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去秋来,在咱们河沿镇,最有名的不是那条穿镇而过的老河,也不是年年被评为”省级文明街道”的新华路,而是南门菜市场那个摆摊卖菜二十多年的王奶奶。
春去秋来,在咱们河沿镇,最有名的不是那条穿镇而过的老河,也不是年年被评为”省级文明街道”的新华路,而是南门菜市场那个摆摊卖菜二十多年的王奶奶。
王奶奶今年七十有二,腰不直了,手也抖,眼神却还亮堂。她家那片菜地早些年镇上规划建厂征了,给了一套楼房和些补偿款。老伴儿走了五年,儿子在市里医院当医生,常年见不着人。
“习惯了,一辈子早起摆摊,这把老骨头歇不住。”王奶奶蹲在自家青菜摊前,麻利地择着菜帮子,顺手丢进旁边的塑料盆里。
那盆是陈年旧物,边缘崩了一块,贴着块创可贴似的透明胶布。我每次买她的菜,她都用那个秤—底座已经锈了,上头的指针摇摇晃晃,却总能停在刚好的位置上。
“大爷,称点儿豆角不?刚摘的,嫩着呢。”
我点点头,她站起来时扶了下膝盖,那声”咯噔”隐在了旁边小贩吆喝的声音里。
卖完菜,王奶奶习惯去北街的邮储银行存钱。
“一点一点攒起来,给我那小孙子留学钱。”她总这么说,脸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开来。小孙子今年上初二,成绩好,王奶奶念叨着要让孩子出国见世面。
那天是农历三月十五,菜场格外热闹。王奶奶卖完了三筐新鲜蔬菜,口袋里揣着近六千块钱,哼着小曲往银行走。
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变成她接下来几个月的噩梦。
“小王啊,这次是真的,真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王奶奶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双手不停地搓着膝盖。椅子是铁皮的,刚拖进来,还带着院子里的泥土气味。
“好好说,从头说,别急。”民警小王倒了杯水,杯子上印着”厉行节约”四个字,水面漂浮着几片茶叶,不知是谁之前喝剩的。
三月的那天,王奶奶在银行门口被一名自称是银行工作人员的年轻男子拦住。
“大娘,您这么多现金不安全,我们现在有个新活动,存款送礼品,还能升级您的银行卡,让您手机上就能查钱。”
王奶奶半信半疑,但那年轻人说话客气,穿着整齐,胸前挂着工作牌(后来证实是假的)。更让她放心的是,旁边几个排队的老人也点头附和:“对对对,我前天刚办了,挺好使的。”
一个小时后,王奶奶的5000块钱被转走了,她却拿着一张所谓的”尊享卡”,走出银行时还觉得自己赚了。
直到第二天去取钱买化肥,柜员告诉她卡里只有800多块钱,她才意识到被骗了。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腿都软了。”王奶奶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那可是我卖了半个多月的菜钱啊。”
派出所小王警官接了案,翻看了银行的监控。黑衣男子脸上戴着口罩,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个鼻梁。转账记录显示,钱已经辗转多个账户,追踪异常困难。
“要是能找个证人就好了,”小王说,“可惜当时那些附和的’顾客’也是同伙,早就不见了。”
我知道这事儿,是因为我外甥在派出所上班。那天在家吃饭,他提起这事,筷子敲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唉,又是这种骗局。前年农行门口,去年建行,现在轮到邮储了。”外甥夹了块肉放在小侄女碗里,“估计是外地来的,作案后就跑了。”
“那钱追不回来了?”我问。
“难,太难了。”他摇摇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除非能找到人证,但谁敢作证啊?那帮人可不是善茬。”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菜场里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赵屠户说他好像见过那个骗子!”
“真的假的?他敢站出来吗?”
“嘘,小点声,这事不好说。”
赵屠户是个壮实的中年人,十几年前从山东来这儿开了家猪肉摊。讲话声音洪亮,手起刀落间总能引来围观。但这两天,他的摊位格外安静。
我假装买肉,凑过去问:“赵哥,听说你…”
“别问!”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瞟了瞟四周,“我啥也没看见。”
旁边李婶插嘴:“赵屠户,你那天不是说看清那骗子脸了吗?”
赵屠户的刀重重砍在案板上:“我那是说着玩的!谁信谁傻!”
他转身进了后屋,再也不肯出来。
菜场边上的小公园里,几位老人围着棋盘,落子的声音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这年头,看见了也得装没看见。”下棋的老张叹了口气,他身边放着个旧收音机,正播着走调的二人转。
“可不是,前年刘木匠家不就是因为报警,半夜窗户给砸了。”老李补充道,手指在棋盘上悬着,迟迟不落子。
我问:“那王奶奶这事?”
“别提了,”老张压低声音,“她那儿子在市医院多威风啊,也没见他回来看看。钱没了就没了呗,老太太这辈子没享过福。”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大家伸长脖子一看,是王奶奶蹒跚地走进了菜场。今天她没摆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褂子,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哎哟,看把人吓的,都不敢出门了。”老张感叹。
我走过去打招呼:“王奶奶,今天不卖菜?”
她抬头,眼睛红红的:“不卖了,来拿点东西。”
原来她的秤和菜刀还放在摊位上,今天是来收拾的。
“不卖了?”我有些惊讶。
“不卖了,怕了。”王奶奶叹口气,从塑料袋里拿出块抹布,擦了擦那把旧秤,“听说那伙人盯上了咱们这儿,谁知道还会不会来?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吓唬了。”
她的摊位邻居张大姐凑过来:“王奶奶,那钱…”
“算了,当破财消灾。”王奶奶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红本,“你看,我把钱都存折上了,不带现金了。”
那存折新簇簇的,封面上”邮政储蓄”几个字格外醒目。
镇上的事传得快,不出三天,王奶奶被骗的事几乎家喻户晓。
然而,更让人意外的是,派出所小王和另外两名警察天天往菜场跑,有时候穿制服,有时候便装,一蹲就是大半天。
“抓小偷呢?”有人问。
小王笑笑:“例行巡逻。”
我外甥塞给我一包烟,神秘兮兮地说:“盯梢呢,别声张。那帮骗子估计还会来。”
第四天,菜场来了个卖水果的,推着三轮车,上面摆着红彤彤的苹果和黄灿灿的香蕉。
“便宜啊,便宜啊,新鲜水果,阿姨尝一个?”他嗓门不大,操着外地口音。
我正要过去看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小王,他微微摇头,示意我别过去。
那卖水果的在菜场转了一圈,没怎么卖出去。临近中午,他开始收摊。
就在这时,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从两侧走来,一左一右,卖水果的愣了一下,撒腿就跑。
“站住!”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摊贩们惊慌地收拾东西,顾客们四散奔逃。水果摊主被按在地上,手铐”咔嗒”一声合上了。
第二天派出所贴出通告:成功抓获一名诈骗嫌疑人,该男子系某诈骗团伙成员,曾在多地作案。通过蹲点守候,民警发现其再次以摆摊为掩护,踩点物色作案目标。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中午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菜场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唯独王奶奶的摊位空着,杂草从水泥缝里钻出来,在风中轻轻摇晃。
一周后的早晨,我路过派出所,看见王奶奶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她穿着那件发白的蓝褂子,膝盖上放着个塑料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王奶奶?”我喊了一声。
她抬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笑容:“哎,是你啊。”
“来这儿干啥?”
“来拿钱。”她压低声音,“那伙人被抓了,小王说能追回一些钱。”
我有些惊讶:“真的?那太好了!”
“是啊,”她点点头,“不过只能拿回一部分,其他的…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这时,派出所的门开了,小王走出来,手里拿着个信封:“王奶奶,这是首批追回的资金,您清点一下。”
王奶奶接过信封,手有些抖。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钱,眼睛湿润了:“三千块,不少了,不少了。”
“剩下的我们还在追,您回去好好休息。”小王说着,递给她一瓶水,“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王奶奶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走。”她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噔”声,脚步却比来时稳健多了。
菜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两周后的一个早晨,我去买菜,发现王奶奶的摊位重新支起来了,那把老秤又回到了原位。
“王奶奶,又开张了?”我有些惊喜。
她蹲在摊前择菜,闻言抬头:“是啊,闲不住。再说,那帮人不是被抓了嘛。”
“那钱…”
“追回三千多,够本了。”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红色小本,“现在我每天回家就存折上,再也不带现金了。”
这时,一个中年人走过来:“妈,今天我来接您回去。”
“你怎么来了?”王奶奶有些惊讶。
“单位调休,来看看您。”他四处看了看,皱眉道,“您就在这摆摊?不安全。”
王奶奶笑了:“放心,现在安全了。”
我问:“怎么抓到那帮人的?”
王奶奶手上动作不停:“听说是有人报警,说看见他们了。”
“谁这么勇敢啊?”
“谁知道呢,”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这不挺好的嘛,派出所的小王他们守了一周,把人给逮住了。”
人群中,赵屠户远远地看了这边一眼,低头继续剁肉。他的刀铛铛铛落在案板上,和菜场里的叫卖声混在一起,成了生活的底色。
后来,我从外甥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另一面。
“其实,没人举报。”外甥在家喝着啤酒,电视里播着春晚重播,他按下了静音键,“是我们查监控,发现那伙人的规律——他们总在同一个地方作案后,间隔几个月再来。”
“所以你们蹲点?”
“对,不过蹲了一周才碰上。”他晃了晃啤酒杯,杯底粘着几片花生皮,“最关键的是,我们找到了证人。”
“谁?”
外甥神秘地笑了笑:“不能说,当事人不愿意透露。”
我想起菜场里赵屠户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他那天忽然”有事”关门回家的异常。
还有王奶奶,在派出所门口低着头的样子,她说自己”来拿钱”,却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两小时。
真相或许就藏在这些细微的矛盾里,像是夹在菜叶中的沙粒,不仔细看,永远发现不了。
一个月后,镇上贴出通告:成功打掉一个流窜作案的诈骗团伙,追回赃款十余万元。在办案过程中,广大群众积极配合,功不可没。
王奶奶的摊位前多了个小马扎,她说腿脚不便,站久了受不了。但大家都知道,那是派出所小王送来的,上面还刻着”平安守护”四个字。
“赵哥,猪肉涨价了?”我假装抱怨。
赵屠户瞥了我一眼:“现在啥都涨,就是良心不涨价。”
他的眼角有些皱纹,脖子上挂着个灰不溜秋的玉坠,据说是他老家带来的护身符。
菜场门口新装了几个摄像头,黑黢黢的镜头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说那是派出所装的,也有人说是城管安的。
管它呢,反正多了份安心。
王奶奶摊位上的菜越来越少,但她每天准时出现,风雨无阻。她说:“这不是为了卖菜,是为了有个地方说说话。”
有人问她怕不怕再被骗,她笑了:“怕啥?这不是有大家呢嘛。”
她的笑容里,皱纹舒展开来,像是被阳光照耀的河面,泛着细碎的波光。
在这个小镇上,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勇敢,和道不明的胆怯。它们交织在一起,成为我们共同的秘密,也是我们彼此相连的纽带。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