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姑姑,若是女孩,便叫春奴,若是男孩……」从告别太子到如今已经三月,我的肚子不自觉也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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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若是女孩,便叫春奴,若是男孩……」从告别太子到如今已经三月,我的肚子不自觉也大了起来。
半月前徐大人离开益州,我想出去相送,却被秦姑姑拦了下来。可能是觉得我这胎坐稳了,她便不再隐瞒。
那之后,我便开始期待孩子的出生。
至少在她眼里是如此。
「若是男孩,便等公子取名。」秦姑姑一如既往地给我端来苦药,笑得放松,「公子院里没有女眷,这又是公子头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公子定然高兴。」
我灌下药,轻轻扯开了嘴角。
前几日太子抵达益州的消息便在府里传开了,秦姑姑想来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是如此笃定,太子会来。
绣文说许封递帖子过来让我回府,我推了。太子和许封,都不是此刻我最想见的人。
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我卷起舌头舔了舔上齿,觉得涩然。
院门口传来喧闹声,就见绣墨着急地跑了进来,还未开口,我心中一定。
「都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给我滚出来!」
我的父亲,一如既然的坏脾气。
东窗事发,我扶着酸胀的腰站不起来,就见到他涨红着脸愤怒的指着我骂道:「你不是说太子为了抓钱令史而来,现如今你知不知道,太子一到益州,便开始清算官吏,首先开刀的就是放利钱的!」
家丁私库的故事,许封听懂了,也做到了。
许封让我回府的时机,和太子抵达益州的时间前后脚。他让我回府,便是让我远离清算的漩涡。
可不在漩涡里,如何能看清楚最好的热闹。
「父亲在说什么?」我缓缓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秦姑姑,问道,「太子之事女儿如何会知道。是父亲问我徐大人同我讲了什么,我不过如实相告。徐大人为监察而来,父亲没有想到吗?」
「是你!就是你,你如今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果然和你母亲一个样子,满肚子算计阴谋!」
「父亲怎么好意思同我说起母亲,若没有母亲,父亲如何能有这能耐当上着抓钱令史?」我死死握着拳头,身体也不住颤抖。
若是没有母亲的嫁妆补窟窿,现在眼前的男人指不定在哪落魄呢!
一记耳光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响,只看到秦姑姑和父亲慌乱的拉扯。打的好,我在心里想,打掉了伪装的父女情面。
我护着肚子,慌乱的跌坐到位置上,不顾上前的绣墨,伸手去拉秦姑姑,嘴里喊着:「姑姑,我的孩子,我肚子疼!」
「什么孩子?」
他终于知道了,我肚子里有个孽种,是我不洁的烙印。
太子清算官吏,就连赵观潮也自身难保,现如今的顾府,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一个许封了。
而与许封微弱的联系,是我这个不洁的妻子。
所以父亲不能叫我留下这个孩子。
绣墨被父亲叫去问话,我交待她和父亲讲,我回许府之后许封并未在我院中留宿,我回顾府,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有孕了,想要瞒着许封保下这个孽障。
下午激烈的争吵见了红,嫡母过来劝,给我送了一碗药过来。我当着秦姑姑的面倒了,让她守着我过了一夜。
等第二天天一亮,秦姑姑给我去煎药,我的院子却被丫鬟婆子们围了起来。我盯着围着四方天的围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给自己塞了一颗药。
这是早前绣墨为我去王大夫那边定的,可作落胎,且落得惨烈。
许封这根稻草,是我的依仗,此刻也是父亲的。他不会叫顾家和许封的联系断裂,便会尽快动手。
叫我有些意外的是,来灌我药的竟然会是绣文。
我虽算准了绣文是嫡母的人,所以重要的事都不叫她过手。却恰恰忘了,嫡母身后,是父亲。
「是父亲让你来的?」我接过绣文手里的药,闻了闻,和前世那杯毒酒味道不同。
「小姐该为顾家着想。」绣文说得平静。
我听了不由笑出了声。
一切的祸因,皆是父亲。
因为父亲,母亲被蹉跎一生,因为父亲,我前世得顾全大局服毒自尽。
前世我痛恨逼我服药的嫡母,怨恨取而代之的庶妹,却忘记了,这顾府,烂入根的,是我的父亲。
她们也不过是拿着刑具的帮凶罢了。
我不想同绣文多言,不用她灌,自己喝下了药。
王大夫的药开始起效,我只觉得一股股热流从下面涌出,接着,我看到不断有人进出我的院子。
嫡母,顾云蕊,还有其他姨娘庶妹,他们届时慌张却快意。绣墨挤开众人将我抱住,我感觉到她害怕地颤抖着身子,不断地问我:「小姐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可能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此刻正在离开我。
这样想着,我不禁泪流满面。
「秦姑姑呢?」我哑着声音问道。
照我算计,她该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人,她可是我接下来计划的关键,她怎么不见了?
「姑姑,姑姑!」绣墨扯着嗓子喊道,却听人远远的应了一声。
我觉得奇怪,可疼痛叫我有些晃神,我觉得眼皮沉重,总想闭上眼睛,周围的声音也显得遥远。
突然间只觉得绣墨的怀抱不再颤抖,带着一股灼热怒意,在我耳边叫我:「顾恩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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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夜里醒来,听到房中有细细的说话声,认出了是秦姑姑的声音。
「……每日苦药都是不皱眉头的咽下的,夫人掐算着孩子该是开春出来,心念着取名叫春奴,若是男孩,便想等殿下来取名。纵然是和顾老爷起争执,也是先护着孩子的。她该是多期待这个孩子呀!」
我浑身没力气,只觉得冷。外头灯光微弱,我却觉得刺眼。默然闭上眼睛,可眼角却是烫的。
「她可知道孤的身份?」
我的手微微缩紧,就听秦姑姑肯定回道:「定然是不知的。殿下在益州落脚,消息都四下传开了,可夫人却毫无打探之意。若是知晓,定着急要奴婢去寻殿下了。」
外头的对话停了一息,只听低沉的声音突然问道:「她与许封……」
「殿下恕罪,容奴婢多说一嘴。夫人身为女子,当时的情况若是回了顾府,定然只有沉塘一条。奴婢不能暴露殿下身份,也是护不住夫人的。倒是许进士,依奴婢看,夫人选择去许府,只为保命。」
只听太子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姑姑眼中,许封是个良善之人?」
我动了动手脚,觉得腰腿不像自己的,只喘口气都要痛上十分。
我的动静让外面的人停了对话,不一会儿,就见太子和秦姑姑从屏风外转了进来。
太子依旧俊朗,世间总有不公,将好的都堆砌在他这张脸上。我这三月里总在想,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像他,定然也是个可人的娃娃。
只是现下肚子平坦,终是失去了。
「你醒了,可有不适?」他声音微沉,像是带着不眠的疲惫。
「夫人醒了,公子守了你一夜,你可算醒了!」
我的目光不住地在他们两人间来回转,最后定在秦姑姑脸上,哑着嗓子问道:「姑姑,我想回家。」
太子微微一愣,秦姑姑踌躇地劝道:「这是公子为夫人安排的住处,夫人刚伤了身子,好好在此静养才是。」
「于礼不合。」我用力直起身子,痛的我直发抖,连眼泪也被痛了出来,我闷声道,「我要回许府。」
太子脸色一沉,秦姑姑也在一旁惶恐。
「于礼不合?你想合什么礼?」太子声音带恼,起身让我靠在他怀里,似是等着我同他说话。
我抿着嘴唇,心安理得地借力让自己放松,却不肯同他讲话。
「公子这几日事忙,昨日才匆匆赶来,夫人不要怨他。如今最紧要的是养好身子,等一切好起来,奴婢依然陪着夫人。」秦姑姑在一旁焦急地劝着。
我闭上眼睛,任由眼泪不断流下来,同他比着耐力。
过了两息,就听耳边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随后他问道:「你的父亲,有何打算?」
我不想他会提此,微微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若是此刻他对我有怜惜,难道是想为了我轻饶了他?
我侧首看他,目中带着恨意:「他害死了我的春奴!」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泪,柔声怪道:「以往让你哭都不舍得,如今怎么这般止不住?」
他的指尖刮得我脸颊疼,我侧脸躲了躲。不想他竟低声笑了一下,拥我入怀,低声宽慰道:「孩子我们还会有。春奴……春奴因为中毒才得的,生下来恐怕也会带病,亦或是在肚子里会害了你。」
我心尖微颤,他像是解释至此,说了父亲的判决:「你既不想顾府依靠,便让人依法办事。等此间事了,你随我回京,一切有我。」
我默默听着,到最后哑然开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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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起了风云,不止益州,整个富庶的江南,都因太子的到来,刮起了一阵风暴。
太子蛰伏多日,先抛出重饵,散布消息,在每个州府设立抓钱令史,等到这些富商手中的钱递了上来,随后马上顺藤摸瓜,捣出了州府贪污的证据。州府一旦被斩杀,下面的抓钱令史手上的钱贷契书便成了一纸空谈。太子又向与州府勾结的抓钱令史施压归还百姓钱款,令史无计可施,只得动用家产。扬州便是如此,富商钱家掏空了家产,才保住了性命。
这样一来,国库便凭空得到了一笔由州府上缴上来的巨款。此法虽不道义,却比寻错处随意对付富商来得厚道。至少富商不与州府勾结,便不会有如此下场。
太子手段刚硬,州府下马直接斩首,却给那些抓钱令史留了余地。
不过到了顾府便没那般好运了。
先前父亲贪婪,自己放贷不提,还主动购买了许多。本以为届时能得到更多,却在这个时刻,无力偿还。所以顾府抄家之后,太子又填补了一些,才还尽了益州百姓的钱款。
他动怒是必然的,先前他说依法办了,可顾华有一事例外,他动了太子子嗣。只是此事隐秘,太子抹去了缘由,只朱批一勾,将他随州府斩首。
我在别院养身体,倒是不怎么能见到太子。秦姑姑同我讲这判决的时候小心翼翼,我听了并无表情,只在夜里为母亲上了一炷香。
当年他从母亲那里助力得到的一切,现在都归还了。害母亲的一命,也得以偿还了。
第二日我招来绣墨,让她随秦姑姑去牢里,把顾云蕊提出来。
「夫人是想叫顾姑娘在旁陪着?」
我被锁在房里不得见风,只能拿着笔抄经。
听她问,头也不抬地回道:「许封不日便要回京,不能少一个许夫人。」
顾云蕊送去了许府,第二日许封便来了别院。
他带着怒气,似是被辱:「他要你,我不多言。但顾小姐入府,顾姑娘又是何用意?」
头听他顾小姐顾姑娘的绕口,只轻轻反问道:「许官人,其实翰林院是本朝内相培养之所,有能力的在里面熬上几年,恐会有大作为。」
太子清算,他居功至伟。先前在益州,已有人察觉太子意图,出手阻止,才会让他中了奇毒。所以他解毒之后心有余悸,转而率先处理了扬州。可再次回到益州,却因有了许封助力,一切出奇顺利。
想来经过此事,太子也认清了他的能耐。
只是我如何会让他们坐上一艘船?他们得互相对立,我才能从中得利。
许封听了我的话脸色微变,我转了话头,柔声恳求:「父亲已然失势,我人微言清,只求了个妹妹出来。我已无旁人可托,只求官人护送妹妹一道入京。届时我在京中,也好有个手足相伴。」
他脸色冷峻,显然并不信我的话,可他亦不会明白我的目的,权衡之下,他并未追问,而是说起另外一桩事:「你何时动身?」
我觉得意外,转念想他怕是在打听太子行程。突然想到太子当时吩咐,心中微动。
「我还需修养半月才能动身。」我顿了顿,故意让许封看出我脸上的为难,「这几日我时常在想,我该是以何种身份入京。」
我并非撒谎,我确实苦恼。太子并未言明,可显然他是在等我痊愈,计划带我同行。可这并非我意。
前世我没等来的,这次我亦不稀罕。
但如何挣脱太子禁锢,又着实费神。我想着太子不会放任,所以想叫顾云蕊先占了许夫人名头,等我回京再做打算。我终是要回许府的,却还是要徐徐图之。
可能我脸上的凄苦太过真实,许封静静地看了稍许,突然开口道:「太子同行过于招摇,且并不是最安全的。」
我突然笑了,等他开口继续:「你既已嫁我,便以许夫人成行。」
「如此,官人怕是在翰林得熬上几年了。」
「既是内相培养,多熬几年便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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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封离开没多久,太子一次回来,带着明显怒意。
我正在抄写经文,见他回来,便搁下笔看他。他盯着我迟迟不语,我知他定是因为许封,不想先提起,便又拿起笔来。
可他阴晴不定,此时却突然开口问道:「许封对你倒是惦记,他再过几日便要进京听封,竟找了我,要让你同行。」
见我不语,他继续道:「当朝探花,果然文采斐然,三言两语,倒叫孤无言以对。」
我听他称孤,知道他气极了,心中偷笑,搁下笔问道:「你说我当时要是一直留在许府,许封会不会灌我堕胎药?」
我的话让太子脸色一僵,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面朝着太子,缓缓摇头道:「姑姑说,你此行不易,多的是明枪暗箭。我身子弱,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是我求了许封,让他带我回京。」
我避开他透亮的眼睛,慢慢哄着:「姑姑说你喜欢秋海棠,将来京中的院子里,我们种些可好?海棠树高,在下面种些栀子花,如此便是还未入秋也能闻到花香了。我给你的信中便都夹着此花,你闻着可是喜欢?」
他脸上出现一丝疑惑,却轻轻点了头。
「我们行得慢,你若比我们走的晚,也能追上我。我幼时听母亲讲过,太子归朝,是要过正午门走朱雀大街的进宫的。我若先到了,定寻一个正街边上最好的位置,朝你丢帕子。」
若是可以,我定找烂叶子扔你头上。
我不由被自己的想象笑到,不自觉抿嘴笑了出来。
就见太子目光柔柔,顺着我的话说道:「离皇城最近的眺角楼是视野最好的酒楼,只是那时候怕是位置难定。我先差人去说一声,给你留最好的位置。京城远比益州热闹许多,你是该多见见。」
我听他松了口,心底也是一松。
太子来时穿了一身暗色锦服,瞧上去清瘦了许多。我知他奔走劳累,不由抚平了他前襟的褶子,低声道:「你瞧着比之前瘦了。」
他按了按我的手,又捏住了我的下巴,反问道:「姑姑说你难得养回来的肉,现如今全回去了。和那半个月一样禁不住揉捏。」
他提起那半月,我便有些恼火,脸不由涨红了起来。可他看在眼里却以为我害羞,拉着我坐在他腿上,像是哄孩子一样摇了摇。
「离开益州可有不舍?」
我不解他为何有此问,想了想点头,却又摇头。
母亲还在时,我自然故土难离,可自母亲故去,我便对这一切毫无留恋。当时想,嫁给了许封,他去哪上任,我便跟去哪。圈一处小院,养几只小狗陪着我的孩子长大。
只是这样的生活,注定不会发生了。
「幼时母亲很忙,并不能时时相伴,她不拘着我在闺中,可父亲却要做规矩,我多半只能在府里活动。不过母亲得闲了,会同我讲她在闺中的日子。于京城倒是向往。」
「王氏族中门生遍布京城,你进了京,定然欢喜。你舅舅现如今掌管禁军,你出入宫门也能自由许多。我若得闲,便带你出宫在京郊走走,上山访梅,入湖泛舟,你定喜欢。」
听他这般说,倒是要让我入宫。
我未应他,而是缓缓说道:「母亲常把舅舅挂在嘴边,可我却从未见过。」
「你这性子该是像你母亲多些。」他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带笑,有些后怕的样子。
「你认得我舅舅?」我不由好奇,却反应过来,舅舅执掌禁军,太子又怎么会不认得。
果然见太子粲然一笑,清俊的脸上带着些许忍俊不禁,他捏了捏我的下巴,似是喟叹:「你这般娇弱,哪里像你舅舅,似是有使不完的精力。父皇早年说过,将禁军交给你舅舅,本是让那些贵胄子弟能够服气,毕竟他出身王氏,可偏你舅舅是个停不下来的,那些贵公子被他操练的苦不堪言,再不敢懈怠。」
我听他讲,不自觉笑了。仿佛母亲口中那个纨绔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统领,却也没有因为生活蹉跎而丧失生命力。
太子见我对舅舅有兴趣,补充道:「你舅舅家有一从族中过继的小姐,与你年岁相当,倒是可以寻来同你解闷。」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好似我们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他担心我面对未知的将来,耐心与我商量,为我安排。
但又马上迫使自己清醒,将手按在他跳动的心口,软下声音:「我在京中等你,你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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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许封府中的车马经由秦姑姑安排,已经铺张了许多,可行了这么久的路,到底难耐。刚一入京,我还没来得及欣赏京中繁华,一头倒在了病榻上。
又是一月过去,秋意已浓,等我病好,便听说贵妃在宫中设了秋宴赏花,帖子送到许府,原是被秦姑姑拦了下来。倒是顾云蕊的丫鬟经过门房听到了,匆匆告诉她,我才得以知道。
顾云蕊早没了傲气,家族被抄没,父亲也斩首了,她受不得流放的苦,便只能依附我而活。
这个月里,她不知道多少次夜里端着香茶去扣许封的房门,都被人客气地请了出来。
这一月里也发生了许多事,许封不出意外地进了翰林院,只是他除了翰林学士之位,还另得了个太子舍人的虚职。虽说是虚职,可一瞬间向世人表明,这位是太子的人。
太子回京也有几日,我自是没能如约去眺角楼迎他,但他也没这心思游街。
因为皇帝病重,太子本来的行程也是加急了,匆匆便入了宫。皇帝病缓,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怕是过不了这个年关了。
太子早早监国,手段强硬,皇子中并无人可与之一争。从很早前,在太子身边的官员能人皆是亲近熟悉的班底,因而,许封这个册封则显得尤为突然。
许多人也生出了打探之意。
所以贵妃的花帖,才会送进许府。
「长姐,你病好了,该是出去在京中走动了。外头好些人因姐夫好奇你这位夫人呢!」
我病着,也叫秦姑姑看着。倒是顾云蕊见到了京城繁华,又心动许封的金贵前程,到处替我宣传。她这个妻妹想要在这京中站稳,必然少不了我这个姐姐的存在。
「我知道你是为了贵妃的花宴,那样的贵人,就怕我们不懂规矩会失了礼数。」
我从秦姑姑那里要来拜帖,上面写了我的名讳。我轻轻笑了,就见秦姑姑脸色并不好。
她自然不悦。太子本计划我只是随许封入京,并不想认下许夫人这一身份。她原是想好在入京后与许封分别,独自将我圈起来等太子。
可当时情况紧急,我抵达京城时那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怕是秦姑姑也吓坏了。
所以当许封抱我回府就医,秦姑姑也没敢拦着。
那般情景,纵是个瞎子,也该听到了动静。更何况许封原先探花的身份,自是受人瞩目。
如此这般,许封携妻子入京一事,便传了开来。
绣墨同我讲,好多人好奇我的身份,有意查探,但好似有人在益州抹去了我被掳的事。能传到京中的只有寥寥几句。
王氏孤女便是最大的标签。
这怕是太子的安排,只是现如今却为我做了嫁衣。
「长姐一直病着,对京中之事还知之甚少。你道贵妃设宴是为何?」
「为何?」我接过秦姑姑递上来的药,深抿了一口,竟带着微微甘甜。
「自皇后病故,陛下亲自照料东宫。可到底内帷之事陛下不便插手,今次陛下身体……这才授意贵妃设下花宴,实则是要替太子选妃呢!」
我心头一滞,重重搁下药碗,自己都没意识到问出的话有多冲:「那妹妹去又是做什么?」
「嫡母是王氏女,我想……」她此刻说的嫡母是我母亲。
「你想借着我母亲的名头,去应选?」我就差将药渣洒到她脸上,「你怕是忘了,容我这个做姐姐的提醒你,你原先在府里,可是从未叫过她一声!更何况她是姓王,可你我皆是姓顾!」
顾云蕊白着脸跑了出去,一旁秦姑姑也是彷徨地劝着:「夫人不必动怒,贵妃与先皇后有闺中之谊,殿下不好拂她面子。那花宴也不过是个过场,怎能真是顾小姐说的那样。这不帖中是写了许大人一同前往的。殿下届时定是要同朝中新贵畅谈的。」
是了,花宴开得盛大,明面上是让朝中新贵携家眷前往,我朝男女不分席,贵妃之意,也是要在席上,让太子相看未出阁的家眷。
「我不是为此生妒。」我僵硬地解释,可秦姑姑却并不信,敷衍地点头,我无法,只得指了药碗问道,「为何这药喝着味道不同了?」
「夫人尽管放宽心,殿下心中念着夫人。这是前几日殿下特地过问夫人病情,差太医改的方子,喝起来也顺口些。」秦姑姑看了眼桌上未动过的蜜饯,「也亏得奴婢粗心,夫人不爱吃蜜饯,还是殿下发现的。夫人安心养着,殿下这几日事忙,无暇来见夫人,待事办完,肯定妥善安排夫人。」
我听着心中烦闷,重重点了两下帖子,讽刺道:「如此忙碌,竟还有闲情开花宴。」
秦姑姑依旧为难,不知该如何劝,就听我说道:「既是贵妃宴请,许官人定然前往,我不陪同去,到底失礼。」
「夫人!」
她不想我去,我偏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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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新贵,不过是士族中年岁小些的官员,他们有些携同新婚的妻子,有些带上了族中姐妹,这花宴上,各色美人,倒是比花妍丽。
因多是士族,所以许封这个寒门子弟便显得特殊多了,我跟在他身后入席,收到了不少注意。
「姐夫瞧着比旁人更像士族。」顾云蕊在我一侧小声嘀咕。
我浅浅笑了,倒是难得认同她。
贵妃只在席上露了个面,便让大家散开各自赏花。一众小姐夫人,多是难得进御花园,便四散各自赏玩去了。
顾云蕊也想拉着我四下走走,却被许封拦住,他意外地让秦姑姑带她离开。我知道,他是有话同我说。
我们站在一棵秋海棠下,海棠花开得正浓,风一吹,枝叶摇摆,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
「官人可是有话同我讲?」
「今日早朝,我下值的时候,被禁军统领拦住。」他顿了顿,似在斟酌,「你舅舅想见你,先前因你生病,他府上的拜帖虽时有送来,可你都一一推了。今日你在花宴露面,我想你是认下许夫人这个身份了。」
「所以你想我去见他?」
许封一直在等我动作,我是太子的人,原也应该是太子想如何处置,我便被动接受。可不知为何,许封倒是不惜忤逆太子,一切全凭我决定。
难得,他竟对我有了要求。
可我的计划,并不想牵扯舅舅。
王氏贵子,该是被花团簇拥着活力生长,不该被我这根藤蔓拉进树荫里。
可到底所有人都想要利用王氏的声誉。
「他想要推行新政,需要一个孤臣。」许封突然讪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可以成为一柄刀,但却不想被人用完就扔。」
我疑惑地看着他,渐渐消化他话中的意思。突然笑了。
许封对权利的渴望,一直都是我利用的东西,现如今我发现,对方也知道我在利用这个,向我明白地展露,倒叫我有些歉意了。
他口中的「他」是太子,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熬不过新年了,太子登基,必定有一番作为。恐怕许封便是他选定的孤臣,所以才有太子舍人的册封。但许封清醒,他知道新朝和旧贵之间的关系若是焦灼,他会被重用,可一旦一方得胜,那他这柄刀,就失去了价值。
所以他不止要当太子的孤臣,背后还想要一方旧贵的靠山。
他想到的就是清流王氏。
金陵王氏,虽是百年士族,门徒遍布朝野。可它族中鲜少有直系入仕,可现在却偏偏出现了一个王洛之。
我拿蒲扇拂去他肩上落下的花瓣,笑着问道:「你定是入京时,便想叫我认了许夫人这个位置,却为何不早些来同我讲?」
他需要王氏助力,我便是关键。可这月余,他不过是偶尔来探看一下我的病情,却并无多话。
「顾姑娘心在何处,王氏便偏向何处。」
他低声说了一句,也学着我的样子,伸手替我拂去发髻上的海棠。
我不由侧首,便看到远处花园一角,众人攒动。
是太子来了。
他和我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同,带着尊贵仪态,显得高不可攀。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划过,远远定在了海棠树下。
我与之静静对视稍许,看着已然离开的贵妃笑着同他引荐那些贵女,不由嘲弄一笑,转头对许封说道:「这四方天,禁锢人,我不喜欢。」
心在何处,于我已无意义,许封需要,助他,便也是助我。
18
花宴设在夜里,席间许封被他的同僚拉去,我的裙角被人弄湿,我瞧着跪在跟前战战兢兢偷瞧秦姑姑的小宫女,心中乏味。
起身更衣,顺手也将一杯酒水倒在了顾云蕊的袖子上。
「这宫里的奴婢也真是不规矩,这般不小心,真叫人气恼。」顾云蕊无法同我发怒,只能指着那个小宫女骂。
我知她心气不顺,因为太子只在下午短暂地出现了一瞬,只来得及接见花宴中身份最尊贵的阁老家嫡孙女。她连上前行个礼都没机会,更不用说同太子说上话了。
叫她如何不恼。
小宫女带着我们去偏殿更衣,却突然将我和顾云蕊分开,我朝绣墨使了眼色,就和秦姑姑一同去了。
到了一间房间,小宫女推开门,对着秦姑姑行了礼,便退下了。
宫里人认识秦姑姑,我丝毫不意外。旁人看到她在我跟前,该是多感叹太子对许封的恩赏,断不可能想到我与太子的牵连。
「夫人……」
我朝她摆手,自己进了房间。
太子想见我,便一定要见到。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进去时,便间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直折下来的海棠,听见我进来,却也不看我,只细细看着海棠,也不言语。
他还是穿着下午那身常服,虽是常服,却绣着金龙祥云,显得异常尊贵。
我缓步走过去,想要行礼,却被他的声音打断。
「秋末海棠,到底难在树上停留。」
他不想我行礼,我也懒得客气。左右也是他纵得。
「是我傻,还以为殿下院中并无海棠,却不想这满院花色,如何会少了殿下钟意的。」
他微愣,冷峻的脸拉了下来,与我针锋相对:「你喊别人官人,却喊我殿下,顾恩芸,你好的很。」
他不高兴,我便高兴。
我压下眼中笑意,就着他的手扯下他手上的海棠花,捏在手上瞪他:「你让我来说这些也说完了,我该走了。」
他自是不会同意,拉过我的手,将我抵在桌边,仰头看我:「许夫人来更衣,怎么没换了脏衣服,便要回去了?」
我恼得推他,却觉得他似堵墙,巍然不动。
他站起来,拉我向屏风后走,一面还说着:「不若让孤来服侍夫人更衣,瞧这花园风大,都叫夫人妆都花了。」
我听他自称孤,又一口一个夫人的叫,定是气极。心中丝毫没有害怕,反倒透出快意。
可还不等我得意,他竟上手扯掉了我的腰带,俯下身来,叫气息在我颈间。
我有些痒,不自觉去扯他,依旧是扯不动。
「休要胡来。」
「如何胡来?」
他带着怒意,手脚也不算客气,早没了先前那般耐心。等被他抵在屏风上时,我惊觉他还体面地穿着那身常服。
我颤抖着喘气,一股无名恼意上心头,伸手拉他的前襟。
「这衣服丑……」
在我怀里的人微微一滞,抬眼看我,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一扫方才的怒气。
他解了衣衫,似是好心解释:「并非特意打扮,是贵妃娘娘……倒叫你醋了。」
我心口一堵,不想叫他多说,攀上去狠狠咬他,却依旧能听到他闷闷地笑声。可到底没能咬出血,那一身力气被他撞得四散,后来也只能被他扶着站稳。
19
我被留在了东宫,顾云蕊顶着许夫人的名头入夜回了许府。
那日我让绣墨跟着顾云蕊,叫她换上与我服饰相近的衣裳,趁着夜色,离开了花宴。
她那么想当许夫人,便让她当上几日。
我像是回到替太子解毒的半月,乏累得很。
时常是太子早晨上朝将我惊醒一回,等下了朝再来房里叫我起来。
我实在受不住如此折腾,一次夜里他没完没了,我一脚将他踹下了床。随后两人都呆在那里,我见他脸上的潮红渐退,知他将要生气,连忙掐着腿假哭。
「我囫囵没睡个整觉,你这般比中毒了还要过分。我要回家!」
本是假哭,后来想到确实少眠,想到家,想到母亲,想到孤身在这东宫受人摆布,想到谋划无甚进展,不由真落下眼泪来。
这招恶人先告状很是管用,太子马上也不顾得生气了,爬上床来低低哄着,见我不哭了,才让我好好睡下,自己去外头洗漱了。
隔天他只抱着我睡,倒是乖觉地很。
可我说要回家并不假,许封说舅舅要见我,我总不能将人叫来东宫。所以我这般同太子说了,他脸色立马不好了。
我那时午觉刚醒,精神也不好,可也清楚他对王氏有所顾忌,突然问道:「你先前说舅舅有个女儿,不若让她先进来见见?」
我本抱着些许试探,却被他明确否决。
「你道东宫谁人都能来不成?」他无奈地说道,「年关将近,宫中和朝中都忙了起来。你……」
「我先回许府,叫秦姑姑跟着我。你得闲了,便知会秦姑姑一声。」我替他说出口,倒显得贤明大度,「你说要带我访梅,可是算数?」
「自是算数的。」
不过我回了许府,却有人先带我赏了京郊的花。
王念语,舅舅的女儿,比舅舅先一步见了我。我初见到她时总觉得熟悉,等到许封来我院里陪客时,我才惊觉,他们的眼睛竟然如此之像。
王念语是舅舅从族中过继的女儿,该是不可能与许封有何关系的,可直到我登门拜访舅舅,见到站在一旁的舅母时,一切才揭开了谜团。
母亲与许氏的恩情,概因这个舅母。
只是传言中她不是已经投湖自尽了吗,怎么竟还活着,还又回到了舅舅身边。
「娘亲当年被许氏族人逼入绝路,明明爹爹与她才是明媒正娶,却因肚子里那个孩子,成了苟合污名。爹爹当时将娘亲救上来的时候,娘亲都已没了气息,好在爹爹没有放弃。」王念语对我并无隐瞒,一五一十同我解释,「娘亲虽救了回来,却伤了身子。爹爹替她改名换姓,却也不愿为了开枝纳妾。他那性子,若是自己不肯,旁人哪逼得了他。所以才有了我。」
她虽悄悄同我讲这些,我却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我因母亲和舅母的那份过往,才不得以嫁给许封,便来同我讲清楚。她被教养得天真烂漫,毫无顾忌地与我传递舅舅的承诺。她同我讲,若是觉得许家不好,可与许封和离,她爹爹自会好好待我,不叫我受什么委屈。
或许在她看来,母亲安排我嫁给许封是为下下策。真不知道若是那个人人艳羡的探花郎听到她的话,会作何感想。
更何况,若我猜想无误,她该叫许封一声哥哥。
舅舅选了王念语过继,怕是因为那双眼睛与舅母简直一模一样。
我都能感觉到的异样,舅舅如何不会察觉,舅母没见过许封,不知道舅舅是否同她讲过。我不想插手,一切端看舅舅的主意。
舅舅自然护短,可我却不愿让他与我走得太近。想是感觉到我的疏离,舅舅没有强求,却纵着王念语总是来许府。
她常来我倒是高兴,一来可以防住太子,二来,她的活力总能感染我,我打心底里喜欢她。
「阿姐真真懒,前几日才走几步便叫嚷着不肯动了,阿姐又不会骑马,光坐那轿子,哪能见着风景?」
王念语总想撺掇我出府,今日逛东街,明日赶庙会的,我实在跟不上。
「你们京城贵人,总是这样上山下海的,使不完的力气。」我不由叹道。
「阿姐还认识其他小姐不成?」王念语吃味,抱着我的手臂撒娇,「阿姐要同我最最好,旁的小姐只能排第二!」
我脸色微红,心间并不是想到什么旁的小姐,好在王念语也不追问。
「过几日太子要去京郊寺里替陛下祈福,最好看的那几棵腊梅定是叫他圈了起来。不若阿姐明日与我一同先去赏看可好?」
她说起太子,我倒是难免好奇:「今日太子选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念语为何没有选侍?」
「我才不稀罕呢。再说我若应选,爹爹就要辞了禁军的活,不值当。」说起女儿心事,再外向的姑娘都会脸红,就见她红着脸颊,靠近说小声说道:「我自幼身体不好,太医署魏老太医总是往我们府里跑。我爹爹说,将来需得给我找个大夫保命。」
我轻轻笑了,看她样子,是心中有人了。
「母亲以前从京中带出的王老大夫,与你说的魏太医本是师兄弟。他虽告老了,可却将自己的孙子也送进了太医署。」
「对的,魏小官人是有个同僚姓王!」王念语略显激动,马上意识到不对,慌慌张张捂住了嘴。
「陛下的病,都是这些年轻太医照看着吗?」我不由打探道。
王念语有些不忿地说道:「还不是年轻人能熬,没日没夜地守着,将来怕也是这些小太医最先知道……」
王念语止住话头,我却心中明白。皇帝驾崩,怕也是这些小太医最先知道的。
能有个人给我提前递个话,便够了。
20
年关至,许封却被太子派去了外地。我本以为他支开许封,是为了叫我进去东宫。可半月过去也毫无动静,我便自嘲自己想多了。
果然也不是随便何人都能进东宫的。
不过太子倒是来过许府几次,皆是入夜悄悄来,早朝前匆匆走。
他瘦了不少,我隐约听说他推行的新政并不顺利,朝中老臣对他铁血手腕有些忌讳,生怕改朝换代之后,那些手段用到自己身上。
所以他这段时间很忙,也很累。
累到同我没说上几句话,便沉沉睡去。
这般累了,还来占我半张床。
顾云蕊自那次出宫之后,便好好安静了许久,即便王念语来找我,也是不出现的。可后来许封外派,她求道我跟前来,让我开恩,送她一同去服侍。
她这般想要做许夫人,可我总不能叫她如愿。
前世今生,她都在母亲病重之时,跪到母亲床前,求母亲将她的姨娘抬为平妻,还出言刺激母亲,父亲在母亲病重之时还夜宿她姨娘房中,对母亲毫不关心。她求的是将来能够与我平起平坐的地位,也求的是我母亲心如死灰的绝望。
前世她皆如愿,这次我又怎么肯!
我将她关了起来,一直等到太子来许府时,故意叫她撞见了几次。
除夕那天,舅舅接我过去团聚,派了王念语过来磨我,我只得松口。舅舅家中的温暖氛围叫我羡慕,只怕再待下去,便会沉溺其中,从此便真以为自己也能拥有。
喝了些酒,我便告辞离开了。
马车在寂静的街头行驶,我觉得头晕,便下来散散。才拐了个弯,便见到太子静静站在路口等我。
除夕,家家户户都关上门来庆祝团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入眼挺拔的身影站在前方,我知道他在等我。
那一刻万千思绪上涌,我心头酸涩,只汇成一句,相逢已是错局。
「散的这么早。」他过来牵我,手指有些冷。
我指尖微动,心里透出复杂的情绪,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他在此等了多久,若非我离席得早,他是否还要继续等。
他见我不想坐车,便牵着我在街上走。街道两旁的铺子早早关了门,却能听到人声从门内传出,伴着一股热闹暖意,再平常不过的家常,昭示着国泰民安的喜庆。
一切都是因为前面的人,担负起了这些百姓的寻常。
「父皇已经不能起身参加今日的家宴了。他让我磕了个头,便叫我回去休息。我……」他闷声走在前面,说话低沉暗哑,似是有些难言。
我突然想到,他即将与我一样,再无父母,成为孤儿。只是他得到的一切都太庞大,大到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他失去的。
如此一来,我便止不住心软,扯了扯他的手,叫他慢些。
「我陪着你。」
入夜,他在我耳边轻轻叫了一声:「顾恩芸,新年顺遂。」
我心尖微痛,并不回他,而是换做拥抱,将他紧紧抱住。
他离开时我意外的醒了,再也没能睡着。
皇帝奇迹般地熬过了年关,我自除夕之后,再未见过太子。京中却传出太子强占臣妻的传闻,只是那些闲言碎语,皆被掩盖在皇帝回光返照的消息下。
绣墨悄悄将药丸递给我,送我服下,才有些担心地说道:「小姐计划万无一失,奴婢瞧着连秦姑姑都没发现。可大夫说小姐身子还是弱,该好好养着,莫要再伤神了。」
我听她的话,忍着没有摸一摸平坦的肚子。
「我自有安排。王小太医可有消息递出来?」
「说是熬不过这个月了。」
我还是没忍住,将手按在肚子上,似是想要肚子里的小生命给我力量。
「便开始吧。」
21
皇帝下旨,将阁老家中嫡孙女册立为太子妃,另外选了几位在朝中与太子政见不合的老臣家中女儿,一同送入了东宫。
听说太子在皇帝床前跪了三天,却还是没能让皇帝收回旨意。最后只能磕头应了。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院子里也磕到了头,一时间额角的血染透了半张脸,吓得秦姑姑脸色惨白。
她要去请太子过来,却被我强硬地拉住。
我让大夫替我包扎,止血,却不肯上药。
秦姑姑以为我心伤,一直在一旁守着。东宫大婚,娇子一下子抬进去了三顶。我枯坐了一夜,感叹众人的身不由己。
「夫人,身子要紧。殿下不能忤逆陛下,就算是我这样的奴婢也能看懂,陛下是在替殿下铺路,好堵住那些老臣的嘴,叫殿下将来新政之路走得顺畅些。」秦姑姑想哄我吃点东西,我却不肯张嘴。
这时候绣墨匆匆跑了进来,对着我慌乱地点了点头。我胸口提起一股气,有些慌,却马上叫自己冷静下来。
我转头对秦姑姑说:「姑姑,我想回益州。」
秦姑姑着实吓了一跳,觉得我是心灰意冷了,连声劝着,等我午睡,她悄声出门朝宫里递了消息。
我揉着发胀的脑袋,咽下绣墨的药,静静等着。
留秦姑姑到现在,不过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太子入夜前来,带着一身月色,和满脸疲惫。他并不多言,甚至连秦姑姑那样的解释都没有。他只问我为何不好好吃饭,我皆是沉默以对。
「宫中忙乱,对你多有疏忽,等过些时日,我带你……」
「你从未依诺。」我突然开口打断他。
我像是在说从前,语气却没有埋怨,而是疲惫:「我等了很久了,你没有来。」
他脸上闪过愧疚,却依然耐心解释:「父皇的病并非全好了,这几日多有反复,他知道我在推行新政,总是牵挂,才有了赐婚旨意。」
「还未恭贺殿下新婚之喜。」我惨淡地笑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站到他面前,「我亦是做过新嫁娘,带着满心的期待。我原先想着,嫁给许封之后,跟着他去上任。若他被朝廷重用,我便进京见识见识母亲口中的繁华。若他不适应官场,我便同他回乡,他可以做个教书先生,我便被他的学生唤作师娘。」
太子猛然拉住我的胳膊,脸色微沉。
「如此便叫你生气了?你却不知道,你的作为,他该是忍下多大羞辱?」
「你以为他仁善?怎么不想他既知你我的关系,却依旧放任,他究竟所图为何?」
「他之所图,概因你故意施为!」我用力挣扎,「是你夺他的妻子,再给他官声叫他闭嘴!我是什么东西,是你们以权易位的玩物罢了!我不知他所图,可他至少没强迫我!」
「孤强迫你了?」他像是不可置信,「孤给了你多少自由?你想做这个许夫人,孤让你做,你不想留在东宫,孤让你出宫,你还要如何?」
「有得选才是自由!」我眼眶辣红,止不住地流下泪来,突然的脆弱叫我害怕,我匆忙擦掉眼泪,叫自己冷静。
我今晚的目的是叫他留下,而非赶他,若他被气走,太过得不偿失。
如此想,我突然有些彷徨地看向他。
却不想他并未有要走的迹象,而是叹了口气,拉我入怀,哑着声音说道:「你受了伤,我不该来气你。」
我僵着身子任他抱着,他继续哄道:「你不该如此轻贱自己。我……」
他语气踌躇,似是从未开口说过这样的话,语气像极了除夕那夜犹豫着没说出口的话。
本以为他不会继续,却听他低低说道:「我心悦你。」
我愣在那里,胸口的酸涩炸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我缓缓抬手,想要回抱,却被屋外的嘈杂惊扰,吓得缩了回去。
为时已晚。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绣墨在顾云蕊院子里放了把火,许府着了起来。
顾云蕊被吓坏了,叫嚷着跑了出来,着急得叫人灭火,太子松开我站到廊前,还未开口吩咐来人,却突然听见远方传来钟声。
我听到皇城方向那九声丧钟,入眼看到太子坚挺的脊背突然垮了下来。
心揪了起来。
许府乱了,从外面跑进来不少人救火,有几个能认出太子,意外却慌乱地行了礼。
两息时间,我看到太子突然转身,在火光中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似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突然,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我揪着的心突然一松,随后来而的是隐隐的痛。
这痛不剧烈,却叫我喘不过气来。
22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本就是一切就绪的事,可太子却拖了半月,才在一众朝臣的跪求下,登了基。
外头在传,新皇不孝,在先帝驾崩之时并不是陪伴在侧,而是露宿臣妻,等赶到皇宫时,先帝已经咽了气,连最后一眼都没能见上。
似是为了压这样的传言,太子才迟迟不登基,在先帝棺椁前跪了半月,以此请罪。
可风流的事总是比那些规矩的史料传播得快,一时间新帝强迫臣妻,侮辱寒门的流言传了开来。
我自是有意推波助澜,这本就是我做这一切的目的,虽自损,却也叫他染上污名。
他不是最想要明君的荣耀嘛,便叫他白璧蒙尘。
为何自古皆是女子染了污名便只得一死?
我从前世到今生,这一切的事端,颠沛的一生,皆是因为他那次掳劫。
祸因是他,自该让他尝下恶果。
新帝登基,如他计划的那张推行新政,斩杀了许多旧臣,其中也不乏新贵牵扯其中。此时先前反对他的那些老臣顿时理解了先帝的良苦用心,让自家在宫中的女儿低调做人,不要惹怒新帝。
等朝中事稳了,他像是刚记起了许封,招他回了京。
我知舅舅恼了新帝,甚至在早朝的时候当众斥骂他,心中担心,连忙套车去了王府,将自己行事告知。舅舅舅母气恼,怪我行事大胆。
舅母反问我:「若是新帝心中没有你,你这一切将如何推进?」
许封刚一入京,便来王府接我,意外见到了舅母。双双惊诧,我瞧着许封难得失去了稳妥的神情,心中叹息,不忍多看。
他此番回来将要面对的,怕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多。
我已无心他顾,因为肚子开始显怀。
我叫绣墨不必递外头的消息进来,也将秦姑姑送了回去,只在府中安心养胎。
肚子里的孩子是上天的恩赐,像是给我之前的无能有了机会的补偿。
许封探望过我,见到我的肚子有些意外,脸色亦是不好:「是他的孩子?」
我坚定地摇头:「是我的孩子。」
与他何干,我心中恨他,便不能叫我的孩子与他有任何关系。
许封脸色减缓,突然有些古怪地说道:「他想拿我撒气,却因为你捉襟见肘。若是听到你这话,怕是连玉玺都要摔坏了。」
我听不明白他的话,却感受到许封心情大好。
他与舅母相认,舅母告诉他,自己与他亲生父亲因爱相识,又怀着期待有了他,却因世俗失去了彼此。到死,许封的父亲都爱着他这个孩子。
我替他感到高兴,舅舅敬重舅母,将来也可成为许封的依傍。
「我目的达到,不若你再添上一笔,将我休了。我也不占着许夫人这名头,他日你若遇着心仪的姑娘,好叫舅母替你作主安排。」
不料许封听了我的话笑容渐收,他静静看着我,末了扫了一眼我的肚子,说道:「你如今怀了身孕,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放心在此静养。若他日你想离开,我定不阻拦。」
我心头微暖,笑着道谢。恍然间回想起刚回许府的时候,遭受婆母刁难,听他劝说婆母的话。
他说:「女子在这世上艰难。儿子入仕不为海晏河清,只为能像母亲一样的女子可以走出深闺,在这河山间感受自在。」
当时我只道他唬婆母有一套,现如今想来,竟是他贪慕权利的目的。
恐怕他早早便有所猜测,自己的母亲受人胁迫才沉了塘,不是人杀了她,而是这个世道。
他想试着改变。
我突然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深感歉意。
所以当新帝突然到来的时候,我忍下了脾气,决定与他好好谈谈。
他见我,自是先动了怒,可我站起来时,他却没能将那声放肆说出口。
我瞧着他瞪着眼睛看我肚子,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彩,不由笑了。
他不高兴,我便高兴。
「什么时候……」
「你自己做下的事,倒是忘得干净。」我懒懒地,礼也没行完,径自找了个椅子坐下,「大夫说四个月了。」
四个月,便是当时在东宫的时候怀上的。
「有何不适?上回,上回秦姑姑说你连口汤都喝不下……」
我觉得他一脸紧张的表情傻气,并不想同他讲这些,而是同他说:「你要问我罪,我不多言,但孩子是我的,我自个儿会生会养。」
他脸色一沉,不高兴:「什么叫你的,这不是你独一份的。」
他像是忘记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急急忙忙站起来,摇摆不定:「该是先安排你入宫。不对,应让钦天监选个日子。名字你可想好了?」
「我不与许封和离。」
「你说什么?」他抓着我。
「弄疼我了!」见他咬牙松开些,才说道:「你想要这个孩子,我却是不肯的。他是我的孩子,是春奴怜我,再来投生我的肚子。与其叫他与旁人分个父亲,还不如我给他找一个完整的。」
「顾恩芸!你放肆!」
他一句话,将我的眼泪吼了出来。顿时眼泪刹不住地下来,不用他害怕,我自己先害怕了起来。
绣墨说我这几日多愁善感了起来,大夫说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叫我放宽心。
可我如何能放宽心。
他看我哭,手足无措地站在跟前,又气又恼,却无从下手。只指着我涨红着脸,连说了几声好。
我突然想到舅母的问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如大夫说的,怀孕的女人,喜怒无常。
我拉下他的手,按在肚子上,像是故意施舍般说道:「呐,瞧你可怜,给你摸摸。」
我感受他气得手都在抖,却还是极小心地按在我凸起的肚子上。
「他,他是春奴?」他带着惊诧,问得小声。
「怕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会是在冬日里降生。」
23
「太子殿下,这个字念曜,是陛下名讳。殿下知道即可,不必时常挂在嘴边。」
「可是昕冬不会。父皇说,不会的字需要多念多写,才能记住。太傅,父皇说得不对吗?」小小的人握着笔,仰着下巴看人。
许封眉头微皱,低头道:「陛下所言自不会错,那殿下便抄上五十遍,回头交给陛下过目。」
「可是今日昕冬要随父皇出宫看母亲,抄不完的。若是叫母亲知道太傅罚我写字,定要发脾气。」昕冬黑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父皇说母亲脾气不好,太傅也害怕的。」
被唤作太傅的许封,清冷的脸有了一丝裂痕,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将抄写降到十遍。
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发生。
生下昕冬之后,新帝软磨硬泡,硬是叫我搬出了许府。他不强迫我进宫,却将顾云蕊抬了进去,封了贤妃。
昕冬成了贤妃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只是贤妃「礼佛」,不问俗事,昕冬一出生,便被记在了皇后名下。才满五岁,便被封了太子。
许封被册封太傅,又将我封为郑国夫人,似是咽下了夺人臣妻的罪名。朝中一有弹劾之声起,不用舅舅反驳,新帝率先骂了回去。
我瞧着他离明君越来越远,心情复杂。
泰半是因为这昏君名头他不乐意当,我硬是塞给他我高兴,可若他乐颠颠受了,我觉浑身不痛快。
我不想多管他的事,只带着昕冬好好过日子。
昕冬虽从贤妃宫里又到皇后名下的转,可从出生起,他便养在我身边。是后来他需要上学了,才与我分开了。
初初分开的那日,我与他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是新帝偷偷松了一口气。
我气恼他,连着两日不想理他。
后来王念语说要去出去四下走走,来问我要不要同行,我心中微动。
惹得新帝马上给王念语和魏小太医赐婚,杜绝了与我的联络。可我心中既然起了念,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问了许封的意见,他自从教导了昕冬,便对新帝有了偏见。昕冬被撺掇着和他对着干,他便支持我与新帝对着干。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顾姑娘想要出去见见外面的风景,我自是支持。」
不知为何,他一直执着地叫着我顾姑娘。
待我同新帝说了这个决定,他气得指着我咬牙:「顾恩芸!」
我这几年发现,原来我隐藏着的坏脾气,都是叫他给逼出来的。初次见面,我借着自己的名字,叫他滚,他显然听明白了。
可他却似是喜欢极了。
可能因为我,他有些许真切的情绪也能够抒发出来。
「昕冬不能去!」他无可奈何,抓着救命稻草,「他刚开蒙,不可耽误了学业。」
我听得在理,犹豫着点头,就见他脸色大变。整夜都没有理我。
第二天,本该在学堂里的昕冬突然过来,抱着我的腿哭:「亲亲娘亲,你不要昕冬了吗,昕冬天天被太傅逼着抄字,全靠娘亲护着才能喘口气。娘亲你看,太傅听说娘亲要离京,叫昕冬抄上了一百遍字,昕冬手指都抄破了!」
说着,给我看他擦破皮的手指。
我慌忙去看,见他小指上的一块破皮,顿觉无语。
这个上他怕是忘了,昨日已经在我这骗了半块糖去了。
「那一百遍字拿给我看看。」
昕冬吸了下鼻子,讷讷说道:「父皇说写的不好,烧掉了。」
我就知道是他教的。我实在不懂,昕冬不像我,也不像他,小聪明这般多,再叫他父皇纵下去,非得废了不可。
于是入夜我便同他商量,要亲自教导昕冬。
新帝微微诧异,我却瞧见他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你不离开,便是叫我直接搬来跟你住也是行的。」
我嫌弃地推他,脑子里却想着给昕冬找个古板些的老师,许封还是太好说话了。
嘴上却没过脑子地说道:「你这不跟我在一块儿嘛。」
他听了,低低笑了出来,却不多言,只在我耳边低低叫了一声:「顾恩芸。」
来源:舒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