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早上7点，沈梅正在医院的四楼，挥汗如雨地拖地板。手机"嘟噜"一声响，来了一条消息。沈梅以为是老板又在发号施令，就把手里的拖把手柄靠在胸前，直起腰，用带着手套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

早上7点，沈梅正在医院的四楼，挥汗如雨地拖地板。手机"嘟噜"一声响，来了一条消息。沈梅以为是老板又在发号施令，就把手里的拖把手柄靠在胸前，直起腰，用带着手套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

现在是寒冬腊月，户外寒风刺骨。可医院里24小时开着空调，热风呼呼的，加上沈梅干的是体力活。从起床到现在，收垃圾，换垃圾袋，拖地，一刻没停。这会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衣服贴在皮肤上，想挽一下衣袖，都扯不动。

沈梅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初中同学从成都发过来的小年问候。

这位同学退休后，去了成都，给当高管的女儿带孩子，日子过的挺滋润的。不愁吃喝，还悠闲自在。

看到千里之外的老同学关切的问候，沈梅没有欢欣雀跃，也没有羡慕嫉妒，心情异常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

这种心理素质，是她来上海这么些年，刀山火海，沟沟坎坎，无数次跌倒爬起来，淬炼出来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没回复，看完消息就把手机恢复到黑屏模式，装进了口袋，继续拖地。

如果不是同学的这条信息，沈梅都没想起有小年这个日子，更不知道今天就是小年。

即便知道，她也没心思像小时候那样，按照家乡的风俗习惯，计划着做点什么应景的美食，或者，满心欢喜的给亲朋好友发一波小年的问候。

有什么意思呢？都这个岁数了，多少盛大的节日都过腻了，还在乎这种小节日！何况，自己的日子不尽人意，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有闲情逸致去问候别人？问候了，又能说什么？说自己在医院做保洁？

来上海这几年，沈梅感觉日子越过越倒回去了，处处不如意。以前在老家，虽说不富裕，但好歹每周还能去跳几次广场舞；时不时的KK歌；偶尔和朋友约在一起逛逛商场，买件时髦衣服。现在可到好，来到大上海六年了，舞厅的门在哪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去K歌，好不容易买件衣服吧，还是为了打工上班穿的工作服，全是穿不出去的便宜货。

好像每天都在忙，四处奔波挣钱。像陀螺一样，忙的身心俱疲。可是几年过去，除了时光飞逝，自己还是个穷光蛋，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怎么努力都脱不了贫。

甚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时不时的像个丧家犬，提着大包小包从东头搬到西头，过不了多久，又从西头挪到东头。

光今年一年，沈梅扳着指头算了算，她都搬了快十次家了。每次都像难民逃难一样。

小时候听人说：破家值万贯，吃不穷，穿不穷，搬家一次穷三年。

如今的沈梅才算是深深体会到了。一点一滴添置的家当，带不走，丢的丢，送人的送人。换个地方，又得重新添，天天买东西，还没一个像样的。

这不年关将至，为了增加收入，59岁的她，来医院里做保洁。

按说，59岁的年龄，早就不适合做保洁了。又脏又累，一天十几个小时，身体怎么吃得消。可是，不干能行吗？房租水电，生活费哪样不要钱？

好在，春节快到了，医院的保洁要回老家过年，卫生没人打扫，保洁公司的老板三番五次的叫沈梅来顶班。也算物以稀为贵，没人干，老板只好大放血，每天给沈梅的工资比原来的阿姨多了100块，才把沈梅请过来。

看在钱的面子上，沈梅勉为其难，强打精神，硬撑着来了。

虽然每天的工资比平时高，但要拿这个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为，她一个人要打扫两层楼。

兜里揣着随时听候调遣的手机，楼上楼下的跑，微信运动的步数"蹭蹭蹭"往上飙，天天都是三万步左右。

想想看，她一天要走多少路？

沈梅没有问过这家医院的水平面积到底有多大，只知道每天从早上六点开始，收垃圾，换垃圾袋，拖地，擦桌子，一刻不停。这里没干完，那里又在叫。

直到晚上七点钟。

听说医院招聘了很多保洁阿姨，绝大部分都干不下来，嫌劳动量太大，走了。

夜里，沈梅躺在宿舍七十公分宽的折叠床上，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瘫成一堆烂泥。只想美美的睡一觉，哪有心思和力气聊天？

微信聊天，那都是闲的没事干的人，打发时间的工具。

沈梅常常想：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怎么越努力反而越穷了？

19年以前，沈梅一直生活在遥远的甘肃老家，日子过得安逸富足，经常跳舞唱歌狂商场。

没事的时候，和左邻右舍聚在小区的树荫下，天南海北的瞎扯。扯着扯着，就扯到了上海。

人群里，有那几个经常出差去外地，见多识广的说：上海那可是遍地黄金，是中国最有钱的城市，也是全世界有钱人聚集的地方。咱甘肃这种穷乡僻壤的人，如果能去上海打工，要不了几年，女人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男人翻盘逆袭，腰缠万贯，光宗耀祖。在老家买房子，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嘛……

沈梅随声附和："如果有机会去上海打工，别说买楼房，挣点养老钱也不错。"

这样的故事听多了，沈梅也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心想：要不自己也去上海闯荡闯荡？

趁现在还身强力壮，能干动，奋斗三五年，兜里有个二三十万的积蓄，那60岁以后的人生不就躺赢了，再无后顾之忧。

那年的年底，沈梅就是怀揣着脚踏黄金地，弯腰就能捡到钱的梦想，踏上了奔赴上海滩的飞机……

一晃，六年过去了。时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六年里，沈梅每天都勤勤恳恳，把穷尽一生，在老家没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流过的汗水；受过的委屈都仔仔细细，刻骨铭心的品尝了个遍。从未怠慢过每一个清晨的太阳和黄昏的晚霞。

可回过头来，看看现在的自己，除了年龄虚长了几岁以外，依然和刚来上海的时候一样，一贫如洗。更可悲的是：比起当初来上海时的意气风发，那个自信的曾经的自己，已判若两人。

上海的遍地黄金，沈梅一克也没见着。本想凭力气挣点零花钱，看来也是痴人说梦，水中捞月。

不知道那些成千上万来上海淘金的外地人，她们都是怎么混的？有这么难吗？

如今的沈梅，虚岁六十，白发花白，面容憔悴，心气渐无。颓废，沮丧，毫无生气。

沈梅很纳闷：明明自己很努力；明明计划好了，可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制定好的奋斗目标，总是在中途无端夭折，总是被这样那样不可抗拒的奇葩理由，一个一个粉碎。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扼着自己命运咽喉的大手在自己的身后死死的攥着，推着，拽着自己……

一年几个坎：婚姻，身体，失业……

一年时间，沈梅就像抽干了水分的西瓜皮，皱皱巴巴蔫不拉叽…。

接二连三，猝不及防。

夏天的某一天，沈梅去嫁到上海的一个老同学家里玩。推开门的一刹那，她那个同学满脸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住了，手扶着门框，默默的望着沈梅，看了许久。看得沈梅一脸懵逼，不明所以，问她："咋了？我脸上有花吗？"

同学说："你变了！"

沈梅调侃说："老了呗。"

同学神色凝重的说："不是，你身上少了一种东西！"

沈梅疑惑的问："少了什么？"

同学提高嗓门："精气神呀！以前，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你，你都神采飞扬，英气逼人。和你在一起，我都自惭形秽。现在，你看看你，垂头丧气，双眼无神……"

同学失望的摇摇头，扶在门框上的手一松，软弱无力的垂了下去，转身往里走，连请沈梅进门都省了。

沈梅愣在门外，不知何去何从。

"是啊，老娘又不是神，命运这老儿，连番轰炸，要不是老子命硬，早见阎王了，没死都是万幸，能吊口气都不错了，还精气神，鸟蛋。"

沈梅想大声吼一嗓子，说给人听，让他们评评理，这没天理的命运。

但，沈梅没吼。有什么用呢？成年人的世界，哪有矫情和玻璃心。

在那一刻，沈梅在同学面前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自信，阳光，乐观，豁达的光辉形象彻底崩塌。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有撑不住，颓废的时候，沈梅也不例外。

但，沈梅不在乎，崩塌就崩塌呗，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就顺顺利利，不摔几次跟头？跌倒爬起来才是人生常态。

好在，我还活着！

这不，刚进腊月的门，沈梅又一次失业了。

第一次，是5月份，因为沈梅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老板看沈梅体力不支，创造不了什么价值，也怕担责任，就给沈梅说："你另谋出路吧，我经营不下去了，要关门歇业。"

沈梅不傻，弦外之音沈梅能听懂。但，沈梅什么也没说，毕竟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老板打的出租车把沈梅送到医院去抢救的，有救命之恩。

这一次，良善的老板也找了一个漂亮的，无法辩驳的理由：新人流失，是因为沈梅在公司里，没有给新人说一些鼓励的话！

真是笑话，躺着也中枪。

沈梅无语，自嘲自己就是个祸害。老板的原配和小三斗法，使公司无法正常经营，殃及的就是她这种池子里的鱼！

可是，哪怕要辞退，也等到腊月底，全国人民放假的时候啊，自己好歹回家过个年，缓冲缓冲，来年好重头再来呀。

为什么非要现在？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及。

沈梅依然什么都没说，出了门，在离公司不足一百米的另一家公司租了一个床位，住了进去。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看看，老板能给自己一个什么说法？

最后的真相是：公司没有盈利，发不出工资，要裁员。沈梅年龄最大，首当其冲。看来，老板还给沈梅面子了。

看着老板双眉紧锁，焦虑愁苦的样子，沈梅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司的，反而，同情起老板的不容易了，毕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打击挨的多了，沈梅也不知道疼了。哀怨不是沈梅的风格。但，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有一天，公司来了一位住宿的大姐，体态肥硕臃肿，走路左一摇右一晃，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似的。头发全白，第一印象，怎么也有65往上的年纪了。

还咋咋呼呼，旁若无人。

一进来，沈梅就对她没好感。晚上，别人都睡了，她坐在宿舍里直播招聘，声音和那仰天长啸的藏獒一样，吵的所有人都无法安睡。

沈梅很想跳起来好好教教她如何做人，想了想，看在她和自己年纪相仿，还在四海飘零，打工挣钱的份上，忍了忍，没有打扰她。

被吵的实在睡不着，沈梅就想听听这女人在直播间呱呱什么？

听了半天，也算听出了点名堂。原来，这位大姐是一位有22年从业经验的月嫂。她在直播间讲的都是她的工作经验，护理知识，还有一些成长经历……

在上海，月嫂可是高收入人群，22年里，大姐应该赚的盆满钵满了。

听着听着，沈梅开始对大姐肃然起敬了。因为，从大姐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沈梅知道这位大姐不是一般人，能走到今天，全凭一股劲！勤奋好学的劲，光头强的劲。没有呕心沥血的经历，说不出那样深刻的人生感悟。

沈梅自叹不如。

第二天，沈梅问大姐："姐，咱俩谁大？怎么称呼？"

大姐说："我是61年的。"

沈梅算了算，61年的人，今年64岁，应该叫她姐姐。

沈梅不知道自己64岁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有这位姐姐一半的精神？

沈梅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姐，61年的还要这么拼吗？"

大姐说："那有啥，我还计划在25年的年底去M国呢。挣外国人的钱去。"

沈梅问："过完年，你都65了，人外国人要你吗？"

大姐自信的说："像我这么优秀的月嫂，他们求都求不来呢。"

沈梅不以为然："干啥呢，这么大岁数了，该安享晚年了。"

大姐一脸严肃的说："不奋斗怎么办？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找一个离一个，到现在还光棍一条，我不管谁管 ……"

沈梅一听，就沉默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沈梅说："那你出国的时候带上我吧，我给你作伴。"

腊月二十的那一天，沈梅又搬了一次家。

归置归置，一看家当还不少，索性叫了一辆货拉拉，一次性全拉走。

在路上，年轻的司机师傅很健谈，在沈梅跟前，给自己一年的收入做了一个总结："唉！我觉得每天忙忙碌碌的，挣的也不少，为啥到年底一看，卡上的余额还没上五位数呢？"

沈梅一听："哈哈哈"笑了。

年轻司机问沈梅："阿姨，你笑什么？"

沈梅说："我与你心有戚戚也，我也觉得自己忙忙碌碌的一整年，到头来，资产还是负债。"

年轻人一听，也笑了："合着我们奋斗的意义就是过日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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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萧萧山雨打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