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现在是周三晚上七点,窗外华灯初上,我刚把最后一点葱花撒进汤里。我盛出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饭桌上,然后回到厨房,习惯性地拿起了第二副碗筷。筷子尖碰到空碗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磕响,我的动作猛地一滞。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回应我。我看着手里那副多
砂锅盖子在灶上轻轻跳了一下,滚沸的莲藕排骨汤气雾氤氲,带着一丝丝甜腻的暖香,扑满了这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厨房。
现在是周三晚上七点,窗外华灯初上,我刚把最后一点葱花撒进汤里。我盛出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饭桌上,然后回到厨房,习惯性地拿起了第二副碗筷。筷子尖碰到空碗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磕响,我的动作猛地一滞。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回应我。我看着手里那副多出来的碗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儿子晨阳走了三年,我为他多摆三年碗筷的习惯,却还是没能改掉。
我把那副碗筷放回橱柜,独自坐在饭桌前。电视开着,新闻里主持人字正腔腔,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汤很香,是我和晨阳都最爱喝的,可今天喝到嘴里,却像温吞的白水,寡淡无味。手机在旁边震动了一下,“姐,周末我们带小凡过来看看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林伟一家,除了逢年过节,很少会主动说要来看我。我这个独居的失独姐姐,像城市里一座孤零零的岛,他们偶尔乘船遥望,却很少登岸。我回了一个“好”,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这种反常的殷勤,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宁静。我放下手机,看着碗里那块炖得软烂的莲藕,忽然就没了胃口。这间屋子,好像比刚才更空了。
引子
我叫林岚,今年五十二岁。自从三年前,我唯一的儿子晨阳在一场意外中离开后,这套九十平米的两居室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把晨阳拉扯大,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他刚考上研究生,前途一片光明,却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五岁。
那笔不菲的赔偿款,我一分没动,连同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存在一张卡里。那张卡被我锁在床头柜最深处的铁盒子里,像是锁着晨阳未来得及展开的人生。我靠着自己微薄的退休金过日子,节俭,但并不窘迫。日子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看不见尽头。
唯一的亲人,就是小我五岁的弟弟林伟一家。弟弟在一家国企做个小职员,弟媳张莉在超市做理货员,侄子林凡今年二十七,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刚谈了个准备结婚的女朋友。
周末那天,他们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营养品准时到了。林伟还是老样子,一进门就局促地搓着手,“姐,最近身体还好吧?”张莉则嗓门更大,人未到声先到:“姐,我们来看你啦!你看你这屋子,就是太冷清了,得多走动走动。”
我笑着把他们迎进来,接过东西,张罗着泡茶。侄子林凡跟在最后,高高大大的个子,眉眼间有几分晨阳的影子。他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姑。”我看着他,心里一酸,忙掩饰道:“小凡又长高了,快坐。”
客厅的电视播放着午间剧场,嘈杂的背景音暂时驱散了尴尬。我钻进厨房忙活午饭,张莉也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t搭地跟我聊天。
“姐,你听说了吗?现在市里结婚,彩礼都涨到十八万八了,还不算三金和酒席。”她把瓜子壳吐进垃圾桶,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心里。
我手里的菜刀顿了顿,应了一声:“是吗?现在年轻人压力是大。”
“可不是嘛!”张莉立刻接上话,“小凡和他女朋友小萌感情好,人家姑娘也不图啥,就想在城南那边买套小户型,付个首付就行。可我跟你弟这俩死工资,一辈子能攒几个钱?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我沉默地切着菜,心里那股不安愈发清晰。厨房里,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像我混乱的思绪。张莉见我不说话,又换了个话题,聊起了小凡工作多努力,小萌多懂事。每一句话,都绕不开一个“钱”字。
我知道,今天的这顿饭,不会那么简单。家,有时候不是挡风的墙,而是漏雨的窗。风雨欲来,而我站在这扇窗下,无处可躲。我深吸一口气,将切好的菜盛进盘里,转身对张莉笑了笑:“开饭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那笑容,我自己都觉得僵硬。
第一章 饭桌上的试探
午饭很丰盛,四凉八热,满满当当铺了一桌。我把那锅莲藕排骨汤端上来时,林伟立刻站起来接过去,嘴里念叨着:“姐,你辛苦了,做这么多。”
“一家人,说什么辛苦。”我解下围裙,在主位坐下,“小凡,多吃点排骨,看你瘦的。”
林凡腼腆地笑了笑,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姑,你也吃。”
饭桌上的气氛,在美食的催化下,似乎融洽了不少。张莉不停地给儿子和丈夫夹菜,嘴里夸着我的手艺十年如一日的好。她越是热情,我心里越是打鼓。我知道,这只是前奏,真正的主菜还没上。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伟给我满上一杯果汁,犹豫了半天,终于开了口:“姐,你看……小凡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我点点头,看着低头扒饭的侄子,温和地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小萌那孩子我还没见过,什么时候带给姑看看?”
“快了快了,”张莉抢过话头,脸上堆着笑,“那孩子懂事,就是家庭条件一般。她爸妈说了,彩礼什么的可以商量,但婚房不能没有,哪怕只是个首付,也算给闺女一个保障。”
来了。我心里想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现在这房价,你也知道,”林伟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我跟你嫂子俩人那点积蓄,东拼西凑,还差一大截。小凡自己也攒了点,可年轻人花销大……”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为难。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广告的声音在响。林凡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进碗里。张莉停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仿佛在等待一个判决。
我沉默了片刻,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燥热。我说:“小凡结婚是大事,当叔叔婶婶的是该操心。我这个当姑的,肯定也要表示表示。等他们定下日子,我给小凡包个大红包。”
我刻意把“大红包”三个字咬得很重,意思是我会出一份力,但仅限于一份合乎情理的“礼金”。
张莉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个意思……红包肯定是要的,但现在不是红包能解决的问题。”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姐,我们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小凡的首付,还差二十万。你看你一个人……那笔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先拿出来给孩子应急。都是一家人,以后我们肯定还!”
“二十万?”我轻轻重复着这个数字,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不仅仅是二十万,那是晨阳的命,是我下半辈子唯一的念想。
“是啊,”张莉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就当是……你借给小凡的。等他以后出息了,加倍还你!再说了,晨阳要是还在,看到表弟结婚,他肯定也会帮忙的,对不对?”
“别说了!”我猛地一拍桌子,汤碗里的汤都溅了出来。我死死地盯着张莉,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别跟我提晨阳!谁都可以提他,就你不行!”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林凡吓得筷子都掉了,林伟一脸煞白,张莉也愣住了,大概是没料到我反应会这么大。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些年,我把所有的悲伤和脆弱都藏得好好的,用一副平静温和的面具示人。可张莉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在我最柔软的伤口上。
“姐,你别生气,张莉她不会说话……”林伟慌忙站起来打圆场。
我没看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张莉:“那笔钱,你们想都不要想。小凡结婚,我这个当姑的该出多少出多少,多一分都没有。饭吃完了,你们走吧。”
说完,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反手锁上了门。门外,是死一般的沉寂,和隐约传来的张莉压低声音的抱怨:“你看她那样子,不就二十万吗?至于吗……”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眼泪,终于决堤。
第二章 深夜的厨房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我在卧室里枯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客厅里没有一丝声响,我才打开门走出去。
饭桌上一片狼藉,大部分菜都没怎么动,已经凉透了。那锅我炖了一下午的莲ăpadă排骨汤,也蒙上了一层凝固的白油。我默默地把剩菜倒掉,碗筷一个个洗干净,放回橱柜。整个过程,我没发出一点声音,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十一点。我毫无睡意,就坐在厨房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橱柜。黑暗中,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嗡嗡声。
这里曾是这个家最温暖的地方。晨阳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我做的可乐鸡翅。每次我做这道菜,他都会从书房里探出头来,像只小馋猫一样说:“妈,好香啊!我的鸡翅好了没?”
丈夫也喜欢在厨房陪我,我做饭,他就在旁边看报纸,时不时跟我说两句单位的趣事。那时候的厨房,总是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
可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无边无际的寂静。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白天的坚强和愤怒,在深夜里土崩瓦解,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孤独。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儿子,现在,连我唯一的弟弟,也要为了钱,来剜我的心。
张莉说的没错,晨阳如果还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表弟。我的儿子,从小就善良、大方。可他不在了。那笔钱,是他的生命换来的,是我后半生唯一的保障,更是我对他最后的念想。我时常会看着那张银行卡发呆,仿佛那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是晨信阳温热的生命。
人走了,留下的钱就成了念想,也成了别人的惦记。这句话,此刻显得如此真实而残酷。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湿痕。我扶着橱柜站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刺激着我的食道和胃,也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我不能倒下。我若是倒下了,就再也没人会记得晨阳了。
我走到客厅,从相册里找出晨阳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学士服,笑得阳光灿烂,眼睛里闪着星星。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低声说:“晨阳,妈妈好想你……你放心,妈妈会守好我们最后的家,谁也别想抢走。”
窗外,一辆晚归的汽车驶过,灯光一闪而逝,客厅又恢复了黑暗。我抱着相框,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笔钱,我不会给。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结束。亲情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如果任由它溃烂下去,我和弟弟一家,就真的成了陌路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也不是晨阳想看到的。
第三章 决裂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弟弟一家陷入了冷战。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仿佛上周末那场不欢而散的午宴从未发生过。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天买菜、做饭、看电视、睡觉。只是心里那块空洞,被越扯越大。走在小区里,看到邻居一家三口散步,我会下意识地避开;听到楼上传来孩子的嬉闹声,我会把电视音量调得更大。
王阿姨在楼道里碰到我,拉着我的手说:“小岚,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王阿姨,就是天热,有点没胃口。”
“一个人住,更要好好吃饭。”王阿姨叹了口气,“有空让你弟弟他们多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匆匆上了楼。王阿姨的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是啊,我需要家人,可我的家人,却在惦记着我儿子的“卖命钱”。
这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是林凡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姑……”电话那头,侄子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你……别生我爸妈的气。他们也是……为我好。”
“小凡,”我的声音很平静,“姑没有生你的气。姑只是……很难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林凡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姑,对不起。那钱……我们不要了。我……我回去跟我爸妈说。”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眶一热。这孩子,终究还是善良的。他不像他妈妈那样,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小凡,你能这么想,姑很高兴。”我说,“你和你女朋友的婚礼,自己多上心。钱不够,就想别的办法,年轻人要学会靠自己。实在有困难,姑会帮你,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挂了电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小凡的懂事让我欣慰,但我也知道,这件事的根源在他父母那里,尤其是张莉。只要她的观念不改,我们之间的裂痕就永远无法弥合。
果然,第二天,林伟的电话就打来了。他的语气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丝责备:“姐,你怎么能跟小凡说那些话?他一个孩子,你让他怎么办?去借高利贷吗?”
“我只是让他学会担当。”我冷冷地回答。
“担当?担当能当饭吃吗?能当房子住吗?”林伟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姐,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那可是你亲侄子!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没钱结不成婚?”
“林伟,”我一字一句地说,“那也是我亲儿子的命换来的钱!”
“你怎么又提这个!”林伟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人死不能复生!你守着那笔钱有什么用?能让晨阳活过来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以后老了病了,还不是要靠我们,靠小凡!”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未来的依靠,也是需要用这二十万来“预购”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林伟,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电话那头的他,似乎也豁出去了,“姐,我最后问你一次,这钱,你到底给不给?”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绝望。“不给。一分都不给。以后,你们家的事,我不会再管。我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姐姐,没有我这个姑姑吧。”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客厅的电视里,正上演着一出家庭伦理剧,里面的角色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我以前总觉得狗血,现在才发现,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陌生的短信,号码是张莉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林岚,算你狠!你会后悔的!”
我删掉短信,关了机。窗外夜色深沉,我的世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这一次,是真的决裂了。
第四章 侄子的成长
和弟弟一家彻底断了联系后,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起初几天,我甚至感到一丝解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等着那个要钱的电话,再也不用面对他们或贪婪或为难的嘴脸。
可时间一长,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便卷土重来,甚至比以前更加猛烈。这世上,我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挂钟的滴答声,从天黑到天亮。我瘦得很快,眼窝深陷,王阿姨见到我都吓了一跳,非要拉着我去医院。我笑着拒绝了,说自己只是在减肥。
我开始整理晨阳的遗物。以前我不敢碰,怕触景生情。现在,我却觉得只有在这些东西里,才能找到一丝慰藉。我把他从小到大的奖状一张张抚平,把他的旧球鞋擦得一尘不染,把他的书按照编号重新排列。
在整理他的电脑时,我看到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我试了几个密码,最后用他的生日加我的生日,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视频,晨阳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他去读研前,在自己房间里录的。他穿着白T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妈,嘿嘿,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是个很厉害的研究生啦!”他笑着说,“录这个呢,是想跟你说几句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谢谢你,妈,一个人把我养这么大,太辛苦了。我知道你总怕我吃不好穿不暖,总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以后,等我毕业了,工作了,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要给你买大大的房子,带你去全世界旅游……”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这个阳光大男孩的眼圈红了。“妈,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你再也不用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了。”
视频结束了,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泪流满面的脸。我趴在桌子上,哭得撕心裂肺。晨阳,我的儿子,我的依靠……已经不在了。
就在我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时,门铃响了。
我擦干眼泪,从猫眼里看出去,居然是林凡。他一个人,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打开门,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把头低了下去。“姑……我给你炖了点鸡汤。”
我把他让进屋。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我刚才没关的电脑,还停留在视频播放结束的界面。
林凡的目光落在了电脑屏幕上,看到了文件名“给妈妈的话”。他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身体僵住了。
我没有关掉电脑,只是平静地说:“那是晨阳录的。”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我们沉默地坐着,客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姑,对不起。”这次的道歉,比电话里那次要沉重得多。
“我……我看到表哥的视频了。”他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才知道,我妈……我们……做了多么混蛋的事。姑,我不是人。”
我看着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子,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发现,他的眉眼虽然像晨阳,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重和担当。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姑,那天我回家,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们,那钱我们不能要,那是表哥留给你念想。我妈骂我傻,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我说,如果为了钱连亲情都不要了,那我们跟有什么区别?”
我震惊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林凡,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跟小萌也说了,”他继续说,“小萌很支持我。我们商量好了,首付我们自己想办法,去申请贷款,哪怕辛苦一点,也要靠自己。姑,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看着眼前的侄子,我忽然觉得,他长大了。在这次激烈的家庭冲突中,他褪去了青涩,开始懂得一个男人的责任和亲情的可贵。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凡,姑没看错你。你能这么想,姑比什么都高兴。亲情要是明码标价了,也就只剩下个价了。”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那天,他陪我坐了很久。我们聊了很多,聊他的工作,聊他的女朋友小萌,也聊了很多晨阳小时候的趣事。我把晨阳的相册拿给他看,告诉他,晨阳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当一个宇航员。
他走的时候,我把那保温桶鸡汤喝得一滴不剩。那是我这几个月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第五章 我的决定
小凡的到访,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阴霾密布的生活。虽然和弟弟弟媳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但侄子的成长和理解,让我觉得我所坚守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我守着这笔钱,守着对儿子的记忆,把自己封闭起来,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吗?晨阳在视频里说,要成为我的依靠。他不在了,但我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活在悲伤里。我应该带着他的那份爱,更好地活下去。
而林凡,他是晨阳的表弟,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延续下一代血脉的年轻人。如果因为钱,让他对亲情失望,让他未来的家庭从一开始就背负沉重的枷D锁,这恐怕也不是晨阳愿意看到的。
我思考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我主动给林伟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他那头的紧张。
“姐……”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伟,周六有空吗?带上张莉和小凡,来我这里一趟。我们……好好谈谈。”我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林伟显然很意外,愣了几秒才说:“……好。”
周六下午,他们一家人又一次坐在了我家的客厅。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的气氛格外凝重。张莉低着头,不敢看我。林伟坐立不安,不停地喝水。只有林凡,眼神坦然地看着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没有准备饭菜,只是泡了壶茶。
“今天请你们来,是想把话说清楚。”我开门见山,“关于小凡结婚的钱,我的决定还是和上次一样。”
张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没理会她,继续说:“那二十万,我不能给你们。”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那笔钱,是晨阳生命的延续,是我精神的寄托。我不是守财奴,我守的是我儿子留给我最后的一点念想。这一点,我希望你们能理解。”
“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凡身上,“小凡是我的亲侄子,是晨阳的亲表弟。他结婚,我这个做姑姑的,不能没有表示。”
我起身走进卧室,从那个上锁的铁盒子里,取出了另外一样东西。不是银行卡,而是一个古朴的红丝绒首饰盒。
我回到客厅,把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林凡面前。
“这是……”林凡不解地看着我。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成色极好的龙凤金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而厚重的光泽。
“这是当年我和你姑父结婚时,你奶奶给我的。她说,这是我们林家的传家宝,要一代一代传下去。”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晨阳不在了,这个念想,我没办法亲手交给他媳妇。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小凡,等你和小萌结婚的时候,你亲手给她戴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张莉张着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知道这对镯子的分量,那是远超二十万的价值,更是金钱无法衡量的传承。
“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林凡慌忙把盒子推回来。
“这不是钱,这是传承。”我按住他的手,眼神无比坚定,“我给的不是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祝福,是林家血脉的延续。钱可以挣,但家的根不能断。”
然后,我看向林伟和张莉,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盘桓了很久的话。
“钱,我不会给。我老了,也不指望你们养老。我只要你们……常回来看看。”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他们心中炸响。
“只要你们还认我这个姐姐,认我这个姑姑,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空了,带上孩子,回来吃顿饭,跟我聊聊天,让我这屋子里,多点人气儿。这就是我对我唯一的亲人,最后的要求。”
客厅里一片死寂。
林伟的眼圈红了,他低下头,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把脸。张莉看着那对金镯,又看看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泄掉了全身的力气。
而林凡,这个刚刚学会长大的男孩,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感觉心里那块冻了三年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第六章 新的开始
那次谈话之后,我们家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张莉像是变了个人,虽然话还是很多,但不再句句不离钱。她开始跟我聊一些超市的趣闻,聊哪个牌子的酸奶在打折。她甚至还拉着我,一起研究起了网上老年大学的课程,说要给我报个国画班,免得我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林伟来看我的次数也多了。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被老婆和姐姐夹在中间的受气包。他会主动帮我修水管,换灯泡,周末还会开车载我去郊区的公园散心。他话不多,但每次看着我,眼神里都充满了愧疚和尊敬。
变化最大的,是林凡。
他和女朋友小萌来看我,不再是提着昂贵的礼品,而是带着他们亲手做的蛋挞,或者一束从花市买来的、还带着露水的雏菊。
小萌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不像张莉那样咋咋呼呼,也不像林凡那样内向,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找到话题。她会认真地听我讲晨阳小时候的故事,看到晨阳的照片,会由衷地赞叹:“姑,表哥真帅!”
她会挽着我的胳膊,陪我一起去买菜。在厨房里,她给我打下手,一边洗菜一边跟我学做莲藕排骨汤。她说:“姑,你做的汤真好喝,以后我要经常来学。”
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时常会恍惚,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儿媳妇。我知道她不是晨阳的妻子,但她的出现,却填补了我心中一块巨大的空白。
家不是一个地方,是有人等你回来的方向。这句话,我终于有了更深的体会。
林凡和小萌的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他们没有买新房,而是在城南租了一套两居室,自己动手粉刷,布置得干净又漂亮。婚礼的钱,大部分是他们自己的积蓄,加上双方父母的资助,和我包的一个大红包。
婚礼那天,我亲手把那对龙凤金镯,戴在了小萌的手腕上。小萌的眼睛红了,她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姑。以后,我和林凡,会像亲生儿子和儿媳一样孝顺您。”
我笑着拍拍她的背,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司仪请我上台说几句祝福语。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坐得满满当当的亲朋好友,看着我唯一的弟弟一家,看着那对幸福的新人,百感交集。
我没有准备发言稿,只是由心而发。
“今天,看到小凡和小萌喜结连理,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我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作为一个长辈,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我只想说,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钱,能盖起高楼大厦,但买不来亲情。往后余生,希望你们能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也别忘了,常回家看看。”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看到张莉在偷偷抹眼泪,林伟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林凡和小萌,手牵着手,向我深深地鞠躬。
那一刻,我抬头看向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仿佛看到了晨阳的笑脸。儿子,你看到了吗?我们家,又有了新的希望。
第七章 人间烟火
林凡婚后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他们没有因为结了婚,就减少来看我的次数。几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回来,有时候是林凡和小萌两个人,有时候是带上林伟和张莉。
我的那间小屋,渐渐地被新的生活气息填满。阳台上,多了几盆小萌买来的绿植。冰箱里,塞满了他们带来的各种食材。客厅的茶几上,总是摆着新鲜的水果。
我们一起在厨房做饭,张莉主厨,我打下手,小萌负责洗洗涮涮。林伟和林凡两个大男人,就在客厅看电视,或者为了一盘棋争得面红耳赤。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家人的说笑声,是我这三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交响乐。
饭后,我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聊工作上的烦心事,聊邻居家的八卦,聊未来的计划。小萌说,他们打算努力工作两三年,攒够了钱就去摇号买房。林凡说,他想考个在职研究生,提升一下自己。
张莉也不再提钱的事了,她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催着小两口早点生个孩子。每次说到这个,小萌都会羞红了脸,躲到我身后。
我笑着说:“别给孩子们压力,顺其自然。”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而温馨的烟火气中,一天天过去。我脸上的笑容多了,睡眠也好了,甚至还跟着王阿姨她们,在小区的广场上跳起了广场舞。
这天,又是一个周末。我正在厨房里炖着莲藕排骨汤,熟悉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手机响了,是林凡打来的。
“姑,我们这周末回来看你。小萌说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好啊,”我笑着说,“汤已经炖上了,就等你们回来。对了,跟你妈说一声,让她带两瓶她常买的那个牌子的酱油,我这里的用完了。”
“好嘞!我们下午就到!”
挂了电话,我看着灶上那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心里一片宁静和温暖。我走到客厅,拿起相框,用干净的抹布,仔細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我对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儿子,轻声说:“晨阳,你看到了吗?家里,又有人气儿了。你的表弟长大了,他还给你找了个好表弟媳。你放心吧,妈妈现在……很好。”
窗外,阳光明媚,楼下传来孩子们追逐嬉戏的笑声。我知道,悲伤不会消失,思念将伴随我一生。但生活,终究要向前看。
我把相框摆回原位,转身走回厨房,系上围裙。那锅汤,炖得刚刚好。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而我,终于在这最平凡的烟火气里,找到了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的方式。我的家,虽然不再完整,却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新生。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