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缝纫机是整个车间里踩得最快最好的,经我手的衣服走线整齐,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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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四年以前,我在一家服装厂当制衣工。
我的缝纫机是整个车间里踩得最快最好的,经我手的衣服走线整齐,无可挑剔。
工厂计件,每逢赶货的时候,就要加班。
但大家都喜欢加班,因为工资高。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我们领导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尤其那个大鼻子的科长。
他总借着工作便利,有事没事凑过来楷我的油,我心里嫌弃得要命,但也不敢吱声,因为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那时,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我想去隔壁的电子厂当一名会计。
为了这个梦想,我白天上班,晚上去念夜校。
我努力和工厂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一个表面上跟我友好的工友,背地里和人说,我有股子妖气。
我才明白,原来,在这个厂里,我根本没有朋友。
8 月中旬,有一批重要客户来厂考察。
我们厂最高负责人是个台湾人,提前两日亲临工厂指导和布置工作。
他见了我,刻版严肃的一张脸竟挂起了笑容,说了声「好好干。」
经他一整顿,客户来时,原本散乱的车间面貌焕然一新,所有工人的工衣工帽整整齐齐。
来的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平日在车间里指手划脚的小领导跟在他们身后,个个奴顡卑膝,毕恭毕敬。
那时的我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会和这些高高在上人有所交集。
我只是,和以往任何一天一样,专注地埋首于面前这台缝纫机。
直到,一道身影笼罩下来。
那个人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给一件衣服锁边。
他眼神很专注。
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不敢抬头。
余光瞥见他很高,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就能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
那是我和穆叙的第一次见面。
我们之间没有对话,他目光的落点根本不在我身上,而在我锁边的那件衣服上。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走过来了。
知道大客户面前出不得错,我心里十分紧张。
不过,他们只看考察了一会儿,就传来了科长讨好的声音。
「穆总,我带您到样版间参观,这边请。」
「好」
一行人走后,我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女工友扯扯了我的工衣袖子:「看到没有,刚才那个客户,好帅。」
「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最高的,人家就站在你面前你没发现吗!」
「哦,可能是太高了,没看清他的脸。」
二
第二天,我下班,还没走出工厂,一个胖胖的女人迎面走上来。
她声音超级大「你就是冯曼雯吧?」
「我就是。你认识我?」
女人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朝我打过来。
「就是你勾引你们科长的吧,就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
我当时有点傻了,捂着脸,被打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女人气势汹汹,越战越勇,一边抓住我的头发,一边开始扯我的衣服。
她嘴里还高喊着「大家快过来看,看看这个骚女人的真面目。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勾引男人的……」
路过的人纷纷围了过来。
认识的,不认识的,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和帮忙。
「我没有。」我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用力挣扎,但是我天生就骨架子就小,那时候人很瘦,根本不是那个女胖子的对手。
没几下就被她掐得一片青白,衣服也撕出了几道口子。
「你没有,呵,你没有,会有男人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我叫你嘴硬,你这个贱……」
不等更难听的话说出,有人来了。
「拉开她。」一个有磁性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我来不及反应,一件西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人用宽阔的肩膀将我圈了出来。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我狼狈又惊恐被那股力道推着,上了一辆车。
真丢脸啊。
那一路,我裹紧西装,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淌。
我想,这真是我人生里最糟糕的一天。
但,这也是我生命的转机。
我暗暗发誓:「我一定不会再任他们欺负。」
穆叙问我:「除了踩缝纫机你还会什么?」
「我…… 还会一点点会计知识。」
「会计,你吗?」
他语气轻薄。
是的,虽然他把我从耻辱境地里带了出来,可是,他看不起我这个工厂女工。
从一开始就看不起。
「我在夜校念的专业就是会计。」
我不喜欢他这样轻慢的神情,仿佛我只是他脚下的灰尘。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回服装厂了,以后就跟着我。」穆叙对我说。
不久后,我就听说了穆叙和服装厂的合作黄了的事。
让我费解的是,他看不起我,却又让我跟着他。
那时的我,年纪尚小,阅历不够,对未来多少还是有期待。
我以为这个人是可以帮我实现梦想的人,毕竟我的梦想很小,实现它,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风笋从哪起飞,能飞多高,线掌握在穆叙手里。
他帮我结束了夜校的会计课程,丢给了我一堆时尚杂志。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敢问。
他还找来了一个专业的造型师。
临走前,他对老师说道:「交给你了,我要她,从思维观念里性感和时髦起来。」
三
穆叙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焕然一新。
我的卷发,看似随意,却是发型师精心造型的蓬松。
我身上穿的那孔雀绿的丝绒的衬衫,是时装杂志新款。
还有我肩头摇摇欲坠那对耳环,是造型师的珍藏。
他告诉我,我的唇形很好看,轻轻一抿,有种复古风情。
我再也不是刚被带来时逢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模样。
穆叙那样的人,看到我那一瞬间,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他大概在想,应该没有人能把我与埋头在缝纫机前的工厂女工联系在一起了。
那天,他心情不错,居然主动来问我:「曼雯,知道你为什么不适合做会计吗?」
他叫我曼雯,我觉得心跳加快。
「我…… 不知道。」
「很简单,你太美,没有一个会计像你这么美的。」
我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直白地夸我。
也不是没有人夸过我的,只是,没有一个人的夸得让我这么心如鹿撞。
他简直不知道这对我多么具有杀伤力,索性走过来,两只手放在我肩头,一双深邃的眼睛将我定格。
近距离的看他,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缓缓地放开我:「很好,我有更重要的事请给你做,如果事情能成,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一个轻轻地吻落在我的额头。
他的嘴唇冰凉,不带挑逗和情欲。
我心跳如雷,
当晚,穆叙开车载我去了海边。
我们登上了一艘白色的游轮,上面别有洞天,是一个装修得非常豪华的空间。
我们一上去,便有两几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来了牛排和红酒。
「穆先生,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吃东西。」
眼前一室烛光摇曳,窗外碧波万倾。
穆叙给我倒酒,教我切牛排,比着手势跟我说:「这个角度,你下巴抬到这个角度最好看。」
我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柔软的梦境。
在这个梦里,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一顿饭之后,他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张照片,放到我面前。
照片上的男人 50 出头,留平头,头发已经白了,但是整个人显得很富态。
穆叙对我说:「这个人叫李继标,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搞定这个人,拿到文件夹里的项目。」
「可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放下手中的刀叉。
「明天就会认识。」
「您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我说过,你可以,别怕,我会帮你。」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绵绵情话。
我在他期待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穆叙举起酒杯:「来预祝我们的成功,干杯。」
「干杯。」
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将我推向了深渊。
后来在深渊的另一头,对我说:「曼雯,回到我身边。如果你还想做会计,我明天就回把公司的会计辞掉。」
我笑得花枝乱颤:「你忘了你说过的,我并不适合做会计。」
「我知道你责怪我,曼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补偿。」
「不,穆总,你没的说错,你看人很准。」
四
穆叙所说的项目是一块地,当时土地使用权就在那个叫李继标的老头手中。
早年,穆叙的父亲想买下来盖厂房,死磕了很多年,没成。
穆叙父亲一手创下了穆氏王国,穆叙对父亲的眼光从没怀疑过,但是,他的手段跟父亲不同。
他了解到李继标结婚前是个情种,曾经苦追过一个以性感为标签的女明星,那天,他在制衣厂门口遇到被撕扯得狼狈堪的我。
我咬着嘴唇,倔强地说「我没有」的样子让穆叙有了主意。
是的。
他在我身上看到了那个女歌手年轻时的影子。
他的行动力一向很强,几乎是刻不容缓地将我带了回来。
然后,苦心安排了我和李继标的见面——
李继标平日子爱好不多,就喜欢打打扑克牌,有他在场的宴会,少不了会有牌局。
我出现的时候,作为主人,穆叙正在和李继标他们一起玩德州扑克。
他似乎输了不少钱,不然,正在进行的那局,他也不会临时起意唤我过来给他看牌。
我穿一件胭脂色的吊带裙,流苏披肩下,是露出的漂亮锁骨。
腰一弯能看到大片春光。
我握牌的那一双手涂着鲜红的蔻丹。
德州扑克一半打的是心理战术,牌桌上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大家都会看两眼。
想从我表情里分辩什么。
穆叙也看我,问跟不跟,我嘴角含着迷离地笑:「当然要跟。」
穆叙的前三张公共牌是红心的 10、红心 Q、黑桃 K。
穆叙说:「跟吗?」
我:「跟。」
第四张公共牌是方块 Q。
此时牌局上小盲注方只剩下李继标一人,他四张公共牌分别是 8、9、10、J。
虽然牌面上没有穆叙的大,但都是同花色并且相连,形成同花顺的几率非常大。
穆叙说:「李叔,这局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牌是什么,我跟你 All in。」
李继标说:「好,我跟你。」
Perflop 到第五张,李德标拿到了一张 A,而穆叙拿到的是一张 Q。
也就是说前者最终没有凑成同花顺,但他手里还握着一张 A,意味着他有一对 A,大于穆叙的一对 Q,穆叙对我说:「我,翻开我们的底牌给李叔。」
我用那双涂着蔻丹的手轻轻地把盖着的两张牌翻转过来,是一对 K,也就是说穆叙能和他的公共牌凑成三条 K 加一对 QQ。
大满贯。他们赢了。
穆叙别有深意地笑着说:「李叔,不好意思了。」
说着,随手从桌上抽了一把张钱塞在我手里,我一愣,把钱放回桌上。
「怎么?嫌少了。」
我这个动作,让穆叙脸上露出不悦。
「不是。」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他嘲讽。
我没有吭声,扭腰就走。
其它玩家们兴致正高。
有人说:「穆总,你这野玫瑰是哪里找来的,有点意思。」
有人说「姑娘别走啊,手气这么好,来陪哥也玩一局,哥给的小费肯定比穆叙多」
我假装没听到。
穆叙似乎受不了我这矫情劲,在后面半是警告说:「冯曼雯,你走了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又转向牌友们「别让一个不懂事的女人破坏了大家兴致,我们继续玩。」
李继标说:「你们先玩,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我站在镜子前补妆,一双通红的眼睛明显哭过。
穆叙说过这会让我,有一种介于楚楚可怜与惊心动魄之间的美。
「你还好吗?」李继标走进来,我看了看洗手间没有别人,他在问我。
「没事。」我轻咬嘴唇。
「我知道。」
「你除了会玩德洲扑克还会别的吗?」
「扑克牌都会一点。」
「去过澳门吗?」
「没有。」
「曼雯小姐,我下个月要去趟澳门,有兴趣一起去吗?」
五
故事朝着穆叙的剧本走着。
一年时间,我跟着李继标去过很多地方——澳门、新加坡、马来西亚、拉斯维加斯……
有时候,我从梦中醒来,脑子会有几秒的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每当这时,我会穿着睡衣,神经质地在深夜跑到酒店借电话拔他家的电话号码。
他只接到过一次。
只有一次。
那声「喂,哪位?」让我吓得挂断了话筒。
再拿起时那边已经是忙音。
我对着听筒喃喃自语般说:「你相信我吗?我从没和科长有过什么?我真的,真的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种女人。」
没有回应。
一年后,李继标终于同意以一个不高的价钱卖掉那块地。
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穆叙。
那天,G 城下了一场雨,打湿了这片遍地黄金的陆地。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黑衫白裙,撑一把酒红色的伞,光脚穿一双浅口系带的细高跟鞋。
我把自己想象成电影画报里的人。
雨里匆匆赶路的人也忍不住回头看我,穆叙会看我吗?
为了方便我找他,穆叙给过我一把他们家的钥匙。
当时,我很感动,说:「你家有很多值钱的宝贝吧,你就不怕我进去把它们都偷走。」
「我家最值钱的宝贝现在就在你面前。」这个严肃的家伙,居然指着自己微笑着说。
我被他逗笑了,说:「没想到穆先生也会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
「……」
我一直珍藏着这把钥匙。
如今,人站在那门口,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没人来应,但有舒缓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
我轻轻的把手中的钥匙插入锁孔,门打开了。
灯光很暗,音乐也变得大声了一些。
我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他。
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在昏暗和曖昧的灯光下,他抱着一个短头发女人在跳舞。
他们的肢体,随着舞蹈的动作时而交缠在一起,时而又错开,只是眼神从始至终都在对方身上。
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管他的私事,我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却还是没忍住地走到一边,关了音乐。
那对男女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
「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这应该是我心中的疑问,可是,那个女人却先问了。
「我跟你说过的。」穆叙若无其事地说。
说完转向我:「你来怎么不先说一声。」
「原来,你就是阿叙放在李继标那里的人。」
女人轻挑地笑着。
比她的笑容更让我难受的是,她叫他阿叙,那样亲昵。
「抱瘦,打扰你们雅兴了,我先走了。」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污辱,就像一年前,他对我说自己会一点会计知识,他口气轻蔑地说:「会计,你吗?」
「等等,你来找我,是不是项目有了进展?」
我想说「没有」。
但是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
而且,我清楚地知道自己那点小技俩,根本逃不出他的眼睛。
索性直视他,无端地带了挑恤:「既然穆总现在不方便,那我走了。」
「你站住。」示威的声音。
「您还有事吗?穆总。」
我人已经快要抵达了门口。
他三两步走过来,堵住了门,眼神里有警告,仿佛在说:「别把这套用在我身上。」
我几乎要败下阵来。
我不笨,不是不明白,穆叙把我带回来,改变我,称赞我,都是因为我对他有用。
我是他选中的一枚棋。
可那又怎么样呢?
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选择了接受他的安排。
因为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制衣厂,一生都在一方小小的缝纫机前埋头苦干,永无出头之日。
我绝对不能被打回原形,我不要再过以前那样的生活了。
穆叙此刻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
可我更怕的是,对这个人,我心中日渐升腾起的渴望。
我竟然会嫉妒他身边的女人。
我明明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卑微的我,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在他的世界里占有方寸之地。
而他的心里,更加不可能有我。
他看我的目光没有过一丝波澜。
从始至终,都没有。
「我是想来告诉你,李继标答应卖地了。」我也不再拿乔了。
「噢?」
「但是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可能需要你亲自和他谈谈。」
六
李继标和穆叙谈合作那天,我就在现场。
我坐在李继标斜后方,是以他助理的身分出场的。
那个时候,李继标的太太刚过世,很多不堪入耳的新闻和谣言甚嚣尘上。
这要放在古代便是妖妃惑主。
翻译成白话,众人唾弃不耻,说李生不顾李太重病,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公然出双入对。
说我是李氏夫妇的婚姻名存实亡的原因,是祸源。
我无所谓别人怎么说,只是看着穆叙,这是一个胸有成竹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冷凝的,不怒而威的气质。
我知道,我这一生可能永远都会记住这个人。
是他将我从漩涡里打捞起,又丢进了另一个,更深更急的漩涡。
而他自己,不是环着女人继续他的歌舞升平,便是安然自若地坐在这里,谈着他的项目。
凭什么?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些恨意来。
这些恨慢慢地凝在一起,具化成一种可能,一个念头。
那是一种从前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可能。
我意识到自己要做点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能让他不再轻视我,唯有像李继标一样,和他坐在同一张桌上谈条件。
我冯曼雯要成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势均力敌的人。
眼前,李继标卖地的条件只有一个,在穆叙把厂房盖起来之后,他要亲自在其间选一幢楼,用作投资。
穆叙把烟灰轻轻地弹在烟灰盒子,弹了两下。
他在思考,在掂量。
李继标轻笑:「你不需要急着回复我,小穆总。」
那个「小」字用得十分微妙。
他在提醒他,这是一块让他的父亲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没有得到的地。
穆叙大笑:「李叔,你知道,你什么条件小辈都会同意的。很快,我就会开发这里。不会超过两年,新的工业园就会在这是诞生。」
「合作愉快。」
之后在庆祝酒会上,穆叙多喝了几杯。
我也走过去向他敬酒。
他的气息一丝不乱,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是怎样让李继标答应卖地的?」
我拂了拂自己那头大卷发:「你觉呢?」
他嘴角噙着谜般微笑,不再多问。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应该奖励你,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你不要天上的星星。」他下巴微微抬高,睨我。
那时的他真是意气风发。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我认真作思考状。
我想了好一会儿,就在穆叙以为我要提出什么怪异的要求时,我说「我要一笔钱。」
「好。我就喜欢这样实际的人。」
我想,在他眼里,我这样出身的人,能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一点也不意外。
穆叙办事很讲效率。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张卡,是穆叙给我开的户头,里面有一笔数目不菲的存款。
后来,别人提起我用来创业的第一桶金,故意问我是否是制衣厂里打工辛苦攒下来的?
我回答,不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可我也说不出来它的具体出处。
那个时侯,我在媒体的名声很坏。
在大家眼里,我和小穆总穆叙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又伴上了李继标,间接害死了李太太,创业资金的出处不言而喻。
穆叙倒是没有过多地过问我怎么花这笔钱。
对于这种与他的大利益没有关系的小事,他一向不会管的。
他不知道,我自己在外面租了一套陈旧的楼房,买了几台缝纫机。
我低价找了一些人,承包了制衣厂的衣服锁边和些一些珠片和手工亮片之类的活。
穆叙再次想起我的时候,我的小作坊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人数从 3 个扩到了 8 个。
可是,一到活多的时候还是忙不过来。
穆叙一来,我还是很没出息地,放下了手上迫在眉睫的工作,描眉画眼,去赴了他的约。
到了约定的 KTV 才知道,他在那里宴请某些地方要员喝酒,要我来作陪。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在门口攀着我的肩膀:「你总算来了,这批人简直招架不住,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找我去给他们消遣。
当时,我在心底说:「这是最后一次了,穆叙,这是我我最后一次为你犯傻。」
那天我被灌了很多酒。
回去之后,我抠着自己的吼咙,跑在厕所里,逼让自己把酒吐出来。
随便洗了个澡,酒精让我脸连着脖子都是红的。
太难受了。
可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兴奋。
我什么也顾不了,又回到小作坊。
我工作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那批货如期交了,
我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我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可悲的是,我竟然还是想念着穆叙。
想着自己临走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如果我想做会计,可以考虑把公司的会计辞了。
我心里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知道。
我冯曼雯不是他能挥之则来,招之则去的人
……
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小作坊上,幻想着自己有一天,把小作坊做大做强,做到业界知名。
那时,他穆叙又算什么。
七
没想到,我那些在当时说出去,可能像个笑话的幻想全部实现了。
我不仅把我的小作坊做大做强,做到业界知名,还在几年后冲进了财富榜。
小作坊早已经变成正规工厂。
工厂又经过数次扩充规模变成后来的曼雯集团。
厂房先后换了几个地点,其中有一个就是穆叙斥资建的那批厂房,李继标把他选中用来投资的那幢楼,以一个很中肯的价格租给了我。
穆叙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所认识的我。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只美丽的花瓶。
如果说,从前的我,让他惊艳,那么现在的我,让他惊奇——
他对我说: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品质,与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同。
前几年,我的事业虽然有了起色,但很多人看不起我。
一些媒体愤愤不平,公然骂我,说我一个靠男人起家的女人,资金来路不正,迟早把路走死。
我让他们都失望了。
我眼光还不错,手段也还行,又精于帐目。
我的集团日渐强大,做成了自己的服装品牌。
2008 年,金融危机来势汹汹,各大行业举步维艰,服装产业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很多企业没有撑过那个寒冬。
连一向精明的穆叙也不例外,因为出口困难,他的公司受了毁灭性的影响。
却有极少的一批人,在一年前察觉到势头有变,采取了时尚平价的模式,将目标群定位在中国的白领阶层。
我就是其一。
曼雯集团在这个大背景下成功转型。
金融危机后,穆叙找过我帮忙。
在我位于 G 城最好地段的家里,他们开了一瓶 82 年的拉菲。
他不知道,我等这个时刻,等着与他平起平坐的时刻,等着他能好好看他一眼的时刻,等了十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
那个男人楚楚衣冠,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对我说:「曼雯,我需要这笔资金。」
我笑了,笑里有万种风情和妩媚。
如果你盯着我的眼睛看,也会看到一闪而逝的心酸。
我说:「我当然很乐意帮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终于,我不再是那个仰望着他的少女,能够对他提条件。
「什么条件?」
那一瞬间,做事深思熟虑、精于世故的他眼里滑过警觉。
我回答了四个字:「和我结婚。」
他一定很意外吧。
如今的我,不再空有其表、我还拥有惊人财富。
我当然可以嫁给比他更好的男人,事实上,我也并不乏追求者。
我告诉了他真相。
「你知道当年李继标为什么不肯将那块地卖给你的父亲吗?并不是你父亲的诚意不够,而是那块地有很多他和我妻子的美好回忆。」
「穆叙,你是个聪明人,但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我能说服李继标卖地,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谁,而是她妻子因为癌症去世了。」
穆叙一惊。
我继续说道:「他妻子弥留之际,不愿再接受物理化疗,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离开后,丈夫能重新找个人留在身边照顾他。」
「李继标找了我帮忙,陪着他们一起去旅行。」
「当年他和太太因为扑克牌而相识,他就带着妻子去逛赌场,李先生用事实向她太太证明,再美貌再年轻的女子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有可能心动。他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女人。」
我笑着对穆叙说:「他做到了,他对我他一直有礼有节,没有过半分逾越,无论是他妻子离开之前,还是现在。」
「他把厂房租给我,也是因为我曾经帮助过他。」
穆叙想起什么:「我问过你怎么说服李继标卖地,可是当时你什么也不肯说。」
「如果当时我说了你会信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你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
」穆叙,我太了解你了,像你这样,利益永远凌架在情感之上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感情的。」
穆叙没有反驳。
这么些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有过不少,只有我一语道破了真相。
对我,如果他还用最初的那种态度,未免太傻。
他的声音含着丝丝沙哑:「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这话将我问住了。
我摇晃着酒杯,泯了一口,仰头靠在沙发上,让自己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沉默了很久之后,我说:「我想要你,就现在。」
八
穆叙和我的婚礼在年底举行,办得很低调。
我也是在红尘了滚了一轮的人,如今得尝所愿,穿上婚纱,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的人。
一场本该落空的痴梦,成了真。
我却没有小说里形容的,那种像龙卷风一样,一浪一浪袭来的巨大喜悦,可心底也还是有些开心的。
这个时期的我,不再天真,早就知道,凡事都有代价的道理。
我尽量不去想,自己连那一点点开心,也是拿什么去交换的。
早年,大家都说我靠男人发家。
那些人也是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空手套白狼这样的好事。
如果真的有,谁还不是磕得头破血流,一身伤。
2010 年初,我人生里迎来了两件喜事:第一件事是我的公司在美国上市。
新闻节目争相报导,那期间公司股票大涨。
同年,穆叙和我的第一个小孩在温哥华出生。
这一年我 32 岁。
女儿的名字是我亲自取的,叫穆云杉。
——云杉是一种长绿乔木,能在贫瘠或强酸土质生长,远望如白云。
他们都说,你已经给女儿创造了富饶和安逸的生活。
没错,我的女儿不会再经历我这样坎坷的人生了。
可我还是希望,她有一个坚强的生命,就像云杉树,置身风雨中,依然能够肆意地生长。
穆叙也满意这个名字。
自从有了女儿之后,这个男人变了,变得恋家顾家,变成了女儿奴。
两个人白头偕老,相敬如宾,真的没有那么难。
但是,穆叙和我的婚姻只持续了三年。
协议离婚。
到最后依依不舍的人,已经不是我。
是穆叙。
以前的穆叙,就是一个心思深沉复杂的人,事事握着主控权。
我是他手中放飞的风筝。
不过现在,他好像对风筝有了留恋。但,那根线却早已不在他手上。
可能源于不甘吧,他将那些他曾经追小女孩,也不怎么屑于用的浪漫招式竟然也使了出来,用在了我身上。
我觉得挺搞笑的。
你问我心动吗?
当然也是心动的。
最后,我还是做了分开的决定。
那天,我对他说:「你问我对你是什么感情?穆叙,我爱你,更恨你,我以为爱与恨能够抵消,然而我错了。」
借与还能相抵,功过能相抵,但爱与恨不会。
「曼雯,我对不起,是我不好,不懂珍惜你」他的面容温和下来,眼神里不再有锐利。
「如果可以用毕生的财富,去交换过去,我想回到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天。」
我也想回到那天。
必竟,我还是喜欢他从前的样子,那样自信张扬,不可一世。
「我还得感谢你,是你把我从一个女工变了现在的我,穆叙,可我最感谢的是,你还给了我一个孩子,让我从此,不会再孤单。」
穆叙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想亲吻我,可我却无声地躲开了。
「我们离婚吧。」我斩钉截铁。
穆叙惊诧地问我要理由。
我当然知道理由。
爱情,事业,我想要的一切,我都得到了。
这个男人,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对他早已不再有留恋。
我所怀念的,想用力拥抱的,只是多年前,十九岁的自己。
那个努力的傻女孩。
来源:露珠小说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