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王桂香正在收摊。五点刚过,日头还老高,但她腰酸得不行,想早点回去。咸菜缸盖着盖子,上面压着一块红布,红布边角还露着她昨天补的针脚。
那天下午,王桂香正在收摊。五点刚过,日头还老高,但她腰酸得不行,想早点回去。咸菜缸盖着盖子,上面压着一块红布,红布边角还露着她昨天补的针脚。
“喂,老板娘,来半斤豇豆咸菜。”
她刚要走,忙又停下来。是李家超市的小李。小李瞅着她说,“咋这么早收摊?”
“腰不行了,歇会儿。”她把塑料袋摊开,抓了一大把豇豆,往小秤上一放。
指针晃了两下,她说,“两块五。”
小李递给她三块,王桂香摸裤兜,没零钱。
“算了,不用找了。”小李拿着咸菜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听说你儿子要回来了?”
王桂香叹口气。“说是回来,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她把袋子理了理,“读书人哪有准时的,电话里说快了,都快一个月了。”
“你儿子真厉害啊,都读博士了,镇里头没几个吧?”
王桂香点头,脸上有点笑,嘴上不显山不露水,只说,“读那么多书,也不知道能有啥出息。”
“怎么会没出息,那可是博士啊,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那也是咱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数。听说城里那些博士,动不动就年薪百万,年薪百万你知道啥概念吗?咱一天挣个百八十的,得干多少年哪?”小李叹气,眼神里透着羡慕。
“那是城里人的博士,咱农村孩子,能考上就不错了。”王桂香系上布兜,小摊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看看小李那还想多聊的样子,忍不住催,“你快回去吧,超市这会儿人正多,老板该骂你啦。”
小李撇撇嘴,拿着咸菜转身走了。
王桂香收好剩下的东西,低头时瞥见柜台角落里有个小黑点。她眯着眼凑近看,是早上吃的瓜子壳,随手捡起来扔到地上,又用脚尖踢到菜地里。农贸市场里,地上到处都是菜叶子烂果皮,谁也不在乎这点瓜子壳。
刚推着小三轮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
“站住!蹲点三天了,就等你呢!”
王桂香回头,看见三个穿制服的人快步走过来,其中一人手指着她的摊子,瞪眼道:“这什么摊位?有营业执照吗?有健康证吗?”
她愣住了,手抓紧小三轮的把手,舌头打结:“我…我就卖点自家腌的咸菜。”
“自家的?那你有食品卫生许可证吗?”那个领头的问。
王桂香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摇头。领头的马上冲另外两人使个眼色,他们立刻上前,拿起她的咸菜缸就往执法车上抬。
“别…别拿我的东西!”王桂香急得嗓子都哑了,“我卖咸菜八年了,这里的人都知道我的,从来没人说什么!”
领头的掏出一个红色的抄告单,沙沙地填起来,头也不抬:“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三无产品,今天先没收,回去等处理结果吧。”
王桂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把咸菜缸抬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她卖咸菜的钱不多,但都是给儿子攒的。儿子高考那年,成绩出来,全村人都惊了。镇里中学第一名,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还是重点。那时候她和老伴商量,得让孩子好好读书,考出个样子来。
自打老伴走了,她就自己操持。家里那点地交给别人种,租金一年到头也就够村里水电,全靠这摊咸菜补贴家用,供儿子读书。咸菜做得好,村里来赶集的人都指名要买她的。可这摊子突然被收走,接下来日子怎么过?
太阳快落了,农贸市场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王桂香垂着头,慢慢推着小三轮往家走。
三月的天,晚上还有些凉,她没遮没挡,风一吹,鼻子就有点发酸。
“奶奶,还卖咸菜吗?”有个小女孩骑着单车从身边经过,探头问她。
王桂香摇摇头,小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车子蹬远了。
她家就在镇子西头的一片老屋里,走了约二十分钟到家。推开门,屋里冷清清的,她没开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发愣。
电话铃声响了,她哆嗦一下,趿拉着拖鞋进屋,摸到桌上的手机。是儿子打来的。
“妈,我这星期就到家,您做点春笋腌肉呗。”
王桂香一听就乐了,顾不上刚才的烦心事,立马应了:“好好好,妈给你做,还有你小时候爱吃的焖肉,妈都给你做好。”
儿子笑着说:“别太麻烦,我这次回来不是一个人,带了一位老师。”
“老师?”王桂香紧张起来,“那,那得收拾收拾屋子,这屋子也破了。”
“别担心,很简朴的老人家,他…他对我们那个小镇的土壤很感兴趣。对了,我明天到,您别去摆摊了,在家准备准备。”
王桂香赶紧答应了。挂了电话,她心里又酸又甜,儿子肯带老师回家,是大事。她摸黑找了根蜡烛点上,开始收拾屋子。
第二天早上,王桂香本想去供销社买点肉,忽然看见几个熟面孔在门口张望。
“桂香姐,听说昨天你摊子被城管收了?”周大婶探头问。
她正要回答,身后又来了几个人。
“桂香,咋回事啊?那咸菜有啥不好的,我们都吃八年了,好好的!”
“就是,这不胡闹吗?人家守寡妇不容易,硬撑着把儿子送到大学,这咋还抄人家摊子了?”
不知怎么,昨天下午的事一晚上就传遍了镇上。
村里的老支书也听说了,拍了桌子,骂道:“胡闹!”然后一瘸一拐来到王桂香家门口,声音洪亮:“桂香啊,别着急,我这就托人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把东西要回来。”
王桂香感动得不行,却摆摆手:“算了,支书,您上年纪了,别为这事操心。我儿子说他今天要回来,还带着老师,我得收拾屋子准备饭菜呢。”
支书一听,眼睛一亮:“哟,你儿子终于要回来了?博士毕业了?”
王桂香擦擦手上的水:“还没,还在读着呢,说是带位老师回来看看。”
支书点点头,拄着拐杖往村委会走:“行,你先忙,我去打听打听。”
中午时分,王桂香把饭菜都准备好了,锅里热气腾腾的,她自己也换了件干净衣裳。
远远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村口。村里人不多见这么高档的车,几个孩子围着打量,不敢碰。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是她儿子。
“妈!”儿子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王桂香愣了一下,笑着拍拍儿子肩膀:“瞧你,大老爷们儿,还这么黏人。”口气嫌弃,脸上却全是笑。
儿子松开她,回头对车子招招手。另一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挺得很直,带着一副老式眼镜,面带微笑。
“这是我导师,张教授,中科院院士。”儿子介绍道,声音里满是骄傲。
王桂香手忙脚乱,又是鞠躬又是点头:“您好您好,我这破屋子,招待不周啊。”
老人摆摆手,亲切地说:“别客气,听你儿子说起,我早就想来看看了。”
他转身打量四周的田野,问:“听说这边的土壤很特别?”
王桂香有点摸不着头脑,看向儿子。
儿子冲她眨眨眼,上前一步解释道:“妈,您还记得我小时候说的事吗?就是我种的那几棵青菜,不施肥也长得特别好那次。”
王桂香愣了一下,才隐约想起:“哦,那是你爸还在的时候,你说咱家那块地长的菜特别好吃,不苦不涩的。”
儿子点点头,兴奋地说:“对,我一直记着这事。上大学以后,我就专门学了土壤学,查了很多资料。后来碰到张教授,跟他提起这个,他很感兴趣。我们已经分析了一些样本,初步认为这里的土壤可能有独特的微量元素分布,特别适合发展特色农业。”
王桂香一脸懵,只听明白好像儿子是因为小时候种菜的事,才去学那么多书的。
张教授微笑着插话:“您儿子很有天赋,他发现这片区域的土壤成分很适合某些作物,特别是蔬菜。您做的咸菜,他寄了些给我尝,风味确实独特。”
王桂香脸上一热:“哎呀,那都是粗茶淡饭,不值当的。”
张教授却很认真:“不,恰恰相反。您腌制的方法加上这里的蔬菜品质,产出的咸菜可能是一种很有市场价值的特产。我们此行一方面是采集更多土壤样本,一方面也想了解一下您的腌制工艺。”
这会儿,村里人也围拢来了,七嘴八舌议论着。支书也赶来了,一听说来了个院士,马上招呼大家让出条路来。
“走,先进屋吃饭,路上累了吧?”王桂香赶紧招呼客人。
吃饭时,儿子详细解释了这次回来的目的。原来他大学毕业后考研,又考博,一直专注研究家乡的土壤。最近,他和导师的团队发现这片区域的土壤中含有特殊的微量元素组合,对植物生长非常有利,而且种出来的蔬菜口感特别。
张教授补充道:“我们计划申请一个项目,打造地理标志产品,提升当地农产品的附加值。其实很多乡村振兴案例都是从这样的特色资源开始的。”
王桂香边听边点头,虽然很多专业词她听不懂,但看儿子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满是自豪。
“对了,妈,”儿子放下筷子,“听说您的摊子昨天被城管收了?”
王桂香一愣,赶紧笑着摇头:“没事没事,一点小事,别提了。”
儿子皱眉:“不行,这事得解决。您做的咸菜是我们研究的重要参考,而且这也关系到咱们镇上的特色产业开发。”
张教授若有所思:“咱们这次带了检测设备,可以就地取样分析。如果确实有独特价值,可以先出具一份初步研究报告,请当地政府支持。”
村支书眼前一亮:“对对对!有科学依据就好办了。我这就给镇里打电话,咱们安排个座谈会。”
王桂香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小事,别麻烦领导。”
儿子却坚持:“妈,这不只是您一个人的事。如果我们的研究成果能转化为产业,对整个村子,甚至整个镇都有好处。”
当天下午,在村委会,镇领导和城管大队长都来了。张教授详细讲解了他们的初步研究成果,儿子则展示了一份PPT,上面有各种数据图表,最后的结论是:这里的土壤适合发展特色农业,而王桂香多年来坚持的传统腌制工艺保留了食材的特殊风味,有很高的研究和市场价值。
城管大队长脸上挂不住了,低声解释:“我们也是执行规定,食品安全嘛…”
镇长是个明白人,当场拍板:“既然有这么好的科研价值,咱们政府不能添乱,得支持。王大姐的咸菜摊必须恢复,还要提供便利条件。我看这样,咱们专门划个区,叫’特色农产品展示区’,让王大姐先试点。”
大队长马上接话:“是是是,我们回去就把东西送回来,还给您配个正规摊位。”
王桂香有点懵,自己卖了八年的小咸菜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重要了?她看向儿子,儿子朝她挤挤眼睛,笑得像小时候偷吃了糖一样。
回家路上,儿子搂着她的肩膀:“妈,我这些年一直憋着一个劲儿往前冲,就是想着有一天能让您过上好日子。您知道吗,当年您给我腌的咸菜,我带去学校,室友都抢着吃。我就想,为什么我们这里的菜这么好吃?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这是咱们这片土地的馈赠。”
王桂香听着,眼眶有点湿。八年了,从儿子考上大学那天起,她就在市场边上支起了咸菜摊。夏天顶着毒日头,冬天冻得手脚发麻,只为了多挣点钱寄给儿子。当初只希望孩子能有个学历,找个稳定工作,哪想到他真的成了个有出息的人物。
“妈,您别以为我是为了省钱才吃您的咸菜。”儿子认真地说,“那是我的研究起点,也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咱们这片土地有多好,您的手艺有多珍贵。”
张教授跟在后面,听到这话,笑着点头:“你儿子这些年确实很拼。我收过那么多学生,很少见到像他这样有韧劲又有情怀的。他总说,要用科学回报家乡,报答母亲。”
三天后,王桂香的咸菜摊不仅物归原主,还”升级”了。镇政府在农贸市场最显眼的位置给她安排了个崭新的摊位,还送了个印有”传统工艺·特色产品”的红色招牌。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儿子和导师的团队在村里租了几亩地,建起了个简易实验室,说是要长期观测土壤和种植情况。张教授还提议申请一个”乡村振兴示范点”的项目,把王桂香的咸菜小作坊发展成规模化生产。
那天晚上,儿子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拿出个红本本给王桂香看。
“妈,这是我的博士学位证书,上个月拿到的。”
王桂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眼泪涌出来。
“我没白供你读书…”她哽咽着说。
儿子把她搂在怀里:“您知道吗,我刚上大学那年,有次下大雨,我看见您在摊位上躲雨,衣服都湿透了,还在卖咸菜。那时我就发誓,一定要让您过上好日子。”
“傻孩子,”王桂香拍拍儿子的手,“妈不图啥好日子,就想看你有出息。”
儿子笑了:“什么叫有出息?我觉得,能用我学的东西帮助家乡,让您和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这才叫有出息。”
王桂香没说话,只是望着院子外面的田野。那片土地养育了她,也养育了儿子。如今,儿子又带着知识回来回报这片土地。
第二天一早,王桂香像往常一样,推着小三轮去市场。不同的是,今天她的咸菜摊前排起了长队,很多人是慕名而来,听说这是”科学认证”的特色产品。
她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心里却是欢喜的。收摊时,她抬头看见儿子和几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朝她笑。
八年的咸菜摊,她供出了一个博士儿子。如今,儿子又带回了一个全新的希望。
那晚,村支书家里举办了个简单的欢迎会。老支书端起酒杯,对着满屋子的乡亲说:“今天,我提议大家敬王桂香一杯。八年来,她一个人撑起一片天,供出个博士儿子。这不仅是她个人的光荣,也是咱们全村的骄傲!”
王桂香低着头,脸上热烘烘的,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
大树下的小院里,月光洒在那台老旧的咸菜缸上。缸盖上的红布随风轻轻飘动,就像八年来,她起起落落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新的篇章。
夜深了,村子静悄悄的。王桂香躺在床上,想起这几天的变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舍不得关灯,怕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明天,她还要早起,准备咸菜。不过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一个卖咸菜的农村妇女,她是”传统工艺传承人”,是”特色农产品示范户”。
这些头衔,她半个字也不认识。但她知道,这都是儿子带回来的荣耀。
“咸菜妈妈”——这是镇上人给她起的新绰号,她听了偷偷笑了好一阵子。谁能想到,一个卖咸菜的寡妇,有一天会因为咸菜而出名?
她翻了个身,摸了摸枕头下面的红本本。那是儿子的博士学位证书,她舍不得放到别处,要贴身放着。
“八年了…”她喃喃自语,眼角溢出一滴泪,却是笑着的。
咸菜缸里,新一批咸菜已经开始腌制。院子里,张教授的助手们正在收集土壤样本。村口的大喇叭,播放着镇上的新政策,说要大力发展特色农业。
一切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颗用咸菜和汗水浇灌出来的赤子之心。
王桂香闭上眼睛,安心睡去。这一夜,她做了个好梦,梦见满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菜地,儿子站在田埂上冲她招手,笑得像个孩子。
她突然明白,儿子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她,也有了新的期待。不再只是为了儿子,更是为了这片养育了他们的土地,为了那些和她一样辛苦劳作的乡亲们。
腌咸菜的手艺,是她最朴素的骄傲。她要把这手艺一直传下去,就像这片土地的养分,生生不息。
来源:浪浪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