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连长,那个哨位上好像站着个女人!"通讯员赵小虎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戈壁滩上的团圆
"连长,那个哨位上好像站着个女人!"通讯员赵小虎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我猛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个孤零零的哨位在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
路灯的光晕被雪花模糊成一片朦胧的黄,那身影确实不像我们连队任何一个战士的轮廓。
这是1982年的除夕夜,北风呼啸着穿过戈壁滩,就像一把无形的刀子,硬生生地刮在脸上。
我带着通讯员赵小虎在边防哨所查岗,雪已经下了一整天,踩上去咯吱作响。
夜已深,连队的大部分战士都聚在活动室里,围着那台刚配发不久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收看中央台才开播几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电视信号时好时坏,每当画面花屏,文书老李就会爬上房顶去调整天线,然后楼下的人七嘴八舌地喊着"往左一点""再右一点",闹哄哄的,充满了年味儿。
我的棉大衣已经被风雪打湿了一层,沉甸甸地坠在肩上,一步步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向最远的那个哨位走去。
。
"什么人!"我厉声喝道,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手枪上。
那人听到喊声,动作有些生疏地转过身来,想要立正敬礼,却手忙脚乱的,帽子都歪了。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我的心猛地一跳——这哪是什么哨兵,分明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身上穿着我们连队的军大衣,脚上是一双明显大了几号的旧棉鞋!
"您是...李大山的娘?"我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手从腰间滑落下来。
眼前的妇人慌忙摘下了大檐帽,露出略显花白的头发,腼腆地笑了笑:"连长同志,是我啊。"
她的脸冻得通红,鼻尖还挂着一滴水珠,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李大山是我们连队的"五好战士",前些天他收到家里的电报,说母亲病重,我特批他回家探亲十天。
?
"大山他知道您在这儿吗?"我急忙问道,脑子里一团乱麻。
李母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还以为我在宿舍里歇着呢。"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闪回到一周前的情景。
那天上午,李大山拿着电报,脸色苍白地站在我面前。
"连长,我娘病了..."他声音发颤,那双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他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两次探亲假都因为边境紧张局势而推迟。
作为连长,我深知探亲假的珍贵,每年名额有限,批不批下来都是大事,但看着这个平日里坚强的汉子眼中噙着的泪水,我没多想就签了字。
现在眼前的局面,让我哭笑不得。
"李大嫂,您这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从何问起。
"连长同志,天冷,咱们进屋说话。"李母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了指哨位旁的小屋。
小屋里生着一个铁皮炉子,炉火正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一身的寒意。
炉子上还煮着一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屋里倒也暖和。
"我哪有什么大病,就是咳嗽了几天,老毛病了。"李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带着笑,"只是三年没见孩子了,想他得慌。"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那您怎么..."
"那电报是村里刘会计帮我拍的。"李母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当兵的请假难,我就...就说了重了点。"
风雪拍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屋里炉火噼啪作响,映得墙上人影摇曳。
"大山说今晚他要值班站岗,说是让别的同志能吃上热乎的年夜饭..."李母的声音低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年轻时在公社做过民兵队长,会使枪。我寻思着,就替他站这三个小时,让他也能和战友们吃顿团圆饭..."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事搁在军规上,那可是大问题啊!
擅自顶岗,还是让地方人员站军哨,这要是传出去,我这个连长非得摘了帽子不可。
可眼前这位母亲,穿着比她大两号的军大衣,裤腿卷了好几道,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风雪中,为的只是让儿子能和战友们一起吃顿热饭,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连长,您别怪大山。"李母紧张地说,手绞着衣角,"是我硬要跟他来的。他不知道我站岗这事儿。"
我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用粗布包着,扎得结结实实的。
李母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带了点家乡的腊肉和自家酿的米酒,想给你们尝尝。这年头肉票粮票不好弄,我攒了大半年呢。"
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布包,透过粗布的缝隙,我闻到了浓郁的腊肉香,混合着一丝米酒的醇香,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家乡的思念。
我的家在湖南农村,已经四年没回去了。
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总说"没事没事,你好好当兵",但我知道,她和父亲肯定时时盼着我回去。
"李大嫂,您站岗的事不合规矩..."我正色道,看见李母紧张地握紧了双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我便又软下语气,"不过今天是除夕,咱们先回营地,这事回头再说。"
李母松了口气,眼中又恢复了光彩。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我脱下自己的围巾给李母围上,又帮她把帽子戴正。
她个子矮小,走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我只好搀着她慢慢走。
路上,李母跟我讲起了往事。
李大山的父亲是支前民工,在抗美援朝中牺牲了,留下她和当时才两岁的大山。
这些年,她靠着种地、做手工,把儿子拉扯大。
"那时候生活苦啊,一家人就靠那几亩薄地,有时连饭都吃不饱。"李母说着,脸上却没有苦色,"可大山从小就懂事,十岁就能帮着下地干活了。"
风雪中,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坚韧。
"大山从小就想当兵,说要继承他爹的遗志。"李母说这话时,脸上满是骄傲,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这孩子十八岁那年,穿上军装第一件事就是到他爹的坟前敬了个军礼。我躲在远处看着,心里头又酸又甜。"
我默默听着,想起自己的父母。
父亲是乡村小学的老师,母亲在生产队干活,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每次通电话,母亲总说"家里一切都好",可我知道,她肯定日日盼着儿子归来。
"当兵的孩子都是好样的。"李母温热的手拉着我冰凉的手,"我常和村里人说,大山不在家,可他在保家卫国呢!"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走到半路,李母突然停下脚步:"连长,我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吧。我在县城有个姐姐,可以去她那儿住一晚。"
我摇摇头:"都到这儿了,再说现在这风雪,您一个人回去太危险。再说了,大山要是知道我让您一个人在这鬼天气里找路,非得跟我急不可。"
李母这才笑了,眉眼弯弯的,在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暖。
回到营地,我们直接撞见了正在食堂里帮厨的李大山。
他正在和炊事班长老张张罗着年夜饭,案板上摆着一堆馄饨皮,他笨手笨脚地包着,样子丑极了,却乐在其中。
"娘!您怎么在这儿?"李大山见到母亲,又惊又喜,一下子站起来,手上的面粉撒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看见我时,脸色变得煞白,嘴唇都开始哆嗦。
"连长,我..."
我摆摆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转身对所有在场的战士说:"今天是除夕,李大山的母亲给我们带来了家乡的好东西,咱们办个特殊的战备教育活动,听听军属的心声,过个暖心年。"
战士们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李母脱下湿漉漉的大衣,又是倒热水,又是让座。
李大山懵了,我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连长,我..."李大山红了眼眶,一双大手不停地搓着围裙,"我娘她太..."
"行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娘为了你,愿意在风雪中站三个小时的岗,你知道这是啥?这是咱当兵人最大的福气。不是啥人都有这么坚强的后盾。"
李大山使劲点点头,擦了擦眼角。
"去吧,好好陪陪你娘。"我推了他一把,"就当是我特批的团圆假。"
晚饭时,炊事班长老张使出了看家本领,蒸了肉馒头,炒了四个硬菜,还有饺子和馄饨。
李母拿出带来的腊肉和米酒,战士们围坐一圈,有说有笑。
食堂里飘着热气,窗户上结了一层雾,屋外的风雪反倒衬托出了屋内的温暖。
"来,大家都别客气,吃啊!"李母像是招待客人一样,不停地给每个人夹菜,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她跟我们讲起了家乡的故事,说着李大山小时候的趣事。
"我家大山从小就要强,七岁那年村里闹洪水,他还扛着铁锹去修坝呢,结果自己被泥水冲倒了,可把我吓坏了..."
战士们笑作一团,李大山不好意思地挠头:"娘,别说这些了。"
李母眼中满是慈爱:"害羞啥,我看这些小伙子个个都好,你跟他们在一块儿,我放心。"
她又看向我:"连长同志,我家大山在连队里表现咋样?他爹走得早,我怕我教不好他。"
"您放心,李大山在连队里是标兵,去年还立了三等功,就差评上'五好战士'了。"我笑着说。
"听到没,大山,你可得争气,把'五好战士'评回来。"李母拍了拍儿子的手,"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饭后,我拿出连队仅有的一部电话,让战士们轮流给家里拜年。
有的小战士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李母就在一旁鼓励:"跟你娘说说你想她了,说说你在部队好着呢,让家里人放心,就这么简单。"
小战士王明才十九岁,是贵州山里来的,家里穷,父母文化不高,他打电话时结结巴巴的,脸都红透了。
李母拍拍他的背:"小王啊,我来跟你爹娘说两句吧。"
她接过电话,用浓重的乡音说:"喂,是王明的家人吗?我是他连队战友的妈妈...对,我来看儿子...你们家明在部队可好了,连长都夸他...是啊是啊,孩子很想家,但他说等立了功再回去...您就放心吧,他在这边有家人照顾着呢。"
挂了电话,王明眼圈红红的,冲李母鞠了一躬:"谢谢大娘。"
那天晚上,连队的宿舍亮着灯,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热闹。
李母从包里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是她做的小挂件,每个上面都缝着一颗小星星,像极了军功章的样子。
"这是我给你们每人做的'军功章',"李母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不是真的,但在我眼里,你们每个人都是英雄。这是我用大山寄回来的废旧军装布料做的,缝了半个月呢。"
战士们排队领取,捧在手心里,珍而重之地挂在床头。
我看到几个平时最调皮的小兵眼圈都红了,悄悄抹眼泪。
"好啦好啦,大过年的,哭啥。"李母笑着说,声音却也有些哽咽,"来,咱们一块儿看春晚。"
大家又回到活动室,围着电视机。
虽然信号不好,画面时有时无,但谁都不在意,因为此刻,我们的心都是满的。
快到午夜时,李母站起来,忽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照顾我家大山,也谢谢你们守卫着咱们的国土。每当我听到邻居们说边防战士多辛苦时,我都会骄傲地说,我儿子就是个边防战士!"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眼神坚毅得像块石头。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国情怀。
它不是高高在上的大道理,而是像李母这样普通的中国母亲,含辛茹苦把儿子培养成人,又满心欢喜地送他去保家卫国。
深夜,当战士们都睡了,我在值班室里写着明天的工作计划。
李母悄悄走过来,给我端来一杯热茶:"连长同志,您也早点休息吧,大年三十的,别太辛苦了。"
"李大嫂,我这就收工。"我接过茶,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
她在我对面坐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连长同志,村里有些人说我傻,把独生子送去当兵,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我不这么想。"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那里是漆黑的夜和无边的雪原。
"我常想,大山的爹当年牺牲了,可他守住了咱们的国。现在大山接着守,这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
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有时候我也想,要是大山在家,陪着我多好。可一想到他穿着军装站岗放哨的样子,我心里又美滋滋的。"李母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人这辈子啊,聚少离多才是常态,就像那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可心里头的那份牵挂,却是一直圆满的。"
第二天一早,我特批李大山送母亲回家。
临行前,我悄悄递给李母一封信。
"李大嫂,能麻烦您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邮局吗?是给我母亲的。"
信上,我写了在部队的近况,还有我对家的思念。
李母接过信,握住我的手:"连长同志,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她的手粗糙温暖,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明年吧,等轮到我休探亲假。"我笑着说,却在心里暗暗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家一趟。
"你要是回老家,路过我们村,一定要来坐坐。"李母热情地说,"我给你做红烧肉吃,我们村里人都说我做的红烧肉最香。"
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我和李大山一样,这一路都不会太顺,探亲假总是那么难得。
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李大山高大挺拔,李母小小的身影偎依在他身边,像棵小树依偎着大树,又像大树守护着小树。
风雪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身上,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个中国军人和他们的家人,默默支撑着彼此,守护着这片土地。
在那个戈壁滩上的除夕夜,我们找到了另一种团圆。
风雪依旧,哨位依旧,但守望的心却更加坚定。
那一刻我明白,我们与祖国的血脉,永远相连,永不分离。
来源:天涯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