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喊她”小李子”，其实她姓章，嫁给我大哥已经十二年。我大哥在镇上开小卖部，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小李子长得不算特别出挑，但一双眼睛透亮，说话时总带着股子倔劲。

村里人都喊她”小李子”，其实她姓章，嫁给我大哥已经十二年。我大哥在镇上开小卖部，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小李子长得不算特别出挑，但一双眼睛透亮，说话时总带着股子倔劲。

那年夏天格外热，老李家的冰箱前一晚坏了，我去帮忙修。热得实在受不了，大哥提议去镇上喝啤酒。小李子听了摇摇头，说太阳那么大，不如早点回家歇着。

“歇什么歇，今天有事谈。”大哥声音高了八度，我才知道原来是去看地。

“什么地啊？”我随口问。

小李子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大哥就抢着说：“西坡那块荒山，她非要买下来种果树。你说傻不傻？”

我不由朝窗外看去。西坡那块山，村里人都不愿意去，石头多，土薄，种庄稼不行，养牲口也嫌路远。前两年镇上有个老板想低价买下来，后来也不了了之。

“种什么果树啊？”我还是问了。

“柿子，还有石榴。”小李子说着，声音不大，倒是格外坚定。

“你懂个屁！”大哥把烟往桌上一拍，“种田十年不出头，种树等到白了头。咱家连儿子上高中的钱都紧巴巴的，哪来闲钱折腾这个？”

小李子不说话了，低头擦着已经很干净的桌子。

我注意到她手指关节有些红肿，指甲缝里还有泥土的痕迹。以前她在镇上做服装店营业员，手总是保养得很好的。

“你看看你嫂子的手，”大哥对我说，“这一个月，天天跑西坡，带着把破尺，量这量那的。”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哥的脸色不太好，小李子的沉默更让我不安。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好像坏了，却没人去关。

最后那块地还是买下来了。不是大哥心软，而是村里开会决定，那块荒山每亩地只卖两千块，实在没人要，才勉强卖给了小李子。

大哥气得好几天没和她说话。我妈也数落她：“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罪受。那山一年四季风大，你一个女人家怎么种树？”

小李子依旧不多说话，只是点头。

晚上她留我吃饭，炒了几个家常菜。饭桌上，大哥一直在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足球赛，声音开得很大，震得桌上的筷子都在跳。我偷偷看了小李子一眼，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往大哥碗里夹了一块肉，被大哥推了回去。

吃完饭，大哥出去抽烟，我主动帮小李子洗碗。

“你真要种树啊？”我忍不住问。

她笑了笑：“我老家那边就是种柿子的，我爷爷教过我。”

我还想再问，却听见院子里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小李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晚上又去镇上打牌了。”

碗筷的碰撞声突然显得很清脆。

“你知道不？”小李子突然说，“我做了十年营业员，每天站十来个小时，腿都站得像木头一样。我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水龙头滴答着，厨房的灯有些发黄。

“大哥脾气倔，你别和他硬碰硬。”我只能这么说。

“我知道，可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她说完，抬头看着窗外，窗外是漆黑的夜。

接下来的日子，小李子几乎每天都往山上跑。一开始是清理荒地，后来是挖坑、种树。大哥依然不满，但也帮不上忙，他最近小卖部生意不好，每天都愁眉苦脸的。

我偶尔会去帮帮小李子。那座山确实不好打理，土地贫瘠，杂草丛生，石头比土还多。但小李子有股子拧劲，硬是把石头一块块挪开，找了村里的水井工人打了口井，又铺设了简易的水管。

“你一个人，种这么多，能行吗？”我问。

她指着远处：“看见没，上百棵了。前年我偷偷育的苗，今年就能种上。明年还要种石榴，后年再种点葡萄。”

我有些惊讶：“你早就计划好了？”

“嗯。”她点点头，又补充，“其实我存了五年的钱，就等着有自己的一片地。”

那一刻，夕阳正好洒在山坡上，小李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的脸被晒得黑红，头发被风吹乱，但眼睛比山下的湖水还亮。

“大哥知道吗？”我问。

“他只知道我攒了点钱，不知道有多少。”她停顿了一下，“我怕他拿去赌。”

远处传来收工的钟声，山坡上起了一层薄雾。小李子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泥土：“走吧，回家做饭。”

我俩走在下山的路上，她突然问我：“你说，五年后，这山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答上来，只是想象着满山的果树，沉甸甸地挂满果实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李子的果树渐渐成活，却也吃了不少苦头。那年冬天特别冷，冻死了不少小树苗；第二年又遇上虫害，她不舍得用农药，只能一棵棵地检查，用肥皂水喷洒。

大哥和她的关系时好时坏。有一次，大哥喝多了酒回家，发现家里没吃的，就骂小李子整天只知道疯山上，不管家里。小李子难得地顶了一句嘴：“你小卖部晚上关门不就能做饭了？”

结果就是一场大吵，邻居都来劝架。

我那时候已经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偶尔回家看看。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山上的变化——树越长越高，小李子的背却似乎驼了一点。

第三年，小李子的柿子树开始结果了，但产量不多，也不太好卖。村里人都笑话她：“折腾了这么久，就结这么点果子？”

小李子不恼，笑着说：“明年就好了。”

第四年，柿子多了起来，石榴树也开始挂果。小李子在镇上的农贸市场租了个小摊位，自己卖自己种的水果。大哥的小卖部生意越来越差，两人的争吵也越来越少——没精力吵了。

那年冬天，大哥的小卖部关门了，欠了一屁股债。村里人都等着看笑话，觉得小李子这下该认栽了。

大哥整日闷在家里喝闷酒，小李子每天照样上山，黑了回来，又默默做饭。饭桌上，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有筷子和碗的碰撞声。

我回家看他们，想劝劝大哥别喝了，去找工作。大哥摆摆手：“镇上那些厂，谁要我这个年纪的？”

小李子在一旁洗碗，头也不抬：“要不，你来帮我管山上的事？”

大哥一下子站起来，摔了杯子就出门了。

村里的流言越传越难听。有人说小李子不贤惠，不体谅丈夫；也有人说大哥没用，养不起老婆。最难听的是有人说，小李子那山上种的果树，钱都是从野男人那拿的。

这话传到大哥耳朵里，差点闹出人命。要不是村长及时拦着，大哥拿着菜刀就要上山。

那晚我留在他们家，怕出事。小李子坐在院子里掰玉米，一颗一颗地剥，院子里只有玉米粒掉进盆里的声音。

“嫂子，”我忍不住问，“你就不能歇歇吗？”

“不能。”她的回答很简单。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我突然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颧骨也更加突出。才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却像四十多的样子。

“为什么非要这么拼？”我又问。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月亮：“因为我想证明，我自己能行。”

玉米杆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她。

“我想让他看看，女人也能撑起一片天。”小李子继续说，“不是为了气他，是想让他知道，活着，得有点倔劲，才有希望。”

我沉默了。大哥脾气倔，小李子骨子里比他还倔。

第五年的夏天，我回村里参加同学婚礼。路过小李子的果园，惊讶地发现山上搭起了几个凉棚，还有不少城里来的游客在采摘。

小李子雇了两个村里的大妈帮忙，自己在一个凉棚下算账。看到我，她笑了：“你大哥在那边带游客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大哥正领着一家三口在果园里穿梭，指着各种果树给他们介绍。大哥的背挺直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怎么转性了？”我好奇地问。

小李子笑而不答，继续低头算账。她的笔记本已经翻到最后几页，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数字。

正说着，村长骑着摩托车上山来了，后座还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

“小李子，”村长喊道，“县里规划局的人找你谈事情！”

我和小李子都愣住了。那个陌生人走近后，递给小李子一张名片：“我们正在规划一条旅游公路，要从你这片山穿过，需要征用一部分土地。”

大哥闻讯也赶过来了，脸色有些慌张：“是不是要拆我们的果园？”

那人笑了笑：“不会全拆，只征用必要的部分，会按市场价补偿。而且公路修好后，你们的果园就成了旅游景点，生意会更好。”

小李子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多少钱一亩？”大哥急切地问。

“初步估计十万左右。”

这个数字一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五年前，小李子买这地时才两千一亩啊。

村长拍了拍小李子的肩膀：“你小子有眼光啊！当年谁也不要的破山，让你种出了金山银山！”

小李子依然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上面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痕。

当晚，我们在小李子家吃饭。大哥难得地高兴，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

“当初我还骂你傻，”大哥对小李子说，“现在看来，是我有眼无珠！你呀，有本事！”

小李子淡淡地笑了笑，依旧不多言语。她起身去厨房拿汤，我跟着去帮忙。

“嫂子，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吗？”我问。

她摇摇头：“哪能啊。我只是想，这土地再差，总会有出头的一天。就像人一样，再难，也得活出个样子来。”

灶台上的小火慢慢燃烧，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回到饭桌上，大哥已经滔滔不绝地计划起了未来：“等拿到征地款，咱们先还债，然后扩大果园规模，再盖几间农家乐，请几个服务员…”

小李子给大哥碗里添了点菜，轻声道：“钱还没到手，别高兴太早。再说，那些树是我一棵一棵种的，哪能说拆就拆。”

大哥一愣，随即点点头：“对对对，听你的。这些年，是我不懂事，没支持你…”

小李子摆摆手，打断了他：“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窗外，夏夜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果香。山坡上，那些果树在月光下静静地站立，像守护者一般。

征地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定的。接下来的一个月，规划局的人来来回回测量了好几次，最后确定只征用小李子果园边缘的一小块，其余部分都保留。

补偿款也最终确定了，比预期的还要高一点——十二万一亩。

消息一传开，村里人都羡慕得不行。当年都嘲笑小李子的人，现在见了她都笑脸相迎，有的甚至求她指点，想学她种果树。

小李子还是那个小李子，每天清早上山，傍晚才回来。只是身边多了个大哥，两人一起忙活。大哥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打牌喝酒，而是踏踏实实地跟着小李子学种树。

有一天，我回村看他们，远远地看见两人在山坡上栽新树苗。大哥挖坑，小李子扶树，配合得很默契。阳光下，他们的身影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走近了，听见他们在聊天。

“你说，咱们这果园，再过五年，会是什么样子？”大哥问。

小李子望着远处，笑了：“会更好。”

大哥点点头，突然说：“对不起，这些年亏待你了。”

小李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说这干嘛，都过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在鼓掌。

“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大哥突然说，“那次你问我要不要上山帮忙，我气头上没答应。后来看你一个人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心里难受，又拉不下脸。”

小李子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大哥一眼：“你知道吗，我最初买这山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的命就得攥在别人手里？我想证明，我自己能行。”

大哥低下头：“我那时候太自以为是了。”

“现在不也挺好。”小李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吧，回家吃饭。今天炖了排骨。”

大哥一把拉住她：“那钱到账后，咱们怎么花？”

“还债，扩大果园，然后…”小李子想了想，“给儿子交大学学费。”

“值！”大哥点点头，“这钱，花得值！”

两人沿着山路往下走，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满山的果树。那些树有高有矮，有粗有细，像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在风中摇曳。

曾经的荒山，如今成了金山。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坚持和倔强。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不管前路多难，只要你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并且一直走下去，总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就像小李子说的：这土地再差，总会有出头的一天。就像人一样，再难，也得活出个样子来。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