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刺骨的寒风卷着铅灰色的雪沫子,拍打在镇国公府朱红色的廊柱上,发出呜呜的悲鸣。
大周,天启二十三年,冬。
刺骨的寒风卷着铅灰色的雪沫子,拍打在镇国公府朱红色的廊柱上,发出呜呜的悲鸣。
苏拂雪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单薄的素色裙衫下,膝盖早已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她低垂着头,乌黑如鸦羽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倔强的下颌。
正堂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她所处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爹,娘,女儿不嫁!”
一道娇柔却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沉闷的空气。那是苏家名满京城的嫡女,苏卿柔。她一身水貂毛滚边的锦缎袄裙,衬得一张芙蓉面愈发娇艳动人。此刻,她正梨花带雨地扑在国公夫人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顾凛川是什么人?是活阎王!传说他年过三十,貌丑如鬼,战场上杀人如麻,手段酷烈,府中姬妾无一能活过半年!你们让我嫁过去,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国公爷苏宏安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铁青,一拍桌子:“混账!这是圣上赐婚!你敢抗旨,是想让我们苏家满门抄斩吗?”
“我不管!我宁死不嫁!”苏卿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国公夫人心疼地搂着女儿,也跟着抹泪,目光却不经意间飘向了门外那个孤零零跪着的身影,一丝算计从眼底闪过。
她柔声对苏宏安说:“老爷,您别动气。柔儿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那顾凛川……的确不是良配。咱们……咱们不是还有拂雪吗?”
一瞬间,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拂雪身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轻蔑,还有理所当然的冷漠。
苏拂雪的心,像是被那风雪冻透了,一寸寸变得僵硬。
她是苏家十四年前从外面抱回来的养女。十四年来,她名义上是苏家二小姐,过得却连个得脸的丫鬟都不如。穿的是苏卿柔不要的旧衣,吃的是下人桌上的残羹,做的是府里最粗重的活。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苏家为了彰显仁善,养着的一个摆设。
如今,这个摆设终于有了用处。
苏宏安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看着苏拂雪,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拂雪,你姐姐自幼娇惯,受不得委屈。这桩婚事,就由你代她去了吧。”
【看,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拂雪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却难掩秀色的脸。她的眼睛很亮,像寒夜里的星辰,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堂上这几个决定她命运的人,没有哭闹,也没有哀求。
“我若替嫁,苏家能给我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苏宏安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养女竟敢提条件。他皱眉道:“苏家养你十四年,让你替嫁,是你的本分!”
“本分?”苏拂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是用姐姐不要的旧衣,厨房的冷饭,还有数不尽的责骂和殴打换来的吗?国公爷,这恩情,拂雪受不起。”
“你!”苏宏安气得吹胡子瞪眼。
“姐姐,”苏卿柔此刻也停止了哭泣,她走到苏拂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你不要不识抬举。能嫁给镇北大将军,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忘了,你的命都是我们苏家给的!”
苏拂雪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苏宏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我娘的牌位,入苏家祠堂。”
苏拂雪的生母,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农妇,据说是生她时难产而死。苏家将她抱回来后,从未允许她祭拜过自己的亲娘。
这是她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苏宏安脸色变了又变。一个农妇的牌位入国公府的祠堂,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可能!”
“那就请国公爷另想办法。”苏拂雪重新低下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或者,拂雪现在就去顺天府,告诉所有人,国公府想要欺君罔上,偷梁换柱。”
“你敢!”苏宏安勃然大怒。
“你看我敢不敢。”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宏安死死地盯着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养女,第一次发现,她那瘦弱的身体里,竟藏着一副如此坚硬的骨头。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允了。”
苏拂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深深叩首:“谢国公爷成全。”
【娘,女儿不孝。但女儿只有先生存下去,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为您讨回一个公道。】
三日后,镇国公府的二小姐苏拂雪,代替嫡长女苏卿柔,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出,悄无声息地送进了人人闻之色变的镇北大将军府。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宾客盈门,只有漫天风雪和府门前两盏惨白的灯笼。
喜婆将她领进一间异常宽敞却冷清的屋子,便匆匆退下,仿佛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屋子里没有一丝喜气,红烛燃着,光线却被沉重的黑檀木家具吸了去,显得格外阴森。
苏拂雪安静地坐在床沿,头上的红盖头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夹杂着风雪和血腥气的寒意瞬间涌了进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而立,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上。苏拂雪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他就是顾凛川?那个传说中的活阎王?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金属面具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那面具覆盖了他从额头到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和削薄冷硬的嘴唇。传闻是真的,他果然戴着面具。
“苏家倒是舍得,把最受宠的嫡女送来我这阎王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石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苏拂雪心头一紧,他知道了?不对,他应该是在试探。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顾凛川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她走来。那股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猛地掀开了她的盖头。
四目相对。
烛光下,女孩一张素净的小脸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惊恐,没有羞怯,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顾凛川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见过的女人,无一不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而眼前这个,竟敢直视他。
“你不是苏卿柔。”他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苏拂雪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将军何出此言?”
“京城第一美人苏卿柔,我虽未见过,却也听闻她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含情目,能勾魂摄魄。”他捏住苏拂雪的下巴,指腹粗粝的触感让她微微战栗,“而你,太瘦,太素,也……太冷。”
【他果然知道。】苏拂雪心中警铃大作,【苏家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推!】
她没有辩解,只是淡淡地说道:“将军娶的是镇国公府的女儿,一道圣旨,一个名分,至于这张脸是谁,很重要吗?”
顾凛川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凑近她,呼吸间的热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在她脸上:“对我耍心眼?你以为苏宏安那点把戏能瞒得过我?说,你到底是谁?来我府上,有何目的?”
下颌骨传来剧痛,苏拂雪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我叫苏拂雪。来将军府的目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顾凛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松开她,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她,“在我这儿,活下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转身从墙上摘下一把长剑,“锵”的一声,剑锋出鞘,寒光凛冽,映照出他面具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府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奸细。想要活命,就拿出你的价值。”剑尖抵在了苏拂雪的喉咙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苏拂雪却笑了,那笑意很浅,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小花,脆弱又坚韧。“将军想让我做什么?”
“我这北院,还缺一个打扫的杂役。从明天起,你就搬去那里。”顾凛川收回剑,语气冷得像冰,“记住,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这把剑,随时会穿透你的喉咙。”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房,只留下满室的清冷和摇曳的烛火。
苏拂雪瘫坐在床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伸手摸了摸脖子,那里还残留着剑锋的寒意。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镇北大将军府,比苏家那个牢笼,是更凶险的炼狱。但她别无选择。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拂雪便被管家带到了北院。
这里是将军府最偏僻荒凉的院落,杂草丛生,屋舍破败。她被分到了一间漏风的柴房,领到了一套粗布衣裳和一把扫帚。
曾经的国公府二小姐,如今的大将军夫人,一夜之间,沦为了府中最卑微的杂役。
府里的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他们都听说了,这位新夫人第一晚就被将军赶到了北院,显然是失了宠,不,是连宠都未曾得到过。
欺凌和刁难随之而来。
负责膳食的张嬷嬷故意只给她半个冷硬的馒头。
“哎哟,这不是夫人吗?怎么吃得比我们下人还差?”
管事的李婆子让她一个人清洗所有人的衣服,在滴水成冰的冬天。
“手脚麻利点!将军府不养闲人!”
苏拂雪一言不发,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她把馒头泡在冷水里咽下,在刺骨的河水中搓洗堆积如山的衣物,直到双手冻得红肿开裂,血丝浸染了水面。
她不是不会反抗,而是在等一个时机。
她一边做着最苦的活,一边悄悄观察着将军府的一切。府里的布局,人员的构成,甚至是顾凛川的生活习惯。
她发现,顾凛川虽然冷酷,却治军严明,府中的规矩也极为森严。他几乎从不踏足后院,每日除了在书房处理军务,就是在演武场练武。
而且,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每到月圆之夜,书房里就会传出压抑的咳嗽声,第二天,她打扫院子时,总能看到角落里带着暗红色血迹的碎瓷片。
【他的身体有旧疾。这或许是我的机会。】
她的生母虽是农妇,却懂得一些草药医理。耳濡目染之下,苏拂雪也学到不少。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也是最宝贵的“价值”。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顾凛川在宫中参加夜宴,回来时似乎与人动了手,伤上加伤。他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
深夜,府中管家林伯焦急地在书房外踱步,里面不时传来将军痛苦的闷哼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请来的太医在门外候着,却被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进去。
“这可如何是好!将军的旧疾又犯了,再这样下去,会伤及根本的!”林伯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撑着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廊下。
是苏拂雪。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林伯。”她轻声唤道。
林伯看到她,皱起了眉头:“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我或许能帮将军。”苏拂雪将托盘递过去,“这是我用院子里的几味草药熬的,可以暂缓将军的痛苦。”
她认得那些草药:断续、血见愁、三七……都是些活血化瘀、疏通经脉的猛药,寻常大夫根本不敢这么用。但她从母亲留下的零星手札中得知,有一种极寒的内伤,必须以猛药攻之,方能以毒攻毒。
林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懂医术?”
“略知一二。”苏拂雪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将军现在的情况,再拖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信与不信,全在林伯一念之间。”
里面又传来一声压抑的嘶吼。
林伯心一横,接过药碗:“你在这等着!若有任何差池,我让你陪葬!”
他推门而入,很快,里面传来了顾凛川暴怒的喝声:“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接着是林伯的劝说,和瓷碗被摔碎的声音。
苏拂雪静静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裙摆。她知道,顾凛川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赌一把。赌他对活下去的渴望,会战胜他的猜忌。】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再次打开,林伯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对她说:“将军让你进去。”
苏拂雪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间充满了血腥和药味的房间。
顾凛川半躺在榻上,上身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精壮的胸膛。他摘了面具,随手扔在一边。一张英俊却布满交错疤痕的脸暴露在烛光下,尤其是从左额划到眼角的一道,狰狞可怖。
他正用一种审视野兽般的目光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翻涌着痛苦和杀意。
“药是你熬的?”他声音沙哑地问。
“是。”
“你可知,若是药有问题,你会是什么下场?”
“知道。”苏拂雪平静地回答,“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顾凛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咳出一口血,血色暗沉,带着不祥的黑气。他指了指地上的药渣:“你凭什么认为,这碗东西能救我?”
“我娘教过我。”苏拂雪跪坐在他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将军的伤,在经脉而不在脏腑。是常年累积的寒毒攻心,寻常汤药只能治标,无法治本。需以金针渡穴,逼出寒毒,方有一线生机。”
顾凛川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个国公府的养女,怎会懂得这些?
“你是谁派来的?”
“我谁也不是。我只是想活下去的苏拂雪。”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将军,你还想活下去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顾凛川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活下去。
在无数个被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夜晚,他都曾想过,或许死了才是一种解脱。可身为三军统帅,身负血海深仇,他不能死,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治。”
苏拂雪不再犹豫,她捻起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稳准狠地刺入了他胸口的穴位。
一针,两针,三针……
她的动作娴熟而流畅,完全不像一个初学者。顾凛川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流随着银针的刺入,在他冰冷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对抗着那股撕心裂肺的寒意。
痛苦在减轻。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专注为他施针的女子。她离他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草药的苦涩气息。她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神情是一丝不苟的严肃。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卑微的杂役,而是一个能掌控他生死的医者。
不知过了多久,苏拂雪施完了最后一针,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拔出银针,只见针尖已然变成了乌黑色。
“将军,把这个含在嘴里。”她递过一片干枯的叶子,那是她藏在怀里的护心草。
顾凛川依言照做。
片刻后,他猛地坐起,张口喷出一大口黑血。
那口血喷出后,他只觉得胸口郁结的滞气豁然开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竟真的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拂雪。
这个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
苏拂雪收拾好银针,低声道:“将军的寒毒已入骨髓,今日只是暂缓。想要根治,至少需要三个月。这期间,需每日施针,辅以汤药,且不能再与人动武,否则前功尽弃。”
顾凛川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她救他,必然有所图。
“我想要三样东西。”苏拂雪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第一,从今天起,我在府中的行动,不受任何限制。第二,我需要一个独立的院子和药房,以及调用府中药材的权力。第三……”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将军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查十四年前,京郊白马寺,一场大火的真相。”
顾凛川的瞳孔猛地一缩。
十四年前,京郊白马寺。那场大火,他恰好在场。当时他还是个少年,随母亲去上香,亲眼目睹了大火吞噬了一间厢房,火后,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女尸。
后来,他听闻,那日,镇国公夫人也在寺中,并在回府后,就抱回了一个女婴。
难道……
他看着苏拂雪清瘦却倔强的脸,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
“好。”他沉声应道,“我答应你。”
从那天起,苏拂雪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从北院的柴房,搬进了东边一座清幽雅致的庭院,名曰“拂雪居”。院子里有独立的厨房和一间被改造成药房的耳房。府中的下人再也不敢对她有丝毫怠慢,见着她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夫人”。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这个失了宠的替嫁新娘,是如何一夜之间咸鱼翻身的。
苏拂雪并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她每日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充实。上午为顾凛川施针,下午便一头扎进药房,研究那些从库房里搬来的医书和药材。
她和顾凛川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也是名义上的夫妻,却又比陌生人多了几分戒备和试探。
顾凛川依旧冷漠寡言,但他看她的眼神,却不再是最初的轻蔑和杀意,而是多了几分探究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注。
他会默许她在他书房里翻阅卷宗,也会在她熬药晚了的时候,让林伯送去一碗热腾腾的宵夜。
苏拂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她知道,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是建立在她“价值”之上的。一旦她失去了价值,或者被发现有任何威胁,顾凛川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碾碎。
【情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这天,苏拂雪正在药房里捣药,一个丫鬟匆匆来报:“夫人,国公府来人了,说是……大小姐来看您了。”
苏卿柔?
苏拂雪手中的药杵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来做什么?炫耀?还是……试探?】
正厅里,苏卿柔正坐立不安地喝着茶。
自从苏拂雪替嫁后,京中渐渐有了一些风言风语。都说那镇北大将军顾凛川并未如传闻中那般虐待新妇,反而对这位替嫁来的二小姐照顾有加。
苏卿柔听了,心里又酸又妒。她本以为苏拂雪嫁过来不出三日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没想到她不仅活得好好的,似乎还得了势。
她今天来,就是要亲眼看看,苏拂雪到底耍了什么狐媚手段,勾住了那个活阎王。
看到苏拂雪缓步走进来时,苏卿柔的眼睛都嫉妒得红了。
不过短短一月未见,苏拂雪像是变了个人。她依旧清瘦,但气色却好了许多,一身湖蓝色的素雅长裙,衬得她肌肤如雪,气质清冷,竟比往日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姐姐。”苏拂雪淡淡地行了一礼,语气疏离。
“妹妹,你……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苏卿柔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将军……他没为难你吧?”
“劳姐姐挂心,一切都好。”苏拂雪不着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
“那就好,那就好。”苏卿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你不知道,自从你嫁过来,我这心里就日夜为你担心。爹娘也时常念叨你,说到底是我们苏家亏欠了你。”
【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苏拂雪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苏卿柔面色一僵,随即又笑道:“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对了,听说将军今日休沐在家,不知妹妹可否引荐一番?我也好当面感谢他,对你的照顾。”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她是想来见顾凛川的。
苏拂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喜静,不喜见客。姐姐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妹妹,你这是什么话?”苏卿柔的脸沉了下来,“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对姐姐的?还是说,你怕我见了将军,会把他从你身边抢走?”
她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语气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苏拂雪,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都是我的!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替代品!一个卑贱的养女,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正厅。
苏卿柔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拂雪。
“你……你敢打我?”
“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苏拂雪的眼神冷得像冰,“苏卿柔,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你可以撒野的镇国公府。你若再敢口出狂言,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你!”苏卿柔气得浑身发抖,正要扑上去撒泼,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谁在这里喧哗?”
顾凛川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身黑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虽然依旧戴着面具,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苏卿柔一看到他,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的嚣张气焰都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心跳如擂鼓。
这……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貌丑如鬼的活阎王?
虽然戴着面具,但光看这身形,这气度,便知绝非凡品。传闻误我!
她立刻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盈盈一拜:“臣女苏卿柔,见过大将军。方才与妹妹开了个玩笑,惊扰将军了,还望将军恕罪。”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一双含情目,水波流转,自以为能勾得男人心魂动摇。
然而,顾凛川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苏拂雪微红的手掌上。
“手疼么?”他问。
苏拂雪一愣,摇了摇头。
顾凛川却走上前,拉过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清晰的掌印,然后转头,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向苏卿柔。
“滚。”
一个字,没有丝毫温度。
苏卿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
“将军,我……”
“需要我再说第二遍?”顾凛川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杀意。
苏卿柔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言,狼狈不堪地带着丫鬟逃离了将军府。
厅内恢复了安静。
顾凛川依旧没有松开苏拂雪的手。他的掌心很热,带着常年握兵器的粗粝,包裹着她的手,传来一阵阵奇异的暖意。
苏拂雪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为何打她?”他问。
“她该打。”苏拂雪垂下眼帘。
“以后这种事,不必自己动手。”顾凛川淡淡地说道,“脏了你的手。”
苏拂雪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里面似乎有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在涌动。
【他在……关心我?】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慌乱。她用力抽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多谢将军。”她低声道,“药快熬好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正厅。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顾凛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他身后,林伯悄无声息地出现,躬身道:“将军,都查清楚了。”
顾凛川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说。”
“十四年前,白马寺那场大火,确实有蹊跷。我们的人查到,当年寺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小沙弥,如今在城外开了家豆腐铺。据他回忆,起火前,他曾看到国公夫人的贴身嬷嬷,鬼鬼祟祟地进过那间失火的厢房。而那间厢房里住着的,正是一个带着女婴借住的年轻妇人。”
林伯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还查到,国公夫人在嫁入苏家前,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后来从了军,战死沙场。而那个表哥的未婚妻,在表哥死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她当时已怀有身孕。”
“最关键的是,”林伯递上一卷宗,“国公夫人当年生产时,是在白马寺旁的别院。而那位带着女婴的妇人,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白马寺。两家孩子,只相差了不到三天。”
顾凛川接过卷宗,一目十行地看完。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苏卿柔,恐怕才是那个表哥的女儿。而苏拂雪,才是镇国公苏宏安的亲生骨肉!
国公夫人为了保住自己和情人的孩子,竟狠心用一场大火,烧死了那个无辜的妇人,再用狸猫换太子之计,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给了那个妇人的亲属,只说是自己发善心收养的孤女。
好一个歹毒的女人!好一个愚蠢的苏宏安!
“砰!”
顾凛川一拳砸在桌上,坚硬的梨花木桌案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去,把那个嬷嬷,‘请’到府上来。”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杀意。
不仅仅是为了苏拂雪,更是因为,这场阴谋,让他想起了自己同样惨死的母亲。
这个公道,他替她讨了!
夜,深了。
苏拂雪正在灯下看书,顾凛川推门而入。
他没有戴面具。
那张布满伤疤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似乎也没那么狰狞了。
“我有事问你。”他坐在她对面,将那份卷宗推到她面前。
苏拂雪疑惑地打开,越看,脸色越白,握着纸张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而是被偷走的。那个她连牌位都不能供奉的“娘”,是为了保护她,才惨死火海。而那个霸占了她身份,享受了十四年荣华富贵的苏卿柔,才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滔天的恨意,像野草一样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以为自己会哭,会歇斯底里,但她没有。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顾凛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安慰,也没有打扰。
他知道,有些伤痛,需要自己去消化。
许久,苏拂雪才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和决绝。
“将军,我想报仇。”
“我帮你。”顾凛川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苏拂雪摇了摇头,“这是我的仇,我要亲手来报。我只希望将军,能借我一个舞台。”
顾凛川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缓缓点头:“好。”
两个月后,是太后的六十大寿。宫中将举办盛大的寿宴,届时,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会到场。
这就是苏拂雪要的舞台。
寿宴前夕,苏卿柔又来了将军府。
这一次,她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来求人的。
“妹妹,好妹妹,你帮帮我吧!”苏卿柔哭得梨花带雨,“太后寿宴,各家贵女都要献艺。我……我前几日不小心摔伤了手腕,没法弹琴了。爹娘的意思是,想让你……代替我上场。”
她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
苏拂雪心中冷笑。这点小伤,也想骗过她?
她知道,苏卿柔不是摔伤了手,而是根本没什么才艺可以拿得出手。这些年她被苏家宠坏了,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根本上不了台面。往年宴会,她都借故躲过,可这次是太后寿宴,躲不掉了。
苏家怕她出丑,丢了国公府的脸,这才又想起了苏拂雪这个“替代品”。
真是可笑。需要她顶罪替嫁时,就推她入火坑。需要她卖艺撑场面时,又来求她。
他们真当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脾气的泥人吗?
“姐姐的琴艺,不是名满京城吗?怎么会需要我这个乡野长大的养女来替代?”苏拂雪故作惊讶地问。
苏卿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那是虚名,虚名而已。妹妹,我知道你自小学什么都快,琴弹得比我还好。你就帮姐姐这一次,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好啊。”苏拂雪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苏卿柔大喜过望,完全没注意到苏拂雪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既然你们把舞台都搭好了,我又怎能不成全你们?】
太后寿宴,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苏拂雪坐在顾凛川身侧,一身素净的白衣,在满堂的锦衣华服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
顾凛川今日也摘了面具,露出了那张伤痕交错的脸。那些初次见到他真容的贵女们,都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唯有苏拂雪,神色自若。
她早已习惯了这张脸。甚至觉得,那些伤疤,是他赫赫战功的勋章,比京城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要有男子气概得多。
“紧张吗?”顾凛川低声问。
“不。”苏拂雪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兴奋,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
很快,轮到各家贵女献艺。
苏卿柔穿着一身华丽的粉色宫装,袅袅婷婷地走到殿中央,对太后行了一礼:“臣女苏卿柔,愿为太后献上一曲《凤求凰》,祝太后福寿安康。”
说完,她却并未走向古琴,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抱着一把古琴,缓缓走上前来。
那女子,正是苏拂雪。
满座哗然。
“那不是镇北大将军的夫人吗?她怎么……”
“听说是替苏大小姐弹奏,苏大小姐手受伤了。”
“啧啧,国公府也真是,这种场合,竟让一个养女来撑场面。”
苏宏安和国公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苏拂雪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将琴放在案上,素手轻扬,一串清越的琴音如流水般淌出。
琴音初起,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绝妙的琴音吸引了。那琴声,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又婉转低回,如泣如诉。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听到了一个女子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抗争、最终涅槃重生的故事。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琴音营造的意境中,无法自拔。
良久,皇帝率先抚掌赞叹:“好!好一曲《破阵子》!巾帼不让须眉,有气魄!”
苏卿柔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她报的曲目是《凤求凰》,苏拂雪弹的却是金戈铁马的《破阵子》!
这……这是当众打她的脸!
太后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看着苏拂雪,眼中满是欣赏:“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苏拂雪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回太后,臣妇苏拂雪。”
“苏拂雪……好名字。”太后点点头,又看向苏卿柔,眉头微蹙,“苏家丫头,你不是说要弹《凤求凰》吗?为何与她弹的曲子不同?”
苏卿柔吓得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太后恕罪,是……是她……是她弹错了!”
“哦?是吗?”苏拂雪淡淡一笑,看向苏卿柔,“姐姐,你确定是我弹错了吗?”
她站起身,走到殿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诸位可知,我为何要弹这首《破阵子》?”
“因为,这首曲子,是我娘教我的。我娘说,女子虽柔弱,却也当有铮铮铁骨,不畏强权,不惧命运!”
她缓缓转身,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向苏宏安和国公夫人。
“国公爷,夫人,你们还记得,十四年前,白马寺那场大火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宏安夫妇耳边炸响。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国公夫人尖声叫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苏拂雪步步紧逼,“当年,你为了保住你和你那情人表哥的孽种,不惜制造一场大火,烧死了我的亲娘,又用狸猫换太子之计,将我这个亲生女儿,扔在乡下,让她自生自灭!若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苏卿柔!”她猛地指向早已吓傻的苏卿柔,“她,根本不是苏家的女儿!她才是那个孽种!”
**他的真实身份,竟是九州龙帅!**
啊,不对,走错片场了。
**她,苏拂雪,才是镇国公府真正的嫡长女!**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整个大殿都炸开了锅。
真假千金?杀人灭口?狸猫换太子?
这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要精彩!
“一派胡言!”苏宏安拍案而起,指着苏拂雪怒喝,“你这个孽障!我们苏家白养了你十四年,你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我们!”
“污蔑?”苏拂雪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她拍了拍手。
殿外,林伯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当年白马寺的小沙弥,另一个,则是国公夫人当年的贴身嬷嬷。那嬷嬷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一见到国公夫人,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老奴该死!老奴都招了!当年是夫人……是夫人让老奴去放的火啊!”
国公夫人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苏拂雪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高高举起。
“这块龙凤佩,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玉佩的另一半,如今就在国公爷你的书房里!这是你们当年的定情信物!你敢说你不认得吗?”
苏宏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块玉佩……的确是他的东西。
铁证如山!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最重脸面,如今在太后的寿宴上,竟闹出如此骇人听闻的皇亲丑闻!
“来人!”皇帝怒喝一声,“将苏宏安、李氏(国公夫人)给朕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皇上饶命啊!皇上!”
苏宏安夫妇的哭喊求饶声,很快便消失在了殿外。
苏卿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她不是苏家的女儿?她只是个孽种?那她这十四年的荣华富贵,岂不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疯了一样地扑向苏拂雪:“不!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的!我杀了你!”
还没等她靠近,一道黑影闪过,顾凛川已经挡在了苏拂雪身前。他一脚踹在苏卿柔心口,苏卿柔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顾凛川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是转身,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苏拂雪身上。
“结束了。”他低声说。
苏拂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心中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城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是啊,结束了。
娘的冤屈,昭雪了。
害她的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绷了十四年的那根弦,终于可以松下来了。
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向她袭来,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鼻尖,是他身上独有的,好闻的皂角和淡淡的血腥气。
苏拂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将军府的卧房里。
不是拂雪居,而是主卧。顾凛川的房间。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熏香,床边的炭火烧得正旺。
她一动,守在床边的顾凛川立刻就察觉了。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端过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苏拂雪摇了摇头。她睡了很久,身上虽然还有些乏力,但精神却好了很多。
“苏家的事,怎么样了?”她问。
“苏宏安和李氏,欺君罔上,草菅人命,数罪并罚,三日后问斩。镇国公府被查抄,爵位革除。”顾凛川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苏卿柔,疯了。被送去了疯人塔。”
这个结局,大快人心。
苏拂雪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有一片空茫。
仇报了,然后呢?
她的人生,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
“拂雪。”顾凛川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将她冰凉的小手完全包裹住。
他凝视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苏拂雪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看着他伤痕交错的脸,看着他眼中深沉的情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顾凛川打断她,“我知道,你还不信我。没关系,我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当年,我母亲也是被奸人所害,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从那天起,我戴上了面具,不只是为了遮挡伤疤,更是为了遮住我的心。我以为,只要我变得足够强大,足够冷酷,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
“直到遇见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开始,确实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医术,也利用你去对付苏家。可我没想到,我会……会陷进去。”
“拂雪,你让我看到了,这世上除了仇恨,还有别的东西。你让我这颗冰冷的心,重新有了温度。”
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胸口。
“这里,为你而跳。”
强而有力的心跳,透过掌心,一下一下,清晰地传到苏拂雪的心里。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十四年的欺凌,十四年的隐忍,她从未在人前掉过一滴泪。可此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却觉得无比委屈,又无比安心。
“你……你的脸……”她哽咽着,伸手抚上他眼角那道最狰狞的伤疤。
顾凛川没有躲,任由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皮肤。
“还怕吗?”他问。
苏拂雪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不是怕,是心疼。
是怎样的伤痛,才会在一个人的脸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那道伤疤。
顾凛川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个吻,像一片羽毛,轻柔地落在他荒芜了多年的心田上,瞬间,春暖花开。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克制,而是狂风暴雨般的,倾注了他所有的爱恋和渴望。
他掠夺着她的呼吸,攻城略地,让她在他怀里融化成一滩春水。
苏拂雪从最初的生涩,到慢慢地回应。
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或许,这个人,真的是她可以停靠的港湾。】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轮明月,冲破云层,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庭院。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镇北大将军府的东院,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那是苏拂雪亲手种下的。
她如今不再整日与药材为伍,而是开始学着打理庭院,学着烹饪,学着像一个普通的妻子那样,为晚归的丈夫,留一盏灯,温一壶酒。
顾凛川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活阎王。他会笑着陪她在院子里种花,会笨拙地为她绾发描眉,会把朝堂上那些烦心事,都讲给她听。
府里的下人都说,将军和夫人,简直是神仙眷侣。
这日,顾凛川从宫中回来,带回了一个消息。
“皇上要为你恢复身份,让你认祖归宗。”
苏拂雪正在为他整理衣领,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不必了。”她淡淡地说。
苏家,对她而言,早已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符号。她的亲人,只有眼前这一个。
“好,都听你的。”顾凛川握住她的手,宠溺地笑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拨浪鼓,递给她。
“这是什么?”苏拂雪好奇地接过来。
“林伯查到的。当年你娘,曾亲手做了一个这个,想送给你。后来被那场大火烧了。我让工匠,按着林伯打听来的样子,重新做了一个。”
苏拂雪看着手里那个有些粗糙,却充满了心意的拨浪鼓,眼眶又红了。
她摇了摇,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是十四年前,母亲对她无声的呼唤。
她扑进顾凛川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
“谢谢你,凛川。”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顾凛川身体一震,随即,是铺天盖地的狂喜。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拂雪,我爱你。”
“嗯,我知道。”
窗外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他们都曾被命运推入深渊,满身伤痕。但好在,他们最终找到了彼此,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取暖,将那段不堪的过往,都活成了彼此生命中最深刻的勋章。
往后余生,有你,足矣。
来源:江面上竞渡的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