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一条砂礓和石块铺成的路,路的中间如犬牙一样凹凸不平,由于坎坷难走,人们很少从路中间走,走的人少就越不容易压平,越不平,越是没人走,就越是压不平。倒是路两边没有垫砂礓石块的地方,行人和自行车走得较多,走出两条细细的光滑小道。上高中以来,每逢放假从城里来到镇上
5.
这是一条砂礓和石块铺成的路,路的中间如犬牙一样凹凸不平,由于坎坷难走,人们很少从路中间走,走的人少就越不容易压平,越不平,越是没人走,就越是压不平。倒是路两边没有垫砂礓石块的地方,行人和自行车走得较多,走出两条细细的光滑小道。上高中以来,每逢放假从城里来到镇上,这条路她步行了很多遍。
正是七月的中午,上面骄阳似火,地下热气烤人,没有走多远她已经汗流如注。遇到有树荫的地方,她就紧着树荫下走,没有树的地方,就尽着太阳晒。她记得离家上高中的第一年,第一次国庆放假,她是从城里一直走回家的,60多里路。
高一新生是9月17号开的学,到国庆节假,她已经在学校近半个月,那是她第一次离家那么久,非常想家。那时县城到镇上没有车,只有一班轮船。不知为何,那天却没有船,可能也放假吧,轮船也要休息。反正那次她和一个同村的、在初中读书的女孩小文一起走着从学校回家的。她们早上7点前从学校出发,走啊走,不知走过了多少个村庄,累极了,小文就说:“唉,要是咱们家就在前面那个村子就好了,那有多近啊。”每当到一个村子,她就这样说,反复说了好多遍。
张虹走得晕头转向,她不往前看,只看脚下,走一步是一步,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听到小文反复地那样说,张虹说:“在前面村子里的不是咱们家,在前面村子里的人也不是我们。我宁愿家在本来的那个地方。”他们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头昏眼花,到家时,已经2点多了。在家过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她们又走回学校,一直走到月上中天。后来,小文没考上中专,她父亲又不让她上高中,她只好下学,不久嫁到附近村里去了。
如今8年过去了,张虹大学毕业了,依然在这条路上走着。
终于到了村头,她没有从村子中间的路上走,她怕遇到熟人打招呼,一遇到熟人,需要跟人家打招呼,她大老远的就浑身不自在,犹如芒刺扎身。她绕道村后走。
村子后面有两道水沟,村人叫它二道围壕子,可能是村子的祖先们为了防止外来盗贼而开挖的护村河,不知存在多少年了。张虹记得小时候那两道沟里常年有水,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常把沟中的过路坝淹没,这时上学的孩子只能蹚水而过,或者走沟西面的从南边绕过去。由北往南,第一道沟和二道沟中间的是一片荒草地,第二道沟和最后一排房子中间是更大的一片空地,两片空地都长满了杂草杂树,不成材的灌木荆棘之类。
外面的那道沟从村子东西北三面把村子围住,靠里面的那道沟只有东西走向的一段。随着人口增多,很多人家都在沟的东边建起了房子,围壕内的人家不多了。
听老人说,二道围壕这块地方很紧(就是恐怖的意思),后面那道壕沟靠西北角是低于平地、稍微高于沟底的路坝,平时供行人通过。夏天雨水多,路坝就淹没水中。路坝西边拐角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坑,无论冬夏那里总是满满一潭水,也不知到底有多深。大人们说,那里面不知有什么怪物呢。半夜有人听见水里有咕咚咕咚的声音。平时大家结伴上学不觉得什么,单独一人回来晚了走过那里就会觉得害怕。
曾有几次,张虹回来晚了,独自一人经过二道围壕那里,天麻麻黑,她觉得森然可怖,吓得头皮发麻,绕道又太远,只得闭眼猛跑过去,一直跑过荒草地,看见她家的屋后墙,才放松下来。而周末放假,这里又是孩子们的乐园,割草拣柴火,偶尔还能捡到野果子吃,比如香蹦蹦,桑葚、小香瓜等。
此时虽是夏天,因为干旱,二道围壕里已经没有水,只有西北角那个深潭还是深不见底。张虹从沟底稍高的路坝处过去,翻过沟坎,走过两道沟中间的荒草地,前面的沟更浅,她从沟底处的路坝过去,再向东南斜穿过那片荒草地,就看到自家的房屋了。
母亲正在哄一岁多的孙女小雪睡觉,是张虹大弟弟志刚的孩子。她一手拿着芭蕉扇子慢慢的扇着,那芭蕉扇周围很认真地缝了一圈灰布条,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小孩柔软的肚子,嘴里哼着古老的催眠曲:
嗷、嗷,毛毛睡,毛毛乖
毛毛不睡眼睁开
卖馍的,咋不来
硬叫毛毛饿起来
嗷、嗷,毛毛睡,毛毛乖......
她反复的哼唱着。
张虹悄悄的门外听着,母亲又换了曲子,说唱道:
小巴狗,上南山
买大米,焖干饭
老头儿吃,老妈儿看
老妈儿急得一头汗
老妈儿老妈儿你别急
锅底下烧的油不叽
油不叽,缸牙
锅里烧的绿豆茶
绿豆茶,有蝎子
蛰了老妈儿腚沟子……
母亲更加苍老了,灰白的头发,脸上布满皱纹。张虹轻轻走进门,母亲迷糊中见张虹进来,眼睛一亮,坐起来,露出笑容招呼说:“回来了?”
说着下床走到外面厨房门口水缸边,用缺了口的葫芦瓢舀半瓢水在脸盆里,端到屋里,爱怜地说:“看热的,跟水里捞的一样,快洗洗脸凉快,脸晒得跟毛红布样。”接着责怪天气,“这到底是个啥天,咋恁热,地里的玉米、豆子、芝麻绿豆,啥叶子都晒得耷拉着。”
张虹洗了脸,顿时凉爽了一些,问:“旱了吗?”
母亲说:“照这样,再不下雨就旱死了。”又问到:“这就算毕业了吧?不用去学校了?”
“毕业了,不用去了。”母亲准备做午饭,张虹问:“他们几个呢?”她指的是弟弟妹妹们。
母亲说,志刚跟他媳妇李颖,去地里薅草了,“他们干不多会儿,早该回家凉快去了。翠子跟玲子也在豆子地里割草,志强放羊去了。”
张虹又问大哥呢,母亲说:“他不是闹着要单过吗,这不给他分开了吗,整天不归家,在家也是找气生。他听别人的话,再怎么干也是白白养活别人。”听了这些,张虹心情沉重。
正说着,大妹翠子、小弟志强、小妹玲子先后回来,见到张虹,都很高兴。大妹翠子和小弟志强都是初中毕业,小妹玲子初一没上完就不上了,母亲说也好,回来帮着干活。看村子里人家父母双全的读到初中的也不多,就这也对得起你们了,要不是你几个舅舅帮衬着,更困难。早下来早好,免得像志刚那样,上了高中,反而高不成低不就。
几个人帮着母亲做饭,快做好了,母亲叫翠子去叫哥嫂吃饭,翠子生气说:“我不去叫,吃饭还不知来吃,还要人去请。”“就使不动你,玲子去叫去。”母亲气呼呼地说。
玲子正给牛槽里的草拌料喂牛。她放下拌草棍,去志刚的新房那里去叫二哥和嫂子吃饭。
大弟志刚和他媳妇李颖姗姗来迟,见姐姐回来,打了招呼,一家人开始围桌子吃饭。小雪醒来,母亲抱着她给她喂饭。
正吃着,志刚媳妇李颖说:“俺那房子,结婚前盖的,才就这两三年,咋就裂了呢,正摊西北拐那儿,裂一个大缝,幸亏今年夏天到现在还没下多少雨,要是像以前连阴雨,要倒了咋弄?”
母亲无奈的说:“谁知毛匠班的人是咋盖的唉?地基没打牢呗,又没少给一分钱,就盖成那样子,现在找人家谁还理乎你?”
李颖耷拉着眼皮说:“得给我点钱,翻修房子,万一马上下大雨,还不泡塌?”
母亲发愁说:“翻修那有那么容易,得多少钱?上哪儿弄这些钱去?志强也到说媳妇的年龄了,人家跟他一般大的,都说好媳妇定好亲了,他连个提亲的都没有。你们不管咋样,孬好有新房子住,他这连一块砖头都没有,又没有一点来钱的指望,就靠地里打那些粮食,又不值钱,谁给你说亲?不然,就凭他比谁差?还不是家里穷没钱吗?”
“照这样说就是不给钱修房子了?志强盖房子得多少钱?我修房子能要多少钱?”听了母亲的话,李颖不高兴地说,嘟着脸。
志强说:“我不盖房子,也不说媳妇!还是打光棍的好!娶不了好媳妇还不如不娶!”
听了志强的话,李颖眼一瞪,“你不娶媳妇遮谁眼黑?”说着居然把碗往地下一摔,碗里的剩饭溅了张虹一裤脚,碗竟然没碎。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志强大声质问说:“你说谁呢?谁是好媳妇坏媳妇的?指桑骂槐!”
志强脸红脖子粗地说:“说你了吗?提你名字了吗?你看你厉害的是哪一出?”
李颖哼的一声说:“我看你也不敢!”
张虹实在看不过,站起来,把吃完饭的碗放到洗碗盆里,对着大弟弟志刚说:“家里给你盖房子结婚,还欠了许多钱,你们年轻轻的成家立业了,还问咱妈要钱,咱妈这么大年纪了,地里活靠她干,还天天给你们领小孩,上哪弄钱去?”
还没等张虹说完,李颖头一拧说:“你算哪一买卖的?没有你的话!别在这瞎喳喳!你上这学上那学的,花了家里多少钱?”
张虹被她抢白,非常生气,反问道:“你说我是那一买卖的?”李颖不讲理,上来就猛推了张虹一把,张虹纤弱的身体哪经得起她猛劲一推,差一点栽倒在地,志强手快赶紧扶住姐姐,同时一把把李颖推过去,质问她:“你干啥?”
母亲说:“她上大学又没花着家里多少钱,都是学校助学金。志刚不也上高中来吗?他考大学差了一小半的分数,他要考上了,再难不也让他上吗?”
这时,志刚梗着脖子质问母亲说:“那为啥不让我复习?”
“你要是差的分数少,能不让你复习吗?你差得那么多,你又不用心学,整天瞎糊弄,再复习八年也不管经!再说,你姐咋就没有说话的份?她说的能不对吗?”母亲气极。
志刚眼一愣瞪说:“拿你是个姐你就是个姐,不拿你是个姐你狗屁不是,别给脸不要脸。”张虹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颖被志强推了一下,那还得了,撒泼打滚,又哭又叫的说:“好好!一家子都欺负我......”
志刚也拧着脖子叫道:“不给我钱修房子,叫我们三口在砸死在里面你们就高兴了?走,咱们走!叫毛毛抱走,不让她领。”
说着,从母亲怀里把小雪夺过来,小雪哇哇大哭着被抱走了。
母亲气得发昏,恨恨地骂说:“这个死砍头的,咋不死了他呢!整天活活气死人,歪死扭缠不讲理,还死懒不动。”
大弟志刚曾在乡镇中学读高中,高考时只考了200多分,他要复习重考,母亲看他差得跟王豁子嘴样,就是复习也没一点希望,家里没钱再供他复习,地里农活也需要人手,不如老早下来干活。一次假期回来,张虹看到他拿回来的一摞子研究生学报、哲学研究等期刊,气得质问他,“你能看懂吗?你当务之急是学好课程考上大学,这些东西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你买这些期刊干啥?买了你看了吗?真是不可理喻。
一次周末回家,他说学校要交什么钱,母亲让他从家里装一袋红薯干去附近的私人收购点去卖,他就是不去。母亲从地里干活筋疲力尽地回来。他看母亲回来,瞪着两眼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弄来钱没有?”母亲气极,说:“我上哪给你弄钱去?我脱了裤子上大街卖也没人要我这老妈子,让你去卖红干子,你咋不去?到前面收购点总共没有几十步远,你咋不去?”母亲声嘶力竭大骂,“卖个粮食你自己交学费是能累着你还是丢你啥人了?你为啥不去?人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就等伸手问我要,我是那一辈子杀了你了还是欠你的你这么磨合我?我怎么养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母亲气得发昏,没办法,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给他去卖粮食筹钱。
高考后,母亲见他就考了那么一点分,还差一小半的分数,再复习也是白花钱白耽误时间,就不让他上了,让他到学校把床、被子、胶鞋等用品带回来,他宁死不去,最后只好不要了。那都是他上高中时新买的。
母亲东挪西借给他盖了三间瓦房,好不容易给他娶媳妇成了家。志刚结了婚也是死懒不动,媳妇李颖也不知操家过日子。两口子大长天不能撑几天就得怄一场气,不是小吵就是大闹。上一次两口子打架,家里能摔的都摔了,能砸的都砸了、暖瓶、大衣柜玻璃、柜子门,都砸烂摔碎了。农闲时还好些,一到农忙收麦子,人人都是连天夹夜的抢收,志刚就在家怄气睡大觉。李颖见他不干,自己生气也不干,母亲气极了,用手擀面杖粗棍子打他,棍子都打断了,他就是不动。母亲没办法,只好自己多干,权当没有他这个人。
后来,他跟一个歌舞团出去跑,母亲心想,这次出去也许能混个样出来,谁知不到一个月,他就跑回来了。到张虹的学校找她,张虹问为啥不干了?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他说吃不饱饿跑回来的。
回到家,母亲问他既然跑回来,为啥不把行礼带回来,那床被子可是新做的,都是钱买的就不要了?他说如果带行礼,被剧团老板发现,人家不让走,他是偷着跑回来的。母亲生气也没办法,他就是不拿东西着重,带着被子,哪有空身轻巧。
张虹被弟媳妇差点推到在地,又被弟弟骂拿你是个姐你就是个姐,不拿你是个姐你狗屁也不是,给脸不要脸,她感觉一种极大的耻辱,心里很是过不去。说:“他怎么长成这样蛮不讲理的?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母亲说:“生成的那样的货,谁教他这样的呢?只考虑他自己,不管别人死活。”停一会母亲又说:“你不要跟人家讲被弟媳妇打了,一个大学生在家被弟媳妇打了,说出去丢人。”
大妹翠子也气愤地说:“太不讲理了,可是人了!真少找。”母亲已经被志刚两口子缠磨得没有办法,叹气说:“啥是儿,整个就是前世的冤业。也别怪媳妇不好,还怨自己的儿子孬种。”
这就是严酷的现实,这个家需要张虹有一份好工作,好工作就是能留到城里好单位,而城里的好单位不是随便就落到你头上的。张虹心情更加郁闷。
来源:林中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