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比我大三岁，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爱在一起玩，她的头发永远是乱糟糟的，像一堆枯黄的干草。她的两颗门牙中间探出一个尖尖的小牙，她看见人会傻乎乎地笑，就会露出那个可爱的小虎牙。她虽看起来憨憨的，我却最喜欢和她玩。
我邻居家有个姐姐，大家都说她是傻子。
她比我大三岁，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爱在一起玩，她的头发永远是乱糟糟的，像一堆枯黄的干草。她的两颗门牙中间探出一个尖尖的小牙，她看见人会傻乎乎地笑，就会露出那个可爱的小虎牙。她虽看起来憨憨的，我却最喜欢和她玩。
说起来我们俩还算同窗，记得我上一年级时，懵懂中发现她已经在一年级教室，不知为什么她每天的课文老是记不住，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被老师留下，同学们偶尔会戏弄她，我有时也会觉得她很可笑，但母亲告诉我，她是母亲的结拜姊妹的女儿，我应该称姐姐。从此，我再也不嘲笑她，只是悄悄地提醒她，上课不能大声讲话，不能吃东西，不能说脏话，早上上学前要洗脸。一年级的班主任赵老师恪尽职守，和蔼可亲，经常慈爱地给亚亚扎小辫，洗手。记忆中赵老师的腰间总挂着一个削铅笔的小刀，裤兜里装有一块橡皮，课间为每一个需要的同学不厌其烦地削铅笔，擦错字。上课时也总能听见赵老师一字一句地给亚亚教认字，可教到最后只能是无奈地摸摸亚亚的头。在我升到三年级时，亚亚还在一年级，我们又在一个教室了（我们当时是复式班，分班按照一、三年级一个教室；二、四年级一个教室）。每到下课，总有人喊“亚亚，帮我倒一下垃圾”，“亚亚，去擦一下黑板”，“亚亚，去提一桶水”。她笑呵呵的忙前忙后，我从没听见有人对她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其中班里有个叫春桃的“大姐大”，也比我大两岁，和我同在三年级。她使唤亚亚最为过分，甚至她自己放学、上学的书包，都是由亚亚负责背的。我在一年级时就被她整治过一顿，我那时从村里刚转来，不明情形。有一次下午放学，她指明让一年级的几个伙伴，放学后带点好吃的在河边的一个地方集合，当然里面有我的名字。我当时在家画画没去，结果第二天下课，同学们在院子玩一种叫“跑城”的打沙包游戏，我也想加入但却没有一个同学愿意理我，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时，有一个同学打偏了，沙包朝我飞来，我立马上前欣喜地接住了沙包，这时春桃跑过来一把抢走了我手中的沙包，并且把我推倒在地。我被她突如其来一推，吓呆了。突然，亚亚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愤怒地冲向春桃，嘴里还骂了一句“讨厌鬼，不许打我妹子。”她俩厮打在一起，混乱的场面使我惊恐万分，多亏被经过院子的父亲看见，及时制止，我俩才得以脱身。
那次以后，春桃知道了我是老师的女儿，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我的朋友仍少得可怜，只有亚亚随时陪在我身边。亚亚下课出去玩一会，回来就会变成大花脸，小辫子也经常被扯开，身上常常全是污渍，她们经常捉弄亚亚，大家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有我会在心里悄悄地恨她们，有时也会气得满脸通红去找那些同学算账，但收效甚微。幸运的是三年级刚一开学，我就荣升成为班里的学习委员了，每天下午放学前我先去给老师背诵，然后由我去检查班里所有同学的背诵情况。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突然由我决定，我的心狂跳不已，老师刚宣布完，同学们就呼啦一下围在我身边讨好地问东问西，我没吱声，迅速用目光找见了坐在最后一排亚亚因兴奋而红彤彤的脸。突然有人给我传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以后会对亚亚好”，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递的。我不动声色，下午放学前，我让同学们排好队一个一个轮流来我这背诵，如果背过了，我会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写上“背过”，然后这位同学就可以早回家了。没背过的和没背熟的继续再去朗读，一个小时后，教室里除了我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亚亚，另一个是春桃。其实老师以前也不让留亚亚，但我总是希望她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能写会算，不再受人欺负，所以我让她只背一小段，可是她仍然东拉西扯，还结巴得厉害，背不过就笑嘻嘻地望着我，我只有无奈地叹气。另一个春桃，已经来背诵了几次了，还没背过，往日的威风一扫而空，此刻她强忍泪水还在大声朗读。
太阳快落山了，校园里只有星星点点的人影晃动，最后我把春桃交给了老师，我不明白之前她都是怎么蒙混过关的，落入老师手中，一定会先有一顿训斥，很奇怪此刻我一点也没有之前想象的幸灾乐祸，相反还有点同情她。我和亚亚一起走出教室，我说，赶快回去吧，亚亚闪烁不定地回头望了一眼说：“我等等春桃，我还要为她背书包呢！”我使劲摇摇她的手臂说：“今后她不会再让你背书包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的傻姐姐，她这才一溜烟地跑远了。
很快一学期结束了，亚亚的家人没再让她来上学，让她回家给猪割草、做家务。班里少了她大家好像都有点不习惯，每个人多多少少心里有点舍不得。但小学的时光像河水一样欢快流淌，一路奔腾向前，慢慢地我也有了很多个新朋友，关于亚亚的故事在班里渐渐走远……
光阴摇摇晃晃，河边的马莲花又开了，淡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转眼我们迎来了小学毕业季，春桃因为没考上初中，就外出打工去了。由于我和亚亚在一个镇上生活，我俩经常见面，到了周末，还会聚在一起，和小时候一样经常各自说着自己的心事，我们彼此都给对方分享自己搭建的理想之城，时而忧伤，时而欢愉。说完后我却发现我们谁也理解不了谁的世界，但这丝毫不影响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在我上初三时，有一天，亚亚来找我，说有要紧的事要给我说，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由于我第二天要模拟考试着急复习，就对她说，好啊好啊，我考完了来找你，再细说。匆匆把她打发了，考完试心里又等着看成绩，成绩出来又觉得不理想，接着又要复习考试，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也没去找她。
突然一天，我在学校门口发现了亚亚，她神神秘秘的手里攥着一些东西，神色慌张从我身边经过时竟没看见我，我喊了一声“亚亚”，她才回过神来，我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她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我送枣来了。”我问给谁？她红着脸说：“你一会跟在后面就知道了。”然后拉着我往学校里面跑去，眼看到老师的办公室门前了，我停下脚步，看见亚亚进了一个门，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啊！我惊呆了，我的英语老师，学校今年聘用的一个年轻大学生。他刚来学校一年，身材挺拔，穿一身时尚的牛仔衣服，内搭白T恤，看起来朝气蓬勃，阳光帅气，简直是全校师生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透过窗我看到亚亚匆匆递过手中的东西，老师微笑着说了两句话，亚亚就跑出来了，拉起我很快走出了校园。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有千万个问题想问，随即又有千万个答案喷涌而出，我可怜的傻大姐呀，我知道我无论怎么说都是对她的打击和伤害。我们来到河边，亚亚不好意思地先说：“这，这回你，你，都看见了。”因紧张她结巴得更厉害了。我说：“亚亚，看着我，你不能喜欢他，如果你真喜欢他，藏在心里，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她睁大眼睛问我：“为什么，我为啥不能喜欢他，他那么好看！”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唤醒她，着急的说“谁让你不好好读书，一年级都没毕业，只会在家割猪草。别忘了人家是大学生！”她眼泪汪汪的对我说：“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从今天起不用你们管我！”她哭着跑远了，我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我对着河水大喊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傻！”我只希望我今天对她的伤害能抵挡一些将要来临的更大的伤害。
很快，亚亚在学校的频繁出现，在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知何时起，我突然厌恶起我的英语老师，厌恶他对亚亚暖融融的笑容，厌恶他接受亚亚三瓜两枣的恩惠，厌恶他让一个不懂世事的女孩深陷其中。我经常在学校看到亚亚时而忧伤、时而害羞、时而哭泣、时而开心的神情，除了担忧我还能怎样。从知道这件事后，我也辞去了英语课代表的差事，说白了我不想再多看一眼那张伪善的脸。因为此事，亚亚不但成了全镇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还被她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婶子，狠狠地打了一顿，失去了出入自由。后来听说我婶子还到过学校，找了一次他。这件闹得纷纷扬扬的事情才落下了帷幕。
再见亚亚是我中考过后，她明显瘦了，也不爱笑了，我告诉她，那个老师已经离开这了，去了城里。安慰她不要再难过了，那都是她做的一场梦，等梦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原来可爱的她。亚亚听完眼睛又红了。
可是，对于亚亚来说，喜欢一个人又有何错。
时间就像温柔的河水，静静流淌，抚平了每个人心中的忧伤与疲惫。上高二时的暑假，我回到镇上，亚亚又恢复了以前的淳朴可爱，给我送来了苹果和草莓，我们一起在河边洗衣服，吃水果，和小时候一样互相嬉闹。正在我们头发衣服都被打湿，狼狈不堪之时，一个烫着波浪卷的摩登女孩，戴着墨镜，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我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只听见亚亚喊：“春桃，我喜欢你的大花卷头发”。我惊喜地说：“原来是你呀，变化真大！”春桃笑着摘下眼镜说：“我在镇上开了一个理发店都小半年了，是你一直在外上学没回来。”我们都感慨了一阵，春桃说小学毕业后，她去渭南跟一个开理发店的亲戚学了几年，就想回来自己开个店，没想到开张后生意还不错，现在已经雇了两个学徒了。看得出春桃人美，嘴甜，脑子灵活，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她说：“你看亚亚的头发，我给拾掇的咋样？”我笑着说：“你以后都要把亚亚姐打扮得美美的，要不我们俩没完。”她哈哈笑起来，“我敢不遵命吗？再说亚亚现在和我，比和你亲”。我们都笑了，亚亚转过头看着我和春桃说，“奇怪，你俩不是老打架吗，啥时候又这么好了？”说完又开始忙着试戴春桃的墨镜。
在我高三毕业之时，听母亲说，亚亚要结婚了，要嫁给东塬上的一个叫“林”的小伙子，据说那个小伙子看起来很老实，因家庭贫穷一直没成家，所以不在乎有点傻的亚亚，我听了真心替她高兴。结婚那天，镇上的好多人都来了，春桃把亚亚打扮的非常美，只见二十一岁的亚亚一身红嫁衣，幸福的笑容荡漾在上扬的嘴角上，整个人看上去，娇艳得像初春的花蕊，被新郎官抱在了一辆事先搭满红丝绸的迎亲小车上，在鞭炮声中，小车上的亚亚身影越来越模糊……
几年后，再见到亚亚，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怀里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看起来比结婚前圆润多了，但见到人还是憨憨地笑。我想那个“林”应该对她还不错。听说他们家种的十几亩苹果园这两年也经营得不错，日子也富裕了起来，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样的日子却像动人的风笛声飘散在山谷一样，迎接她的，却只有弥漫着苍凉的狂风。就在大家以为亚亚的生活沿着幸福的轨道向前缓缓行驶时，邻村的人隐约传来一些消息，说她老公和她婆婆认为她不会操持家务，百般嫌弃，常常对她恶语相加，甚至大打出手。我是过年回去听说的，想着传言不可信，也许是夫妻间的日常小闹。可是事与愿违，一年后，一个大年初一早上，漫天大雪中，亚亚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不知她用了多长时间长途跋涉回来的，她目光呆滞，全身发抖，我和母亲赶紧让她进屋，换掉被雪水打湿的鞋子。坐在火炉旁，给她递了一杯热水，直到喝完水她一句话也没说，我注意到她的两只手和脖子上全是伤痕。吃完饭，母亲感觉事态严重，就把她送回婶子家。可怜的亚亚就像木头一样伫立在院子中间，严寒把她的双脚牢牢地拴在雪地里。她的全身被鹅毛大雪顷刻覆盖，我想她此时的身心已经千疮百孔，只有满天的雪花可以紧紧地拥抱她，抚慰她。她没有眼泪和哭声，只有呼出的热气像游丝一样在茫茫大雪间漂浮……
后来听说亚亚的母亲和大哥把亚亚送回去了，见了面两家人不免一顿大闹，可是为了日子能过下去，也就只有留下亚亚离开了。再后来，听说亚亚到处去打工赚钱，孩子渐渐长大了，也特别嫌弃她的妈妈，那个家没有人能容下她，对她非打即骂，她只能一个人常年在外游走……
午后的太阳隐隐约约，雾霾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小城，到处烟蒙蒙的，泛着黑灰的伤痕。我在下班途中遇见了亚亚，看来她打工已经辗转来到了县城，她已经四十多了，明显已经老了许多，头发稀少，门牙少了几颗，我把她带回家，给她炒了两盘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瘦肉。她说现在她能挣钱了，那个人终于和她离婚了，不再结算她的工钱了，女儿也出嫁了，她们都不愿和她来往。我不知该替她开心还是难过，只有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她好奇地问我：“你怎么啦？”我说：“见到你太高兴了。”她用嗔怪的语气说我：“看你，小时候就爱哭，一点没变。”我含着眼泪又笑了。她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有多疼，此刻她的眼里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今天能吃一顿好饭的满足。她把所有的钱都给我看，我看里面只有几百元，听说因她不会算账，雇工的主家也是凭良心给她，无论给多少她都乐呵呵地接受。我在想，她可能是上帝派来的仙女，善良单纯，有颗水晶一样洁白透明的心灵，让她独自面对复杂险恶的人世间，真是太为难她了。那天吃完饭，我带她去买了她最爱的花棉袄，一些日常用品和食物，她看起来特别开心。晚上，我在擦桌子，发现桌布下面压着一百元钱和一个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没给娃买啥，知道给你你不要，就放在这了。”我又一次被泪水淹没了！原来她一点儿也不傻。
后来因为婶子生病了，常年卧床不起，需要有人照顾，全家人想到了她，她暂时结束了漂泊的生活，又回到了镇上，照顾了两年多老人，随着她母亲去世的消息传出，她也没有理由在娘家继续待下去了，哥哥和嫂子又给她找了一户人家，而且又收到一笔丰厚的礼金，我想，她快五十了，已经没有年轻的容颜和俏丽的身姿，能不惜重金娶她的那个男人，一定也是经历了生活的颠沛流离，岁月的层层考验，应该只想和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做伴度过余生。前一段日子，我给她打了一个视频，视频里她红润的脸上还是憨憨的笑容，说她最近在学织毛衣，我看到旁边有个男人在洗衣服，还时不时乐呵着对她说啥。我明白了，她应该是用前半生的种种苦难换来了余生的安稳，此生，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属于她停靠的港湾，可能来得迟了一点，但那又有何妨！
看来，老天是公平的，虽没有给她敏锐的思维，但赐予了她一副坚硬的铠甲，所有的来自世俗的嘲弄、打击和伤害也无法击破她水晶般的灵魂，因为她，依然是原来那个爱笑的她！
来源：粽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