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过年,当儿子问起“年味为什么越来越淡了”时,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腊月二十八。
文|翎谕
本文声明:本文为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请理性观看
今年过年,当儿子问起“年味为什么越来越淡了”时,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腊月二十八。
那一年,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八岁的我跟着娘在大雪中走了一个多小时,到姥姥家借钱过年,却被拒绝赶了出来。
没想到这份屈辱之后,却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温暖,成了我此生最难忘的一个年。
01“爸,您说现在的年味为什么不像以前那么浓了?”儿子放下手机,抬头看着我。
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电视里正播放着新年晚会的预热节目。我摸着他的头,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一时陷入沉思。
去年我特意带他去乡下老家过年,想让他体验一下传统的年味。可他却嫌住着不舒服,嚷着要回城里。
确实如今的日子红红火火,家里装修了大平层,买了智能电器,冰箱里塞满了零食。
儿子想吃什么买什么,衣柜里的新衣服想换就换。他过年收到的红包,往往比我童年时父母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可越是这样,我越怀念那个物质匮乏却人情温暖的年代。特别是一九八四年那个寒冬,那是我经历过最艰难的一个年,却也是最难忘的一个年。
那时的年味,是村口飘来的炊烟,是老支书家飞出的鞭炮声,是娘手中那块她舍不得吃的白糖。
那年我八岁,上小学二年级,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呼呼作响。
记得那年的雪特别大,经常一夜之间就能漫过膝盖。上学的路上,我和同学们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边走一边数着日子,盼望着过年。
我们家住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盖的石棉瓦房,是爹结婚时东拼西凑盖的。房顶几处漏雨,墙上糊的报纸都浸出了水渍。
每到下雨天,屋里要摆好几个脸盆接雨水。有次半夜下大雨,雨水顺着房梁滴在我脸上,我被惊醒了,看见娘正拿着破雨伞,站在我的床头替我挡雨。
娘总说:“开春了找人修修。”可这个“开春”,一拖就是好几年。
清晨醒来,我常常看见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被窝里还算暖和,可一离开被窝,冷气就顺着裤脚往上钻,冻得我直跺脚。
娘心疼我和妹妹,把仅有的一床棉被让给我们,自己和爹盖一床薄被。每到半夜,我都能听见娘在被窝里压抑的咳嗽声,和她轻轻给妹妹拍背的动作。
爹是县水泥厂的装卸工,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那辆掉了链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是他唯一的交通工具,车铃都响不出声了。爹说等年底发了奖金就去修,可那奖金总是有更要紧的用处。
我时常站在村口,看着爹驮着那个掉了搪瓷的饭盒,在晨雾中渐行渐远。有时下雪天,他怕车轮打滑,就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步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娘心疼爹,总是把自己缝补了好几道的棉袄给他穿。那件棉袄的袖口都磨破了,娘就用老布条一层层包上。
可那件棉袄实在太薄,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有时下了夜班,爹的手冻得连筷子都拿不稳,手指关节都是紫的。
娘就把炉子上温着的姜汤递给他,那是用摘的野姜熬的,味道特别冲。
然而那年冬天,爹在搬运水泥袋时伤了腰。当时正赶上一批紧急订单,他们连着干了三天三夜。那天晚上,爹是被工友小李用平板车推回来的。
他脸色煞白,浑身冷汗,嘴唇咬得发紫,愣是不肯出一声。小李说爹是为了替他挡住滑落的水泥袋才伤了腰,内疚得直抹眼泪。
娘慌了神,跑遍全村才找到正在赶集回来的赵大夫。赵大夫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跌打油味道。他把过脉,直摇头:“伤得不轻,得好好养着。要是去县医院拍个片子最好。”
爹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肯去县医院,说住不起。最后只能用跌打油、草药熬着喝,在家养了整整三个月。那段时间,我晚上经常被爹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却只能装作熟睡。
这三个月里,工厂只发了半个月的工资,说是等效益好了再补。往年这时候,娘还能在生产队干活,忙季一天能挣八毛,闲时也有五毛,可如今生产队没了,娘也没收入了。
02姥姥家在沿河的下孙村,和我们村相隔一条小河,步行要一个多小时。记得小时候,每逢年节,姥姥都会给我们带些自家种的蔬菜、红薯。娘在姥姥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这些年,几个舅舅都在村里盖起了新房子。每到过年,姥姥家的院子里都热闹非凡,大家围坐在炉子边说说笑笑。只是,这样的热闹总是让娘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你看看你,嫁给一个连自家房子都修不好的男人,图啥呢?”有一次,我听见大舅在院子里大声说,“人家李家、张家那么多人说亲,你偏偏看上了一个没本事的。”
娘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洗着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下嫁”这个词的意思,也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娘每次去姥姥家都格外沉默。
去年夏天,爹喝了点酒,在姥姥家的院子里和大舅吵了起来。大舅说爹靠着娘的陪嫁过日子,爹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小舅和二舅赶紧拉架,姥姥在一旁直抹眼泪。从那以后,两家就很少来往了。
姥姥心疼娘,有时偷偷让小姨给我们捎些东西来。但在几个舅舅面前,姥姥说话总是底气不足。
“你大弟也是心直口快,别往心里去,”姥姥拉着娘的手说,“等你爹干完这一阵,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娘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勉强笑了笑。
去年中秋节那天,娘带着我去姥姥家送月饼。那是娘好不容易托人从县城买来的,说什么也要送去。谁知刚进院子,就听见大舅媳妇阴阳怪气地说:“哟,稀客啊!这不是那个嫁给穷女婿的大姑姐吗?”
娘的手颤抖了一下,月饼盒子差点掉在地上。姥姥赶紧把我们拉进屋里,一个劲地抹眼泪。
腊月二十八那天早上,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娘一大早就在灶前忙活,可锅里只煮着稀粥,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米了。娘望着纷飞的雪花,眉头紧锁。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咬了咬牙,把灶火熄了。
“娃,穿上厚点,跟妈去姥姥家。”娘把自己的棉袄给我套上,又用旧围巾把我的脸裹得严严实实。
她从床底下摸出那个破布袋,在被褥里翻找了半天,大概是想找点能押的东西,最后还是空着手。
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着打在脸上,像是无数把小刀在割。
娘拉着我的手,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艰难前行。路面都被雪覆盖了,只能凭着记忆走。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我们孤独的身影,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妈,你冷不冷?”我看着娘被风雪打湿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娘停下脚步,用袖子擦去我脸上的雪花,自己的眉毛上却已经结了一层薄霜。“不冷,马上就到了。”她微笑着说,可声音却有些颤抖。
我们走了好久,久到我的脚都快没知觉了。终于看见了姥姥家的烟囱,炊烟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温暖。
院子里飘来饺子的香味,我听见小舅家的孩子在屋里嬉闹的声音。隔着门,都能感觉到屋里的温暖。
娘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手,又放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叩门。
开门的是姥姥,看见我们浑身是雪,连忙让我们进屋。屋里,大舅一家和二舅一家都在包饺子,看见我们进来,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我看见娘的手在发抖,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妈,我、我想借点钱,等开春就还。”
屋里一下子安静得能听见炉子里木柴燃烧的声音。姥姥欲言又止,看了看坐在上席的大舅。
“你们家欠的米钱都还没还清,现在又来借?”大舅放下筷子,脸色阴沉。“就知道你们会这时候来,可这是过年,不是讨债的时候。”小舅把脸扭向一边,二舅低头摆弄着烟袋,谁也不看我们。
娘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拉起我的手,声音哽咽:“就当我没来过。”转身往外走时,我看见姥姥在偷偷抹眼泪,却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离开。
风雪更大了,娘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那么单薄,我的心揪得生疼。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贫穷和自尊之间的抉择有多痛苦。
03离开姥姥家时,雪下得更大了。娘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风呜咽着,仿佛在替娘哭泣。脚下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寒冷抗争。
“娘,你等等我。”我追上去拉住娘的手,她的手冰凉得吓人。抬头看她的脸,泪水早已在脸颊上结成了冰碴。我从没见过娘这样伤心的样子,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帮我掸掉身上的雪,声音哽咽:“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她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心里难过。我摇摇头,扑进她的怀里,感受着她身上仅存的一点温暖。
“嫂子!嫂子等等!”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小舅妈提着一个蓝布包裹,踩着深深的积雪追了上来。她的脸冻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面前。
“这是我攒的钱,还有些饺子和腊肉。”小舅妈把包裹塞进娘手里,“你先拿着用,等你家里有钱了再说。”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偷偷哭过。
娘愣在原地,手微微发抖:“这、这怎么好意思……”话还没说完,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从没见过娘这样失态,她一向都是坚强的,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轻易流泪。
“嫂子,我知道你不容易。”小舅妈握住娘的手,“我生病时,是你照顾我一个星期。那时候你家里也不宽裕,还天天给我炖鸡汤。这钱你必须收下,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
娘紧紧握住小舅妈的手,泣不成声。那一刻,寒冷的冬日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天空中的雪花轻轻飘落,像是在见证这份难得的温情。
小舅妈擦干眼泪说:“快回去吧,天更冷了。明天我让阿全(小舅)给你们送些年货来。”说完,她转身跑回去了,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就被纷扬的雪花填平。
回家的路上,娘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她打开包裹,里面除了钱,还有饺子,一块腊肉,还有一小罐自家腌的咸菜。包裹底部还压着一张纸条:“嫂子,苦日子总会过去的,要挺住。”
娘把钱和年货仔细包好,生怕淋湿了。我们加快脚步往家赶,雪地里留下了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忽然,娘停下脚步,望着天空说:“娃,你记住,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钱,是人心。”
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爹正在院子里扫雪,看见我们回来,连忙迎上来。娘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爹听完,眼圈也红了。
那晚,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火盆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屋里充满了难得的温暖。
妹妹还小,不懂事,抓着一个饺子就往嘴里塞。娘笑着给她擦嘴,眼里噙着泪花。爹坐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我听见爹和娘在说话。爹说:“等我的伤好了,一定加倍工作,再也不让你受这种委屈。”娘轻声说:“我不怕委屈,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四十年过去了,儿时的记忆依然清晰。那年的腊月二十八,教会了我太多东西。
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但我常常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想起小舅妈在风雪中追赶的身影,想起那个装着温暖的蓝布包裹。
前几天,我陪娘去看望已经70多岁的小舅妈。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但笑容依然那么温暖。娘拉着她的手,说起当年的往事,两个老人相视而笑,眼中泛着泪光。
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我突然明白,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真情比金钱更能温暖人心。
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怀念那个年代的原因——物质虽然贫乏,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却格外真诚。
“爸,您怎么哭了?”儿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摸了摸眼角,确实有些湿润。
窗外的雪还在下,和四十年前一样纷纷扬扬,但如今的我们,已经不会再因为生活的艰难而落泪了。
那才是真正的年味——不是桌上的山珍海味,不是红包里的厚礼,而是人与人之间那份真挚的情意,是患难见真情的人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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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林深史见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