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的记忆中,奶奶照看我们,同时还要做一些琐碎的家务。一大家人的日常生活主要是靠娘来料理,地里的犁、楼、锄、耙、种、收是娘去干,一日三餐的饭菜是娘来做,四季的衣服是娘去缝,亲友的来往是娘安排,我们兄妹几个的针线活,家务事也都得靠娘一个人来教。
专栏主编:鹿斌
专栏副主编:刘俊杰 刘彩珍 张杰民 王倩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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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即将来临,我想娘了,最近老是梦见她。
她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将近五周年,但她生前的点点滴滴,音容笑貌,一言一行,时时浮现在我眼前,又勾起了我的回忆。我总感觉她还活着,永远的活在我们心中。
我小的时候,因为父亲在县城工作,经常不在家,爷爷又去世的早,我娘就成了这个家中名副其实的里里外外一把手,家庭的责任和重担自然压负在她的肩上。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照看我们,同时还要做一些琐碎的家务。一大家人的日常生活主要是靠娘来料理,地里的犁、楼、锄、耙、种、收是娘去干,一日三餐的饭菜是娘来做,四季的衣服是娘去缝,亲友的来往是娘安排,我们兄妹几个的针线活,家务事也都得靠娘一个人来教。
娘下地时,她彰显了男子的负重,在家时,操持着家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生活。她是我家的半边天,是我兄妹姐弟几个的太阳。
放学回家,我们第一句话会问:“奶奶,我娘哩?”只要能看到娘一眼,哪怕她有时忙的顾不上搭理,心里就有一种亲切感,倍感踏实温馨。哪怕天塌下来,只要有娘在,我们也不会害怕。有娘就有了靠山,有娘就有了一切。
每次娘下地回来,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香玛榴”,“黑扣”,“香马泡”这些当地的野生果,算是给我们捎的“包”。有时,还会在头后边的发髻上,插着一串蟋蟀、或者是一串蚂蚱给我们烧吃解馋。
饿的时候,一声“娘,我饿了。”娘就会变戏法似的,从锅灶的灰堆里扒出一个烧得灰不溜秋的红芋,剥好递过来。天冷的时候,早上,我们还都没起床,娘就把她早已做好的棉衣,棉裤放在被窝里。夜晚,娘会把我冰凉的双脚搂在她怀中给我取暖。生病时,娘不管酷暑严寒,白天黑夜,刮风下雨,会不顾一切地背着我们去给看病……
娘对我们的呵护,千言万语形容不了她对我们的关爱,多少文字也写不完她对我们的恩情。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没吃的,娘为了保我们的命,把她结婚时陪送的金银首饰,变换成钱买成救命粮,最紧张的时候,连柜子、箱子上的铜饰件也都抠下来,让姑姑到界首当铺卖掉,给我们换回馍和面汤。看着一天三顿,早已吃够煮红芋的我们,她想方设法,把红芋捣成面团,给我们烙烙馍。把红芋熬成糖稀,给我们做麻糖。吃的红芋片面馍,没菜,她给我们做辣椒糊、腌咸菜、自制豆腐乳、酱豆,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吃好,吃饱。每逢吃饭,我们吃着,她看着。
待我们吃好后,她才去吃一些残汤和我们剥剩的红芋皮。
有一年,我和哥因吃棉子舂舂蒸的窝头太多,不易消化,又上火。两眼红肿流血,眯成一条缝,还肚子疼,肠道干结,是娘喂了我们“大安片”药后,到生产队求人要来两把芝麻,用布包着摔掉皮后熬汤,让我俩坐在一条板凳上,一汤匙一汤匙的喂我们几次后,才逐渐好转。
有一次我发疟疾,高烧四十度,在三暑天的太阳下穿着棉袄还冷的哆嗦发抖,娘喂完我“奎宁”药后,怕苦着我,又向我嘴里放点白糖。她守在我身旁,一会喂点水,一会摸摸我的脑袋,一会又换换敷在额头的毛巾,直至退烧,娘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六岁那年,我跟几个伙伴在生产队的食堂门前玩耍。忽然,刮来一股旋风,顿时尘土炉灰四起,乌烟瘴气,我的双眼突然被迷住,疼痛难忍。眨眼功夫眼中长满瘀肉,看不见东西。娘背着我去大队卫生院,找崔医生连打了三天青霉素后,才重见光明。
自然灾害期间,娘为了让我们吃饱,她和奶奶只能吃些树叶。吃了臭椿叶后,她俩人浑身浮肿,无法走路。在那种情况下,娘和奶奶都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让我们受到半点委屈。
娘和父亲结婚时,父亲是老大,下边有四个妹妹,那时小妹妹才三四岁。娘来到这个家后,家里地里的重活,累活,技术活全靠她一人去干。她生在旧社会,被迫裹了小脚,脚趾都垫在脚底下,可以说举步维艰,但还会使着牲口去犁地、耙地、播种。会拿镰刀收割小麦,大豆,谷子,还会扬场垛垛。农活,家活样样精通,件件得心应手。
别人农闲时都能歇歇脚,可娘更忙,村西头姓闫的妇女会拿着布来,让娘给她的孩子铰个板凳腿式棉裤;寨里的小媳妇们来让给她小孩裁一件棉袄;路西的花娘让帮她绞绞脸;邻居大嫂让帮她铰个鞋样;二嫂让帮她去经布;三嫂让帮她印印花;就连王小楼村的玉兰和秀英也来让娘帮她们剪个布衫。娘就会放下她正在“打箔”或“纳锅盖”的活,去一个一个的帮助她们。
那时,看着娘如此的繁忙,幼小的我就幻想着,如果娘能像父亲讲的孙悟空那样就好了。从她头上薅一根头发一吹,变成好多的她,这样,娘就不会太累了。
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巧的娘。无论是家里地里,粗的细的,没有她不会的,她就是个百事通,纺花织布更是她的拿手活。每件事她都能做的最好,又精又细。
人们常说:巧人被拙人使着。我娘被大家使着,她愿意,也快乐。还有人说:有巧娘,就会养出拙闺女,娘这一辈子干啥事都没失败过,唯有一件事不能趁她的心意,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生了一个不仿自己的笨闺女”。
那时的天气好像比现在的雨水多些,风也大得多。五六级的风,经常发生,七八级的大风也不稀罕。我家的房子虽说是槐草的,但也经不住狂风肆虐。每逢暴风骤雨来临时,房子上的槐草会被狂风掀起,草杆刮的满天遍地都是,一时间乌云密布,天色又黄又暗,像是要塌下来的一样。
在这紧要关头,娘义无反顾地展现出她家庭主持人的气派和担当。头戴帽壳,身披围裙,踩着耙床,噌噌爬到房顶上,先用绳子横七竖八的揽上几道。然后,再让小姑和我们把能压房顶上的重东西都搬过来,递给她压在上面,确保房顶牢固后,她才下来。
有时,还没收拾好,倾盆大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娘淋得像刚从水里上来的一样,头发粘在头皮上,衣服贴附在她身上。
草房子经大风这么一吹一掀,难免屋内漏雨,屋顶到处都七漏八淌的。娘就吩咐我们,用大盆去接大一些的水柱,用小盆和碗去接那陆续滴下的小水滴。屋里的床上、柜子上、案板上、灶台上到处都放满了盆和碗。不断地发出“哗啦啦”,和“叮咚”“叮当”的响声,听得我们毛骨悚然,但看到娘在身旁,又顿觉安全有趣。
类似的情况,每年夏季都会有个一两次。但是从没听娘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每次风雨来临时,娘都会积极的应对,从不埋天怨地。
娘虽然不识字,在父亲的影响下,她懂大道理。她所做的一切,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大字不识一斗之人。解放初期,娘只上了一个星期的扫盲班,学会了写她的名字“刘月英”,会认识“人口手,上中下”等简单的字。只可惜娘出生的不是时候,那时她既不能上学识字,还被旧社会强迫裹了小脚。如果她能出生在像现在这样的年代,心灵手巧又能干的她,绝对会成为女中佼佼者。
以前,虽说娘平日对我们管的比较严格,有时厉声厉色,还有时用拳头说话。那完全是被生活所逼,被困难所迫。在我们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慈祥的母亲。
娘和父亲的结合,完全可用一个“珠联璧合”来形容。父亲主外去工作,她主内管着全家。父亲从小上学,当兵,工作,从没干过农活,他拿笔杆子,写作,讲话行。可要干农活,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二大娘说我父亲:“赵俊长得白白净净的是个文人,天生不是种地的命,所以从不用下地,是个没踩过地边的人。”用奶奶的话说:“俺儿是个有福的人,有工作,国家发着钱,回家有人伺候,谁也没法跟他比!”
每次父亲回家,娘都会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在我的记忆里,从没见他俩吵过嘴,红过脸。父亲进了家,就和我们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娘总认为父亲在外工作辛苦,到家之后就应该好好休息。所以,她对父亲特别的尊敬和体贴。娘的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唯独没有她自己。

娘一生为我们付出,岁月的磨难和艰辛让她熬白了头,累弯了腰,操碎了心。原来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后来还不到一米六高。
我从北京回来后,平日里隔三差五就会买些南方稀有的水果,让娘尝个鲜,买些鸡蛋和肉给娘补给营养。每次去了,她都跟我有说不完的话。为逗她开心,给她洗脸后,我会让她把脸仰起,给她搽“香香”,也会开玩笑地喊她“大美女”,把她高兴地哈哈大笑。然后,她骄傲地说:“你看我多有福。儿子,儿媳孝顺,闺女疼我,孙子、孙女、孙媳更疼我,给我买吃的,喝的,穿的。到现在我箱子里还有八件高档的衣服,几条裤子还都带着牌子没穿过哩。我跟咱庄大小差不多的人比,我吃得好、用得好,穿得好,伺候得更好,这辈子值了,就等着咽了这口气啦。”我跟她说:“娘,你可别这么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说:“活恁大年纪弄啥,现在啥也不能干,光吃饱坐饿,净是给孩子当累赘。”这个老太太,活得真通透。但说出的话倒让人听了感觉伤感。
二0一八年中秋节,我发现娘比前些日子瘦得多,就让三弟带到付井职工医院检查,院长一看,娘的肚里有些腹水。一个星期抽一次,一次有两公斤,抽完用药。抽了三次之后,大见好转,住了二十多天院,食欲大增,也吃胖了好多。待出院后一切正常。
可到了二0一九年春,娘又旧病复发,待再次去医院让院长检查后,院长告诉我们:这次比不得上一次,情况不乐观,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听完,我们的眼泪都止不住的夺眶而出。我们几个商量,继续让娘住医院,该用药用药,尽量减轻病魔给她带来的痛苦。
就这样,我们天天变着法的让娘吃得好,哄她开心。她说想吃红芋叶子馍,弟媳闫桂敏马上回家蒸好送来。想吃樱桃,三弟马上就买。
亲人们听说娘的情况后,纷纷从四面八方回来探望。
娘的寿衣,是十年前,她要求我把布料买回,她自己做好,又叠好放在樟木箱子里。当时还缺一块头巾,后来我去贵州旅游时,在黄果树瀑布景区买了一块大披巾,是桃红色,带个大牡丹花。回来后给她送去,她接过去看了又看,边看边说:“把我打扮得,我真如意,让我一点遗憾也没有了。”
娘还准备了她“走”后,噙口的铜钱,并用红线绳拴好,还有留作遗像的照片,都一块放在箱子里的寿衣下面。这个老太太做事真仔细,想得够周到。
娘住院第十二天的下午,我给她买了碗馄饨,又买了一兜樱桃。喂她吃了三个馄饨后,她说:“飞家妈,我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可我今天咋吃着像泥巴,没味,不想吃”我又洗了樱桃让她吃,她又说“没味”也不想吃,就睡下了。
过会,娘说想解手,执意要下床,我和闫桂敏扶她下来,之后又将她安顿好,去进行洗涤。回来时,我才走到门口,娘怯生生地叫住我,满脸羞愧地说:“飞家妈,我又尿一裤子。”我知道娘一辈子要强,好面子。便笑着跟她说:“娘,没事。你伺候我小,我伺候你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别不好意思,我这就给你换洗”。
娘这时望着我,眼神有点躲闪,欲言又止。
突然,娘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句话,要是在平常,打死我也不相信娘会对我说“谢谢”。
可那一天,是我亲耳听见的,我又看见了她那一脸的无奈和期待的眼神,好像犯了严重的错误似的。
“谢谢你!”这句话,搁在平常听到别人嘴里说出,我会感到高兴,欣慰。可那天娘说的一句“谢谢你”就像一把钢刀扎在我的心上。
娘啊,我承受不起您的那句“谢谢你”
真正该说“谢谢你!”的人是我,而不是您!
我谢谢您把我带到这个世上,谢谢您对我的哺育和关怀,谢谢您在我成家后这些年里,怕我不会做饭,不会炸东西。逢年过节把鸡鱼肉炸好,让三弟给我送来,谢谢您天冷时帮我把儿子的棉衣都提前做好,谢谢您,照顾我家三代,我孙女、孙子的棉衣,棉裤大多还是您帮着做的。

“谢谢你!”
可我始终没有对娘说过这句话,总觉得娘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每次想起娘的“谢谢你”这句话,我心中就感到心酸,泪如泉涌。我想跟娘说:“娘,是您给了我一切!”对娘我永远都有说不完的感谢话,道不尽的母亲情。
娘住院第十三天的凌晨三点多钟,突然起高烧,她一会昏睡,一会喃喃自语:“回家,咱回家”,一会又清醒。我叫医生帮娘打了退烧和消炎针后,给三弟打电话,让家里来人,接娘回家。
走在路上的时候,凉风一吹,娘清醒了好多,她握住闫桂敏的手安慰着说:“好媳妇,别害怕,我没事。”
到家之后,我们把娘放在客厅的床上,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我们一直给她输着氧气,输着液。亲人们都回来了,站在她的跟前,清醒时,谁是谁,她都能分辨得清楚。
娘一直想吃馍,无奈她舌头发硬无法咽下,我就喂她豆浆粉或奶粉。起初她还能说“喝”,后来说不出话,就用手指指嘴示意要喝。就这样我一个小时喂一次,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喂了三四汤匙奶粉后,她用手推开碗,含糊不清地说:“茶,”我又喂了两匙水。这就是娘最后的一次饭,从那之后她就一直昏睡不醒。
娘吸的气越来越短,而她呼出的气却越来越长。看着她老人家那吸不上来气的难受劲,我心如刀绞。恕我冒昧,不孝。我在心里却默默的祈祷:娘,你如果不能好起来,就快点走吧。虽说我们对您难舍难分,可不愿看见您在这死亡线上挣扎,这实在使您太受罪了。
我可能是世上唯一的一个不孝之女,对娘这荒唐的祝愿和祈祷,祈祷着让她早走。罪过!
我情愿承受这不孝之名,也不愿让娘受那气若游丝的窒息之苦。
二0一九年农历四月十四日下午,两点五十三分,娘呼出她最后一口微弱的气后,寿终正寝,享年九十三岁。
娘走完她艰辛的一生,离开我们,去和离世三十周年的父亲相会。从此我再也见不到疼我爱我的娘。
“娘,我真的好想您……”

来源:香落尘外作伴结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