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经济学家汪丁丁在《教育是怎样变得危险起来的》一书中有这样的表述:“当整个社会被嵌入一个以人与人之间的激烈竞争为最显著特征的市场之内时,教育迅速地从旨在使每个人的内在禀赋在一套核心价值观的指引下得到充分发展的过程,蜕变为一个旨在赋予每个人最适合于社会竞争的外在特
经济学家汪丁丁在《教育是怎样变得危险起来的》一书中有这样的表述:“当整个社会被嵌入一个以人与人之间的激烈竞争为最显著特征的市场之内时,教育迅速地从旨在使每个人的内在禀赋在一套核心价值观的指引下得到充分发展的过程,蜕变为一个旨在赋予每个人最适合于社会竞争的外在特征的过程。”[1]于是,催熟儿童的号角从多个层面高频次地发出声音,分贝很高,速度很急,童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并被渐次淹没,所谓的“内卷”由此而来。然而,育人是个如同农耕的过程,它需要慢下来,顺应儿童生长的节奏;它需要营造安全感,让儿童拥有与万物轻声细语的机会,以便去探究这个赖以生存的复杂世界。
江苏省南通市实验小学(以下简称“实小”)一直践行“美的教育”的办学思想,并坚定地认为,只有当校园里弥漫着耳语式的节奏与样态时,儿童生活学习的这个世界才会安静下来、松弛下来、舒展开来,人的核心素养便能生长起来。“耳语”,在此作为一种生动的意象,表现出浪漫、从容的儿童校园生活样态,是带有甜蜜味道的日常。我们认为,当校园里有了以下核心元素,儿童便可以过上与万物耳语般的优雅、从容、完整、健康的校园生活。
建构美的关系,让儿童有依恋之人
由于身心的幼小,儿童与生俱来是害怕孤独的,他们渴望身边有依恋之人,有温暖的陪伴和愉快的交流。对于健康家庭中的儿童来说,父母亲人是他们最依恋的人,因为他们能够给予儿童最大的安全感,使其在家庭生活中身体放松且心灵自由。这些孩子一旦离开家庭来到学校,进入相对陌生的关系和空间,如果不能体验到与在家庭中相同或无限接近的愉快感受,那么他们就会感到不安。因此,对于健康家庭的儿童来说,学校里必须有他们依恋的人,首先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成人。同时,我们还必须正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还有相当一部分儿童来自“问题家庭”,这类家庭由于存在各种缺憾,给儿童带来不同程度的伤害,使孩子出现一些异常表现,主要体现为敏感、胆怯、自卑甚至恐惧。对于这部分儿童来说,学校里更需要有他们依恋的人,能够给他们慰藉、帮助,给他们的人生带来希望。
我们认为,教育应有的样子是美好的,因为教育的目的是美好的。无论是谁,生来都渴望成长,在这个过程中,教育应起到帮助和保护的重要职责。校园生活是学校教育提供给儿童生长的多维立体情境,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交流、个体的心灵独白,以及双向和多向的互动过程,如果这个过程是生动而又温暖的,是充满理解和尊重的,那么美的关系就建立起来了。美的关系能给互动中的各方都带来心理上的愉悦和舒适,增进彼此间的亲密联系,而这种亲密联系能够让儿童相信教育并感到快乐,由此使他们增强自信和克服困难的勇气。
走进实小校园,任何一个廊道里都至少有一面故事墙,上面张贴着各种大小不一、五花八门的卡纸以及各学科作业纸,纸上写着儿童关于课堂学习、课间活动、校园闲暇时刻、一日点赞时刻等方面的小故事或者小心情。流连其间,读着上面稚嫩的文字表达,任何一个成人都会在心底荡漾起别样的情绪。校园里还有一处公共区域的较宽廊道,这里的两面故事墙尤其引人注目,其中一面墙上写着“孩子,我把故事写给你”,另一面墙上写着“老师,我把故事写给您”。这些真实的叙事让我们可以对“被儿童依恋的老师是怎样的老师”作出基于证据的回答。在儿童表达的那面墙上,孩子们写着“老师,您今天对我说,丫头,进步了,真棒!不要和别人比,做进步的自己,没有人十全十美,但懒惰停步的人一点也不美。朱老师,我最喜欢您对我说话的样子,真好看!”“范范老师,昨天您把自己的运动鞋给小雅穿上了,您穿着办公室里备着的红拖鞋时,我们都觉得您帅呆了……”“聪聪老师,对不起,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考了满分,您却没有表扬我……”在这里,我们看到理想的师生关系充满信任感和亲密感,被儿童依恋的老师给予儿童密切的关注和真诚的关心。这些老师不轻易否定儿童表现出来的任何需要,不忽略孩子的任何微小进步,也坚持从孩子们的个体基础出发,给他们量身确立更高的目标。在教师的尊重与包容下,儿童获得安全的心理环境,并得以自由探索和勇敢向前。
每个儿童在校园里都能够和老师建立起独特的亲密关系,这是校园美好生活的核心和基础,这需要拥有一个具有共同精神气象和教育理想的教师群体,而非几个典型。那么,这样的教师群体是如何生长出来的呢?对此,我们提出“用教育叙事构建教师‘一个人’的教育史”。比如:我们用“校长故事会”“教师故事会”“儿童故事会”等形式替代模式固化的教职工大会,改变传统的行政讲、教师听的做法,由校长、教师、学生从不同视角分享他们各自在校园生活中的故事,以此传达教育的种种美好。在这其中,“校长故事会”起着方向引领的作用,校长通过娓娓讲述校园里那些平常却温暖的瞬间,把个人对党和国家育人方针的理解以叙事方式进行表达,那些传统意义上需要批评的人和事也都在故事化的交流中得以改进,管理者和教师之间形成亲密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也滋养出习惯和儿童耳语的教师团队。“教师故事会”起着相互影响的作用,教师们彼此分享自己与儿童交往中的欢喜与哀愁,以及他们与儿童建立独特关系的实践路径,在分享中,教师们的情感实现连接,经验得以升华。“儿童故事会”起到推动与反哺的作用,如同故事墙上那些写给老师的故事一样,儿童通过讲述与自己所爱之人(特指教师)的故事深情反哺教师,教师们也可以重温教育哺育儿童的美好时刻。正如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诗句所说:恩惠如同一场蒙蒙细雨,恰如其分地起着作用,在它的下方,两种人被祝福,给予的和得到的。[2]
在实小校园里,孩子们除了有依恋的老师,还有依恋的小伙伴。对于儿童来说,许多事情如果缺少同龄人的帮助,他们是不可能独立完成的;同时相比成人,儿童也更愿意选择与同龄人合作。无论是学习还是游戏,基于平等友好关系的合作,对人的成长都具有无可取代的价值。在推动构建儿童间的伙伴关系时,实小坚持提倡伙伴间的自主合作,警惕过度无序的竞争。“内卷”即是过度竞争的产物,这给儿童带来的伤害已经显而易见,并引发我们的深切忧虑;合作让友爱真正发生,让儿童的内心充满柔情,让思考和行为不被扭曲。为此,我们通过变革学习方式和评价方式,帮助儿童建立合作型伙伴关系。例如:我们会在每天下午放学前利用20分钟时间开展“我来为你点个赞”微课,课上孩子们或是集体表扬近日在某个方面有所进步的同学,或是对帮助过自己的人真诚地表达感谢,或是对欣赏的伙伴写下独一无二的“点赞卡”,并期待对方的暖心回复……伴随着一句句真诚的话语,以及孩子们一个个竖起的大拇指,暖意也在他们内心自然流淌,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除此以外,在班级微课程项目化学习中,孩子们在自由组建的研究小组中商量分工、集思广益,合作也悄然发生。
建构美的课程,让儿童有想做之事
儿童与生俱来有四大本能,分别是社交(或交往、交流)、建构(或建造、创造)、探究、表现。罗素把这些统称为儿童天生需要的工作。学校能否提供满足儿童这些需要的机会,是衡量其是否具有吸引力的基本标准。一所能够吸引儿童迫切走进的校园,那里一定藏着他们的期待,有他们想做的事情。
学习是儿童与生俱来的内在需求,同时它占据着儿童在校园生活中的绝大部分时间。这意味着如果学习不能成为儿童需要的工作,不能满足儿童充分交流分享的社交需要,不能满足儿童创造和建造的建构欲望,不能给予儿童探究和表现的机会,那么学生过美好的校园生活则无从谈起。过去的观念总是认为,儿童是不可能心甘情愿主动学习的,因此总要通过强迫来让他们投入学习。殊不知,正是机械的灌输模式让儿童的学习生活陷入极端功利主义的重大危险之中。对此,实小人有充分的认知。我们认为,让儿童有想做的事情,不是偶尔设计几个游戏活动即可,而是要让儿童在学习过程中经历社交、建构、探究和表现等各种体验。
在实小大大小小的道路旁边,我们随时可以看到一组一组或整齐摆放,又或随意散落的特殊材质的立方体,每个立方体的每一面都以手绘方式图文并茂地记录着各个班级实施融学科微课程的过程,主题包括“陶罐的故事”“海棠花开”“斑鸠来了”“开花的石头”“为最美的人设计高跟鞋”“车轮一定是圆的吗”,等等。这些作品都出自儿童之手,他们提出的问题,他们解决问题的过程,他们如何分工合作、探寻答案,他们拍摄的照片、推演的公式、创编的歌曲、绘制的图画……都原生态地展示在这些方块上。这就是实小创设的属于孩子们的学习游戏——融学科的项目化学习。项目化学习的主题均源自师生共同约定的“七个好习惯中”的“每天都要提问题,每天都有新发现”,这些问题不仅来自各学科教材,也来自周围真实世界,更准确地说,这些以班级为组织单位、以学习小组为活动单元的课程实施,是把国家教材的学习与儿童生活的真实世界打通糅合在一起了。
例如:在学习语文学科“写景”单元的过程中,儿童看到校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就和老师一起在海棠树下开展长达一周的融学科项目化学习活动。活动以问题提出为先导,涉及美术、音乐、文学、科学等多个领域,然后学生以小组为单位探究解决提出的问题,最后各小组以音诗画、情景剧等多种形式进行展示汇报。又如:当一对斑鸠在校园里筑巢,孩子们通过摄像头每天观察斑鸠育雏的过程,并好奇地提出“斑鸠宝宝是被啄出来的吗”“斑鸠宝宝出来了,爸爸为什么要把蛋壳衔走呢”等一系列问题。一年级的孩子因为好奇心驱动,居然完成了一个小课程的项目化学习,在此过程中他们积极阅读、表达、探究,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乐此不疲。
具有游戏意涵的学习生活让校园里每天都有孩子们惦记着想要去做的事情。儿童在这些具有游戏意涵的活动中开展实践探索,游戏中的合作竞争满足了儿童与同伴交流的需要,游戏中的创造和制造过程满足了儿童想象和动手的需要,游戏中那些丰富多彩的形式满足了儿童探究与表现的需要。儿童在游戏活动中很自然地发现自我、了解他人,理解世界中的许多关系,在此过程中慢慢实现了自我的成长。
建构美的环境,让儿童有乐去之地
无论是对于儿童的身体健康还是心灵丰盈而言,给予足够的闲暇时光十分重要也异常珍贵。具有游戏意涵的学习活动让儿童每天都有想做的事情,那么学校里自然就该为他们准备好能做这些事情的场地。在实小,闲暇时光和班级微课程项目化学习活动高度契合,儿童想做之事在乐去之地,乐去之地又能够激发儿童更多想做之事。
儿童乐去的地方是哪里呢?这首先需要我们了解儿童对闲暇时光的安排有什么特点。不同于成人那样,煮水烹茶显然不是儿童理解中的闲暇,奔跑、跳跃、攀爬,或是寻找蚂蚁、拆装东西、你躲我藏、雨天踩水晴天打滚、喂鱼捕蝶……这才是他们的悠闲享受。由此我们可以判断,大自然中那些生动活泼的地方是儿童乐去之地,可以让儿童体验建造和创造的空间是儿童乐去之地,可以让儿童自由展示风采的地方是儿童乐去之地。
实小团队在为儿童建造或是留住那些乐去之地时有一个基本考量,那就是顺应并保护儿童的天性。在经过对儿童的长期教育观察并形成记录的基础上,学校管理团队以多种形式展开讨论和磋商,在经历一次次的教育事件中认识逐渐深化,措施逐步完善。比如:我们发现部分小男孩儿喜欢反复拆卸楼梯拐角处的一些挡板。这种行为是否属于儿童的道德缺失呢?学校德育团队和科培团队就此问题专门进行研究和辩论,最终达成共识,这只是儿童喜欢的一种玩乐方式而已。于是,我们就在校园里每个合适的连廊转角空阔地放置了废旧的自行车和榫卯结构的小板凳。没有人统一告知儿童,但一天之后,课间的这些空阔场地上就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小男孩儿,他们认真地“工作”着,拆卸拼装,拼装拆卸,乐此不疲,而楼道拐角的挡板再也没有坏过。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比如:当我们发现总有孩子攀爬操场边的围栏时,便在校园里多开辟一块专门提供儿童攀爬的运动器械区;当我们发现儿童喜欢在楼梯的拐角处捉迷藏,便把楼梯拐角处做成一个类似山洞的探险地,甚至在校园的风景带里种上一片旱地芦苇、迷你竹林,使之成为儿童捉迷藏的自然迷宫;当我们发现高大的果树上结满果子,儿童却从不去看,于是改种了许多矮小的橘子树、桃子树,使儿童触手可及;当我们发现装潢精致的音乐馆、美术馆里,除了规定的上课时间外,儿童也不常进,便把架子鼓、钢琴等器材移出一部分放到户外空间,同时在教室外的过道里放上画架和软毡……即使是在占地仅有13亩的寺街校区,也一样创生了许多迷人的去处。你会经常看到一群孩子趴在放着古朴陶罐的泥地上找蚂蚁,因为在孩子们上课的时候,那里曾被老师悄悄地放过一块糖。就这样,校园里所有可能利用的空间都成为儿童闲暇乐去之地,一个个敞开的“乐乐做吧”“悄悄说吧”渐成风景。一个又一个新的微课程学习项目在儿童乐去之地不断生长出来,又反过来促使学校不断为儿童创造更多的乐去之地。
我们认为,儿童在校园里的整个生命活动都是学习的活动,儿童在校园里的整个学习活动又都是完整从容的生命活动,甚至任何一种关系都是学习、都是成长。在这里的每个时刻,儿童都拥有与万物耳语、与万事耳语、与自我耳语般的松弛与惬意。由此可见,让校园里有儿童依恋的人、有儿童想做的事、有儿童乐去的地方,是融合在一起的育人工程。美的教育内蕴着朴素、宁静、人性之美,强调教育应该回归常识和本质,剔除浮华,顺其自然;美的教育具有典型的美学特质,要做到留白、松弛、从容、疏朗。如同儿童教育家李吉林先生写给师生的那句话:美美地想、乐乐地做,天天有进步;也如同实小的儿童在校园里书写的那样:喜欢世界喜欢我。
参考文献:
[1] 汪丁丁.教育是怎样变得危险起来的[M].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12:32.
[2] 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45.
来源:浩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