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孩子,会和长辈成为“陌生人”吗?

360影视 2025-02-04 21:21 3

摘要:郭旭峥是探月学校的一名设计课老师,同时也是一位出版策划人和平面设计师。2023年9月,他开设了一门名叫“家书万金”的项目式跨学科课程。在课上,学生需要采访自己的一位家人,完成一篇第一人称视角的非虚构写作,然后再把自己的作品设计成一本“家书”。

郭旭峥是探月学校的一名设计课老师,同时也是一位出版策划人和平面设计师。2023年9月,他开设了一门名叫“家书万金”的项目式跨学科课程。在课上,学生需要采访自己的一位家人,完成一篇第一人称视角的非虚构写作,然后再把自己的作品设计成一本“家书”。

郭旭峥开设这门课的灵感来自于之前教过的一位学生。在他的设计课上,这位来自南方的同学采访了校园里的几位“北方人”和他们的家人,完成了一个名叫《六个北方人》的作品。而在采访的过程中,他发现“每个家庭都是一本书。”这句话触动了郭旭峥,“不如就把这个主题发展成一个课程,用‘家书’的形式呈现出来。”

《我的高中时代》剧照

与此同时,郭旭峥注意到,他教的这群孩子刚好处在青春期,很多人跟家里的关系并不融洽。他也听过不少家长抱怨孩子在家沉默寡言,甚至对学校的生活只字不提。这让他思考,“如果这门课能促进学生和家人的沟通,也应该很有意义。”

不过,听说有一万多字的写作任务,很多学生一开始就被劝退了。但随着课程的推进,不少学生也渐入佳境:郭旭峥要求学生们做五个小时以上的采访,但很多人都超出了这个时间,有人甚至聊了十二三个小时,“有人高中三年和家人说的话都没有这么多。”第一轮采访之后,郭旭峥邀请大家分享那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有同学变得很激动,甚至还有人热泪盈眶地说,“原来我爸爸还经历过这样的事。”

马语曈是上这门课的第一批学生。接到做“家书”的任务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记录爸爸的故事。但家里的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想法:姥姥在起夜时跌倒了,医生说是大腿胫骨骨折,但因为年龄太大不能做手术,只能回家静养,“这个时候我才感受到,我姥姥岁数都这么大了,她已经没办法做手术了。”

马语曈和姥姥关系很好。她的小学就在姥姥家旁边,所以小学六年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回姥姥家吃饭。但她跟姥姥基本不怎么聊天,往往是姥姥叫她吃饭,她吃完就回自己的房间了,对姥姥的一生,她更了解甚少。因为这个电话,马语曈决定把姥姥的故事记录下来。

《承欢记》剧照

姥姥只能在床上躺着,耳朵也不太听得清,马语曈便放弃了远程采访,每隔两周就从北京回到家乡太原。在姥姥的病床边,马语曈用普通话提问,姥姥用方言回答。“哎呀,我可不像你们好活啊,连你们的半勒勒也算不上。”姥姥歪着头,就这样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一开始,采访并不顺利:姥姥觉得自己没什么故事可讲,“我不过是个普通人”。骨折也让她变得情绪低落,觉得自己可能治不好了。马语曈只能把问题分解开,一个接一个地“硬问”。在姥姥的叙述中,她1935年出生在山西清源县(现清徐县)。经历了战乱和贫困,她在改革开放初期来到省城太原,开始在集市摆摊,卖些调料、咸姜和菜籽。

讲到自己的“创业故事”时,姥姥变得主动一些了,“每年集中播种的时候,就骑着车子去生产大队一一拜访,一天下来光骑车子的时间都有八九个小时。”就这样,客户慢慢累积了起来,姥姥的小摊也变成店铺,最后开成了太原第一家种子公司。女儿接手后,公司的种子甚至被卖到了国外。

姥姥的故事听起来很振奋人心。但给马语曈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那些被姥姥一笔带过的事情,“她的一生从来没有真正享过什么福。一出生爸爸就去世了,大哥也在解放战争时牺牲。刚结婚两年,丈夫又去世了,再后来,有个儿子也走在了她前面。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稳定的住处,却又被一身疾病缠绕。虽然我觉得她的人生是成功的,但她可能过得并不快乐。”

马语曈为姥姥的故事选取了这样一个结尾:从公司退休之后,姥姥有时会和几个好姐妹出去转转。有一次,她们去了一间寺庙,姥姥从寺里的老和尚那儿得来个“忍”字。虽然那时还不信佛,但姥姥觉得老和尚说得对,“仔细想想,我从出生开始哪里有过什么真正的好日子,哪天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忍忍过来的。”

这个项目让马语曈“认识了一个新的姥姥”,再去姥姥家时都会留心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马语曈的爸爸也对她的变化感到吃惊,“一说去姥姥家,她就特别高兴。进门之后,她一下就抱住姥姥了,而且长时间地抱着。这种场面我们之前可从来没见过。”

《要久久爱》剧照

郑凯瑞本来想采访爷爷,但在新学期刚开学一天半时,爷爷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有一天,经历了丧父之痛的爸爸喝了很多酒。在安慰他时,郑凯瑞第一次见到爸爸哭。那天晚上,爸爸给郑凯瑞讲了很多他和爷爷的事,而郑凯瑞也开始想要了解爸爸的故事。

在郑凯瑞眼中,在清华大学当教授的爸爸是个有点“古板”的人。他工作很忙,能和家人聊天的时间也很有限。即使在家里,“他也很难放下老师的架子和我相处。”和爸爸这次偶然的谈话让郑凯瑞好奇,在成为教授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一直都是个“好学生”吗?

在客厅的按摩椅上,爸爸眯着眼睛,对郑凯瑞开启了自己的回忆:爸爸在重庆市的南桐矿区长大。最令他记忆深刻的,是家人房前那块两米左右宽的坝子,它们既是供人通行的通道,也是孩子们玩耍,大人们乘凉的地方。放学后,先写半个小时的语文作业,再写半个小时的数学作业,就完事了。做完作业后,大家在坝子上打牌、捉迷藏、跳皮筋,干什么的都有。

当时邻里的小孩们关系都很好,谁家有好吃的都会拿一大碗到坝子上和大家分。一年四季中,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夏天,在漫长的暑假里,每天都可以出去玩,可以吃冰棍。在那时,最便宜的就是白糖水冻出来的冰棒,四分钱一根,最贵的则是牛奶雪糕,要六分钱一根。有小伙伴买了冰棍,没零钱的同伴就会问一句“能不能给我咬一小口”……从初中开始,他有了考重点高中的目标。

再往后的故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镇做题家”的缩影:即使过了熄灯的时间,爸爸也会躺在宿舍的床上,打着手电做习题集;因为是从郊区考来,所以他基本从不离开学校,周末除了在学校我这学习,偶尔也会和同学一起到校外看个电影。爸爸就这样考上了人民大学,“我这个‘矿场做题家’也算是冲出了山城的重围,看到了山外的山。”

《完美先生和差不多小姐》剧照

对爸爸的采访打破了一点郑凯瑞的想象,“他其实不是标准的‘做题家’,因为在上初中以前,那些题目对他来说都很简单,他也没有很认真地对待学习。”这些故事也让郑凯瑞觉得,“原来爸爸也有很小孩儿的一面,他身上也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

郑凯瑞和爸爸之间的沟通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之前其实有一种把他当做敌人的感觉。他工作更忙,对我的关心也比较少,有时一回家就会吵架,让我觉得他可能不太爱我。做完这个项目之后,更觉得和他相处起来舒服多了。”对郑凯瑞来说,现在的爸爸更像是一个“伙伴”,“我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会和我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

周琪涵觉得自己是个“淡人”,在一个“低能运转”的家庭长大。她和爷爷就更加“生分”了:虽然每年春节都会回到呼和浩特的老家,但在平时,她和爷爷没有任何联系。好几年前,她和爷爷互相加了微信,但过了一阵子却发现爷爷把她的微信删掉了,“大概是因为从没联系过,他也不太会用微信,早就不记得这人是谁了吧。”

《与春同行》剧照

一个偶然的机会,周琪涵在抖音上看到有人在展示自己家的族谱,甚至能够上溯到“一个很遥远的年代”,周琪涵觉得,“这太神奇了,我也想知道我上面是谁。”所以,来到“家书万金”的课上时,周琪涵决定去找爷爷,把自己家的故事也整理出来。

2023年的秋假,周琪涵一个人踏上了回呼和浩特的高铁。为了这次采访,爷爷找了间空着的卧室,特地搬来两把餐椅。她和爷爷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像两个国家领导人会谈一样,还要站起来握手的那种,相当正式,相当不熟。”

虽然已经快八十多岁,但爷爷的思维非常清楚,说话的声音也中期十足,“我不怎么需要问,他就能自己讲完所有的故事,连小学第一节语文课的作文都能背出来。”通过几次这样的“会谈”,周琪涵了解到很多此前从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爷爷小时候身体不好,干不了体力活儿,所以下定决心好好读书。那时候买不起好的作业本,只能自己把纸订起来,用着用着前面的纸就掉了,每当这时,爷爷都会反复把作业抄回来补上。

再比如,1962年高考时,爷爷的第一志愿是南开大学,但却被山西矿业学院录取了。但他报到后才知道,当年学校的招生是违规的,本身是个二类学院,却和一类学院一起招人,“那不等于是被骗了吗?但他仍然能调整心态,把大学读完。”然而,临近毕业的时候,又碰到了文革,没有接到任何分配通知,直到两年之后,才被分配到一家家具厂。

在这家工厂,爷爷一干就是17年。周琪涵感到难以相信,“这么有定力的吗?”当时,爷爷已经做到了副厂长,但是他还是想要搞技术,便去了当时正在扩建的包头铝厂,“他的主动性还挺强的,不是分配在哪里就一直安然地做下去了,他会去谋划。”在包头铝厂,爷爷又和同事一起筹建了一个铝加工厂,为此还去法国和日本考察了最先进的挤压机和着色设备。

《狗十三》剧照

听完爷爷讲述的最后一刻,周琪涵有一种强烈的感受,“他错过太多了”:“因战乱自幼离开家乡,因为政策变化没法进入自己想去的中学,因为政治运动要和老师疏远,因为国家困难没能考到自己该去的大学,因为文革在大学毕业后无法工作,无所事事地多待了两年……”

即便如此,爷爷还是能认真地做事,而且“做什么像什么”。因此,当爷爷叮嘱她未来要为国家多做贡献时,她的想法是,不管在什么年代,“首先要像爷爷一样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些。”

和爷爷聊天的经历也让周琪涵这个“淡人”有了一种“连接感”。她甚至发现了和爷爷之间的共同点,“我们都非常固执,遇到事情会坚持自己的想法。”项目结束后,周琪涵的爸爸周维专门给郭旭峥发了一封邮件表达自己的感激,“我父亲这边有两个姑姑,我和几个表兄妹寒暑假的时候都一起玩,但到了周琪涵这一辈儿,我感觉他们都快成陌生人了。”

对于周维来说,项目的意义在于,“我很想让孩子知道这个家的根在什么地方。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但见面之后,她能对上号,知道自己不是孤立的一个人,而是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周维觉得,女儿给全家人开了一个好头,“我也计划把我们的成长过程写下来,增加这本‘家书’的厚度。”

回家

饶宸溪采访奶奶的原因很简单:老师说要找一个不熟的家人,这些人里面,只有奶奶在北京。她和奶奶的关系并不好,“她会在我写完作业时跑进我的房间说我不用功,会在我睡觉时唱美声,会在我吃饭时没收我的手机。”她最讨厌的,是奶奶常说的那句话,“人不学习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约奶奶的时候,饶宸溪没有什么寒暄,直接把老师给的一个项目说明发给了她。奶奶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过来,表示愿意接受采访,还告诉饶宸溪她周一到周五都要上网课,周末的上午有时间。

一个周六的上午,饶宸溪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她听到奶奶在那头说,“你先别说话,我去找一下我的老花镜。”随之是纸张震动的声音——为了采访,奶奶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好几页的草稿,密密麻麻的。

《姥姥的外孙》剧照

奶奶出生在1936年的昆明。自打记事起,生活中就都是战争和贫苦。她的爸爸整天说着女孩子不用上学的观点,是姑姑四处借钱,才勉强供她上学。就这样,奶奶一路考到了重庆大学学建筑设计,毕业后在四川中科院工作,成为了中国第一批一级注册建筑师。这是饶宸溪熟悉的故事,也是爸妈从小就跟她强调的、属于奶奶的瞩目成就。

但在这次采访中,让饶宸溪印象深刻的,是奶奶“回家”的经历:那是1954年,奶奶和几个一起考上大学的同学在家门口集合,行李只有一个手提硬壳箱,里面只装着一件毛背心和一个小被子。就这样,奶奶去到了重庆,又在毕业后在成都、北京和自贡辗转。因为工作繁忙,也足够的路费,奶奶一次也没有回过昆明的家。再次回到家时,已经是17年后了。那时,奶奶被分配到一个玻璃厂工作。

有一天,她随口问了一句单位的送货司机,得知这批货将送往昆明,“能送我去吗?我老家在昆明啊!”叙述这次回家的旅途时,奶奶感情上没什么波动,但饶宸溪觉得,她心里一定是很激动的,因为她记得当时所有的细节:得到司机的同意后,她立刻给家里写信,问要不要什么礼物。

妈妈说要看孙子孙女;一个弟弟在研究生物,想要几本书;另一个说什么也不要,只想让姐姐参加自己的婚礼,“可我还不了解他吗?他最喜欢的就是藤椅了,每年夏天都闹着要买。”那一天,奶奶怀里抱着小儿子,大女儿和二女儿坐在货车的后斗,和这些礼物一起,踏上了回昆明的路。

《我的阿勒泰》剧照

听着奶奶的讲述,饶宸溪慢慢有了一种感觉,“是我们的经历塑造了我们看问题的不同角度。正因为如此,我没有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没有经历过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没有经历过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她。”

但这次经历还是让她没那么讨厌奶奶了,“我稍微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学习了。虽然我觉得学习不一定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学习真的改变了我奶奶的命运……是的,我还是无法理解我的奶奶,但我尝试过,这对我就足够了。”

来源:创意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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