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文秀,在超市理货,结婚二十五年,熟悉丈夫赵铁军的一切,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他每次从外面回来,包里除了换洗的脏衣服,最多就是几斤他老家带回来的干蘑菇或者山核桃。
引子
赵铁军的包,就扔在门边的旧沙发上。
一股子烟火气混着关外冷冽的风,从没拉严实的拉链缝里钻出来。
我叫李文秀,在超市理货,结婚二十五年,熟悉丈夫赵铁军的一切,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他每次从外面回来,包里除了换洗的脏衣服,最多就是几斤他老家带回来的干蘑菇或者山核桃。
但这次不一样。
我给他收拾包的时候,指尖碰到一个硬邦邦的方块。
不是核桃。
拉开拉链,一股樟木的清香混着钱的味道,冲进鼻腔。一沓用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百元大钞,红得刺眼。旁边,还躺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有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们家什么光景,我最清楚。我一个月三千五,他在外面打零工,时有时无,俩人加起来不到七千块。儿子上大学,每年开销就是个无底洞。这笔钱,少说也有一两万。
他哪来的?
【内心独白】
我的手有点抖。这钱摸着烫手,像刚从火里捞出来似的。铁军不是那种会藏私房钱的人,他兜里有五十块钱都得跟我说一声。这几年厂子倒了,他出去找活儿,人变得沉默,可心没变啊。这钱……是干净的吗?我不敢想下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我拿起那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只木头雕的鸟,巴掌大小,翅膀张开,像是要迎着风飞起来。鸟的羽毛刻得极细,一根一根,连眼睛都透着一股子活气。
这手艺,我认得。
是赵铁军的手艺。
他年轻时,在老家跟个老木匠学过活儿,后来进了工厂,这手艺就撂下了。几十年了,我以为他早忘了。
可他什么时候又捡起来了?还雕得这么好?
钱,加上这只鸟,像两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
赵铁军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一身水汽。他看见我手里的东西,眼神闪了一下,快得像窗外的雪花,一沾地就化了。
“收拾呢?”他声音有点哑,透着疲惫。
我把钱和木鸟放回包里,拉上拉链,没看他。“嗯,你换下的衣服我拿去泡上。”
“不用,明天我自己洗。”他走过来,拿起包,随手塞进了床下最里面的角落。
那个动作,像是在藏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夜无话。
暖气烧得不旺,屋里有些阴冷。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能听到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这日子,好像要变天了。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窗外白茫茫一片,像给整个世界盖了床厚棉被。
赵铁军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我心里堵得慌,没胃口。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文秀,吃点吧,暖和暖和。”
我看着他,他眼圈发黑,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一脸的疲惫掩都掩不住。这还是我那个踏实、本分的丈夫吗?
我心里那点火气,被这碗面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也许,是我多心了。
我刚要开口问,他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赵铁军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拿着手机,快步走进了没暖气的阳台,还把玻璃门给带上了。
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嘴唇在动,身子站得笔直,像一棵在寒风里死扛着的树。
那通电话,打了足足有十分钟。
等他回来,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谁啊?”我状似不经意地问。
“没谁,打错了。”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话说得又快又硬,像在地上扔了块石头。
我知道,他在撒谎。
结婚二十五年,他第一次,这样骗我。
第1章 那通电话
那碗面条最终还是没吃,坨在了碗里,像我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理不清。
赵铁军没再劝我,自己默默地把面吃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吃饭的样子还是老习惯,头埋得很低,筷子使得飞快,呼噜呼噜的。搁在以前,我会觉得这叫不做作,吃得香。可今天,这声音听在我耳朵里,特别闹心。
“我出去一趟。”他放下碗,站起身。
“去哪?”我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察到的质问。
他穿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找个活儿,老张介绍的,去看看。”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样。又是老张,每次他出门都说是老张介绍的。老张是我们家对门的老邻居,退休前跟铁军一个车间的,可我上周买菜碰到老张媳'妇,人家说老张跟他儿子去海南过冬了,这都快一个月了。
【内心独白】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像掉进了冰窖。他在骗我,一个谎跟着一个谎。那个电话,那个“打错了”的电话,就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每次说出去“打猎”,是不是都是谎言?他所谓的“打猎”,到底是在猎什么?
他穿上那件半旧的深蓝色棉服,领子都磨得发亮了。出门前,他习惯性地在门口跺了跺脚,把棉鞋上的虚雪跺掉。这个动作他做了二十多年。
“晚上我早点回来。”他拉开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我一哆嗦。
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走到阳台,就是他刚才接电话的地方。玻璃上还哈着一层白汽,我伸出手指,在上面胡乱画着,画不出个所以然。窗外,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雪仗,笑声清脆,传到我耳朵里,却觉得那么远。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他的手机。
手机没设密码,我一直都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信任。可现在,这种信任像一张被戳破的窗户纸,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
通话记录里,那个陌生号码已经被删掉了。
删掉了。
这个举动,比任何解释都更让我心慌。
我翻着他的通讯录,里面除了亲戚、老同事,就是一些“水电维修”、“管道疏通”之类的号码。没什么特别的。我又点开微信,聊天记录干净得像他刚换了新手机。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
一个中年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聊天群,没有几个插科打诨的朋友?
他把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痕迹,都抹掉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那个旧沙发发出“嘎吱”一声抗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明晃晃的,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日子过得像白开水,平淡,但也解渴。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俩人都走不动道。可现在,有人往这杯水里,撒了一把盐,又苦又涩。
下午,我接到超市主管的电话,问我明天能不能替个班。我答应了。我需要找点事做,不然一个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会疯掉的。
挂了电话,我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的银行短信。
是儿子学校发的,催缴下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一共八千块。
我看着那串数字,叹了口气。钱,钱,钱,生活里绕不开的字眼。
我又想起了床底下那个包,那沓红得晃眼的钞票。
如果那钱是干净的,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可如果……
我不敢再想。
【内心独白】
八千块,对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是个小数目。我得不吃不喝攒三个月。铁军打零工,收入更不稳定。儿子的学费就像一座山,每年都得翻一次。我看着短信,心里又酸又涩。如果铁军把那笔钱拿出来,光明正大地跟我说,这是我挣的,给儿子交学费。我该多高兴啊。可他没有。他把钱藏起来,把秘密也藏起来。
傍晚,雪又开始下了,先是零星的雪粒子,砸在窗户上“沙沙”地响,后来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
赵铁军没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准备再打第二个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不是赵铁军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很清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你是谁?赵铁军呢?”我的声音在发抖。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阿姨,您是?”
“我是他爱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哦,阿姨您好。赵师傅他……他在忙,手机落我这儿了。您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您转告。”那女人的声音很客气,但那份客气,在我听来,就是一种炫耀。
【内心独白】
“赵师傅”,叫得多么生分,又多么暧昧。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手脚冰凉。我想象着电话那头的场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守着我的丈夫。而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等他回来吃饭。二十五年的夫妻,难道就成了一个笑话?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第2章 邻居的闲话
“他在忙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这个……赵师傅在帮我朋友修一个老物件,挺复杂的。他手艺特别好。”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赞赏。
老物件?手艺?
这些词像一把钥匙,似乎要打开一扇我不知道的门,可我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插不进锁孔。
“让他给我回电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啪”地挂断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像一尊雕像,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路灯的光在风雪里晕成一团模糊的黄。
我突然想起,我还没做晚饭。
冰箱里还有半颗白菜,一块豆腐。我拿出菜,机械地洗着、切着。冰冷的水冲刷着我的手指,一点点带走手上的温度,也似乎想带走我心里的灼热。
菜下锅,“刺啦”一声,油烟升腾起来。我被呛得咳了两声,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响了。
赵铁军回来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眉毛和头发上都落了雪,像个圣诞老人。可他不是来送礼物的,他是来给我心里添堵的。
“回来了。”我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
“嗯。”他脱下外套,抖了抖上面的雪。“外面雪真大,车都走不动了。”
他走过来,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愣了一下。“咋了?谁惹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炒好的白菜豆腐盛进盘里,重重地放在桌上。盘子和桌子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文秀,你到底咋了?”他皱起了眉头。
“我给你打电话了。”我终于开了口,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哦……我手机落那儿了。”
“那是个女人接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声音大得吓人。
“那是……一个客户。”赵铁军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找我修东西的。”
“修东西需要一整天?修东西需要把手机都落在人家那儿?”我一连串地发问,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
“你这人咋回事?就是个活儿,你寻思啥呢?”他的火气也上来了,东北男人那种粗糙的脾气,一下子没压住。
“我寻思啥?赵铁军,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包里那笔钱是哪来的?你神神秘秘地接电话,现在又跟个女人混在一起!你当我是死的吗?”
我把积压了一天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他愣住了,像是没想到我会翻他的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翻我包了?”
“我不该翻吗?这是我家!你是我丈夫!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那钱……那钱是……”他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内心独白】
他那个样子,就像一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我的心彻底凉了。如果他理直气壮,他会跟我吵,会拍桌子。可他没有。他心虚。这种心虚,比任何证据都更让我绝望。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守着空壳子婚姻,还自以为幸福的傻女人。
“叮咚——”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我俩都吓了一跳。
赵铁军去开门,是住对门的王婶。
王婶是个热心肠,也是我们这栋楼里有名的“广播站”。她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饺子,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铁军在家呢?我寻思你们两口子可能没做饭,刚包的酸菜猪肉馅儿,给你们送点尝尝。”
“哎呀,王婶,太谢谢了,快进屋。”赵铁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婶一进屋,就感觉气氛不对。她眼尖,一下就看到我红肿的眼睛。
“哎呦,文秀这是咋了?哭了?跟铁军吵架了?”她把饺子放在桌上,一脸关切。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
王婶却不依不饶,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文秀啊,不是我说你。男人嘛,都得看紧点。前两天,我在长途汽车站那边,看见你们家铁军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跟一个女的在一起,那女的穿得可洋气了,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离得远,没敢叫他。”
王婶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长途汽车站……黑色的轿车……穿得洋气的女人……
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
【内心独白】
王婶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我的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她描述的那个画面。赵铁军,我的丈夫,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长途汽车站。他们要去哪?或者,他刚从哪里回来?那个女人,就是电话里那个声音清脆的女人吗?我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赵铁军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慌乱。
“王婶,你……你看错了吧。”他勉强地辩解。
王婶一拍大腿:“那哪能啊!你那件蓝棉袄,我都看了二十年了,化成灰我都认得!”
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冰冷的桌子上,冒着白气。
可我们这个家,却像是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
第3章 儿子的担忧
王婶看我们俩脸色都不对,也觉得自讨没趣,放下饺子,说了几句“夫妻俩有话好好说”之类的场面话,就赶紧走了。
门一关上,屋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赵铁军站在那儿,像一截木桩,一动不动。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这个跟我同床共枕了二十五年的男人,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没啥说的了?”我冷冷地问。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对着那盘已经开始变凉的饺子发呆。酸菜猪肉馅,是他最爱吃的。可现在,我看着就反胃。
我拿起手机,翻出儿子的号码。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我才按下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
“妈,咋了?这么晚打电话。”儿子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从电话那头传来。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没……没事,就问问你,钱够不够花?天冷了,要多穿点。”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够用,妈,你放心吧。”儿子很敏锐,“妈,你声音不对劲啊,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点……有点闹心。”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跟我爸吵架了?”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儿子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轻声说:“妈,我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嘴笨,心里啥事都藏着。但他不是坏人。你们是不是有啥误会?”
“小阳……”我叫着儿子的名字,后面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我怎么跟他说?说你爸可能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说他藏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我不能,我不能毁掉父亲在儿子心中的形象。
“妈,你别胡思乱想。”儿子好像猜到了什么,“我爸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你和我。他那个人,犟得像头牛,但心是热的。你记得我小时候,发高烧,半夜下大雪,车都打不到。我爸背着我,走了五里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我送到医院。他自己冻得嘴唇都紫了,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冷不冷。”
儿子的声音,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进我冰冷的心里。
是啊,我怎么忘了。赵铁军的好,都刻在过去的岁月里了。他话不多,但做的比说的多。家里的下水道堵了,暖气不热了,都是他一声不吭地修好。我爱吃城东那家老店的麻花,他每次路过,不管多晚,都会给我带回来。
这些细碎的温暖,难道都是假的吗?
【内心独C白】
儿子的'话让我冷静了一些。是啊,赵铁军不是那样的人。可王婶的话,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还有那笔钱,又怎么解释?我的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相信他,他有苦衷。另一个说,别傻了,证据都摆在眼前了。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妈,你跟我爸好好谈谈。别一生气,就把人往坏处想。日子过得不容易,别自己给自己添堵。”儿子在电话那头像个小大人一样劝我。
“我知道了。”我吸了吸鼻子,“你好好学习,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我走到卧室门口,门还紧紧地关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敲。
有些话,现在说不清楚。
我回到客厅,把那盘饺子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了冰箱。然后,我走到了床边。
赵铁军的那个包,就被他塞在床底下。我蹲下身,借着客厅昏暗的灯光,把包拖了出来。
拉开拉链,那沓钱和那个木鸟,还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拿起那只木鸟,仔细地端详。鸟的材质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木头,颜色很深,带着天然的纹理。雕工真的很好,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连爪子抓住树枝的力度感都表现出来了。
这不像是一个几十年没动过刀的人能雕出来的。
这手艺,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
他什么时候练的?背着我吗?
我把木鸟翻过来,在底座上,我看到了两个很小的字。
“念安”。
念安?是人名吗?是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发现,像一盆冷水,把我刚刚因为儿子的话而升起的一点点暖意,浇得一干二净。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第三人称视角】
在千里之外的大学宿舍里,赵阳挂掉电话,眉头紧锁。
他听出了母亲声音里的哭腔和无助。他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母亲李文秀,刀子嘴豆腐心,一辈子为这个家操劳,最大的愿望就是家庭和睦。父亲赵铁军,沉默寡言,像座山,把所有的重担都自己扛着,从不抱怨。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吵得这么厉害?
他想起了半个月前,父亲给他打过的一个电话。
“小阳,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雕的那个小木马?”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有些犹豫。
“记得啊,咋了爸?”赵阳有些奇怪,父亲很少跟他说这些。
“没……没啥,就随便问问。那啥,你师爷……身体不太好。”
“哪个师爷?”
“就是教我木工的那个,孙师傅。”
赵阳有点印象。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回过一次东北深山里的老家,见过那个孤僻的老人。老人一辈子没结婚,没子女,住在山上一间小木屋里,整天跟木头打交道。父亲说,他是他唯一的徒弟。
“他怎么了?”
“老毛病了,脑子……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父亲的声音很低沉,“我得空,得回去看看他。”
赵阳当时没多想,只当是父亲念旧。可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段时间,好像总是一个人发呆,手里拿着一块小木头,不停地摩挲。
他打开电脑,搜索“孙敬安”这个名字。孙敬安,是他师爷的名字。
很快,他搜到了一条几年前的新闻。
“民间木雕艺术家孙敬安,作品《归雁》入选省民间工艺美术展……”
赵阳看着新闻配图里那个熟悉的老人,和他身边那件精美绝伦的木雕作品,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他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微信。
“爸,你是不是回老家看师爷了?”
【内心独白】
赵阳坐在椅子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宁愿相信父亲是为了报答师恩,才搞出这么多神神秘秘的事情,也不愿相信他会背叛家庭。他了解父亲的为人,重情重义,一诺千金。如果师爷真的病重,以父亲的性格,他一定会倾其所有去帮忙。可这些事,他为什么不跟妈说清楚呢?
第4章 尘封的木箱
儿子发来的微信,赵铁军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看到的。
他一夜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旁边的李文秀背对着他,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但他知道,她也醒着。
二十多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看到儿子的信息,赵铁军心里一震,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他手指颤抖着,打下一行字:“别跟你妈说。”想了想,又删掉了,最后只回了两个字:“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文秀解释。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的。他怕她不信,怕她担心,更怕她跟着自己一起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
他索性选择了最笨的办法:隐瞒。
他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却没想到,事情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最终还是把他和文秀都压在了底下。
赵铁军起床的时候,李文秀已经出门了。桌上放着温热的牛奶和两个馒头。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拿起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嚼着嚼着,眼圈就红了。
而另一边,李文秀并没有去超市。
她跟主管请了一天假。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法工作。她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悠。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后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了生活奔波。她看着窗户上自己苍白憔悴的倒影,忽然觉得很孤独。
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好像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公交车路过一个古玩市场,她鬼使神差地按了下车铃。
她想起了那只木鸟。
“念安”。
她走进市场,里面人声鼎沸。卖旧书的,卖瓷器的,卖铜钱的……琳琅满目。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只是凭着感觉,往那些卖木雕杂项的摊位走。
她把那只木鸟的照片拿给一个摊主看。
“大姐,您这东西可不一般。”摊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把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这雕工,这神韵,是北派的风格。特别是这羽毛的处理,叫‘乱刀纹’,看着乱,其实章法极严。现在会这手艺的人,不多了。”
“那……这值钱吗?”李文秀小心翼翼地问。
摊主笑了笑:“值不值钱,得看是谁雕的。要是名家手笔,那价值就高了。要是普通工匠,也就是个玩意儿。您这照片上,底座好像有字?”
“嗯,写着‘念安’。”
“念安……”摊主沉吟了一下,“没听说过。可能是个艺名吧。”
从古玩市场出来,李文秀的心更乱了。
北派雕工,“乱刀纹”,名家……这些陌生的词汇,让她感觉赵铁军离她越来越远。
回到家,屋里还是她早上离开时的样子。赵铁军不在。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径直走进卧室,蹲下身,开始翻找床底。
除了赵铁军的那个包,床底还堆着一些杂物。旧棉被,过季的鞋子,还有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木箱子。
那个木箱子,是赵铁军从老家带过来的,一直锁着。李文秀问过他里面是什么,他只说是些没用的旧东西。
今天,她非要看看不可。
箱子是老式的铜锁,没有钥匙。李文秀找来一把锤子和一把螺丝刀。
她犹豫了一下。
【内心独白】
我这是在干什么?像个泼妇一样,翻丈夫的东西,还要撬他的箱子。如果里面真的只是些旧工具,我该怎么面对他?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因为我今天的举动,彻底无法挽回?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种被欺骗、被隐瞒的感觉,像蚂蚁一样啃噬着我的心。我必须知道真相,哪怕真相会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她咬了咬牙,把螺丝刀插进锁孔,用锤子使劲一敲。
“哐”的一声,锁应声而开。
她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陈旧的木屑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她想象中的书信或者照片。
满满一箱子,都是木雕工具。各式各样的刻刀,几十把,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块蓝布上。每一把刀的木柄,都因为常年使用而变得光滑油亮。
在工具下面,是一些练习用的木块,上面刻着各种各样的纹路,有水波纹,有祥云纹,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
在箱子的最底下,她找到了一本发黄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已经磨损了,但字迹依然清晰。
她翻开第一页,是赵铁军年轻时那略带青涩的笔迹。
“今日随师父上山,识得桦木、松木、樟木之别。师父曰:木有木性,顺其自然,方得其神。”
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里面记录的全是关于木雕的心得和技法。从如何选料、如何下刀,到如何打磨、如何上蜡,密密麻麻,记了半本。
在笔记本的后半部分,字迹变得潦草而急促,记录的时间也变得断断续续。
“师父病了,忘了很多事,却还记得如何握刀。”
“今日雕一飞鸟,望其能带吾之思念,飞越千山。”
“今日得款两万,可解燃眉之急。然心中有愧,此事未告文秀,怕她忧心。”
看到这里,李文秀的手抖得厉害。
那沓钱,原来是这样来的。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很轻,像是随手记下的。
“师父名敬安,一生孤苦,唯木相伴。吾当为他养老送终,以报师恩。此诺,重于泰山。”
孙敬安。
念安。
原来,“念安”,是“思念孙敬安”的意思。
【内心独白】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发黄的纸页上,晕开了一团团墨迹。我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我怀疑他,怨恨他,甚至用最恶毒的话去伤害他。可他呢?他一个人,默默地扛着这么重的担子。报答师恩,为师父养老送终。这是多大的情义!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他是太爱了,爱到不愿让我们跟他一起吃这份苦。
李文秀抱着那本笔记本,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泣不成声。
她终于明白了赵铁军的“打猎”。
他不是去山里打野物,他是去那座精神的深山里,守护一份承诺,守护一份匠人的尊严和一个老人的晚年。
那只木鸟,不是给什么女人的定情信物,而是他献给师父的一片孝心,是他自己内心挣扎的写照。
他渴望像那只鸟一样,冲破现实的束缚,自由地去追求他的热爱。
可他不能。
他有家,有妻子,有儿子。
他被困在了这凡俗的生活里。
第5章 跟踪
知道了真相,李文秀心里五味杂陈。
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在他心里,我就是那种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吗?
她把木箱恢复原样,锁是坏了,只能虚掩着。她把笔记本贴身放好,那上面还带着赵铁军的体温和木屑的清香。
她决定,等赵铁军回来,她要跟他好好谈谈。
可是,赵铁军一夜未归。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没有他的消息。电话也打不通了,像是关了机。
李文秀开始真正地害怕了。
她怕他出事。东北的冬天,深山老林里,零下二三十度,不是闹着玩的。
她想起了王婶说过的长途汽车站。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滋长:去找他。
她跟超市请了长假,说家里有急事。她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都取了出来,塞在内衣口袋里。又从赵铁军的包里,拿了五千块钱。她想,这钱本来就是给他师父看病的,她不能动。
她穿上最厚实的棉衣棉裤,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桌上还摆着那碗她没吃的面条,已经干得裂开了。
她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把那碗面倒掉,刷了锅,洗了碗。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放下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长途汽车站里人声鼎沸,混杂着各种方言和泡面的味道。李文秀举着一张赵铁军年轻时的照片,一个一个地问售票窗口。
“同志,你见过这个人吗?大概五十岁左右,这么高,不爱说话。”
“大姐,每天从这儿走的人成千上万,我哪记得住啊。”
她问遍了所有的窗口,都一无所获。
她不甘心,又跑到车站外面的小卖部、饭馆去问。
终于,在一个卖烤地瓜的大爷那儿,她得到了线索。
“哦,你说那个背着个大包的男人啊,有印象。他总是在这儿坐车,去……好像是叫什么‘桦林’的地方。”
桦林。
李文秀立刻去售票口买票。去桦林的车,一天只有一班,早上七点。今天的已经走了。
她只能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旅馆的房间很小,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暖气片是温的,根本不顶用。李文秀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内心独白】
躺在这陌生的床上,我心里又怕又悔。我怕铁军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理解他。他一个人,要照顾生病的师父,要赚钱,还要瞒着我。他的心里,该有多苦啊。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却没想过他的难处。铁军,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文秀就登上了去桦林的长途客车。
车子在冰雪覆盖的公路上颠簸着。窗外,是望不到边的林海雪原。越往山里走,雪越厚,路越难行。
车上人不多,大多是附近村镇的乡亲。李文秀向邻座的一个大姐打听孙敬安师傅。
“孙老木匠啊?知道知道,就住在那道山梁后面。可怜哦,一辈子没个家,现在老了,听说脑子也不好使了。”
“那……最近有人去看他吗?”
“有啊,他那个徒弟嘛,隔三差五就来。城里人,叫……叫什么来着,对,铁军!赵铁军!”
李文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车到桦林镇,已经是下午。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要去孙师傅家,还要走几十里山路。
没有车,只能靠两条腿。
李文秀咬着牙,按照大姐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
山路被大雪覆盖,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她摔了好几跤,裤子都湿透了,冷得像冰坨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她又冷又饿,几乎要走不动了。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看到远处山坳里,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灯光。
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她精神一振,朝着那点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走过去。
那是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烟囱里冒着一缕青烟。
她走近了,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她看到了屋里的情景。
昏黄的灯光下,赵铁军正蹲在一个火盆边,给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喂饭。老人头发花白,眼神有些呆滞,饭粒掉得满身都是。
赵铁军没有一丝不耐烦,他用勺子刮掉老人嘴边的饭粒,又拿起毛巾,仔细地给他擦干净。
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
【内心独白】
我站在窗外,浑身冻得像冰棍,可我的心,却是滚烫的。这就是我的丈夫,赵铁军。他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但他用他最朴素的方式,信守着一个承诺,支撑起一份道义。我以前总觉得他沉默,木讷,不懂浪漫。现在我才明白,他把最深沉的爱和责任,都刻在了行动里。
喂完饭,赵铁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腿。
他一转身,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李文秀。
四目相对。
他愣住了,脸上的表情,是震惊,是心疼,是无措,最后,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快步走出来,一把拉开门。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激动的。
李文秀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赵铁军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用他那双粗糙的、沾满木屑的手,也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冷不冷?”他把她冰冷的手,揣进了自己怀里。
“不冷。”李文秀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觉得无比安心。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赵师傅,是谁啊?”
李文秀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
一个穿着羽绒服,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女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相拥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微笑。
“您就是师娘吧?您好,我叫林悦。”
第6章 真相
林悦。
就是电话里那个声音清脆的女人。
李文秀看着她,又看了看赵铁军。赵铁军的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她是……”赵铁军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林悦却大方地笑了笑,伸出手:“师娘,您别误会。我是省城美术馆的,负责民间艺术品征集。我非常欣赏孙敬安老师和赵师傅的作品,这次是特地来拜访,顺便……收购几件作品。”
她指了指停在不远处雪地里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王婶说的黑轿车,原来是这个。
“先进屋,外面冷。”林悦侧身让开路。
木屋里烧着火盆,很暖和。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几件已经成型的木雕,有展翅的雄鹰,有低头吃草的梅花鹿,个个栩栩如生。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就是孙敬安师傅。他看着李文秀,眼神空洞,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师父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糊涂了。”赵铁军的声音很低沉。
李文秀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轻声说:“师父,我们来看您了。”
老人似乎听懂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伸出干枯的手,想要去摸李文秀的脸。
李文秀握住他冰冷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悦给李文秀倒了一杯热水,让她在火盆边坐下。
“师娘,您别怪赵师傅。他也是没办法。”林悦轻声说,“孙老师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时好时坏,身边离不了人。赵师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过来照顾他。上次老师半夜突发心梗,送去镇上医院抢救,花了不少钱。赵师傅为了凑医药费,才答应把他的几件作品卖给我。”
她指着墙角一个用布盖着的东西:“就是那件,《归雁》。赵师傅说,那是老师最得意的作品,本来不想卖的。”
李文秀想起了儿子搜到的那条新闻。
“那……那笔钱?”
“两万块,是定金。”林悦说,“其实按市场价,远远不止这个数。但赵师傅急着用钱,我也只能先拿出这些。剩下的,等我把作品带回馆里,办完手续再给他。”
真相,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被揭开。虽然呛人,但内核却是干净的。
没有背叛,没有谎言,只有一个男人沉甸甸的责任和情义。
“那只鸟呢?”李文秀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叫“念安”的木鸟。
赵铁军的脸更红了,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我闲着没事雕的。师父的名字叫敬安,我……我就想着,念着他老人家平安。”
【第三人称视角】
夜深了。
林悦开车回了镇上的招待所。小木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孙师傅已经睡下了,呼吸均匀。
李文秀给赵铁军冻伤的手上了药,又把带来的钱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家里的存款,还有你包里的五千。我没动。”
赵铁军看着那沓钱,眼圈红了。“文秀,我对不住你。”
“你对不住我的,不是这钱。”李文秀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赵铁军,你为啥不跟我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不能跟你一块儿扛事儿的女人吗?咱们是夫妻!夫妻是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赵铁军的心上。
“我……我怕你跟着。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师父他……没别人了。”赵铁军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没别人,你有我啊!你有儿子啊!”李文秀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一个人扛着,你觉得你很伟大吗?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都快想疯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在外面有人了,我以为这个家要散了!”
她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说了出来。
赵铁军听着,心如刀割。他伸出粗糙的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文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个笨蛋,嘴笨,脑子也笨。我总想着,自己把事儿办了,就不给你添麻烦。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受。”
【内心独白】
赵铁军抱着妻子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充满了悔恨。他一直以为,男人就该把所有风雨都挡在门外,给家人一片晴天。他没想到,这种“为你好”的隐瞒,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他看着文秀憔悴的脸,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真正的夫妻,不是一方为另一方遮风挡雨,而是一起站在风雨里,握紧彼此的手。
“以后,不管啥事,你都得跟我说。天大的事,我们俩一起扛。”李文秀靠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嗯。”赵铁军用力地点了点头,把妻子抱得更紧了。
窗外,风雪已经停了。
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亮得像白天一样。
小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中年人紧紧相拥。他们之间的那道冰墙,在这一刻,终于彻底融化了。
【内心独白】
靠在铁军的怀里,我感觉这二十多年的岁月,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我们一起经历了下岗的阵痛,经历了抚养孩子的艰辛,经历了生活的种种不易。我们吵过,闹过,但根,始终连在一起。这一次的误会,像一场大病,几乎摧毁了我们的信任。但病好了,人也更清醒了。我明白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没有秘密,而是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这个晚上,李文秀睡得格外踏实。
她梦见赵铁军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样子,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刻刀,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正在雕一只鸟。
那只鸟,在晨光中,振翅高飞。
第7章 雪后的暖阳
第二天,天放晴了。
阳光穿过树梢,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个世界,一片晶莹透亮。
李文秀起得很早。
她用木屋里仅有的一点面粉,和了面,又把昨天带来的白菜和豆腐,剁碎了做馅。没有肉,她就把赵铁军带的几块风干的野蘑菇泡发,切碎了放进去。
赵铁军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饭菜香。
他看见李文秀正在灶台边忙活,她的侧脸被晨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纹,头发里也夹杂了银丝。但在他眼里,她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来烧火。”他走过去,蹲在灶膛前,熟练地添着柴火。
两人谁也没说话,但一种默契在小小的厨房里流淌。火光跳跃,映着他们的脸,温暖而安详。
孙师傅也醒了,他今天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不再吵闹,只是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忙活。
饺子出锅了。
白白胖胖的饺子,在碗里冒着热气。
李文秀先盛了一碗,用勺子把饺子碾碎,一勺一勺地喂给孙师傅。
孙师傅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张开嘴。吃到一半,他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
“香……”他含混不清地说出一个字。
赵铁军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吃完饭,李文秀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了一遍。她把赵铁军和孙师傅换下的脏衣服都泡在盆里,用冰冷刺骨的雪水搓洗。
赵铁军要来帮忙,被她推开了。
“你去看师父。这儿我来。”
赵铁军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心里又酸又暖。他没再坚持,转身回到屋里,拿起刻刀和一块木头,坐在孙师傅身边,开始雕刻。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
一个在轮椅上打盹的老人,一个专注雕刻的中年男人,一个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女人。
这幅画面,宁静得像一幅画。
下午,林悦又来了。
她带来了合同和剩下的款项。
“师娘,赵师傅,这是三万块尾款。另外,我们美术馆经过讨论,决定聘请孙老师为特邀艺术顾问,每个月会有一笔津贴。虽然不多,但希望能帮到你们。”
李文秀和赵铁军都愣住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赵铁军搓着手,不知所措。
“这是孙老师应得的。他的艺术,值得被尊重。”林悦真诚地说,“而且,我们还想收藏赵师傅您的作品,特别是那只‘念安’,我们馆长特别喜欢。”
赵铁军看着李文秀,李文秀对他点了点头。
“那……那就谢谢你们了。”赵铁军郑重地接过了那笔钱。
这笔钱,不仅仅是钱。
它是一个匠人应得的尊严,也是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认可。
【内心独白】
捧着那笔钱,我的手是热的。我不是贪这钱,我是为铁军高兴。他这么多年的坚持,他这份情义,终于被人看到了,被认可了。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打零工的下岗工人,他是一个手艺人,一个值得被尊重的匠人。平凡的生活里,能守住一份热爱,守住一份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林悦走后,赵铁军把所有的钱,都交到了李文秀手里。
“文秀,你收着。以后家里的钱,都归你管。”
李文秀没接。“这钱,是给师父看病的。你先拿去给他存上。剩下的,给小阳交学费。我们俩,有手有脚,还能挣。”
赵铁军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山里又待了两天,把孙师傅安顿好,联系了镇上一个可靠的亲戚定时过来照看,才踏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推开门,屋里虽然有些冷清,但窗明几净。
李文秀把窗户都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也让阳光照进这个家。
赵铁军从床底,把那个尘封的木箱子拖了出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郑重地摆在了客厅的角落。
他打开箱子,拿出了里面的刻刀。
“文秀,我想……把这手艺捡起来。”他看着她,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一丝不确定。
“捡起来吧。”李文秀笑了,“以后,你雕,我给你当第一个看客。”
赵铁军也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几天后,儿子赵阳放寒假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客厅角落里的木箱,和正在灯下专注雕刻的父亲。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去,默默地看着。
父亲的手,很稳。刀锋过处,木屑翻飞,一只雏鹰的轮廓,渐渐清晰。
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窗外,是东北漫长的冬天。
但这个小小的家里,却温暖如春。
【内心独白】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心里无比踏实。生活就像这天气,总有下雪结冰的时候。但只要一家人的心在一起,再厚的冰,也总有融化的一天。信任,不是靠嘴上说的,是靠一起经历风雨,是一起扛过难处,是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伸出的那只手,和那颗温暖的心。日子还会继续,平凡,琐碎,但充满了力量。
晚饭,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
桌上是李文秀做的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赵阳给父亲和母亲各倒了一杯酒。
“爸,妈,我敬你们一杯。”
赵铁军和李文秀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他们举起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在温暖的灯光下,久久回荡。
来源:诗意葡萄H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