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了“姐姐好读”那期《金爱烂:悬崖上的人,也想要变得幸福啊》的播客节目,把金爱烂的短篇小说集《你的夏天还好吗?》加入书单,从7月读到9月,这本书伴我过完了一个夏天。有几篇读完意犹未尽,反复读。
听了“姐姐好读”那期《金爱烂:悬崖上的人,也想要变得幸福啊》的播客节目,把金爱烂的短篇小说集《你的夏天还好吗?》加入书单,从7月读到9月,这本书伴我过完了一个夏天。有几篇读完意犹未尽,反复读。
读完茫然若失,好几天都不知道怎么描述读完之后的感受和心情,把那期播客再听一遍,听完决定把它转成文字版,做笔记,梳理“知识点”。
学习之后思路通了,脑海中各种想法不停地冒出来。
《尼克塔酒店》写两个韩国女孩一起去东南亚旅行,两个人从亲密无间到不说话暗自较劲到争吵到无话可说,这种心理变化已经很细腻,更细腻的暗涌在原文每一个字里。
非常能引起读者共鸣,社交网络上关于友谊翻船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而旅行更是一次大考验,考验每个人认识自己和朋友、表达自己需求和不满、处理差异和情绪、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能力。
人在一次次跟他人的矛盾冲突中学会这些,这意味着学会这些、变得成熟的代价是失去一些朋友。
一起旅行,从准备工作开始就有无数分歧。目的地是哪里,去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选择什么交通方式,赶早点的火车飞机还是半夜的,住什么酒店,省钱还是求舒适,自由行、半自由行还是报团,事先要不要做攻略,谁来做……
到了异国他乡,两个人除了睡觉时间都在一起,磕碰的次数进一步增加。这无关对错,只是生活习惯、性格、爱好不一样。一个体力好能走很多路,一个体力不行走不动了怎么办?一个要早起,一个要晚睡怎么办?总觉得自己在忙活怎么办?是迁就对方还是考虑自己的感受?这一次迁就了下一次要不要迁就……
两个女生经济状况都不是很好,去东南亚旅行的理由是便宜。
一个是孤儿,交往了6年的男友刚提出分手,她仅有的一点存款是捡废品把她抚养长大的奶奶被车撞后的赔偿款;另一个家道中落,还背着学费贷款。都是很善良的人,同属于社会边缘人群,她们非常能共情当地人的窘境,一个会关注到抢着帮她们背行李的越南小男孩瘸腿;另一个会注意照顾当地司机的面子,他送的食物不喜欢也吃完。
《三十岁》是书信体小说,写了3个底层女性。
学法语的农村贫困女大学生,好不容易上完大学却找不到工作,被前男友带进传销组织,绝望之下把对自己很好的学生妹妹骗进去,妹妹自杀被救,成了植物人。不知道过去多久,仍然活着的“我”给复读时认识的对“我”很好的姐姐写信,这封信看起来像遗书,又像把姐姐骗进来的骗局。
这么惨烈的结局,读过都很难忘,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她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显得很冷静,没有表现出愤怒、愧疚、后悔等情绪——读的时候能感受到她肯定有这些情绪,但麻木盖过了一切。她说“如果谁问我是否努力地生活过,我可以回答,是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需要感叹号,不需要情绪很浓烈的表达,也可以直击心灵,让读者感同身受。有人形容金爱烂的风格是“针针不见血,处处是伤疤”,太妙了。
《你的夏天还好吗?》是“教科书级别的普女文学”。女主准备去参加儿时好友的葬礼,突然接到以前有好感的学长电话,学长在电视台工作,利用她的好感请她帮忙。
她去了以后才知道要帮的忙是在综艺节目里扮演跟“主角”截然相反的大胃王,穿小码衣服,对着镜头大吃特吃。因为演员临时不来了,学长把她叫过来补上。她在每一步都犹豫过,羞耻过,但被推着完成这次表演。
在镜头和有好感的人面前表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无异于社死。更难受的是,葬礼她赶不上了。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溺水被儿时好友救起来,后知后觉发现他对自己的感情。“那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像沙漠里遇到的暴雨。”她放声痛哭。
《虫子》写一对年轻情侣搬进即将被拆迁的廉价公寓,前任租客把这里变成垃圾场,“内部几近腐烂”,旁边是拆迁工地,环境很糟糕,但便宜。俩人第一天打扫卫生到凌晨4点。他们很努力地生活,男的白天出去上班,经常加班、出差,女的每天在家,后来怀孕。她每天24小时被闷热的天气、噪音、虫子等事物折磨。她的戒指从楼上掉下去,去工地找,找的过程中即将临盆。最后一句是“我不知道分娩能否成功”。
这一篇评价都是不适、压抑、厌恶、窒息。虫子让人厌恶,结婚生孩子的年轻女性被激进的女性主义者视为异类,读者很难代入。女主很少有开心的时候,她的开心也很难感染读者。更难受的是,女主就是很多底层女性的真实写照。
近两年“看不见的女性”成为一个热议话题,这些底层女性就是最真实的不被看见的女性。
《水中的歌利亚》开头就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氛围。很普通的一家人贷款买了一套公寓,贷款刚还清,公寓要拆迁,别人都搬走了,他们一家做钉子户。父亲去工地挣钱却被欠薪,爬上龙门吊意外摔死。母子俩住在搬空了的楼里,遇上连绵不断的大雨,母亲去世。儿子在绝望中带着母亲的遗体往外走,发现外面已是汪洋大海,母亲被水冲到树上,儿子随水漂流,等待可能永远都不会来的救援。
圣经故事里,歌利亚是一个巨人,被少年英雄大卫杀死。小说中,被拆迁的人家,大门被画上了大卫之星,象征那个少年英雄。男主和父亲都爬山歌利亚龙门吊,都以为会得到好消息,歌利亚对他们来说,是希望。小说掉转了圣经故事的“主角”和“反派”,是不是象征这个对穷人不公的世界就是颠倒的?
可能因为题材敏感,写得比较隐晦,宗教元素和隐喻很多,不好读懂。读者很难代入,但是能体会到主人公那种被全世界遗忘和抛弃的绝望心情。
《那里是夜,这里有歌》写中国女孩是家中长姐,在韩国做底层劳工,“男主”是家中幼子,典型“耀祖”,把母亲住的房子祸祸没了,哥哥被气死。母亲去世后,他从农村老家跑到首尔讨生活。俩人相爱、结婚,不久女孩发现得了癌症、去世。
小说采用男主视角,中国女孩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男主在她死后每天听着她录的磁带学中文,小说开头和结尾都是同一句话“我的座位在哪儿”,象征底层人在社会中的处境。
另一方面,这个细节能感觉到他对妻子的爱,而周围人都说女孩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找男主当“冤大头”,他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虽然爱她,还是怀疑,或者虽然怀疑,还是爱她,穷人的爱就是这么复杂,或者说穷人的爱只能限量供应,序言作者说“棍子打不开的,但钱和病魔可以”,一语中的。
中间有一处“闲笔”,非常有意思。当年男主的爸爸供养哥哥上了大学,并未获得“回报”。爸爸的哥哥一家实现阶级跃升,男主一家还在原地,两家越走越远,见面只有尴尬。爸爸哥哥的孙子是“家族最靓的仔”,高学历,检察官,有钱人家的赘婿;男主则是家族之耻。
男主在首尔开出租车,在红灯区拉到了这位“堂侄”和一个女孩,叔侄俩一路尬聊,为了打车费推让了一番,侄子提前下车再打一辆,男主把侄子放下以后,把车停在不远的在路边观察侄子。这两个身份地位截然相反的男人此刻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默契表现了作者超强的洞察力和笔力。
标题听起来很有诗意,但内容和寓意却这么残酷,这一篇像极了张爱玲说的“爬满了虱子的华袍”。
《一天的轴》写机场中年女保洁员的一天,这一天是中秋,她本来想早点下班好好过节,却在看了儿子的信后主动要求值夜班,与此同时,她极力想掩饰的秃头也被领导发现,这是她努力维持的体面。
她丈夫不管孩子,早年去世,她一个人把儿子抚养长大,儿子即便进了局子,在重要节日里依旧是她生活的中心——儿子一封索要零食的信就改变她早点回家过节的念头。
一个细节是她打扫卫生间的时候看见两个女孩补妆、自拍,看来要去热带国家。虽然说她们看起来像高中生,但还是忍不住想起《尼克塔酒店》。
作者描写的卫生间真实到读者仿佛闻到异味,女主以国际机场为取景框,在卫生间撞见形形色色的人卸下光鲜的模样;而她自己洗头做饭的日常细节里,又藏着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女主本身很难让读者产生共鸣,但这些细节全是共鸣。
《角质层》贡献了让人看得最为舒适的温馨画面:女主和女朋友坐一起喝酒聊天,俩人干杯,开心地嘿嘿笑。但这一对好朋友在商量出国旅游,下一篇就是《尼克塔酒店》,又让人觉得金爱烂太残忍。
这一篇应该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毕竟大家都是消费陷阱里的人(俺也一样)。女主去赶朋友的婚礼,路上经过一家美甲店,多看了一眼,就进店做了个美甲。婚礼后,经过一个办信用卡的姐姐,又为了赠品行李箱办了张不需要的信用卡。带着行李箱,又穿着高跟鞋,双手还不空,她算过账以后决定打车,还美滋滋地觉得自己省钱了。
我这样的穷人经常会调侃自己为了省一笔钱而花更多的钱,金爱烂把穷人这种窘迫、“自作聪明”写得非常细腻、生动。
女主努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但遭遇了很多尴尬瞬间。她舍不得打车,只能坐地铁,外面很热,她的妆花了,衣服被汗打湿。一群朋友想把新娘捧花留给她,但她为了隐藏腋窝的汗湿,不敢大力度伸手,新娘扔了好几次。她做各种小动作,想让人注意到她刚做的美甲,但无人在意。一开始不敢用指甲开易拉罐,又不好意思,犹豫几秒还是用力,损失刚做的美甲一个。
她对自己的处境并非一无所知,花1.5万韩元(77元人民币)做美甲之后感叹“身体才是最昂贵的饰物”,但仍然免不了沉沦,这就是大时代下小人物的命运。
“角质层”就是“韭菜”,旧的脱落,新的很快长出来。表面是指表皮最外层的部分,女主做美甲时那些被去掉的死皮、被剪掉的指甲。第二层含义是消费主义盛行时所有流行的、转瞬即逝的事物。第三层含义是,女主这类深陷消费主义陷阱的群体。
这8篇的顺序不像随机的,有很多共同的东西,比如主角都是穷人、社会边缘人群,她们能吃饱饭,但努力想维持体面而不得,经常会感到尴尬。
她们很努力地生活,非常坚强。她们的名字要么从未被提起,要么是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偶然出现。
穷人的试错成本非常高,她们就像站在悬崖边上,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一件衣服、一封信、一点轻微的事物就能轻易击碎她们的体面。
贷款是一个贯穿很多篇的细节,也是反应社会现实的细节。《一天的轴》里,女主有一份兼职,就是在商街和住宅区之间发贷款传单,搜关键词“贷款”才发现的微小细节,有一种子弹正中眉心的感觉。
《角质层》《尼克塔酒店》《三十岁》都写到大学生凑学费,没有学费只能休学,凑够了学费再继续上学,要么就贷款。
《三十岁》的女主大学读了好几年,毕业的时候年龄太大了,就业困难,还背了上千万贷款(按现在的汇率5万多人民币)。在2025年,5万不算多,可是小说中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前,而且5万只是本金,还有利息。
B站有个纪录片叫《你好美国》,美国大学生也要为学费背贷款,很多普通人工作好多年都还不完。
很难不想起中国的助学贷款,助学贷款免利息,毕业后还能申请延一年还,这一年也免息。1999年开始启动,一开始是8个城市试点,第二年推广到全国。
学费之外,还有职场人贷款,《角质层》的女主刚工作就贷款在首尔郊区租了个普通单居室,“租过的房子中算是最宽敞、最舒适的了”。《水中的歌利亚》有房贷,最荒谬的是,刚还清房贷,房子不是自己的了。
贷款还是传销组织套现敛财的手段。《三十岁》的女主刚进入传销组织时,没有贷款资格——大概是她学费贷款还没还清?中介给她做虚假担保。她在传销组织里给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打电话,她的前男友和学生妹妹肯定也是。妹妹自我了断的原因是“巨额债务和崩溃的人际关系”,没有写出来的内容,读者能想象到。
序言作者说,金爱烂在别的书里写: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或者说缺少的,或许并不是对恐怖的想象力,而是对善的想象力。
我感觉被击中,她说得太对了。
序言作者总结了很多金爱烂的写作特点:写了很多小人物,非常擅长使用比喻,对书中人物投入了很多爱意和怜悯,常用看似漫不经心的句子直指人心,慢动作经得起细读。
读金爱烂的小说有一种感觉,写作是一种天赋,她小说中那些绝妙的比喻、拟人等手法,是再怎么努力也很难修炼出来的。
最后说,去看书吧。我狠狠点头。
1、“姐姐好读”播客笔记:
金爱烂主要关注从小地方来到都市生活的年轻人,写他们的都市体验,通常采用年轻女性视角,常从他人意想不到的职业、场景、物品中挖掘象征意义与人们生活的困境。
描写非常精准、细腻、冷峻。
她写爱情是幸福的幻影。她会写一百种痛,遭遇尴尬、自尊心受损、失去亲人失去感情失去生活的痛;写气味精度更高,可以具体写到穷人是地铁几号线的味道;能写出人在中产阶级的90个灰度里属于哪种;写性都非常动物,在这一刻,穷人的感觉、身体、时间都属于自己,能回归到与自我产生连接的时刻;写苦难,是一种日复一日的磨损,再大的苦难都无法击溃一个已经在痛苦中的人,幸福的泡影却可以让她直接灰飞烟灭。
她笔下的主人公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踏错一小步,就会掉进深渊;又像是生活在废墟中,人失去了重建的希望;又像城市化进程中的耗材,是被所有人遗忘的边缘人群。
金爱烂政治性非常强,从女性视角关注社会和政治议题。她用女人的眼睛看城市的郊区、看废墟、看那些被忽略的人群。个体命运这类微观的东西背后,是对时代明确的、深刻的、冷峻的批评。
张爱玲也善于用通感,她会从视觉写到触觉,金爱烂善于打通人的五感。萧红也写贫穷,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没有好衣服穿的那种穷,金爱烂写的是一种相对的贫穷,一种因为没钱导致的全方位的匮乏,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很窘迫的部分。
2、精准的比喻是大家的共识,我从我的笔记里翻找:
导演坐在椅子上看剧本。他身材魁梧,不像s经病。听说他嘴巴很脏,动不动就骂人。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挖掘机凄厉地哀号,像从早到晚用前爪挖沙子找水的野兽。
雨持续了一个多月。有时雨点细小而稀疏,有时像群殴似的狠狠倾泻,有时又像粉末纷纷扬扬……偶尔我会被水哭泣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就像没有音程的歌声,像迷路的电波,嗡嗡嗡嗡。
世界像个巨大的水中坟墓。我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么多的雨水要流向哪里。
肚子里不断传来咕噜声。看不到底的饥饿逐渐扩大地盘,撕咬我的身体。
我犹如宇宙的孤儿,独自被抛弃在黑暗之中。感觉自己不是漂浮在沉没的村庄之上,而是在太平洋中央。
生了红锈的钢筋周围弥漫着水雾,像是神灵的哈气。
飞机停在机场里,前轮托着下巴,正闭着眼睛感受秋风。不知道从哪个国家吹来,也不知道要吹向哪个世界。几架飞机乖巧地把头探到登机楼的阴影里,打盹抑或思考。调度塔后面,一架飞机刚刚离开地面。飞机肯定使出浑身解数克服重力,表面看来却沉稳而从容。不一会儿,那家伙经过的地方露出一长串放心叹息的痕迹。人们称之为飞行云。
据琪玉女士所知,机场里说得最多的单词就是“出发”和“到达”。此时此刻,琪玉女士的表情就像站在几千个标示牌下面,不知何去何从的孤儿。
拟人也非常妙:
说不定地球得了精神病。
那是委身于台风、不停摇晃的古树。
几棵银杏树在风中噼里啪啦地甩着头发
天空对少年的不幸置若罔闻,依然以盲文和地面笔谈,笃笃笃——斯文而悠闲。大自然在窃窃私语。神灵偶尔也会睡觉,他说这是他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我欣喜若狂,插嘴问道,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这一切都是梦吗?然而真正进入梦乡的是我本人。
当恩智的旅行箱终于叹着气张开大嘴巴的时候,瑞允彻底知道朋友的箱子为什么那么肥胖了。
3、女性的生活细节,这是男作者很少关注也写不出来的:
琪玉女士脱掉T恤,穿一件宽松的短裤,蹲坐在浴室里。儿子不在家,洗澡的时候又弄湿了衣服,只能这样。昨天晚上洗过的文胸挂在卧室门把手上,没有胸垫,也没有钢托,却画了出人意料地华丽又不知名的外国花儿。琪玉女士蹲在洗衣机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碰到马桶,然后一边往头上泼水
琪玉女士发现邮箱里有个白花花的东西。肯定是通知单,她想径直走过去。如果因为这个东西而让别人以为家里没人就不好了。尤其是女人独居的家庭,更是如此。
来源:猴格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