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没有争宠,也没有把亲生孩子养在身边的本事,只好随大流站队,以求保全一条性命。
#小说#我入宫十年,始终是个无宠的贵人。
没有争宠,也没有把亲生孩子养在身边的本事,只好随大流站队,以求保全一条性命。
贵妃被废离宫,人人踩上一脚时,我也被迫欺负她的三皇子。
可是在这宫里,从来都是旁人欺负我,我不知道怎么欺负人。
我挠挠头,只好把我亲手做的枣花糕给了三皇子:
「你只配吃这种下等点心!」
九岁的三皇子攥着那块枣花糕,安安静静站在树影里,乌黑的眼珠直勾勾盯了我很久,好像看破了我虚张声势的草包性子。
欺负三皇子是对的,因为当晚陛下就翻了我的牌子。
半年没有承宠的我又惊又喜,慌得去收拾落灰的妆台。
晚间裴容来时,没有瞧我仔细擦拭过的珠花,并不在意我旧得跑了线的罗裙,更没注意我手上快拧烂的帕子。
他倦怠地合上书页,揉了揉眉心。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罕见地朝我温温一笑:
「你入宫这些年,一直不争不抢,温和安分,很好。
「朕问你,想不想养一个孩子。」
1
我心里一喜,险些端不稳手上茶盏:
「是臣妾的瑜儿要回来了么?」
裴容放下书,没有追究我言语里的僭越,只沉声道:
「胡闹,瑜儿是皇后的孩子。
「况且瑜儿并不愿亲近你,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说话间,外头雪簌簌落了,灯花一炸更显屋内寂静。
看在这场雪的面子上,裴容也愿意和缓脸色:
「朕记得那年你入宫,也是这么大的雪。」
十年前我入宫,人人称羡我的好命好福气。
陛下独宠贵妃,前几日的秀女们都落了选。
直到最后一日,陛下与贵妃拌嘴赌气,心烦时随手指了家世平平,容貌也并不出众的我,而我第一次承宠就有孕,生下了瑜儿。
我的好福气,也就到此为止。
宫里的人都说,瑜儿不像温贵人木讷寡言,他很聪明。
聪明到夫子夸赞,裴容圣心大悦。
聪明到不愿亲近我,甚至不愿认我。
两年前瑜儿被送去坤宁宫养时,我跪在地上抱着瑜儿掉眼泪,生怕今后看一眼就少一眼。
可是六岁的瑜儿满眼不解地推开我:
「三哥的母妃是周贵妃,你只是个贵人,并不配做我的母亲。」
瑜儿Ŧü⁰说这话,我也心寒难过。
可是天下有哪个母亲会记恨自己的孩子?
我就想办法升位分。
可是升位分很难,后宫的妃子如御园的花儿争奇斗艳,还有皇后持铰剪,注视着不安分的枝丫。
我既不像周贵妃那样擅歌舞,也没有皇后娘娘那样出众的家世。
非要说出一点好处,就是我随我阿娘,做得一手好羹汤。
可宫中有膳房,裴容若是熬夜批个奏折,各宫娘娘小厨房送上去的汤食满得连奏折都放不下。
实在想瑜儿的时候,我就省下月例银子,连着自己做的枣花糕一并讨好地塞给照看瑜儿的仇公公。
仇公公是个八面玲珑的体面人,满面春风笑着把银子收了,客客气气把枣花糕推了。
瑜儿也总躲着我。
我花了不少银子,却没能见到几次。
后来瑜儿忽然病了,要亲生母亲的血肉入药。
我没想过要瑜儿认我,只想他的身体好起来就够了。
可瑜儿听说是我的血入药,将药打翻在地,死也不肯吃:
「好恶心。
「瑜儿只有母后一个娘亲,你算什么东西?」
我跪在宫门口请罪时,皇后将哭累睡着的瑜儿搂在怀里,头也不曾抬:
「这些年四皇子的衣物吃食你送了不少,本宫见你可怜不愿与你计较。
「温棠,论位份你只是个贵人,要是真为四皇子好,就不要再见他了。」
说话间瑜儿醒了,撒娇闹着要皇后停我半年的月例长长记性。
我不敢再还嘴,只低着头嗯了一声。
是啊,再升位分,哪有比皇后还高的位分?
我渐渐熄了领回瑜儿的心思。
回神时,裴容笑得温和,却ẗũ⁰不容我拒绝:
「温棠,朕问你,想不想抚育三皇子琰儿。」
2
「不想,肯定不想。
「贵人你呀仔细想想,这宫里有什么好东西,谁不抢着掐尖,怎么好好一个皇子白白等着给你养?」
瑜儿的乳母陈嬷嬷与我同乡,没有宫中人拜高踩低的性子,说话做事全凭着一颗慈心。
我初入宫就怀上瑜儿,是陈嬷嬷照看着我,为我在饮食上处处提防,才平安生下瑜儿。
她不住地摇头叹气,絮叨着一个已经认了母亲的孩子有多么难养熟,她们同村的后娘有多难做,
「贵妃娘娘被厌弃,陛下看见三皇子,心里不痛快。
「何况贵妃娘娘跟皇后不对付,皇后怎么可能善待贵妃的孩子?
「贵人真养了三皇子,既不得圣心,还要惹皇后娘娘忌惮,何苦呢?
「您倒不如好好拾掇自己,将来再生个自己的孩子傍身。」
我想到昨日大雪初晴,三皇子不声不响地站在树影下,满眼羡慕地看着兄弟姊妹们玩闹。
他苍白着一张脸,身上衣裳单薄,想必是贵妃被废后,照看他的奴才宫女们也不上心。
瑜儿看见了他,笑嘻嘻地团了一个雪团子,冷不丁砸到琰儿脸上:
「呀!原来是三哥哥,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公公。」
那雪团子里故意包了一块尖锐石子,砸得琰儿头破血流。
琰儿狼狈不敢还手的模样,惹得兄弟们哄然大笑。
我下意识想斥责瑜儿的无礼,却被瑜儿身旁的仇公公淡淡瞥了一眼:
「四皇子有皇后娘娘教导,贵人就不要多事了。
「倒是奴才多嘴提醒温贵人一句,形势比人强,贵人难道要忤逆圣意?」
瑜儿颇为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贵妃被贬为庶人撵出宫已经半年有余,裴容至今没有为三皇子琰儿寻一个合适的母亲。
皇后忌惮,陛下漠视,放任裴琰被人欺凌。
在这后宫,仅凭一颗良心是活不下去的,更要紧的是明哲保身。
何况我好好活着,才能看着瑜儿长大成人。
我几乎是下意识,将怀中为瑜儿准备的枣花糕塞到琰儿手中,急忙想着从前失宠时,旁人奚落我的话:
你这种下等人,只配吃这种猪食!
可我太心虚了,倒把自己的手艺骂了一顿:
「你、你只配吃这种下等点心!」
琰儿握着温热的枣花糕,安静沉默地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好像看穿了我虚张声势的恶毒。
我甚至不敢看这个孩子的眼睛,提着食盒落荒而逃。
「可琰儿那孩子毕竟太可怜了……」
眼见三九天,外头雪化了更冷,那孩子还穿得单薄。
我心里实在不忍,想到了我做好的,瑜儿却嫌寒酸不肯要的冬衣:
「嬷嬷你说那些衣裳我偷偷送给琰儿,不叫旁人发现,是不是就没事?」
陈嬷嬷看了我一眼,这个久居宫中,见识过宫闱争斗和无数风浪的姑姑忽然叹了口气:
「贵人有一颗慈心,可是奴婢并不知道在宫中有这样的慈心是福还是祸。」
不等我多想,外头却传圣旨:
裴容赞我的贤德,将三皇子裴琰记在我名下。
那传旨的小黄门带着裴琰冒雪赶来时,裴琰头上的伤还未愈,他跪在采桑宫外认认真真给我磕了头。
漫天风雪中,这个只有九岁的孩子跪得笔直,半年内见惯了宫闱冷暖和拜高踩低,他仰起头笑得讨好又麻木:
「母妃,琰儿知道怎么帮母妃争宠,争回四弟弟。
「母妃,您会知道琰儿是有用的。」
圣旨已下,陈嬷嬷摇摇头,悄声念了句菩萨保佑。
我急忙扶起琰儿,又叫宫人多添些炭火,拿衣裳来。
整个采桑宫暖融融,我比划了一下为瑜儿做的冬衣,穿在琰儿身上其实不大合适,袖子短了一些。
裴琰忙拉了拉袖子,不住地说:
「很合适,琰儿很喜欢,谢谢母妃。」
为裴琰上药时,我心中愧疚:
「怪我没教好那孩子。」
听我说起瑜儿,裴琰悄悄握紧了拳头,又仰起脸奉承地笑道:
「弟弟只是想和我玩,并不是有意的,何况我伤得不重,不要紧的。」
虽然裴琰一口一个母妃,却莫名让我觉得生疏:
「若是你不习惯,在采桑宫就叫我温娘娘,但是在外头要唤我母妃。」
裴琰紧紧抓住我的衣角,怕我不要他所以拼命摇头:
「不,今后您就是琰儿的母妃。」
我守着琰儿沉沉睡去时,他紧皱着眉头,依旧抓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
我放下手中正改的冬衣,理了理他额角的湿发,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替这个早熟的孩子难过。
当年贵妃盛宠时,每每裴琰生病,陛下和贵妃都昼夜不歇守着他。
可如今连一件暖和的冬衣都没有。
方才他讨好地跟我笑时,无端像在哭。
陈嬷嬷走前悄悄叹了口气:
「贵人慈心,可千万不要犯糊涂,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
天色暗了,外头寒风呜咽。
我裁补完袖子时一抬头,才发现裴琰已经睡醒了。
宫人端来早在炉子上温着的粥,并着我自己做的小菜和饼。
看裴琰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我心里难免有几分得意:
「采桑宫用度不如旁的宫中,但是吃食应当是最好的。
「伤口不能吃发物,等琰儿伤好了,叫你尝尝母妃的手艺。」
裴琰放下饭碗,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母妃,琰儿见过贵妃娘娘得宠,所以琰儿可以帮您做一个宠妃。」
这话说得我只一笑置之,并未当真。后宫的女人们削尖了脑袋争宠,从诗词歌赋到骑术剑舞,裴容什么样的妃子美人都不缺。
我进宫十年想不到争宠的法子,一个九岁的孩子难道就能想到么?
裴琰却笃定地摇摇头:
「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她们都没有,只有母妃有。」
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独特之处,不然也不会在这宫中十年也不得圣宠。
直到第三日晚,裴容传旨要来我采桑宫。
我急忙翻找了几件旧衣裙和过时首饰,忙忙地穿戴打扮起来。
虽然布料花样都是老的,珠钗也暗淡了,但已经是我收得最好的一套了。
琰儿却摇摇头,说这样不好,他另有主意。
薄施粉黛,素色寝衣。
松挽头发,不饰一物。
琰儿乖巧地伏在我膝头,仰起头指着书问我字。
小炉上正温着一壶红豆甜汤,一室烛火温温。
炉边橘皮并着红豆的暖甜香气,温馨得像寻常团圆人家。
「母妃,您看外头雪下得很大呢。」
我循着裴琰所指,无意地笑着回头,才看见陛下一肩风雪,站在窗外不知看了我多久。
也许是怕惊扰这份安宁,所以哪怕风雪呼号,裴容也不许旁边伺候的太监们贸然通传。
正对上我回头笑着的眼睛,那一刻见惯了美色和手段的帝王,竟然也怔愣了很久很久。
3
我诚惶诚恐地行礼,起身时想为裴容掸去肩上雪,才发现已经化了大半。
可裴容并不在意,他看见了琰儿补了半截的厚实新衣,留意到了他上药的额角,最后目光落在炉上正温着的红豆甜汤。
我久未伴驾,琰儿比我更会察言观色。
他已经盛了一碗甜汤,恭恭敬敬地奉上:
「这是母妃熬的,父皇尝尝。」
冬日里一碗热乎乎的甜汤,喝得人脾胃熨帖。
裴容看我的目光也带着淡淡的赞许:
「你照顾琰儿很用心,朕没有看错人。」
第二日天晴,澄明的日头和着檐上雪光晃人眼睛。
我跪地接过封妃的圣旨时,像做梦一样。
除去裴容的赏赐,内务还特地送来了不少果蔬冬鲜,肉脯干货,还有两只尾羽艳丽的雉鸡。
我才发现原来内务那些总拉着脸的奴才们,也是会笑的。
采桑宫流水不歇的赏赐招来了些嫔妃们亲近走动,还有瑜儿这些下了学的皇子们来瞧热闹。
我抓了一把桂圆,忙忙地要往瑜儿手中塞。
可瑜儿不肯接,他瞧了瞧羔羊野雉,又看见绸缎珠宝,很不屑地扭过头:
「就这些?还不如我母后宫里的。
「野鸡有什么稀罕?我舅舅打了胜仗,外祖父还说要给我带两匹小马回来呢。」
公主皇子们知道瑜儿是皇后的孩子,也知道皇后的兄长立了赫赫战功,忙跟着点头附和。
我递桂圆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琰儿拉了拉我的衣袖,懂事地接过我手中的桂圆:
「母妃,琰儿吃。」
琰儿一伸手,叫瑜儿瞧见了他补了半截的袖子,瑜儿就笑:
「三哥哥,你不知羞!你捡我不吃的东西吃,捡我不要的衣服穿,还捡我不要的母妃喊!」
兄弟姊妹们哄然大笑着跑开,琰儿不言语了。
我想呵斥住瑜儿,叫他跟琰儿赔礼道歉。
瑜儿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琰儿摇摇头,懂事得叫我心疼:
「琰儿不喜欢穿新衣裳,这件就很好。」
哪有孩子不喜欢新衣裳呢。
我叮嘱宫女们收好那些首饰,一一记录在册。
琰儿观察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我:
「那些绸缎首饰母妃怎么不试试,是不喜欢?还是嫌太少么?
「母妃不要不高兴,琰儿还会帮母妃争到更多。」
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
单说这些好缎子,足够给琰儿做些新衣,不必捡瑜儿的旧衣穿了。
我高高兴兴地拉着琰儿的手,拿那些缎子挨个在他身上比了比:
「等我这几日赶一赶,琰儿节前就有新衣穿了。」
琰儿懵然抱着那几匹缎子,满眼不知所措,连说话也磕巴了:
「……这、这些都是给我做衣裳的?」
「当然不是啦。」
琰儿了然地垂下眼睛,自嘲一笑。
「当然不是只做衣服,还有护膝,书袋都要做呢,我再仔细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落下。
「对了!还有那羔羊肉,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吃,琰儿太瘦了,冬日要好好进补。」
刚刚比划他的身形,才发现他瘦得怕人。
琰儿愕然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会有人真心为他打算这些琐碎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怀里绸缎,这时的他才有一点小孩子的笨拙模样。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有点为自己的不出息而不好意思:
「那些首饰母妃不是不喜欢,是舍不得戴。
「是母妃想着自己没有本事,万一以后不得宠,你跟瑜儿一样不在母妃身边了,母妃还好拿首饰打点人去看看你。」
琰儿怔怔地看了我很久很久,很认真地跟我承诺:
「琰儿很聪明,不会让母妃失宠,也不会不要母妃的。」
我并不用同样聪明的瑜儿去反驳他,也不愿跟他说宫中人心易变,身不由己的道理,只摸了摸他的头,肯定一个孩子的真心:
「母妃相信琰儿。」
4
当晚,裴容翻了我的牌子,才要在我宫中歇下。
坤宁宫的仇公公匆匆跑来通传:
「陛下,皇后娘娘旧疾发作,请您去看看呢。」
裴容走时,外头雪已经停了,天地间清朗朗一片。
我拿起给琰儿做了一半的衣服,继续赶工。
裴容走后,琰儿慌张地站在墙角观察着我的脸色:
「母妃别生气,琰儿会把父皇争回来的。」
我将炉边烘暖的橘子塞到琰儿手中为他暖手,笑道:
「母妃没有生气,快睡吧。
「陛下走了,还省一个人跟我抢宵夜吃呢。」
到底是小孩子,提到吃的就分心了。
琰儿把被子拉到头顶,小声撒娇:
「那……母妃,明日我想吃葱烩羊肉,好不好?」
「好。」
第二日午时,我炒了一盘葱烩羊肉,又用牛油烙了饼。
饼煎得两面脆黄喷香,我盛了一碗羊骨汤放在琰儿面前。
琰儿轻轻皱了皱眉头,又看了我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汤一口一口喝尽了。
一Ṫũ̂ₕ盏茶的功夫,琰儿忽然上吐下泻,连身上也开始起疹子。
琰儿虚弱地躺在床上,却对我笑着邀功:
「母妃,琰儿病了,您可以去请父皇来了。」
请裴容来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太医。
我正心急如焚时,仇公公已经等在采桑宫外,笑眯眯地传达皇后的关切:
「三皇子病重,不如等陛下下了朝,娘娘帮贵人通传一声,叫陛下晚些时候来采桑宫瞧瞧?」
我要照顾生病的琰儿,哪里有空梳洗自己,伺候圣驾?
我客客气气回了仇公公:
「谢娘娘好意,但臣妾要照顾琰儿,不必惊扰陛下了。」
听我回绝,仇公公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悻悻地走了。
太医开了两份汤药喝下去,到晚上也不见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琰儿好像瞒着我什么。
我忙叫人去请陈嬷嬷。
带惯了孩子的陈嬷嬷经验老道,她先问饮食,又问琰儿是不是受了风寒。
一一排除后,陈嬷嬷也觉得琰儿这病来得蹊跷。
「母妃为什么不要人去请父皇。」琰儿躺在床上,不安地看着我,「是我病得不够重么?」
陈嬷嬷听这话变了脸色,悄悄将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贵人可知道贵妃娘娘为何被废?」
我听说过一些贵妃失宠的传闻。
说贵妃用了媚药,才圣宠不断,但是也害得陛下子嗣不丰。
说贵妃利用皇子争宠,虐待琰儿,博取陛下的怜悯。
听说皇后娘娘要帮我去请裴容来,陈嬷嬷满眼的后怕,不住念佛:
「贵人,您听说的传闻都是真的。
「阿弥陀佛,刚刚您如果去请了陛下,恐怕在陛下眼里您和贵妃一样,都是用孩子争宠的恶毒心肠。」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冰凉。
看出我的害怕,琰儿满眼困惑:
「为什么我生病了,母妃不高兴?」
明明从前他生病了,贵妃娘娘就会高兴。
想起昨日裴容走后,琰儿怕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也许留不住裴容的时候,琰儿就要挨贵妃的打。
我心里一酸,没办法责备他弄巧成拙的心思。
我讲明白其中的利害,为他掖好被角,温声告诉他:
「因为琰儿生病了,母妃很担心,等琰儿的病好了,母妃就高兴了。」
裴琰垂下眼,努力理解我的高兴和贵妃的高兴,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我将汤婆子轻轻放到琰儿的肚子上,温声问他:
「告诉母妃,琰儿为什么会生病?」
他就大大咧咧地笑:
「琰儿吃了葱和羊肉就会这样。
「不要紧,以前也吃过,羊肉不是砒霜,吃了最多难受,不会死的。
「母妃做的羊肉比从前贵妃宫里做得好,母妃对我也很好,所以我吃的时候也很高兴,真的。」
他这么说,我手腕上为瑜儿割肉治病的旧伤,也跟着心隐隐作痛。
琰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他不吭声了。
他用被子盖住酸涩的心事和嚎啕的哭声:
「为什么其他兄弟姊妹的母妃都很疼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连温娘娘您都这么疼我。
「唯独、唯独她不喜欢琰儿呢?」
我心里一阵苦涩。
我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九岁的孩子解释爱恨:
「就像葱和羊肉,琰儿吃了会不舒服。
「但这不是琰儿能决定的事,不能怪你。」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ṭù⁷道理,就像花草有季节,瓜果有时令。
可爱与恨就像人的脾胃,没有道理可讲。
宽慰他,也宽慰我自己。
琰儿哭累了,趴在我怀中睡着了。
他做了噩梦,梦中很小声地跟我说对不起。
5
琰儿的病好了,先生催了几次去书房,他都支吾着不肯去。
我大概猜到是瑜儿带头欺负琰儿,不许兄弟姊妹们跟琰儿玩。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渴望玩伴,但是上次我给瑜儿送枣花糕时,看见琰儿孤零零站在树影里,羡慕地看着兄弟姊妹们玩闹。
「是四弟弟,要我跪在地上学狗叫,才肯带我玩。」琰儿故作大度地摆摆手,「从前不要紧,衣裳本来就脏,可是现在的衣裳是娘亲熬夜给我做的,我舍不得弄脏。」
小孩子的世界,也复杂得像一个后宫。
我忙活了几日,把银子塞给陈嬷嬷,求她帮我一个忙。
陈嬷嬷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把东西给我,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我:
「为了个半路来的孩子,把自己放油锅上煎,值得么?」
午后裴容来时,撩开帘子,屋子里满是糖浆的香气。
床上摆着裁了一半的衣样子,桌子上花瓶里插着雉鸡的尾羽,旁边散着几枚铜板。
小炉边,我和琰儿身旁围了一圈毛茸茸的脑袋,皇子公主们叽叽喳喳地争论:
「温娘娘,玥儿要蝴蝶的。」
「温娘娘,我、我想要两个糖板!」
我拿着糖画,故作为难地皱眉:
「可这些糖画都是三哥哥的,温娘娘做不了主呀。」
聪明的五公主玥儿立马抱着裴琰的手臂,轻轻地撒娇:
「三哥哥,你帮玥儿求求温娘娘,好不好?」
有玥儿做例子,琰儿身边围上了一圈弟弟妹妹。
第一次被兄弟姐妹们亲近,琰儿苍白的脸上有一点不知所措,他求助地望着我。
我把糖画塞到琰儿手里,鼓励地对他点头。
琰儿,这世界上有许多感情,是Ťû₄不需要出卖自尊,伤害自己获得的。
我也担心琰儿迈不出这一步。
可是人小小的,记性也少少的。
琰儿真有几分兄长大大方方的样子,很认真地把糖画分给弟弟妹妹。
连自己那份都给了玥儿,跟玥儿叮嘱:
「这份要拜托玥儿捎带给四弟弟瑜儿,玥儿不要偷吃。」
琰儿回过头,渴望我的夸奖。
我看出他习以为常的讨好:
「琰儿问一问自己,这糖画你是真的想给四弟弟?还是怕母妃不高兴?」
琰儿不吭声了,好一会才小声说:
「不想给,可是怕母妃不高兴。」
我拿过玥儿手中那份给瑜儿的糖画,还到琰儿手中:
「琰儿忽视自己的心情,母妃才会不高兴。
「这是琰儿的东西,琰儿不想给就不给。」
琰儿用力点点头,将手中的糖咬得清脆。
我转过头看见站在屏风后的裴容,忙要跪下行礼。
裴容免了礼数,饶有兴趣地问我们在做什么。
绑毽子,画糖画,裁衣裳。
裴容端详着歪歪扭扭的糖画,勾起几分童年的记忆,也笑了:
「你倒会陪孩子玩。
「昨日听皇后抱怨了两句,说皇子公主们很爱往采桑宫跑,朕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呢。」
我怕裴容ẗũ̂⁽觉得琰儿玩物丧志,更怕裴容觉得我有心利用孩子们争宠,忙解释:
「本是做给我自己玩的,可是总不能叫孩子们眼巴巴看着。」
见裴容来了,孩子们也拘谨起来,畏畏缩缩不敢说笑。
裴容有一点严父的无奈:
「朕好像扰了你们的兴致。」
御前随侍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便有各宫的嬷嬷领着公主皇子们回去。
玥儿虽然害怕父皇,却更想要窗边那个漂亮毽子:
「那温娘娘别忘了玥儿的毽子。」
「毽子要明日才能绑好,如果明日三哥哥的身体好些了,能去书房念书,就让他带给你,好不好?」
玥儿眼巴巴地拉着琰儿的袖子:
「那三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玥儿等着跟三哥哥一起踢毽子。」
裴容看见窗边鲜艳的锦鸡毽子,忽然想起来我也是书香门第教养出的闺秀:
「朕好像记得,你父亲是太仓知州。
「怎么知州家中的千金喜欢下厨,连糖画毽子都会做?」
入宫十年,裴容第一次对我的身世有了一点兴趣:
「温棠入宫前,是怎样的姑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年我爹娘成亲,在太仓原来还是一件大事。
因为我爹已经做了知州,而我娘只是望江楼一个小小的厨娘。
人人都说我娘做知州夫人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只有我爹这些年一直念叨是他高攀了我娘。
在我八岁以前,也以为是我娘好命。
因为爹爹穿着官服,登门拜访的人见了爹爹都是毕恭毕敬。
而我娘却为了小贩缺斤少两,在街上挽着袖子跟人家吵架。
后来我八岁那年,爹爹遭了贬。
虽然爹装作无事的样子极力安慰我,可是小孩子的情绪总比大人更敏锐。
是我娘当掉了簪子,煮了一碗红豆甜汤,放了许多蜜枣,盛了两碗在我和爹爹面前:
「喏!家里还喝得上好甜的汤,日子能坏到哪里去呢?」
那碗红豆汤甜蜜的滋味,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后来我入宫,每每遇到不好的事,我就下厨煮一碗甜汤吃。
相信阿娘说得没错,日子不会一直这样坏下去。
至于Ťúₐ糖画和毽子,也是阿娘教我的。
我爹爹官运并不顺,辗转了许多地方,我总是才认识了朋友,又分开。
但是我总能很快交到朋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人热情,我好运。
后来我才知道,是娘买了一筐子的糕点,挨个敲门送给邻里的孩子,拜托他们跟我做朋友。
后来我摔了腿,不能出去玩了,我娘就学会了画糖画,烤梅花糕,那个时候我们家比学堂还要热闹。
我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养到十四岁。
再后来我承蒙天恩,入宫选秀。
宫门外家人们叮嘱秀女,要如何说话做事,要如何为家族争气。
我娘只拢紧我的围领,怕风灌进去:
「选不上也不要哭,阿娘炖了鸭腿笋汤,还炸了丸子,等你回来吃。」
我懵然点点头,还以为入宫和做客是一样的,晚些时候就能回家了。
我入宫十年,已经十年不曾见过她了。
我怕裴容听出我的难过,忙笑笑:
「能入宫伴驾,是光耀门楣的事,爹娘都为我高兴。」
裴容并不追究我的伤怀,只是感慨:
「你父亲母亲很好,才教出你这样的好性子。
「也难怪孩子们肯亲近你。」
裴容的孩子不多,大多被教导得规矩恭顺。
我看出来了刚刚孩子们害怕他时,裴容脸上微不可察的失落。
但天子的喜怒不是我可以揣测的。
琰儿看了看,小心地端起桌上的糖画讨好他又怕又敬的父皇:
「父皇也吃一点甜的,不要皱眉头。」
灯下,裴容轻握住我的手,将我揽入怀中:
「瑜儿和琰儿,你的孩子像你,懂事体贴,安分从容。
「不管皇后怎么说,孩子们在你这,朕很放心。」
第二日,琰儿惦记着五妹妹要的毽子。
他穿了新衣裳,在院中请了安,就兴冲冲去了书房。
裴容不叫人吵我,我腰酸背痛,睡到日头都高了。
宫女才说陛下身边的李公公送了许多东西来。
除了赏赐,还有一盅鸭腿笋汤并着一碟炸丸子。
裴容对我用了心,可是味道毕竟跟家中不一样。
吃饭时,琰儿不安地看着我:
「阿娘怎么掉眼泪了?是汤不好喝么?」
我摸摸他的头:
「汤很好喝,阿娘只是想家了。」
6
我应当算个宠妃了。
新年宫宴,我竟然能坐在前头。
皇后的兄长赵将军打了胜仗,戎装佩刀进殿,惹得众人侧目。
但是裴容并不介意,反倒笑着饮下赵将军敬的三盏酒。
三巡酒过,赵将军有意无意提到了立储的事。
裴容不像先皇,他的孩子不多,皇子不过四位。
赵将军大笑着抚摸四皇子裴瑜的脑袋:
「臣觉得,瑜儿这孩子就很好。」
裴容扫了一眼皇后,只是淡淡驳回:
「三皇子是长子,七皇子和九皇子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我瞧见皇后眸色一沉,两位皇子的母妃难掩喜色。
只有我下意识心头一紧,攥紧了琰儿的手。
琰儿抬头望着我,轻轻靠在我怀里:
「阿娘,不要怕。」
日子过得飞快,眼见到了中秋,宫里却没什么节日的喜庆气氛。
因为宫里接连死了两位妃子。
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生母,一位恶疾暴毙,一位失足坠湖。
一夜之间,皇后的膝下,有了三位皇子。
同时念在我入宫多年,诞育三皇子有功,裴容晋了我的位份,我是一人之下的贵妃了。
两位妃子的丧仪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溜到我和琰儿身上。
有探究,有怜悯,有幸灾乐祸。
前朝的局势如天气一般冷下来时,裴容常常来我宫中。
我们三个像一家三口在一起,吃一碗很甜的红豆汤。
裴容握着我的手,有些话跟我说,也在跟他自己说:
「朕知道你委屈害怕,再等一等。
「在朕心中,你比赵氏更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处置皇后的母族赵氏,是两年后的中秋。
先是赵将军雨夜醉酒回府时,无端溺死在一湾浅浅的水洼里。
前朝的忧患解决,后宫旧年的案子就很轻易地翻出来。
裴容震怒于当初将贵妃贬为庶人,皇后却违背圣意,私下用砒霜毒死了贵妃。
残害皇子,戕害嫔妃,皇后的罪被一并翻出来。
皇后被禁足的前一天,我的采桑宫就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瑜儿。
他讨好地提着食盒在采桑宫外,如当年我站在雪地里等他那样:
「母妃,瑜儿想回到您身边。」
他比琰儿聪明,聪明得叫我害怕。
我不肯见他,只叫宫人带去一句话:
「四皇子回去吧。
「我这样的出身,并不配做你母妃。」
可是心里还有不忍,便叫宫人送他回去。
瑜儿转头去求了他哥哥琰儿,将食盒塞到他手中:
「三哥哥,你帮我求求母妃。」
琰儿不愿意我为难,收下了食盒,答应了。
可是瑜儿送来的饭菜有毒。
幸好砒霜味苦酸,琰儿吃的不多,才没危及性命。
裴容已经将凤印交到我手上,清理赵氏余孽让他无暇顾及后宫的脏事,让我自行处置。
废为庶人,圈禁行宫的旨意传下时,裴瑜不可置信地咒骂:
「这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您生了我怎么能不管我?
「他只是废妃生的贱种,我才是您的亲生孩子!」
从前我也和琰儿一样,为了把最爱的人留在身边,做许多傻事。
省吃俭用,割肉放血,可以站在雪地里等一整天,只为能多看他一眼。
那天琰儿蒙着被子痛哭,让我仿佛也看见了我自己。
琰儿轻轻为我擦掉眼泪:
「阿娘不要伤心,还有琰儿永永远远陪着阿娘。」
过了新年,裴容册立我为后,将抚育皇子,筹备选秀的事都交给我:
「你比从前的赵氏贤惠,将来新人再添皇子,也一并养在你宫里。」
琰儿听见了,很认真地问我:
「父皇有了新孩子,会把他们送到阿娘这里养着么?
「阿娘身边就不只有琰儿一个孩子了,对么?」
我想裴容既然这么说了,那应当是算数的。
见我这么说,琰儿点点头:
「我知道了。」
我只当琰儿随口一问,没有放在心上。
可大选的旨意才颁下去,裴容就渐渐病了,太医说是中毒。
查来查去,砒霜的线索指向废后宫中,赵氏的罪责再加一条。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名下的琰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琰儿登基这日,恰好是我的生辰。
他挤眉弄眼地跟我说给我备了大礼。
一辆马车载着我出了高高的宫墙,晃晃悠悠如十三年前载我入宫一般。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大门敞开,有面生的丫鬟引我下车。
房内陈设如旧,案上一盅热气腾腾的鸭腿笋汤,并着一碟炸丸子。
我猛然回头,十三年未见的父亲母亲头发斑白,就站在身后慈爱地望着我。
我的阿娘满眼含泪,笑着呵斥:
「上哪里淘气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琰番外:
母妃很讨厌我。
她总说生了我以后,她的容貌和宠爱都不复从前。
所以父皇不来看她时,她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
有一回母妃气得急了,罚我单衣站在院中。
我冻得病了,父皇急得天天来母妃宫里探望。
父皇走后,母妃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开始害怕,忽然她如获至宝地将我抱在怀里。
母妃怀抱里的脂粉香提醒了我:
生病的琰儿,才是有用的。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生病了。
病榻前的母妃妆容精致,扮演一个焦急慈爱,却不失美丽的母亲,惹得父皇爱怜。
每每病好起来,父皇的恩宠和赏赐都一并送来。
琳琅满目的珠宝,耀眼夺目的绸缎。
母妃对着镜子一件件试戴,欣赏自己的容貌。
可是宫里的孩子多了起来,父皇对一个总生病的皇子渐渐失去了耐心。
母妃不知从哪寻来了一种秘药,能让她恩宠不断,也能让父皇绝嗣。
可是那秘药没让她获得恩宠,反而要了她的性命。
这回我病得几乎快死了,也没有用了。
父皇厌恶母妃,连我也不愿意见。
在一个很冷的夏天。
父皇只说将母妃贬为庶人,皇后却在庶人的饮食中下了砒霜。
可是不知为何,我定定看着吐血的母妃,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靠着母妃渐渐冰凉的身躯,小心翼翼躺下来,心满意足地笑了。
母妃第一次没有推开我,她温温柔柔,长长久久地把我搂在怀里。
像我一直盼望的那样。
后来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吃的是馊饭菜,穿的是破衣裳。
我要给自己寻一位得宠的妃子。
高位的嫔妃都很聪明,没人愿意跟废妃的孩子扯上关系。
但是我也没想过跟着温贵人,因为她太蠢了。
明明知道拿银子贿赂仇公公Ṫũₒ是肉包子打狗。
明明裴瑜根本不肯认她。
她还是提着糕点,一直等在雪地里,等着看裴瑜一眼。
整个宫里都知道,皇后无子,所以惦记着温贵人的孩子。
父皇也默许皇后的心思,所以温贵人生下的四弟弟,一开始就不曾记在她的名下。
不然她也不会生了皇子,还是个不起眼的贵人。
从前没有抱去皇后宫里养,是皇后还想着能有自己的孩子。
「你、你只配吃这种下等点心!」
我一眼就看穿她没有欺负过人,不知道真正的欺负应该是把馊了的糕点扔到地上,再骂我一句下贱。
手中的枣花糕是暖的。
我低头咬了一口。
很甜,不是下等点心。
仇公公和皇后说温贵人今日又去瞧四皇子了。
惹得皇后不快,便告诉了父皇,说温贵人想要个孩子,正好三皇子还缺一位母妃。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温贵人的孩子。
但是没关系,我会先踩着她再给自己寻一个更好的母妃。
大约是总看着母妃的脸色,我很会察言观色。
我知道温贵人想得宠,想要回裴瑜。
我知道父皇不喜中宫专横,想要一位温柔恭顺,母仪天下的皇后。
好容易父皇被她雪夜回眸惊艳,赏赐了绸缎珠宝。
我想她好好装扮自己,先稳固宠爱。
她却让人收好首饰,又蹲下身子,挨个把缎子往我身上比划:
我懵然抱着那几匹缎子,被她蠢得不知所措,连说话也磕巴了:
「……这、这些都是给我做衣裳的?」
「当然不是。」
我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当然不是只做衣服,还有护膝,书袋都要做呢,我再仔细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落下。」
我还想再挣扎一番:
所以你先打扮自己,稳固宠爱。
她根本听不懂我的暗示,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她相信我的真心, 不会不要我的。
但是我不想要她了。
因为她没有本事, 皇后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她刚到手的宠爱。
而她没有跟我发火,竟然还塞给我两个暖手的橘子,惦记着宵夜。
我气得把被子拉到头顶,又想出一计。
我故意生病,让她去请父皇。
父皇应当会震怒, 觉得她跟我母妃一样别有用心, 就会把我指给别的妃子。
可是我又算错了。
她没有用我的病争宠。
反而熬着夜,焦急地守在我床边, 柔软微凉的手一次次去探我的额头。
她自责地红着眼圈, 埋怨自己的粗心。
我怔怔地看着她。
第一次有人为我掉眼泪,好稀奇。
我想说, 你不要哭了, 我是故意陷害你, 想给自己再换个母亲。
可是到唇边的, 是吹得温热的汤药。
再想多说一句,就是烤得暖甜的橘瓣。
让我无论如何, 都说不出话了。
母妃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哭了。
可是怎么看到她的眼睛时,忽然就泪如雨下。
一定是药太苦了。
一定是生病太难受了。
不然呢?总不能怪那片橘子太甜吧?
她熬夜为我做新衣裳时,我还想偷偷多看她两眼。
可被子上不是浓郁的脂粉香,是淡淡的皂角香气。
让我不知不觉,睡得好香。
阿娘好像误会了,我不跟着那些兄弟手足玩耍,是我嫌他们蠢。
尤其是裴瑜,更是蠢得让人发笑。
可是阿娘拿着糖画, 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只要她高兴。
但是阿娘的温柔,却叫父皇对她另眼相看。
在皇后宫里, 他是被功高的岳家压着的夫婿。
在母妃宫里,他是个沉迷美色, 任性的君主。
在阿娘这里, 他可以做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
我能察觉到父皇看见阿娘身边簇拥着一群孩子时, 他眼中的动容。
父亲你看, 如今那位中宫,并不配为天下人之母。
宫中的争斗一刻不休。
砒霜苦酸,想让人吃下去, 要么自愿服下, 要么掺在蜜糖里。
裴瑜送来的吃食有毒, 我当然知道。
但是阿娘教过我:
琰儿的东西,琰儿不想给就不给。
阿娘是琰儿的, 琰儿不想给。
除掉一个裴瑜还不够, 父皇想要纳更多的妃子。
倘若阿娘有一天失宠, 我应该又会被指去别的宫中。
没关系, 砒霜还可以掺在甜汤里。
登基后,我将外祖父祖母接进了京城,方便他们进宫探望阿娘。
毕竟阿娘给过琰儿的温暖, 琰儿也想给她。
毕竟同样的汤,宫中和家中做的,始终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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