
饭桌上只剩下我和张兰。那碗他没怎么动的粥,还冒着热气,看起来格外刺眼。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冲他发火。”张兰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埋怨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得好好跟他说。”
“好好说?他听吗?”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我但凡有个当大官的爹,我用得着这么管他吗?我还不是怕他以后走我的老路,没出息!”
张兰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地吃着饭。我知道我的话伤到她了,也伤到了我自己。我们都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一辈子勤勤恳恳,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生活却总像一碗温吞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家里的空气,就像那碗没喝完的粥,虽然还有点温度,却已经开始慢慢变凉了。
【内心独白】
每次和张兰吵完,我都会后悔。我知道她不容易,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单位的压力,对未来的焦虑,像两座大山压在我身上。我没办法跟外人说,只能把最坏的脾气留给最亲的人。家,本该是我的港湾,现在却更像一个让我透不过气的压力锅。
吃完这顿沉默的早饭,我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准备去单位。临出门前,我鬼使神差地走到儿子房门口,想跟他说两句软话。
手刚放到门把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他压低了声音的打电话声。
“……别跟任何人说!听见没!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二章 一根烟头的线索
我站在儿子房门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什么都别说……对,就说在网吧……谁问都这么说……”
小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恐慌和命令的口吻。我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冰凉一片。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想推门进去问个究竟,但理智又拉住了我。现在问,他肯定什么都不会承认。我深吸一口气,悄悄地退了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离开了家。
一路上,电动车骑得飞快,冷风灌进我的脖领,但我感觉不到冷。小军那句“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昨晚,发生了什么?除了那场大火,还能有什么?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
不会的,不可能。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小军虽然贪玩,但胆子小,绝对不敢做出格的事。他连杀鸡都不敢看。
到了单位,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一片愁云惨雾。于总——我们胖东来的老板于东来,也从总部赶来了。他五十多岁,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此刻却一脸凝重。
他看见我,招了招手。“卫民,你来了。家里没事吧?”
“没事,于总。”我赶紧走过去。
“那就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人没事,比什么都强。货烧了,可以再进。仓库毁了,可以再建。人心要是散了,那就真完了。”
于总的话,让我心里一暖。这就是我们愿意跟着他干的原因。他总是把员工当成家人。
【内心独白】
于总的这份镇定和担当,让我感到既敬佩又羞愧。他在承受着千万级别的损失,想的却是员工的安危和情绪。而我呢?我还在为自己那点心血付之一炬而耿耿于怀,甚至把火气撒在家人身上。和他比起来,我的格局太小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不仅仅是饭碗,更是一种归属感和尊严。
警察也来了,在跟王科长和几个值班的保安了解情况。我走了过去,一个看起来像队长的中年警察看了我一眼。
“你是仓储部副主任李卫民?”
“对,是我。”
“我们想了解一下,最近仓库这边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或者,有没有跟谁结过怨?”
我想到了老赵。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丝别的怀疑,但在没有证据之前,老赵依然是最大的嫌疑人。我把老赵因为抽烟被开除,并且临走时态度很不好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老赵……赵卫国是吧?”警察在笔记本上记着,“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点也放不下心。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下午,我跟着资产清点小组的人,戴着安全帽,走进了火灾后的仓库。现场已经被清理出一小部分,但大部分区域依旧狼藉不堪。烧得变形的货架东倒西歪,像一具具巨大的骨骸。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黑色的灰烬,混杂着水和泡沫,一脚踩下去,发出“噗嗤”的声响。空气中那股焦糊味,依旧浓得化不开。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如刀绞。这里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现在却变得如此陌生和恐怖。
正走着,我的脚好像踢到了一个什么硬东西。我停下来,用脚尖拨开一层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露了出来。
我蹲下身,用手扒开灰烬,把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打火机。
一个很别致的金属打火机,外壳是磨砂黑的,上面刻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动漫人物的头像。这种款式,一看就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老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烟枪,他用的打火机,我见过,是那种最普通的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这个,绝对不是他的。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个打火机,手心里全是冷汗。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同事们都在忙着清点损失,没人注意到我。我迅速地把打火机揣进了口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或许是害怕那个可怕的猜测被证实。我的脑子乱极了。
【内心-第三人称视角】
李卫民的心,此刻就像被扔进了一锅沸油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打火机,在他的口袋里,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他不敢去想这个打火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敢去想它可能的主人。他一生正直,循规蹈矩,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隐瞒证据”这种词扯上关系。但此刻,一种比职业道德更原始的情感——一个父亲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骗了警察,也骗了自己。
傍晚,警察那边传来了消息。
王科长找到我,脸色很不好看。“卫民,出岔子了。”
“怎么了?老赵抓到了?”
“人是找到了,可他说……火灾那天晚上,他根本没来过这儿。”
“他肯定撒谎!”我脱口而出。
王科长摇了摇头:“麻烦就麻烦在这。他有不在场证明。那天晚上,他一直在跟他儿子儿媳妇打麻将,三个人凑一桌,互相都能作证。而且他家楼下的棋牌室老板也说,半夜还听见他们家有动静。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老赵不是凶手。
那……那个没掐灭的烟头,是谁留下的?
我口袋里的那个打火机,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三章 妻子的质问
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张兰在厨房里忙活着,听见我回来,探出头说:“回来了?正好,马上开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的语气比早上缓和了许多,似乎想用一顿饭来化解我们之间的僵硬。
我换了鞋,走到客厅。小军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看见我,也只是含糊地叫了声“爸”,眼神依旧躲闪。
我“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打火机,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口。我想开口问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答案。
“吃饭了!”张兰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饭桌上,气氛依旧诡异。张兰不停地给我和小军夹菜,努力地想营造出一点家庭的温馨气氛。
“多吃点肉,你看你,这两天都瘦了。”她把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夹到我碗里。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小军更是心不在焉,手机就放在手边,时不时亮一下,他就赶紧瞥一眼。
“吃饭的时候不准玩手机!”我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小军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机收了起来。
张兰又瞪了我一眼,对小军说:“别理你爸,他单位出事了,心情不好。”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卫民,单位那边……怎么样了?找到是谁干的了吗?”
我摇了摇头:“嫌疑人有不在场证明。”
“啊?”张兰很惊讶,“那怎么办?”
“警察会查的。”我敷衍道。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小军的卫衣口袋上。他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件。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一个角。
是一个烟盒。
我瞳孔一缩。小军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口袋里装的什么?”我厉声问道。
小军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捂住口袋:“没……没什么。”
“拿出来!”我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兰也看出了不对劲,停下了筷子,紧张地看着我们父子俩。
小军在我的逼视下,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
“你学会抽烟了?”我盯着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没……同学给的,我就是好奇……”他小声辩解着。
“好奇?”我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好奇仓库是怎么着火的?”
这句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小军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击了一样。他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兰也被我的话吓到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李卫民!你胡说什么!”
【内心独白】
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能当着张兰的面说出这种话?我没有证据,这只是我的猜测。可看到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心里的怀疑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几乎要将我吞噬。我多希望他能理直气壮地反驳我,骂我。可是他没有。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军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都在发颤。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一倒,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我吃饱了!”他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房间,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饭桌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张兰呆呆地坐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卫民,你……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小军?”
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在火场捡到的打火机,放在桌上。
张兰的目光落在那个打火机上,起初是疑惑,但几秒钟后,她的脸色变得和儿子一样惨白。
“这个……这个不是……”她喃喃自语,“这不是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同学送给他的那个吗?他宝贝得不得了,怎么会……”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你在哪找到的?”张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艰难地开口:“仓库……火灾现场。”
张兰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她撑住桌子,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兰突然激动起来,她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我儿子我了解!他胆子那么小!他不可能去放火!你是不是搞错了?李卫民!你说话啊!”
她冲过来,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任由她摇晃着,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内心独白】
看着张兰崩溃的样子,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我何尝不希望是自己搞错了?我多希望这个打火机只是碰巧掉在那里。可是,小军的反应,他彻夜不归的时间,他那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电话……所有线索都像一根根绳子,把他和那场大火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他昨晚,根本没去网吧,对不对?”我看着张兰,一字一句地问。
张兰的动作停住了。她松开我,后退了两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这个家,像是被那场大火的余烬点燃了,正从内部,一点一点地,烧成灰烬。
第四章 于总的决定
我和张兰在客厅里对峙着,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那个黑色的打火机,就静静地躺在餐桌上,像一只窥探着我们家庭秘密的邪恶眼睛。
“我要去问他!”张兰突然说,转身就要冲向小军的房间。
我一把拉住她:“你现在去问,能问出什么来?只会把他逼得更紧!”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张兰甩开我的手,声音嘶哑,“李卫民,那可是纵火!是要坐牢的!我们儿子才二十岁,他的一辈子就毁了!”
“我知道!”我冲她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痛苦,“你以为我不急吗?可现在不能乱!一乱就全完了!”
我们俩都喘着粗气,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王科长打来的。
“卫民,你快来单位一趟,于总要开全体中层干部会议。”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看了张兰一眼。“你在家看着他,别让他出门,也别逼他。等我回来再说。”
张兰没作声,只是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
我换上鞋,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我快要窒息的家。
到了公司,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沉重”两个字。胖东来成立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坎。
于总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脸色比昨天更差了,眼窝深陷,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他清了清嗓子,会议室里立刻鸦雀无声。
“各位,把大家叫来,是想通报一下情况,也是想统一一下思想。”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
“火灾的损失,大家心里都有数,非常巨大。这不仅是公司的财产损失,更是我们二十多年心血的损失。”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外面现在风言风语很多,有说我们资金链要断的,有说我们要裁员的。我今天,就在这里,给大家交个底。”
于总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
“第一,这次火灾的所有损失,公司一力承担。我们不会找银行贷一分钱,也不会拖欠供应商一分钱货款。胖东来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信’字,这个字,不能倒。”
“第二,所有在总仓工作的员工,工资照发,岗位保留。仓库重建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大家可以去其他门店帮忙,也可以带薪培训。我于东来在这里保证,只要胖东来不倒,就不会让任何一个兄弟没饭吃!”
【第三人称视角】
当于东来说出“不会让任何一个兄弟没饭吃”时,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许多人的眼圈都红了。李卫民坐在人群中,低着头,拳头在桌子下攥得紧紧的。于总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他的良心上。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想到了那个被他藏起来的打火机。于总的坦荡和仁义,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自私和懦弱。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
“第三,”于总的声音再次响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关于火灾的原因,警察正在调查。我希望大家不要私下猜测,更不要传播谣言。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我们都要面对。如果是设备问题,我们要反思,要整改。如果是……人为的,”他加重了语气,“我也希望那个人,能勇敢地站出来。”
“公司可以承担财产的损失,但我们不能容忍谎言和欺骗。这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而是为了守住我们胖东来做人做事的底线——诚实。”
于总说完,坐了下来。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不是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拥护。
我没有鼓掌。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于总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诚实。
这两个字,我教了儿子二十年。可现在,我却在教他如何撒谎,如何逃避。
会议结束后,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楼。王科长追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卫民,别太往心里去。有于总在,天塌不下来。”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了,”王科长像是想起了什么,“警察那边说,火场里找到的那个烟头,牌子挺特殊的,是那种叫‘黑魔鬼’的女士烟,咱们这小地方,抽的人不多。他们正从这个线索入手查呢。”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黑魔鬼……
我记得很清楚,小军从口袋里掏出的那个皱巴巴的烟盒上,就画着一个魔鬼的头像,下面印着的英文,正是“Black Devil”。
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站在胖东来的大楼前,抬头看着“胖东来”三个大字。阳光下,这三个字依旧那么鲜亮,可我却觉得无比刺眼。我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一直以自己是胖东来的一员为荣。我以为自己学到了于总的正直和担当。
可当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没学会。
我只是一个自私、懦弱的父亲。
第五章 抽屉里的秘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张兰正坐在小军的房门口,像一尊望夫石。她听到动静,回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他把自己锁在屋里,我敲门他也不开,叫他他也不应。”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走到房门前,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军!开门!我是爸爸!”我喊道。
里面还是没动静。
“李小军!你再不开门我踹了!”我急了,抬脚就要踹。
“别!”张兰死死地拉住我,“你别逼他!万一他想不开……”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的一颗心,瞬间被恐惧攥紧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等……再等等吧。”张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会开门的,他肯定会开门的。”
我们俩就像两个被判了刑的囚犯,在门外焦灼地等待着那扇门的审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内心独白】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怕门里面是空的,他从窗户跑了。我更怕,门里面会发生我无法想象的惨剧。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画面,每一个都让我不寒而栗。我宁愿他冲我发火,跟我大吵一架,也比现在这样死寂无声要好。这一刻,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楼道里传来了邻居们回家的脚步声和说笑声。那些日常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此刻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突然,门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锁开了。
我和张兰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我轻轻地推开门。
小军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张兰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军,饿不饿?妈给你下碗面吃?”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
我走过去,拉开他床头的抽屉。里面乱七八糟地塞着一些书和杂物。我伸手进去翻找。
“你干什么!”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怒吼。
我没理他,继续翻。很快,我就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除了那个“黑魔鬼”的烟盒,还有一个空的烟盒,以及几张被揉成一团的纸。
我把纸团展开。是几张网吧的结账单。时间显示,是火灾发生前一天的下午。也就是说,他跟我们撒谎了。火灾那天晚上,他根本没去网吧通宵。
张兰也看到了那些单子,她的手捂住了嘴,身体摇摇欲坠。
“你到底……去哪了?”我拿着那些证据,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变得异常平静。
小军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头发像鸡窝一样。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你凭什么翻我东西!这是我的隐私!”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隐私?”我气得笑了起来,“你跟我们撒谎,彻夜不归,还可能犯下了滔天大罪,你现在跟我谈隐私?”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他还在嘴硬。
“没干?那这个打火机怎么解释?这些烟怎么解释?你那天晚上到底在哪里!”我步步紧逼,把打火机和烟盒都扔在他面前。
【第三人称视角】
李小军看着扔在床上的打火机和烟盒,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所有的秘密和谎言都暴露无遗。他的防线在父亲严厉的逼问和母亲哀伤的眼神下,一寸寸地崩溃。恐惧、羞愧、还有一丝被揭穿后的解脱,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他想大喊,想否认,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话啊!”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别逼他了!”张兰哭着冲上来,想把我们分开。
我们三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乱成一团。
“够了!”小军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
我和张兰都愣住了。
他挣脱我的手,踉跄地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身体慢慢地滑了下去,蹲在地上。
“我说……我全都说……”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压抑的哭声,从他的臂弯里传出来,像一只迷路的小兽在哀鸣。
我和张兰站在那里,心都碎了。我们知道,审判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六章 暴风雨前
小军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我和张兰的心上。
张兰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把他揽在怀里,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跟妈说,到底怎么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爸妈在。”
我靠在门框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宁愿他继续跟我顶嘴,跟我吵闹,也比看他现在这样绝望的样子要好受。
过了很久,小军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头,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和悔恨。
“爸,妈……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说。
“那天晚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断断续ugging地讲述。
原来,那天晚上他根本没去网吧。他和两个职高的同学,偷偷溜进了我们单位的总仓。
“为什么要去那?”我忍不住问。
“就是……就是觉得好玩,刺激。”他低着头,不敢看我,“他们说你爸是那的领导,进去肯定没人发现。我们……我们还从里面偷了些零食和饮料……”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
“然后呢?”
“我们在仓库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待着,那里平时没人去。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一边抽烟。”他看了我一眼,声音更小了,“就是那个‘黑魔鬼’,我同学带来的,他说这个劲儿小。”
“然后……我就随手把烟头……扔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你扔哪了?”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就……就扔在墙角的一堆废纸箱旁边了。我以为……我以为已经灭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们待到快十二点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会着火……”
他说完,又开始呜呜地哭起来。“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第二天早上听到仓库着火的消息,我吓坏了。我不敢说,我怕……我怕你们不要我了,我怕要去坐牢……”
真相大白。
没有蓄意报复,没有阴谋诡计。只是一群无知少年的寻求刺激,和一个被随手扔掉的、致命的烟头。
这个真相,比我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让我感到荒诞和无力。
【内心独白】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愤怒?失望?这些情绪都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给他提供好的生活,教他做人的道理,他就能走上一条正确的路。可我错了。我忙于生计,忙于在单位里往上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我根本不了解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他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朋友”,不知道他学会了抽烟,更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是如此的空虚和叛逆。
张兰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着儿子。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透透气。外面,夜色深沉,万家灯火,一片祥和。可我们这个家,却像是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雨,随时可能倾覆。
报警?自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立刻否定了。那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能亲手把他送进监狱?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是,不自首呢?
于总那张信任又充满期待的脸,浮现在我眼前。“诚实,是我们胖东来做人做事的底线。”
还有那些因为这场大火而可能面临困境的同事们。公司虽然承诺不裁员,但这么大的损失,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我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一边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边是我坚守了半辈子的良心和职业道德。
【第三人称视角】
夜深了,李卫民一家三口彻夜未眠。张兰抱着儿子,低声地哭泣,偶尔说几句安慰的话。李小军像个犯了错等待宣判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不敢看父亲一眼。而李卫民,则像一尊雕像,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他时而看看窗外漆黑的夜,时而看看墙上那张一家的合影。照片上,他们笑得那么开心。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卫民,要不……我们搬家吧?”张兰突然说,声音微弱但清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小军的学……就不上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种为了保护幼崽而豁出去的疯狂。
“离开?我们能去哪?”我苦笑着,“我们这点积蓄,能去哪?而且,你以为跑了就没事了吗?警察迟早会查到他头上!”
“那你说怎么办!”张兰激动起来,“难道你真的要让你儿子去坐牢吗?李卫民,我告诉你,他要是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我没说让他去坐牢!”我也吼了起来。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又吵了起来。小军在一旁,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自责。
“别吵了……”他哭着说,“爸,妈,你们别为我吵了……都是我的错……我去自首……”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我一把将他按住,死死地按在沙发上。
“你给我坐下!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
暴风雨,已经来临。而我,这个一家之主,却找不到一艘可以渡我们过去的船。
第七章 艰难的抉择
那一夜,我们家里的灯亮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我和张兰都顶着一双熊猫眼,相对无言。小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
早饭谁也没吃。我坐在沙发上,抽了半包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张兰默默地收拾着屋子,把地拖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心里的慌乱都擦掉。
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了一夜,依旧没有答案。
去自首,儿子的人生就完了。一个有案底的年轻人,在这个社会上,将会步步维艰。我不敢想象他的未来。
去隐瞒,我的良心会不安一辈子。我将如何面对信任我的于总?如何面对那些被我牵连的同事?我每天走进胖东来的大门,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骗子。
我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内心独白】
我年轻的时候,最看不起那些为了个人利益不择手段的人。我总觉得,人活着,得讲点道义,得有底线。我教小军要诚实,要正直,可轮到我自己,我却犹豫了。我发现,那些我信奉了一辈子的道理,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脆弱。我痛恨自己的懦弱,也痛恨命运的残酷。
手机响了,是王科长。
“卫民,于总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么早找我,难道……是警察那边查到了什么?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来到公司。于总的办公室在顶楼,视野很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于总正在窗边站着,背对着我。
“于总,您找我。”
他转过身,示意我坐下。他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这让我更加紧张。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茶,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卫民,你在公司,多少年了?”他突然问。
“整二十年了,于总。”
“二十年……”他感慨道,“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啊。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嗯”了一声。
“昨天开会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他看着我,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
我浑身一僵,冷汗顺着后背就流了下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在试探我?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总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卫民,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公司叫‘胖东来’吗?”
我摇了摇头。
“我年轻时,在外面闯荡,被人骗过,也被人帮过。我最难的时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饭店老板,看我可怜,天天留我吃饭。他说,做生意,赚多少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后来我开了这家超市,就想着,一定要做个凭良心吃饭的商人。让员工有尊严,让顾客觉着暖心。钱,是赚不完的,但人心,要是凉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他转回头,重新看着我。
“这场火,损失很大。但对我来说,最大的损失,不是那些货,不是那个仓库。而是,如果我的员工,我的兄弟,因为这件事,开始学会了撒谎,学会了欺骗,那才是我们胖东来真正的末日。”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胸口。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于总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于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公司……”我泣不成声。
于总没有惊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是小军,对不对?”他轻声问。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昨天警察说,在火场附近的一个监控里,拍到了三个模糊的身影,看身形都是半大的孩子。时间,和火灾推断的起火时间很接近。我就猜,会不会是哪个员工家的孩子,不懂事,闯了祸。”
“我让你来,不是要审问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卫民,你是公司的老人,是我的兄弟。我信你。我也相信,你最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去吧。跟孩子好好谈谈。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担。他的人生还长,这一跤,如果能让他学会什么是‘责任’,那这场大火,烧得也许就没那么一文不值。”
我走出于总的办公室,感觉外面的太阳,前所未有的刺眼。
我做出了决定。
【第三人称视角】
李卫民回到家,张兰和小军都紧张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他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
“小军,跟爸去个地方。”
“去……去哪?”李小军害怕地问。
“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李卫民的声音很轻,但无比坚定。
张兰想说什么,但看着丈夫的眼神,她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一个痛苦,但正确的选择。
李卫民带着儿子,走出了家门。他们没有去派出所,而是直接去了于总的办公室。
当李小军站在于总面前,哭着说出“于伯伯,对不起,火是我不小心放的”时,李卫民知道,他的儿子,在这一刻,才算真正长大了。
于总没有报警。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良久,只是叹了口气。“孩子,你知道因为你的一个‘不小心’,多少叔叔阿姨差点没了工作吗?你知道你爸爸,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吗?”
他让小军去火灾后的仓库里,当一名志愿者,跟着清理废墟的工人们一起干活,干满一个暑假。
“我不要你赔钱,也不让你坐牢。我只要你亲眼看看,亲身体会一下,你的一个错误,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我只要你记住‘责任’这两个字,怎么写。”
那个暑假,李小军晒得黝黑,瘦了十几斤。他每天和工人们一起,在废墟里搬运烧毁的货物,清理残渣。他看到了工人们脸上的汗水,听到了他们对未来的担忧,也感受到了他们重建家园的决心。
暑假结束时,他把两个月打工挣来的三千块钱,用一个信封包着,交给了于总。
“于伯伯,我知道这点钱杯水车薪。但这……是我的态度。”
于总收下了那个信封,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它投进了公司的爱心捐款箱。
一场足以毁掉一个企业、一个家庭的灾难,最终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得到了和解。
那天晚上,我们家,终于吃上了一顿安稳饭。饭桌上,没有了压抑的沉默,也没有了刻意的讨好。张兰给小军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小军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窗外,月光明亮。我知道,我们家那场被大火点燃的风暴,终于过去了。虽然留下了满目疮痍,但也让废墟之上,开出了名为“成长”和“理解”的花。
来源:才思敏捷蜻蜓uq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