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7年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美影厂)大院里,一群中年人蹲在墙角晒太阳。他们的袖口还沾着干涸的颜料,手指关节因常年握笔微微变形——这是刚从农村下放归来的动画师们。厂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新通知:“即日起恢复动画片生产。”布告右下角还留着没撕干净的旧标语残角,上
中国动画简史10:从废墟上的重生,到计划经济时代最后的绝唱,就那么短短的几年
1977年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美影厂)大院里,一群中年人蹲在墙角晒太阳。他们的袖口还沾着干涸的颜料,手指关节因常年握笔微微变形——这是刚从农村下放归来的动画师们。厂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新通知:“即日起恢复动画片生产。”布告右下角还留着没撕干净的旧标语残角,上面隐约能看见先前的字样。
美影厂恢复生产的第一件事,是撬开三楼仓库的铁锁。尘封十年的木箱里,躺着1960年代的水墨动画设备、褪色的《大闹天宫》原稿,还有一摞泛黄的创作笔记。木偶师靳夕摸着自己1965年设计的阿凡提模型,发现骆驼的关节早已锈死:“它和我们一样,都要重新学走路。”
1978年,文化部下达任务:为建国三十周年献礼。美影厂决定重启搁置十二年的《哪吒闹海》。导演王树忱带着团队住进无锡太湖疗养院,白天讨论剧本,晚上用扑克牌算工期。
原画师们为哪吒自刎的镜头争论不休:有人坚持要鲜血飞溅,有人主张淡化处理。最后定稿的画面里,哪吒举剑转身,红绫漫天飘散,一滴血都没画——这个克制的处理后来成为经典。
1979年5月,《哪吒闹海》在人民大会堂首映。当哪吒在暴雨中挥剑自刎时,台下观众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两个月后,这部动画成为首部入选戛纳电影节的中国作品。法国《费加罗报》的影评写道:“东方悲剧美学在动画中找到最完美的载体。”
就在《哪吒闹海》轰动国际时,美影厂二楼暗房里正进行着另一场秘密实验。摄影师段孝萱带着徒弟,用修复好的水墨设备重拍齐白石虾蟹。
1982年,他们交出答卷:水墨动画《鹿铃》。片中少女与白鹿的离别场景,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出泪痕效果。为捕捉最自然的墨色变化,团队每天只有清晨两小时能拍摄——那时的湿度恰好能让颜料缓慢渗透。
这种匠人精神延续到1983年的《天书奇谭》。导演钱运达要求所有角色设计必须来自民间艺术:
狐狸的丹凤眼取自无锡泥人,县令的圆脸借鉴陕西社火面具,连小皇帝吃的糕饼都按苏州船点造型绘制。
片中反派狐母的配音演员是京剧名旦苏秀,她把老旦的苍凉唱腔融入台词,创造出不靠脸谱化的邪恶形象。
表面的繁荣下,危机悄然滋生。1984年,美影厂破天荒出现亏损——往年国家包销的动画片,现在需要自己找电视台推销。
厂长严定宪在职工大会上算账:“拍一集《黑猫警长》成本两万元,卖给电视台只能收回八千。”
更棘手的是人才流失:原画师陆青被香港公司高薪挖走时,行李箱里还装着没画完的《金猴降妖》分镜稿。
电视机的普及改变着观众的胃口。1981年全片无对白的《三个和尚》创新实验广受好评,但1985年《女娲补天》的抽象风格却被批评“看不懂”。
老导演特伟在退休茶话会上叹气:“过去我们教观众看动画,现在观众教我们做动画。”
1981年《三个和尚》
1981年《三个和尚》
1985年春,美影厂发起“抢救传统”行动:
木偶组用失传的泉州提线技法重制《曹冲称象》;
剪纸组赴陕北收集民间窗花,为《老鼠嫁女》设计造型;
水墨组在黄山脚下搭棚,对着云海实景绘制《山水情》背景。
这部1988年完成的《山水情》,成了计划经济时代最后的绝唱。老琴师与渔童的离别场景,演奏用的古琴由广陵派大师亲自调音,琴弦震颤的幅度精确到0.5毫米。
当法国动画大师保罗·古里莫看完影片后,他红着眼眶说:“这是会呼吸的水墨。”
1988年《山水情》
到1985年底,美影厂的车间出现两种声音:一楼电视机生产线轰隆作响,那是与日本合作的彩电组装车间;三楼动画组还在手绘赛璐珞片,颜料的味道和楼下电子元件的焊锡味混在一起。
这种分裂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当《哪吒闹海》在巴黎拿奖时,广东的玩具厂正批量生产变形金刚贴纸。中国动画人还没意识到,他们即将迎来比之前那场运动更猛烈的冲击:市场经济的大潮。
来源:大象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