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颖兵毕业于山东一所普通高校的交通运输专业，2015年来京，在机构完成了计算机相关技能培训后，入行做了程序员。此后的8年间，他一路跳至互联网大厂，在北京成家、买房，直至2023年底被裁员。

2025年1月26日，马颖兵在城中村的市场直播。临近春节，商贩们已经陆续返乡 图/受访者提供

2024年初，我发表了一篇记录“职场35岁现象”的封面报道。当时35岁的马颖兵是我的采访对象之一。

马颖兵毕业于山东一所普通高校的交通运输专业，2015年来京，在机构完成了计算机相关技能培训后，入行做了程序员。此后的8年间，他一路跳至互联网大厂，在北京成家、买房，直至2023年底被裁员。

上有老，下有小，躺平不是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办完离职的当晚，马颖兵就下单了一台烤地瓜机。年关将近，这是个独自一人就能立马开始的营生。他将卖地瓜的日常剪成短视频，最初只为记录生活，可“无心插柳柳成荫”，即便当时“失业赛道”已经开始升温，“失业程序员摆摊卖烤地瓜”的标签仍凭着独一份的戏剧张力，获得了推荐系统的青睐。

不过43天后，这个为他赢得了好几个百万播放量的烤炉还是被挂上了二手交易平台。烤地瓜入行门槛低，劳动附加值也低，43天的总利润仅有1610元。2024年3月，马颖兵重拾看家本领，开始做软件外包。在那次采访的尾声，他已经接到一家河北企业搭建外贸网站的订单，成功开张。

一年过去，我好奇乐观、爱折腾的他经历了怎样的际遇，于是再次联系上他。

马颖兵告诉我，最初的两个月，靠着此前累积的曝光度，不少人私信询价。他很清醒，生意场上大家看重性价比，“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失业的大厂程序员，迫切需要赚钱养家，报价不会太高。”

初入外包行业，马颖兵主要按照“人天”来报价，即根据项目工程量预估工期，再按初级开发人员的月薪折算。原本他以为，相较于需要养员工、交社保的企业，“自己接活自己干”能有明显的成本优势。可实际上，行业的“卷”度远超他的想象。许多外包公司有丰富的项目代码积累，在一些技术成熟领域，可以直接套用模板作批量化生产，报价可低至百元。

这是从零起步的马颖兵无力匹敌的。市场需求在企业端过筛后，像马颖兵这样的“个体户”能接到的多是些尚未被模板化的窄众需求。往往咨询十几二十单，才可能成一单。

头两个月，马颖兵成功签下了三单。两单是做外贸网站，另一单是给儿童遥控游乐设备开发软件。虽然总营业额超过三万元，但扣除服务器、域名等各种成本，刚刚能打平一个人的工费。首单一周完工，人天价算下来不到500元。

万事开头难，他这样激励自己，却很快发现这已是“新手保护期”的馈赠。单枪匹马的弊端很快显现出来。起步阶段，短视频平台是马颖兵主要的客户来源。拿到项目后，为了按期交付，他需要满负荷开发，投入业务宣传的精力随之下降。待旧单完成，新单却续不上，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挂了零”。

那是马颖兵创业以来最为煎熬的时期。2024年7月5日，他的儿子出生。彼时，距离他被裁已过去了大半年，卖地瓜加上做外包总共进账两三万元。膨胀的责任感放大了前路迷茫的焦虑。妻子也劝他不要再“瞎折腾”，快去找份工作。

尽管就业形势严峻，但参考前同事们的境遇，只要放低薪资期待，能忍耐较长的空窗期，总归是能找到工作的。马颖兵有过动摇，但斟酌再三，还是不打算走回头路。“我现在三十几岁，相比创业，打工肯定是条相对容易的路。可往后走呢？40岁的程序员失业了或许还能找到工作，45岁呢？现在容易了，未来可能更难。如果前路并不清晰，不如尽早变道。既然这是当前人生阶段应该趟的一条路，那就更坦然些，再坚持坚持，一切都是黎明前的黑暗。”

马颖兵和家人。成立公司后，马颖兵每月给自己发7000元的工资。他很感谢妻子（右二）的包容。“起码她愿意给我折腾的时间，这很重要，任何事情你不去尝试，肯定做不成。” 图/受访者提供

“鸡汤”重要，但终究解不了“内忧外患”。“业务拓展看重积累，需要持续发力，一旦偷懒，即便当月不显，未来几个月就可能挂零。如果还坚持一个人干，最终项目和业务都做不好。”

改变迫在眉睫。就在儿子出生的那个月，马颖兵找来了合伙人，注册了公司，起名“马儿飞”。这曾是儿子起名的备选之一。此后，他便开始专注于业务拓展，谈好项目再交由合伙人和兼职人员开发。

按他以往的经验，每一万观看量，大概能产生20个咨询、成1单。照这个比例，要想业务有突破，就得维持高曝光率。百万播放可遇不可求，“失业赛道”越发拥挤，要打造新的人设标签冲出重围并不容易。

作为程序员，马颖兵对平台推荐机制有着自己的理解，“每当新内容产生，平台会首先推送给你的粉丝，再随机投放给几个非粉用户，如果后者进来没停留几秒就直接刷走了，平台可能就不会扩大推送范围；反之，若是他们停留的时间较长，平台就会推送给更多人。”

因此，除了保持高频的直播和短视频更新以加强粉丝粘性，他还时常更换直播地点。白天，他会去长城、香山、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这类地标景点，晚上就到附近的夜市。他也会积极向同行学习提升直播间人气的技巧，每当有人在直播间里点赞或送小心心，他就会跑一段步或者做几次开合跳。一番操作后，直播间同时在线的人数多时能有二三十人，单场观看人次可达一两千。

对马颖兵来说，不存在什么脱不下的“长衫”，“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有时附近有新奇的事发生，他也会赶到现场直播。一次北京暴雨后，居住的城中村出现了内涝，马颖兵立马去开了直播，同时在线人数一度突破了两千。

破冰如期而至。7月底到8月，马颖兵陆续签了4单，月度签单额超过18万元。他并没有因此而过于兴奋。“经历过低谷，对任何结果都会更从容些。况且创业初期没有稳定的客户，每个月都可能挂零，这个月是不错，那下个月呢？”

也有朋友建议马颖兵，既然是居家办公、线上拓客，何不搬回老家，各项成本更低，接项目也更有价格优势。恰逢中秋和国庆假期，他和妻子回乡给儿子办百日宴，正好可以测试下可行性。然而，一个月下来，咨询量为1，成交量为0。“回不去的故乡”是如此的具体。

“系统推流通常是优先本地，低线城市的市场需求有限。即便幸运地被推到更广的地域范围，客户也倾向于认为大城市的团队更正规、技术能力更强，异地团队沟通成本更高、风险也更大。”马颖兵分析说。

2024年10月，马颖兵试过在老家直播，但转化效果并不好 图/受访者提供

此后，“挂零”虽偶有出现，但他的心态已经平和了不少。当前可能“挂零”了，但只要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就可能在下个月厚积薄发。

距离2025年的春节还有一个月时，马颖兵的小团队工期已经排满。节前他们要交付四个项目。因为产能有限，一个做上门回收的项目只能延到年后签约。“刚开始业务拓展是重中之重，随着业务量增加，虽然舍不得单子因延后而流失，但我必须做出权衡，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人力安排、交付时间、成本把控都得综合考虑。”

这个一年前还自认为“职场八年也没显现出什么管理才能”的“普通搬砖工”正成长为一个多面手。“位置决定思维方式嘛，”马颖兵笑道，“既然被放置到这个状况下了，就不得不去思考。”

我问他从这一年的坎坷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或许是太多，马颖兵直到采访快要结束时，才凝练出四个字——“敢闯敢试”。“很多人头天晚上还有很多好想法，第二天起来却又麻木地扎入按部就班的轨道，其实是成功还是失败，只有干了才知道！困难来了不要躲，把困难干倒了，你不就起来了么！不要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春节前，马颖兵已经提前完成了2024年夏天定下的50万元年营业额的“小目标”。“小目标”扣除各项成本，再把团队的工资发完，已无多少盈余。如果说“活下去”是创业第一年的关键词，他对2025年则有了更高的期待——营业额翻一番，再拥有一个正式的工位。

那台在上一个冬季为马颖兵赚得当前事业起点的烤地瓜机，如今正在北京近郊的一家农家乐继续发光发热。夏天，他从转让款中拿出十几元在网上定制了一块电镀着公司名称的不锈钢铜牌，将其悬挂在卧室靠窗的那面墙上。冬季，暖阳洒满了牌匾，温热着梦想、积蓄着能量。春天又要来了，翻一页，故事步入新的章节。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陈洋

责编 周建平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