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从身后环住她，他们两个像两只紧贴的勺子, 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突然问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结束异国异地的第一年。这一年她三十岁，刚刚经历了一次职业转型，满心欢喜进入新职业轨迹第一年。她立马转过身来说，不要孩子！你为什么想要孩子啊？你以前不
文｜南屿
编辑｜Chen Si
序
他从身后环住她，他们两个像两只紧贴的勺子, 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突然问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结束异国异地的第一年。这一年她三十岁，刚刚经历了一次职业转型，满心欢喜进入新职业轨迹第一年。她立马转过身来说，不要孩子！你为什么想要孩子啊？你以前不是不想要孩子的吗？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要孩子了？谁来看小孩呢我们俩上班都这么忙？家里这么小孩子住哪里？连珠炮轰炸后，家里只剩下了沉默。过了许久，他说，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小孩？她说对。他说那我们离婚吧。话音刚落，她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她哭喊着说你居然为了一个未曾某面的孩子放弃我。他沉默了许久，轻轻说你冷静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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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大学同学要带孩子来家里聚会。两个小女孩在我们家比赛谁的音浪更高能盖过对方。实在是不堪烦扰，她们的妈妈只能借我们的电视投屏 babby shark。这是一首旋律魔性洗脑且毫无音乐性的儿歌，歌词全程也只有一句 "Baby shark,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无限循环，我的脑子里一直充斥着嗡嗡嗡嗡的声音。后来这两个小女孩发现了我的小狗，开始追着我的狗满家跑，小狗瑟瑟发抖，她们乐此不疲。我把小狗抱进卧室锁上门，和她们说小狗要休息睡觉了。她们欢快地跑下楼，但没过几分钟又跑上来敲门，我只好跟着跑上楼。她们问我小狗睡好了么？可以起床陪我们玩耍了么？我说还不可以，小狗才刚开始睡觉，你们需要数数到一千它才会醒。她俩蹬蹬蹬一路跑下楼，还没等我跟下楼，她俩又折返回来，开始敲门，说已经数到一千了，小狗可以和我们玩了吗？我提高了音量，狠狠地瞪着她俩说不可以，今天它很累，明天再来找它玩吧。
终于熬到把这一家人送走，他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看不到我们的未来。他说他明显地看到我是多么厌恶小孩，没有办法和小孩一起生活。我开始不停地解释，他喊你不要说话了， 一拳砸到了墙面石膏板里，砸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眼看他又要开始用头砸墙我抱住他哭着说不要砸了不要砸了。
我提议说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他同意了。我花了两周时间匹配上了一个讲中文的心理咨询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40岁左右的中国女性，也是大陆移民。她在面诊之前给我俩的邮箱里分别发了一份量表，叮嘱我们在咨询开始前做完。量表的内容主要是自我评估婚姻关系质量。比如说问我是否觉得得到了足够的伴侣的支持和理解， 是否觉得伴侣倾听并尊重我的观点， 是否感到伴侣在情感上可以依赖。这些问题我通通选择肯定的答案，是。在生孩子的分歧产生前，我的伴侣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
他厨艺不错，乐于给家人下厨。以前我在上海上班，忙起来昏天黑地一天出差一个城市，画ppt从早晨一直干到凌晨天亮，最糟糕的时候他来看我的一周我都抽不出来时间陪他。直到我出差结束回到家，他学校假期也结束了，第二天就要返回美国。我半夜两三点从机场赶回家，他已经熟睡。早晨我听到客厅门响，追出去时他已经带着行李箱乘电梯下去了。回到家里，打开锅，里面有冒着蒸汽的鸡汤小馄炖和几片紫菜叶子。切好的小葱末整齐地码在旁边的小碟中。厨房的台面上还买了我爱吃的鲜肉月饼。后来搬到美国，他有一阵发展出了烘焙的爱好，每个星期六的早晨都会在面包香气中醒来。
但这波澜不惊的小确幸生活下，我还是做不出生孩子的这个选择。因为对于我来说，生孩子是一种迁就。我们的生活会隐隐带给我委屈的感觉。这种委屈来自于很多个瞬间：比如说，他很讨厌排队，所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好吃但需要排队等位的餐厅。偶尔遇到了排队的情况我会下意识地给他道歉。又比如说，我一直非常想要一辆mini cooper, 但是当我们需要买车的时候，他立马否定了我的提议，说车内空间太小，不实用，如果爸妈或者朋友来访的时候很难装下所有人。这些小事平时我觉得不足一提，也乐得迁就，便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但这些细碎的委屈，可能在我完全没察觉的角落里，已经慢慢溢满了我的情绪容器，如果再把生孩子这件事情放进去，我就会如临大敌，整个人像被刀刺了一样瞬间跳起来。
我一直想约他散散心，从家里这个环境抽离出来。周末我问他想去看演出么，他摇摇头。想去踏青么，没有兴趣，你自己和朋友去吧。想去试新的饭店么？不去了人太多。最多的时间里，他独自蜷缩在靠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门紧闭。这个房间背阳，大部分的时候没有日照，他还会把窗帘都放下来。我有时候敲门进来，他平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问我说你有事么？我说我看看你怎么样。他说我挺好的，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我只觉得他恨我。
又过了几周正好赶上小长假，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不能在家继续窝着了，我们自驾去Napa酒庄品品酒放松一下。从我们家到Napa大概是三个小时的路程，还是像平时一样由他来开车。在离酒庄还有一个小时的地方，我提醒他换到最右边的车道，方便换行到另一条高速路。他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色通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非常害怕他会下一口喘不上气来，或者我们失去对车的控制。万幸在换到最右边的车道之后，他找到了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口驶出了高速，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匆忙从车上下来，蹲在车旁边抽泣。我赶快从副驾驶座跑出来，摩挲他的背，问他还好么。他点点头。附近开过了两辆车，车主都停下来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我摆摆手。那天的太阳炙热，他在太阳下烤了十分钟才平复了正常的呼吸。我们重新上车，余下的行程由我来开，他坐副驾驶座。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这是我第一次亲眼所见恐慌体验这种病，我也万万没想到这会发生在一向健康的他身上。我知道这和我们生孩子的分歧是有关系的。我扪心自问这是我二十岁恋爱脑不顾一切抛下工作都想嫁的那个人么？如果我真的这么爱他，为什么他被这段关系磨损成了这个样子？那天晚上他评价我是一个tough girl。这个词听起来很中性，不知道算不算是他眼里的赞美。我想，如果两个人里注定要有一个人在分歧中妥协受伤，不如由我来做这个人。和他相比我更能承受压力，至少目前我的身体和心理还算健康。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人因为这场没有时间线的拉锯战被慢慢拉垮。
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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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大学同学带了两个可爱的小女孩来家里，一个三岁，一个五岁。姐姐无论做什么妹妹都会模仿。两个小女孩在家里放声大唱在学校里学到的歌谣，比赛谁的嗓门大。她们的妈妈为了让她俩不干扰我们的谈话，借我们的电视投屏播放babby shark，一首很流行的风靡全球的韩国儿歌。我能看出来她其实不太高兴，她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更别说特别吵闹的小孩。聚会到了后半程，不知怎么地这两个小女孩发现了我们家的小狗，她们开始追着小狗满家跑。小狗有些害怕，瑟瑟发抖，不敢直视我们，一直躲避我们的眼神。这个时候她一把把小狗抱起，送到二楼的卧室锁上门。和小女孩儿们说小狗要睡觉休息了。但这俩个小女孩还是跑了二楼几趟敲门，试图把小狗放出来。
等把这家人送走，我瘫坐在沙发上，一半是因为招待客人确实是累了，一半是因为我能明显地看出来她不喜欢孩子，像是生理上的条件反射。她问我，你是不是不开心。我没有接话。她说你讲讲你的想法吧。我还是沉默。过了一会，我说你这么厌恶小孩子，我们未来怎么办。她说不是这样的，只是这家的小孩没有教养，我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狗。我冷笑了一声，你可算了吧，我太了解你了。她提高了分贝，你别污蔑我。我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而生，站起来握紧拳头，一把打进了墙面的石膏板里，砸出了一个大洞。她跑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哭着喊不要砸了不要砸了。我俩的狗蹲在离我们一米处，抖个不停。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平静了下来，彻底瘫在沙发上，浑身无力。她跪在我旁边。我和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吗？我觉得我的人生卡住了，我对职业发展已经没有热情了，我也没有特别想要追求的爱好。我真的很羡慕你对人生中很多事情还有激情，但我已经没有了。所以我想要一个孩子。但我又怕说出来这个原因你看不起我。我把脸别过去，眼角有几滴泪水没有控制住。我又说，我其实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我也能看出来你是真的不喜欢孩子，我不知道怎么继续这种痛苦的生活。
她应该是被我砸墙的举动吓到了， 说要找个伴侣心理咨询师好好聊聊。我同意了。在咨询开始前，咨询师让我们填一些量表来评估我们的感情基础。有一道题是用一个词形容你的伴侣，我写下了最好的朋友。这些年她给我的生活里带来了太多的亮色。她会在半夜问我想不想喝鸡尾酒，然后就不管不顾地把我从床上抓起来，跑去小酒馆喝到嗨。她也会用各种奇妙的旅行目的地填满我们的假期。当我失落的时候，她总是无条件挺我，帮我分析问题，让我建立信心。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如果不是因为生孩子的分歧，我们甚至都不会吵架。
她也不是没有缺点，她真的不擅长家务。我也不在乎这件事情，因为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好。但是当我自己把饭做好，碗筷摆好，叫她来吃饭的时候，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叫好几次的时候，我会有不满的情绪，我觉得我像一个佣人在伺候一个小姐。我们的关系不是那么平等。我非常有信心在生了孩子之后也可以承担大部分的家务事，因为这是我擅长的，而且我从来都践行自己的承诺。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我想要一个孩子，这么简单的事情，我甚至都可以承诺我自己来养育他/她，但就是做不到？而我周围其他的朋友们，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
她还和心理医生提到了她的委屈。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她的委屈。我不理解，因为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我是不主张亲密关系里有任何人委屈自己的，我希望她可以做自己。她的这些成全其实给我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以后我要怎样才能判断什么是她的真正自主意愿，什么是她的妥协迁就？这样的生活太累了。
又过了几周正好赶上小长假，她提议自驾去Napa酒庄品品酒放松一下。我本来只想呆在家里刷视频打发时间，但想到我已经拒绝她各种邀请好几次了，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在这段时间里，我好像对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我中断了坚持了五六年的网球训练，周末也不想见到任何朋友，和人交流沟通好像要花费很多额外的心力。在平日的上班之余，我的能量和心已经被掏空了。未来的日子和与她的关系我更是不敢去想，我经常会梦到自己困在一条死胡同里找不到归途，然后惊醒。
从我们家到Napa大概是三个小时的路程，还是像平时一样由我来开车。在离酒庄还有一个小时的地方，她提醒我换到最右边的车道，方便换行到另一条高速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好像突然和那些争吵有了重影，我非常努力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好像没有氧气可以进入到我的肺部，我的胸腔被持续挤压着，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我拼劲全力找到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口，把车驶离高速，停在路边。我立马卸下安全带下车，蹲在地上，开始不自主地抽泣。她也跑了出来，一直摩挲我的背。她问我还好么，我努力点点头。那天的气温有四十度出头，炙烤着我的背。我蹲到双脚麻木，才慢慢平复了呼吸，重新感受到了安全。我们上车后，余下的行程由她来开，我坐副驾驶座。
那天晚上她问我可不可以聊聊我开车时候的感受。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个瞬间里我突然就有了死亡的影子，我只模糊记得整个人非常害怕。我双手冰冷，摸向了她的手，我说你是一个tough girl。就算未来我们会分开，你也一定可以挺过这一关，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你不要害怕离婚这件事。
他们在结婚第八年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儿子。很健康，在怀孕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冰消瓦解了。他们开始了忙忙碌碌的育儿生活。
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他们顺利地离了婚，狗归女方。他们在拿到离婚证之后最后一次吻别了对方。我爱你，这个女生说，我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写作手记
想通过这篇故事记录一下我对婚姻和人性复杂性的粗浅观察。感谢三明治和Chen Si让我梦想成真
来源：中国三明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