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紫红色芽苞，确实很像笋，层层鳞片包被，像小型洋葱，但更光滑水润，蛮可爱的。因此，也有人叫它“阳荷儿”，川西特有的儿化韵，喊起来就像呼唤自家娃儿。

□ 转载至《雅安日报》

□杨庆珍

一

山里人说，掰阳荷笋啦。

紫红色芽苞，确实很像笋，层层鳞片包被，像小型洋葱，但更光滑水润，蛮可爱的。因此，也有人叫它“阳荷儿”，川西特有的儿化韵，喊起来就像呼唤自家娃儿。

其实不是笋，是野姜的花芽。剥开看，里面是未成型的花。假以时日，会开出好看的花朵。

这种野姜在山中极多，随便一掰，就是一口袋。一入秋，野姜的地下茎冒出紫色笋尖，轻轻一掰就分离，手上沾满香气，浓烈微辣，正是姜科植物的特性。

阳荷当季，频繁出现在山乡餐桌。我多年前吃过，当时觉得有怪味，纤维多，满嘴是渣。后来吃的次数多了，越嚼越香，风味独特。再后来得知，需选极嫩的芽苞，吃个新鲜脆嫩，清香爽口。

阳荷有它自己的味儿。清香里带些辛辣，类似生姜、薄荷、山菌混合的气息，来自山野。有人爱，也有人不喜。但倘若没有自己的气息，它又跟竹笋、黄瓜有什么区别？万物因为不同，才丰饶美好。

阳荷做法多样，常斜切成片，与青椒、黑木耳爆炒，一看便是刮油食谱。泡阳荷，是餐馆免费小菜。大肚泡菜坛，长竹筷搁一旁，食客任意捞取，淋点红油辣椒，香浓脆嫩。我喜欢佐粥，别有风味。尤其肠胃不适时，一碗浓稠白粥，一碟辛香泡阳荷，令人食指大动。

阳荷究竟是哪一种姜？司马相如《上林赋》有“茈姜蘘荷”，文中的蘘荷，或即阳荷，“蘘”与“阳”音近。

查《康熙字典》，“蘘荷”注释“茎叶似姜，其根香而艳”，阳荷笋确也“香而艳”，但我们食用的并不是根。《本草纲目》“草部”载有“蘘荷”，插图叶似芭蕉，花苞似紫笋，正是本尊。李时珍指出，蘘荷可“治水毒、蛇虫毒，及各种恶疮”。这“低到尘埃里”的野蔬，还怀有一身绝技。

蘘荷别名甚多：野老姜、洋火姜、观音花……祖母叫它洋火姜，也许是因形似旧时“洋火”（火柴头）。像小小的火炬，是燃烧的爱。

未及时采的阳荷笋，很快开花。我曾从山里带回一堆，搁厨房来不及吃，眼看抽出花苞。便找出青花瓷碗，注清水，放书房窗边。两天后，开出象牙白花朵，柔润的蝶形花瓣，仿佛随时会飞走。

二

初尝八月瓜，是在雅安上里古镇。走进一家豆花饭馆，被几枚紫红色野果吸引。果皮肥厚，肚腹裂口，像张嘴大笑。

老板娘说，吃吧，八月瓜！掰开厚壳，咬一口白嫩果肉，顿时震惊：软糯如香蕉，但更清甜丝滑，籽粒多似火龙果，果肉与籽紧黏，需一并吞咽。其香如乳酪，醇厚温暖；其甜非单调之甜，似蜂蜜而多果香。

老板娘健谈，说这野果山林里很多，她小时候常一次吃个饱。八月瓜长在藤上，主藤分枝，藤枝缠绕，数不清蔓蔓枝枝。但藤茂不一定果多，一般一棵结三四颗，多则七八。

未熟时青绿坚硬，紧紧自裹，甜美还在酝酿。近八月，果色转紫，腹部现一白线，是将裂之处。如行为艺术，某天“啪”一声轻响，果真炸开，露出雪白娇嫩的果肉，似蚕形，覆乳状晶体。甜香四溢，随山风弥漫。

最懂八月瓜味的应是鸟雀。闻香而来，迅疾啄食，尾翘头点，顷刻间果肉无存，只剩空壳。人在山中，常见藤上残破空壳，如一只只空信封。鸟雀亦回报以传播，飞散黝黑籽实，落向峰峦石罅。次年春，新苗破土。

三叶木通是它的药用名。三片绿叶成掌状，通经活络、疏肝理气，药食两用。山里女人还用它通乳，难怪有乳香。

三

“遍地黄金啊！”一位京城来的博物学家、摄影家双眼发亮。他不时蹲下，甚至跪在泥土中拍摄。野山药、何首乌、薏仁、葛藤、野葡萄……花叶招展，果实闪烁，在西岭山中蓬勃生长。

面对一丛挂满黄果、蔓生带刺的灌木，他拍摄良久。叶粗糙有虫痕，唯果实闪亮如星，“这是悬钩子，聚合果，由小浆果簇成，酸甜可尝。”

悬钩子，即山里人说的“泡儿”。眼前这种黄粒小的，叫黄刺泡儿。我避刺摘几颗摊在手心，黄灿晶莹如宝石。细看，每果由众多小果聚成，如丰盛的微观宇宙，令人感叹生命之妙。

入口酸胜于甜，但滋味饱满，有山野清气，如给肺腑吹进清风。

悬钩子家族庞大，超700种，含树莓、寒莓等，共同点是枝有悬钩刺，叶掌状带锯齿。爬山人常与它们不期而遇。其藤蔓隐于危岩林莽，如灵蛇游走。春夏开花，经数月结出聚合果。秋风露重时，悬钩子亮于露珠，举满鲜艳浆果，引鸟雀、猕猴和路人，共享秋日盛宴。

我吃过最美味的是“乌泡儿”，硕大熟透呈紫褐，饱满似桑葚。雨过天晴，雨水冲走蚂蚁与浮尘，乌泡儿干净发亮，摘即可食，水分充盈，香甜如蜜。

覆盆子也是悬钩子一种，果鲜红耀眼。运气好遇一大丛，摘一把吃个痛快。其果稍硬，甜中带酸，嚼时有细微咔嚓声。其名有趣，传东晋葛洪曾患夜尿症，食此果后好转。故人说，夜尿孩童多吃，晚上可翻覆尿盆。现代医学证明，覆盆子确有补益肝肾之效。

悬钩子是洒落山野的星辰。黄红黑紫的野生浆果，从前是水果代品，如今是采摘之趣。我仍爱叫它“泡儿”，唇齿轻碰间，精准传达出那丰润、柔软、酸甜、水灵的山野之味。

来源：生态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