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8年,我在内蒙古插队,每次回家,家里人和朋友们都要特别关切地问这几个问题:你们那儿吃得好吗?都吃什么呀?吃得饱吗?还问:内蒙古那儿是不是天天都吃肉呀?因为他们看见我比在北京时还胖了点儿,也结实了一点儿,脸色黑里透红的。
[讲述人:呜咽(化名)]
1968年,我在内蒙古插队,每次回家,家里人和朋友们都要特别关切地问这几个问题:你们那儿吃得好吗?都吃什么呀?吃得饱吗?还问:内蒙古那儿是不是天天都吃肉呀?因为他们看见我比在北京时还胖了点儿,也结实了一点儿,脸色黑里透红的。
难怪人们一张口就提起吃饭的问题,当时咱们在北京吃什么?粮食供应的比例大概是:50%白面,20%大米,30%玉米面。米还是糙米,过年过节才有好大米,说不定都是库存好几年的陈粮呢。再说了,还有定量管着哪!你再能吃也就是那28斤半。
油有油票,粮有粮票,几乎所有东西都凭票证供应。三年严重困难也赶上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都缺,真知道什么是饿了,学校都减免课时,叫劳逸结合,每天半天课。不少上班的人浮肿,也只有浮肿的人凭医院证明才能去买点黄豆和带鱼……这话扯远了。
还是言归正传吧。
家人满心关切,我便如同报菜名般,将农村伙食的种种细细道来,以期让他们安心。实际上,咱们非但未挨饿,反倒吃得花样百出,或许比京城的伙食还要丰富几分呢。
大糙子饭:它是用咱村儿苞米地里种的苞米或是返销粮的苞米上碾子碾出来的。因为我们村儿年年吃返销粮,而返销粮又都是苞米,所以大楂子饭就是我们的主食。
我们村里有个碾坊,里面自然有个石头碾子,旁边还有一个风车,老乡叫它扇车子。一般干这活儿得两个人,要先抓一匹马,把它套在碾子上,再把它眼睛蒙上(可能别处都用驴拉磨,我们队里开始时也有两匹驴,后来被狼吃了)。将苞米粒儿均匀地铺撒在碾子上,轻拍马背或是一声悠长的吆喝,那马便听话地开始绕着碾子缓缓转圈。
你可也不能闲着,得用一把小扫帚不断地把散在碾盘边上的玉米粒儿扫到石头碌磕下面,让碌磕碾到玉米粒儿上去,好把它们碾碎。这样,你就得和马一起转圈儿。待马转过数圈,见那棒子粒儿已碎成两三瓣,便需将它们移至扇车子中,轻轻打开下方的闸门,任由碎玉米粒儿潺潺流出,与此同时,用力摇动扇车子的摇把,带动扇叶欢快旋转。这样,碾碎的棒子粒儿流下去,碾下的玉米皮子也就被扇出去了。
这个程序重复两三遍,做饭用的大精子就碾出来了。煮饭时必须加上当地产的饭豆,好像就是咱北京的那种芸豆,紫红色的椭圆形豆子。饭要煮得不稀不干,太稠不行太稀也不成。一碗稠乎乎的苞米饭豆饭里还要有点儿汤儿。如此,方能品出其中的滋味,即便无菜佐餐,亦能饱腹且心满意足。要是碾大精子的苞米是当年收的,煮出来的饭那叫一个香!北京人有几个吃过的?他们连那纯正的苞米香味儿都没闻过吧?
小米饭:是用谷子碾出来的。和碾苞米一样,也得去碾坊干活,把谷子皮儿碾掉。小米和大楂子是这里的主要粮食。有一次,做饭的同学因晨曦未明,小油灯昏黄,一时疏忽,错将谷子当作小米,烹制出一锅带壳的小米饭,最终这锅精心烹煮的谷物全成了猪的佳肴。
夏天,铲地的时候,全村劳力都要下地干活儿。地块儿离村子远就得带饭。大家都带小米饭,老乡还要带上一大棒子自己家里做的酸奶(当地管大瓶子叫大棒子)。
他们家里都有奶牛,家家做酸奶,那方法就和咱们发面差不多。往新鲜的奶里加上一点儿酸奶,装在桦树皮做的小桶里,再放到热炕头儿上去发酵,第二天就能喝。一家做的奶有一家的味儿。有的奶发甜,有的奶贼酸,还有的有馊味儿。我们带的只有小米饭。用餐之际,我们手捧饭碗,东家串西家,你一点我一滴,最终也如老乡一般,品尝到了酸奶浸润的小米饭。
老乡也常常往我们的碗里倒酸奶。小米饭和大楂子不一样,如果没有菜就难咽了。我们有一段时间就是用酱油膏拌小米饭和着大楂子吃的。哎!现在怎么看不见酱油膏了呢?还有那时咱们常用的小铁盒装的牙齿也看不见了。当时应该留下两盒儿,给现在的孩子看看!
面食:白面也吃得不少,因为我们的地里就种麦子。可生产队里一没电二没机器不能加工小麦,只能把麦子拉到公社加工厂去加工。赶一辆车装上麦子,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好几个小时,来回一趟足足耗费两天时间。
干这活儿一般也是两个人去,到了加工厂不是站在旁边看着别人把麦子变成白面,而是要亲自动手去干,弄得浑身上下满头满脸都是白的,像是掉进了面缸,磨房内,面粉弥漫在空气中,电磨隆隆作响,需经过多次研磨,方能将麦子细细磨成白面,并将麸子彻底分离。刚加工出来的面都是烫手的,那面一遍一遍地在机器里出来进去,麸子也一点一点地磨出来了。我们加工出来的面叫八五粉,意味着从100斤麦子中可以磨出85斤白面,这在正常情况下,小麦的出粉率能达到80%。白面人吃,麸子喂猪,一点儿不糟践。
也吃过不好吃的白面。有一年麦子收割后垛在麦地里,被接连不断的大雨浇得麦粒儿都发出了长长的麦芽儿,一捆一捆都绞在了一起。用那种麦子加工出来的面是黑的,我们用黑面烙出来的饼也是黑乎乎的,吃在嘴里是甜的,很黏,还牙掺。这样的面怎么做都不好吃,做面条儿又甜又黏,也就是烙饼还凑合能吃。那麦子大概还能做麦芽糖吧。
因为没有碱和发酵粉,我们不能蒸馒头。当地的老乡也根本不吃馒头,我们只好入乡随俗。白面主要就是吃烙饼和面条儿。要是有豆油,可以烙油饼。没有油的饼可就不行了,又干又硬,如果火候再没掌握好,弄煳了,更难吃。
有一次,我们同学去浙江知青那里玩儿,看到他们烙饼的方法别出心裁:把擀好的面饼放在铁锹上,伸到灶坑里,借炭火的余热把饼烙熟。更有甚者,把面团儿捏巴捏巴就埋进炭灰里,等一会儿拿出来,把灰拍拍,吹吹,就算吃上饼了。
面条儿也是家常便饭。有两个同学是擀面条儿的高手,一块大案板,一根铁锹把儿似的擀面杖,擀得特快,切得也快,刀起刀落,当当当,一会儿工夫就可以把大家吃的面条儿全做出来。做面条吃在村里算是比较高级的。一般的吃法是拿着一大块和好的面站在锅旁,用手一块一块地往锅里揪厚厚的面片儿,说是面片儿,其实就是面疙瘩,又厚又硬。队里干活,集体吃饭就是这样吃法。煮面时往锅里加把大盐粒儿就行了,没有其他的作料。
有时杀了猪或牛,全村一起吃饭时就往锅里加一些肉。平时吃面条儿都是盐水煮,如果有白菜就可以加些白菜,我们还吃过野菜鸡蛋打卤面呢。有时用老乡给的大酱,也就是黄酱拌面吃。酱的口味各异,源自各家慷慨的馈赠,有的散发着独特的气息,有的甚至带着些许不完美的痕迹。然而,这些都不妨碍它们成为餐桌上的美味。
全村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很多。要是到离村子远的地方去收麦子,不能天天回家,就得在离麦地近又离河水近的地方搭窝棚住。那时就得一起吃饭了。将大铁锅稳稳地架于石块之上,倾入清澈的河水,撒入几粒盐花,点燃木柴烈火熊熊,待水沸腾之时,众人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入锅,揪起面团,全然不顾双手的洁净与否。再一开锅,你看吧,就跟抢一样,一大堆饭碗就围上来了。
我们吃饭的速度可真比不了老乡。干巴瘦的小老头儿,眨眼工夫就把一大碗滚烫的面疙瘩连汤带水全扒拉进肚子里,我们这儿还端着碗嘘嘘地吹气呢,他那第二碗已经端起来送到嘴边儿了。我们甚至揣测,是否有的老乡连咀嚼的步骤都省略了,直接将食物囫囵吞下,那速度之快,着实令人咋舌!
还不怕烫,我们都说那嘴是耐火砖做的。你看一个一个吃得满头大汗,没有一个顾得上说话的,都拿着自制的筷子往嘴里扒拉。所谓的自制筷子,不过是随手扯下一根树枝,剥去外皮,便成了一次性的用餐工具。你要是吃得慢,再盛第二碗去可能就剩一点儿汤儿了。这饭就是吃个热闹劲儿!吃完饭自由活动。天渐渐黑了,我们到河边儿洗洗脸洗洗脚钻进窝棚,聊会儿天儿睡觉。
有面有菜就能吃饺子。有时高兴了,也有时间,也有兴致,就吃上一顿饺子。或是白菜馅儿,或是野韭菜馅儿,还吃过肉馅儿的哪。反正甭管是什么馅儿都一律只加点儿盐就得,没有别的作料可加。吃起来照样香!包饺子是大家一起干的活儿,有和面的,有剁馅儿的,有劈柴的,有挑水的。
找一根木棍子就是擀面棍儿,不大的工夫就能吃上。要是有人包饺子时冒烟,你大概就会吃到一个烟头儿馅儿的饺子。
大米:只在插队第一年的时候才有,那时吃供应粮,给得特别少。一锅大米饭我们什么菜都不就,就狼吞虎咽地吃了。想是米质上乘,以至于在北京时未曾品尝过如此美味的米饭。大米,还可以熬粥。
哈馅:我们队里有一年种了荞麦,磨了荞麦面。而队里正好还有一个压荞麦面条的饴馅床子,那是一种木制的工具,得两个人抬着才能架到灶台的大锅上。我们觉得尝试一顿压饴馅颇为新奇,于是将饴馅床子抬了回来。
大家高高兴兴地和荞麦面,烧了一锅水。等水开了,把饴个床子往锅台上一架,在盛面的圆筒里放进一块儿面,一个人往下压木把儿,顿时,十几根儿荞面条儿就从圆筒下面蜿蜒而出,不断地下到锅里。一锅煮完再煮一锅。有个同学看见一个人压太费劲,就帮着压。两个人心就是力量大,面条出来的速度快多了。
然而他们仍觉速度不够,两人索性跃上锅台,坐于饴馅床子的木柄之上,奋力下压。那面条儿简直就是蹿出来的,直奔开水锅而去。突然,一声闷响,一股热气直蹿屋顶。两人猛地跳下,只见锅台已被他们压塌,锅也随之倾覆,所幸二人均未受伤。从此,我们再也没吃饴铬。好像队里也没再种荞麦。
玉米土豆:秋天,地里的庄稼陆续收下来了。一车车玉米拉进各家院子。老乡家里都有苞米楼子,用来存放晒干了的玉米。那是盖在院里的一间吊脚楼,进出得上几级台阶,全是用木料盖成的。土豆收回来就的存在地窖里了,地窖就挖在外屋靠东墙的地方,大概得有两米长一米多宽,有近一人深。
在那段时间里,村里家家户户都吃同样的饭,就是呼一锅玉米和土豆。煮的时候还需在木锅盖上压一条麻袋,以防锅中的热气无端逃逸。头两天吃起来还新鲜,几天以后一揭锅盖,就会说:“又他妈吃这玩意儿啊!”不爱吃了大家就会变变方法,把它们扔进有炭火的灶坑里。
原来,土豆烤着吃更香。玉米用火一烧,更是香气四溢。新摘的玉米在地头点一堆火,烤烤,就吃起来了。我们还吃过刚挖出来的土豆,把泥擦擦就往嘴里塞,一股甜丝丝的清爽满嘴满腮,水分还特别大。土豆长在地面上的枝叶尖儿上还结有百余种绿色的、葡萄大小的果实,吃起来和土豆的味儿一样。
刚到村里那年,队里为我们买了一些洋白菜。那时有豆油,我们天天炒洋白菜吃。不久,为了庆祝国庆节,我们特意到公社去采购了一些东西。有葡萄牌和迎春牌的洋(香)烟,好像还买了几盒罐头,买了两瓶橘子汁。
“十一”那天秋高气爽,我们特意立起了一根旗杆,升起了一面国旗。没有和老乡一起去上工。大家第一次在一起欢度佳节。我们烙了饼,炒了鸡蛋和洋白菜。最特别的菜品是洋白菜丝拌橘子汁,还撒了一把白糖。这就算是我们的国庆宴席了。有人喊一声:“国宴开始!”大家拿起了烙饼。最后,那几盆菜被吃得一干二净,国宴结束。
豆角:队里分给我们每人五分自留地,就是让我们种菜的。我们十几个人就有好几亩呐!种得最多的就是豆角。春天种子发芽了,我们从河里挑水浇地,用柳枝搭起了豆架。大家天天去菜园里看,盼着能吃上自己种的菜。
夏天,那满是绿叶的豆架上先开出了小小的花朵,紧接着它们又长成了小小的豆荚,一天天变大。当豆架上挂满了一串串豆角时,我们知道收获的季节到了。从嫩豆角一直吃到豆角变老,天天摘一水桶回来吃。
没有油,我们便学老乡,用鲜奶煮豆角,撒上盐,那味道真是鲜美无比。不过,也不是天天都有奶。没奶了就用水煮,滋味就差远了!天气转凉,豆架上的绿叶缓缓泛黄,豆角也随之变硬,食用时常会吐出缠绕的豆角丝。里面的豆子就是煮大楂子用的饭豆了。
黄瓜:我们的菜地里也种了黄瓜,和北京常见的黄瓜品种不一样,不是绿色带刺的细长型,它的形状像是咱北京超市里卖的那种又短又粗的火腿肠,颜色和花纹有点儿像哈密瓜,光溜溜地没有刺。它的肉厚,味儿甜。我们都生吃了,做熟了不好吃。
土豆:队里分下来的土豆被收进了我们新挖的地窖。地窖很大,四壁排立着一圈木棍,以防四壁的土掉下来,上面盖上圆木排成的盖子。土豆存放在地窖中需时常翻动,拣选出坏的和受冻的,削去无法食用的部分,余下的仍可食用。因此,每年留下来过冬的同学不得不持续挑拣、削皮处理那些坏土豆,好的却舍不得吃,渐渐也坏了。结果,他们总是吃着那些不太好的土豆。
炒土豆丝是我们的当家菜,有油时是炒,没油时是熬。如果换换花样的话,那就是把切丝改为切片儿。有酱油膏时炒出来是有颜色的,没酱油膏时炒出来是白的,要是有肉呢就能炒出一锅让人胃口大开的肉片炒土豆来!
白菜:和土豆一样,它是过冬的主要蔬菜。这里种的白菜也不是北京人吃的那种又粗又壮的结结实实的大白菜。它的形态宛如盛开的花朵,一片片翠绿的菜叶仿佛精致的花瓣层层展开,菜心部分显得尤为疏松。正是因为这种特点,它被做成了不怕冻的容易保存的酸菜。
冬天要吃几个月的酸菜、土豆。白菜收下来以后,我们借来一口大锅,往院子里一支,点火烧水。有洗菜的,有焯菜的,忙成一片。焯出来的白菜被码成一垛小墙似的菜堆,堆在院子里,然后就是往上泼凉水,当时的气温足以使水结冰。这样酸菜就算渍上了。冬天就有酸菜味儿了,吃的时候就得手持砍柴的斧子去一块一块地往下砍。由于白菜与凉水一同冻结成冰坨,若不挥动斧子,根本无法将菜取出!
在严寒的冬日里,几人围坐在温暖的炕头,耳畔是窗外呼啸的风声,手中忙碌地包着酸菜馅的大饺子,这份惬意难以言表!饺子包好了就拿到外边去冻着,不大一会儿,就可以哗啦啦地倒进口袋里了。过节期间随时都可以煮一锅。老乡家里包的大饺子就像咱们蒸的发面饺子一样大,里边的肉馅儿全是小肉丁儿。吃几个就饱!
黄花,木耳,蘑菇:一提起这些好东西,北京人就羡慕得不得了。这也是每次回家都得捎回去的礼物。堂堂北京城,要想吃这些东西,那可不是轻易能吃得到的!过年过节凭本儿都未必有。我们带来的礼物,不仅数量上比凭票购买的多,质量上也更胜一筹,每到一家拜访,拿出这些宝贝,总能收获一片赞叹。带回一斤木耳得分成十多份儿,就那一小包儿,给谁谁都笑逐颜开。
只要一下完雨,山里的枯树上就会长出木耳,柞树长得最多。一片柞树林被山火烧过,到第二年,就是出产木耳的大基地了。人们不顾小雨,纷纷上山采摘。我们也效仿当地人的样子,穿上厚重的套裤,背起口袋和书包,在绵绵细雨中踏上采木耳的山路。被老乡采过的地方是一无所获,只有到远一些的地方才能找到。在山里就怕迷路,低头找木耳时还要注意走路的方向。如果在过火的树林里转一圈儿,你的身上、脸上、手上就会被弄得黑乎乎的。
木耳并不好吃,因为只有盐这一种作料,滑溜溜地没有滋味儿。要是加上鸡蛋炒一锅,可就是另一个味儿了。那年头儿,北京人谁家能拿木耳当饭吃!
黄花长长在上坡坡上,花朵很大。一开始我们把正在开放的花朵摘来炒,后,未来才知道得摘花骨摘花骨朵儿。我们也不会晾晒,那花儿一晒就烂。后来又听说鲜黄花有毒,不敢再吃了。
夏天,雨过天晴时,站在山上,耀眼的阳光下,你会惊讶地看到一幅美丽的奇景,令人永远难忘!在开满缤纷花朵的广阔草地上,点缀着一个个深色的圆圈,那是蘑菇的领地,其草色深邃,与周遭形成鲜明对比。无数蘑菇隐藏在圈儿里。
雨后的彩虹如绸带般轻拂过草地,仿佛触手可及,偶尔,两三道彩虹竞相绽放,七彩斑斓,交相辉映,美不胜收。远一点儿的山上,一片刚被雨水洗净的耀眼的白桦林点缀在浓绿的山野里。脚下的映山红挂着晶莹的雨珠儿,云雀停在空中喳喳地唱。清新的空气里飘荡着青草和鲜花的香气。你会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心旷神怡。
每当向别人说到我是在内蒙古呼伦贝尔插队时,人家会有几分羡慕地说:喵!那得天天吃羊肉吧?就得跟人家解释:不是在内蒙古草原插队,我们那儿是农区,连羊都不养,上哪儿吃羊肉去。至于那儿漫山遍野都是茂密的青草,为什么不养羊,我至今都不知道,大概是怕狼吧。在那里,即便是体格健壮的牛羊马匹,也难免成为狼的腹中之物。
插队的那几年,虽然没吃过羊肉,但是我们吃过的各种肉类可都是别有风味,北京绝对吃不到,有的吃法,可能北京人连想都想不到!
提起吃肉,自然就会想到葱姜蒜、花椒大料之类的调味品,还会想到煎、炒、烹、炸等做法,人们吃肉解馋的法子无穷无尽,花样翻新。要是这么多的作料和方法都没有了呢,还吃肉不吃了?
说说我们在村里是如何吃肉食的吧。
猪肉:村里几乎家家养猪,一早一晚马马虎虎地喂,其余时间全是让它充分地自由活动,爱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想去哪里吃就去哪里吃。村里村外哪儿都有它们的身影,仨一群俩一伙,有时还跑到黄豆地里去偷嘴吃。
我们养的猪就是因为有一次去偷吃黄豆,差一点儿叫老乡用镰刀把后腿砍断。那些猪也不笨,不管到哪儿去野跑一天,黄昏时分准得回到家里来,主人一嘞咯咯地叫它,它赶快就颠儿颠儿地跑回家。晚上它们就在自家院子里睡觉。冬天冷了,它们才被允许进暖和的屋里待着。
生产队里也养着几头猪。有一头大公猪据说是乌克兰血统,长得又高又壮,老是瞪着小眼睛,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和稀疏的长毛,嘴边还露出一截儿獠牙,大长鼻子向上硬挺挺地撕着,连耳朵都是立愣着的,一脸凶相。它的活动范围特别大,附近三个村子它都去转悠,它是这一带唯一的种猪,老乡都叫它“大跑卵子”。听老猪馆儿说它特别厉害,什么都不怕,狗都躲着它。村里的小猪都是它的子孙。
一次,队里的一只母猪下了一窝小猪,有五六只,当然也是那大公猪的孩子。小猪崽们圆滚滚的,日复一日地跟随着母猪四处嬉戏奔跑。断奶之后,若哪家有意饲养,众人便会择定吉日,一同前往捕捉小猪。我们养的那只也是这样抓来的。
抓猪的场面挺热闹:老母猪身后一群小猪崽儿,一群人围在它们身边,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看准时机一个猛扑,小猪儿像是被人一脚踢出去似的,惊叫着奔向四面八方。大母猪也被惊得怪叫着乱跑起来。村里的狗看到人们都追猪崽儿,也起着哄似的帮忙。一时间尘土飞扬,人喊狗叫,人、狗、猪跑成一片,滚作一团。
有的小猪儿猛地一转身,还能把追它的狗闪一个跟头。过一会儿,有人提着小猪的后腿儿,满身是土,得胜而归,有的猪崽儿是被狗叼住耳朵抓到的。当人们抱着小猪儿回家后,那无可奈何的大母猪就哼哼唧唧地到各家门口去寻找孩子了。
这窝小猪长大了,身长有一尺多,体重也有十来斤,天天在我们屋子面跑来跑去,简直就是一块一块鲜嫩的猪肉在眼前乱晃,可把我们肚子的馋虫勾出来了。近日,我们日日以大楂子小米饭为食,就连携带的酱油膏与咸菜也已告罄。哥儿几个一嘀咕,一不作二不休,咱们现在就开斋吧!再过几天就没戏了。就是这几只小猪!说干就干!
待夜幕完全降临,村庄陷入一片沉寂。我们整理完毕,悄无声息地越过那道两米高的栅栏,蹑手蹑脚地向猪圈靠近。月光下竟有两只又肥又胖的小猪在离开母猪两米多远的干草堆里睡得正香,真是天助我也!我们两人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蹭到近前,那窝猪毫无知觉,母猪还在睡梦里吧嗒嘴呢。
我们用手比画了一下;你这只,我那只。突然间,我们几乎同时伸手,紧紧扼住了两只小猪的脖颈,将它们轻轻提起,任凭它们在空中徒劳地挣扎,却未发出一丝声响,整个猪圈依旧寂静无声。公开,害民。大月光下,两条黑影溜回屋里,一群馋鬼喜出望外,垂涎欲滴,马上兴高采烈地打水、烧柴,半夜里我们的烟囱冒烟了。
一阵忙乱后,两只小猪稀里糊涂地被煮成了一锅黏糊糊的肉块儿。由于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那小猪肉,吃到嘴里时又黏又腥,没一点香味儿。我们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悔意,若早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或许就不会捕获这两只无辜的小生命了。我们白白剥夺了它们的生存权利!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善后工作,仔仔细细地彻底消灭一切痕迹。
清晨时分,队长双手倒背,悠悠然串门而来,脸上挂着一抹客套的笑容。进屋后,他四处打量,时而瞅瞅这边,时而看看那边,先是摸了摸装满苞米的麻袋,又探手摸了摸盛满稻谷的大筐,鼻子连连抽动,随口问道:吃啥呢?一把就掀开了锅盖,又往水缸里看了看,低头又看看灶坑里,又坐到里屋卷了一根烟抽,没话找话地坐了一会儿,纳着闷儿溜达出去了。紧接着村里就传说,昨天夜里狼进村儿,把猪羔子吃了两个!
一屋的狼呰牙咧嘴地悄悄笑了。
队里也杀猪,有时老乡家的猪也交到队里杀。肉是全村按户或按人口分的。没有现金交易,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杀猪时大家全去,全村参与。杀完猪当时就架上大铁锅煮肉,一起吃一顿,连小孩儿都跟着忙活。
大家一起抓猪,捆猪,然后杀猪。放出来的猪血流进一个装着盐的桶里,取出肠子后立刻有人拿到河边涮几下拿回来。猪血往肠子里一灌,这就是血肠,把它扔进锅里,然后把猪下水和大块儿的猪肉也扔进锅里。站在锅边的人早就预备好了几碗盐水,等着大家伙儿蘸肉吃。锅里的血肠翻了几番,就被等不及的人捞出来了,拿刀一切,一人一截儿。
我们也不例外,伸手就拿,拿来就吃,也不知是什么味儿就连声说好吃。吃着吃着,有人突然发现猪肉上还带着血丝,便随手将其扔回锅中,转而捞起另一块继续享用。的,干几合不即身头,这锅肉吃完,就开始按户分肉,一家一份儿。我们也可以得到一份儿肉。把肉拿回来就有几天好日子过了,天天吃肉菜,要不就包饺子。
一开始,队里杀猪分肉时,我们见肉里有很多半透明的小圆泡泡,就惊慌失措地指着说:‘那是豆肉吧!不能吃!’老乡们却笑着安慰我们:‘这肉没关系,能吃!’渐渐地,我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吃到豆猪肉一点儿都不新鲜!我们还吃过野猪肉。村里有个猎户,专门打猎。有一次他在山里打到了一只野猪,又回到村里套车,把野猪拉回来。全村每家都分到了一块肉。野猪的肉其实并不好吃,一股子土腥味儿,猪皮又厚又硬。一大堆牛肉:生产队里养了一群牛,多数是犍牛,只有一头又高又大的牤牛,它是这群牛的首领。家家户户还都养着奶牛。拉车和下地干活的全是蜗牛。牛群每天一早被牛馆赶到村外去吃草,太阳下山的时候,再回到村里来。
杀牛。“谁来?”
不来天,长期不用它们干活时,就把它们和马匹一起放到远远的山里去,在那里恢复体力把膘长上,秋天来了还要干好多的活儿呢。队里宰杀的牛据说都是有病了,或是老了。
一天上午,队里要杀牛。队长带着一帮老乡嘻嘻哈哈地把那头倒霉的眼里流着泪的老牛牵到院子里,说是让我们看看牛,长长见识。他们在我们的院子里把它杀了,剥了皮,还在我们的院子里架上了一口大铁锅,煮了一大锅牛肉。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黄昏时分,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牛群从村外缓缓归来。平日里,那些犍牛在大忙牛的引领下,径直溜达到牛栏里;而奶牛则挂着大铃铛,慢条斯理、悠闲自得地返回各自的家。那天叫我们大吃一惊的是,它们就像是约好了一样,瞪着大眼睛情晴愣头愣脑地全都闯进我们院子里来了,拦都拦不住。好几十头大家伙站到我们院子里,用鼻子在地上一边闻来闻去,一边哞哞地叫个不停,声音很大,听起来也很凄惨,那是它们在哭泣!
几个老乡,还有一群小男孩儿站在院外,叽里咕噜地说笑,笑得合不拢嘴。我们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外赶牛,一边急切地询问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回答说,这群牛还得闹腾好几天呢,直到我们院子里的牛血气味完全消散,它们才不会再来。
果然,牛群的哀悼活动持续了好几天,直到过了好久还有几头牛来这里痛哭流涕呢。我们晒在院子里的衣服也被牛给啃咬得像渔网一样。
不知这是谁出的坏主意,叫牛来和我们捣乱。
在持续的干旱影响下,今年夏天的降雨量远低于往年平均水平,导致了严重的旱灾。例如,河南地区出现了323万亩土地无法及时播种的情况,水井几十米深也打不出水来。面对这样的灾害,我们队里迅速采取了一项抗灾措施。
下午,晴空万里。众多老乡牵着一头壮硕的牛,缓缓走向村外五百米处的山脚下水潭。水潭旁,两座低矮的圆形小山紧紧相依,据传,这便是我们村庄得名的由来。达斡尔语“莫克”就是乳房的意思(达斡尔语未经验证)。我们也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向“莫克”走去。一个小孩告诉我们是去杀牛。
村里的一个老头儿主持仪式。大家都站在他的身后,他面向水潭和那水潭后面的两个圆形山包,跪在地上半唱半说,念念有词地祷告了一通。意思大概是向老天爷诉诉苦,说说旱情有多么严重,求求老天爷赶紧下雨以救众生。之后就把牛捆起来杀了。还就是老规矩,架起锅烧柴煮肉。
正当众人欢声笑语,享受着美食之时,奇迹般地,杀牛求雨之举竟显灵了!天际忽现乌云,随即豆大雨点倾泻而下。人们连忙收拾东西跑回村里。我们到家里,衣服还没有湿透呢,来势汹汹的大雨就烟消云散了。我们说,照这样杀牛求雨法,就是把村里的牛都杀了也求不来两天的雨。下不下雨不管它,先吃一顿牛肉吧!
让我至今莫名其妙的是:村里每次杀牛时,都有几个小孩儿和年轻的小伙子把手伸到牛的肚子里,争抢着掏出一片片白色的东西,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像是嚼海蜇皮,咔吱咔吱的。那是什么东西呀?向他们询问,却也只是得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回答,无人能确切说明那究竟是何物。
在队长家里还吃过一个烧牛腿儿,真是别有风味。去郭队长家串门儿他的小儿子从尚有余温的灶坑里掏出来一个沾满灶灰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尺来长,像根烧煳的粗木头棒子。队长让我尝尝,还说这是牛的前腿,膝盖以下蹄子以上那部分,特别好吃。我轻轻拍去灶灰,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焦黑的外皮,肉与骨头便显露了出来。我和队长的孩子蘸着盐水吃了,滋味还真不错,里面有肉有筋的。
队长曾经说过,只要好好干活,以后杀牛就把牛头分给我们,还说要给我们做苞米饭的饭豆。这话一直没有兑现。我们把《红灯记》里鸠山的唱段改了一句词儿,天天晚上大合唱:只要你忠心为帝国卖力气,牛头饭豆都给你。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就看你知趣不知趣!
马肉:这里的马只要有力气,就得干活儿。一旦有病或是伤残,干不了活儿,那就别怪人们无情,一律杀了吃肉!
头一次吃的是队里的一匹老马,暗红色的瘦肉有着粗粗的纹理和白色的筋膜,用火煮很长时间,还是咬不动,就像咬麻袋片子。那肉是出了一辈子力气的肌肉,想要品尝这历经风霜的肉质,恐怕你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呢!
后来倒是吃上了不老的马肉。
那是一匹小马,到了该干活的岁数。如果生为小母马是幸运的,小公马可就要过性命攸关的一道坎儿。除了选出做种马以外,即将参加劳动的小公马都要被骟掉。
其他地方可能要好一些,这些手术也许会到兽医站去做,那里有消毒、麻醉、缝合、消炎等一系列安全卫生的方法。这里用的是极原始的手段。
一把锋利的刀,一副配有细麻绳的木头夹板,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一包烟末,以及一把大盐,这些简陋的工具便构成了全部手术所需,完全替代了兽医站的专业设备。那天,有三匹马要动手术。几乎全体劳力都参加工作:抓马,捆翻,绑紧,压牢,开刀,取出睾丸。把烟末和盐揉进刀口,再用烧红的烙铁封口。小马被狠狠地压在地上,它的肌肉剧烈地颤抖着,眼中满是恐惧与痛苦,令人不忍直视。
当放开它们时,有两匹马被人们拉起来,一步一步地被牵着走了。只有那匹小黄马在绳子松开后一下子就站立起来,它还是那么倔强,不让人骑到它的身上。从那以后就要有人天天骑着它们在草地上遛,不让它们长久地站立,免得伤口感染,也让它们渐渐和人熟悉,慢慢地锻炼干活。
在当地,食用被骟割下来的牛马睾丸被视作男孩子们的一种特权。用刀在那鹅蛋大小的肉蛋蛋上面纵向划开几道口子,然后翻一下,让那些刀口张开,再用一根小木棍穿上,拿到火上烤一会儿,等白色的表面变成微黄色了,蘸上盐水就可以吃了。老乡们笑呵呵地给了我们两个,叫我们也尝尝。那口感细腻柔滑,宛如品尝着鲜嫩的豆腐,没有丝毫令人不悦的异味。
过了几天,小黄马变得无精打采,肚子胀得很大,走路也慢了。伤口被狠狠地揉进了大盐和烟末,随后又被烙铁狠狠地烫过,结果刀口肿胀得十分厉害。伤口感染了。
终于它倒下来了。草甸子上的马群里失去那可爱的身影,长长的鬃毛和长长的尾巴再也不能飘扬在草地上了。一匹漂亮的小黄马。
村里又架起了大铁锅,各家各户都分了马肉。不是咬不动的老马肉。
那几年村里吃了好几回马肉,有累死的,还有病死的。问问马得的是什么病,老乡说是上火。我们就不明白,那么壮实的马怎么一上火就死了呢!
鸡肉:我们用杨木围起栅栏的院子很大,老乡家的鸡时常肆无忌惮地跑到院子里来。夏天,我们的房门和窗户都敞开着,那些鸡趁屋里没人时,大摇大摆地闯进屋里,有地跳到锅台上吃饭盆里的饭,有地跑到我们的炕上拉屎,有地站在桌子上得意地咯咯乱叫。我们刚一推开门,就有一群鸡猛地扑面而来,常常吓得我们措手不及。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些鸡是听不懂好言相劝的,我们只好采取惩治的办法。
早晨,把窗户支起一半儿,人就静静地坐在炕上。两把弹弓,几颗小石子。这不叫守株待兔,叫炕头儿打猎。不久,几只老乡家的鸡便如同归家般自如,咯咯啼鸣,摇摆步入,毫无警觉地溜达到我们窗下那片特意为它们撒下的小米堆旁。
一颗石子又准又狠地钉在一只母鸡的脑袋上,它连叫都没叫一声,身子一歪就倒下了。有人马上从窗口探出身子把它捡进来,紧接着又是一只,立刻灶坑里就有了火光,锅里的香气刚飘出来,几双迫不及待的筷子就探到锅里去了。
以后的几天里,这些猎物改善了我们清汤寡水的伙食。
或许老乡已有所警觉,自此,鸡群便不再光顾。
我们养了鸡以后,也不时丢几只。大概老乡也抓我们的鸡。
鸡蛋:虽然我们养着一群鸡,但鸡蛋远远不够吃。后来发现,老乡常到我们这里来要药吃,然后就送来一些鸡蛋。
我们带去的药很多,老乡们特别需要的是止痛片。那时在北京药铺,水杨酸钠的价格非常低廉,仅需一分钱就能购买一片,一块钱便能买到一瓶,共100片。这些药品在当地非常受欢迎,甚至可以用来换取100个鸡蛋,满足了双方的需求,皆大欢喜。
老乡吃起止痛片来可不像我们头疼脑热时吃上一片儿,他们一吃就是五六片儿。收麦子的时候,干着半截儿活儿,掏出一把来就放到嘴里嚼,连水都不喝一口。本
换来的鸡蛋一般都是炒菜,炒木耳,有时煮着吃。
一次,一个同学把几个生鸡蛋放到了灶坑里,大概是想烤熟了吃。我们正在里屋聊天儿,突然,砰砰几声爆响,一股白色的烟雾从灶坑里喷了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当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哄堂大笑。再把灶坑里的玩玩意儿拿出来一看,破碎的蛋壳空空如也,蛋黄和蛋清混合着灶灰崩得到处都是。又是一阵大笑。
除了这些,我们的菜谱里还有好多美味哪!
我们品尝过狗肉、鸭肉、松鼠肉、狍子肉,还品尝过蛇羹,此外,钓鱼也是我们的乐趣之一。
嘴馋之时,我们便前往公社购买‘光头’,那是一种形似小饼干的圆形糕点,味道实则平平无奇。因为没有其他的好东西可吃,光头儿就成了唯一的糕点。
我们队有一次从公社拉回了一车也算“啸聚山林”薛弘供稿酒。来酒了,全村都欢天喜地,像是过年。因为酒在这里轻易见不着。那酒是装在几个锈迹斑斑的油桶里拉回来的,倒出来的酒是棕红色,像老醋的颜色,用棉花过滤几遍才勉强变成浅黄色,一股子难闻的铁锈味儿,喝到嘴里味道苦涩。
每家每户都拿着桶,拿着盆,兴高采烈地来领一份儿。酒不按户分,是按人口分的。
有了酒,马上就热闹起来。
晚上,我们到队长家里去喝酒。屋里烟气腾腾,房顶上挂着一盏汽灯,地上摆着一桶酒。每人叼着一根儿大旱烟,一边聊天儿,一边儿用大水舀子从铁桶里舀酒喝,不一会儿,几乎都醉了。我们踉跄着步伐,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中,其中一人不慎一头磕在了门框上,引得家中一阵喧闹。醉酒之人半夜时分仍在村中高歌,响彻夜空!
我们也分到了一大桶酒。没有酒的醇香,只有那股铁锈的苦涩。
清晨时分,公鸡啼鸣了两遍,太阳才懒洋洋地探出了头,一层轻纱般的薄雾温柔地笼罩在四周的山野之上,如梦似幻。山上和地上的草都有一点儿黄了。家家的屋顶上都缭绕着缓缓飘动的炊烟。村里谁家的牛在哞哞地叫。整个小村子荡漾着烧酒的浓烈气息,看不见有人走动。
还有点儿醉意的同学赶着一辆马车去打柴。大轱辘车吱吱呀呀地叫着,声音传出很远。那同学高声唱着《三套车》,山脚下的草甸子上飘动着悲凉的旋律。
我们那只瘦小的细狗,紧紧地跟在马车后面,一颠一颠地小跑着,尾巴摇摆不定,仿佛在欢快地参与着这场清晨的旅程。
来源:美术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