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3年那会儿,我李国福才从河南农村入伍半年,刚被调到戈壁滩守备区炊事班没几天。
"头儿,俺能给首长做米饭吗?"
"你小子行吗?要是砸了锅,咱们全班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班长张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拍桌子,眼神里半是怀疑半是期待,我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1973年那会儿,我李国福才从河南农村入伍半年,刚被调到戈壁滩守备区炊事班没几天。
这儿的条件苦得很,远远望去,戈壁滩像是被上天遗忘的角落,黄沙漫天,风一吹就钻进衣领里,磨得脸生疼。
战士们天天啃窝头、喝莜面糊糊,别说肉了,连顿像样的米饭都是稀罕事。
房子是泥砖盖的,冬天冷得要命,夏天又热得像蒸笼,可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把这片不毛之地当成保家卫国的前沿。
"班长,咱就这点大米了,还不够一顿饭的。"老炊事员小刘站在仓库门口,愁眉苦脸地看着角落那两小袋大米,眼神就像看着两块宝贝。
那大米袋子都泛黄了,不知道放了多久,估摸着是上次军区送物资剩下的。
"可司令员亲自交代了,军区首长来检查工作,得让他们吃顿'正经饭'!首长们平时吃惯了好东西,咱可不能给守备区丢脸!"张班长挠着后脑勺那一小撮硬刺刺的头发,眼神焦急地在班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李国福,听说你在老家经常帮你娘做饭,有啥拿手活儿没?"
我心里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搓起了衣角。
村里缺吃少穿那阵子,俺娘确实教过我几手变着法子做饭的本事,可那是救急的,能拿出来见军区首长吗?
"俺...俺试试?"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炊事班十来号人齐刷刷转过头,全盯着我,好像我是个从天而降的救星。
张班长那张被戈壁风沙磨得黝黑的脸上,眉头微微舒展,一缕希望的光从他眼里透出来。
"那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别给咱们炊事班丢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班长居然这么痛快就同意了,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当天夜里,宿舍里战友们都睡熟了,打呼噜声此起彼伏。
我悄悄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信,这是娘来队里探亲时偷偷塞给我的,已经翻得发皱了,捏在手里还有股老家的泥土味。
"国福啊,部队苦,你要学会变通。记得饥荒那年,咱家那点大米掺着小米、高粱,再加点花生碎,照样能做出让人舔手指的香喷喷米饭..."
信纸上有一块深色的痕迹,那是娘的眼泪落下来晕开的。
想起娘满是皱纹的脸和粗糙的手,我鼻子一酸,眼前浮现出她蹲在土灶边,用草木灰擦洗锅底的身影。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卷起黄沙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就像娘在老家灶台前忙活的声音。
"变通"两个字像是点亮了我心中的灯。
第二天一早,鸡还没叫,我就起来了,偷偷溜进库房,打量着那几袋粮食。
大米袋子有点发霉的味道,小米倒是干净,还有一小袋高粱,红彤彤的,像是戈壁滩上的落日。
我把它们按比例混在一起,又在角落翻出几个发霉的花生,小心翼翼地剥出还能吃的部分捣碎。
张班长不知啥时候站在我身后,看着我这番操作,直摇头:"小子,你这是啥稀奇古怪的配方?首长来可不是让你瞎折腾的!要是吃坏了肚子,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班长,信我一回。"我擦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娘在老家都这么做,保准香!"
张班长撇撇嘴走了,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话里透着几分不信任,却也有几分默许。
我一个人继续琢磨,试着做了一小锅,用铁勺子尝了一口,味道差强人意,远没有娘做的香。
我坐在灶台边发愁,手里捏着勺子,脑海里全是娘教我做饭的画面。
突然想起娘说过:"锅气足,米香浓。锅底有火候,上头才有味道。"
可到了视察前一天晚上,灾难来了。
我去库房取准备好的米料,才发现底下一层全湿了,还有股酸味,摸上去黏糊糊的。
这可怎么办?明早首长就来了啊!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狭小的库房里来回踱步,手心直冒汗。
正在这时,老炊事员小刘端着洗好的菜走进来,见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咋了小李子,愁啥呢?站那跟木头人似的。"
"米...米坏了,咋办啊?"我差点哭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小刘一看那情形,倒吸一口气:"我的娘诶!完了完了,明儿张班长非扒了咱俩的皮不可!"
回到宿舍,我彻夜难眠。
翻来覆去想着对策,忽然想起小时候下雨,娘抢收晾晒的稻谷,回来后用锅炒干再蒸,那香味能飘三里地,村里人都羡慕。
心里有了主意,我悄悄起床,看了眼表,才凌晨三点。
戈壁滩的夜,凉得刺骨,我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悄悄溜进炊事班。
架起最大的铁锅,先用文火慢慢炒那些受潮的米,锅底的热度均匀地传到每一粒米上,渐渐地,米粒开始变得透明,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气。
我小心翼翼地翻炒着,生怕炒糊了,额头上的汗珠往下直掉,也顾不上擦。
"你小子大清早的捣鼓啥呢?"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我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掉进锅里。
张班长不知啥时候站在我身后,穿着背心短裤,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报告班长,米...米出问题了。"我哆嗦着把昨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张班长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眉头紧锁:"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说?现在弄砸了,让首长吃啥?你小子把咱炊事班的脸都丢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班长,我有法子!"我指着锅里微微泛黄的米粒,急切地解释,"先炒后蒸,米香味会更足,娘在家里都......"
"打住!"张班长抬手打断我的话,眼神里写满了不信任,"你就作吧,要是出了岔子,看我不敲烂你的脑壳!"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帮我添柴火、掌握火候。
我心里暖暖的,知道班长是在用他的方式支持我。
不一会儿,战友们也都起来了,看我忙得满头大汗,纷纷来帮忙。
一个负责淘米,一个看火候,还有人找来块干净的白布,说是他娘缝的,让我垫在锅底防止粘锅。
小王甚至把他从家里带来的一小包茶叶给了我:"听说放点茶叶能去异味,我妈常这么做。"
"你这娘们儿家的做派,还带茶叶上前线呢?"老郑打趣道,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王红着脸反击:"你懂啥,我妈说了,再苦也要有点活头儿,茶叶就是咱的活头儿!"
我看着战友们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的紧张慢慢化开,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有节奏了。
眼看着太阳都升起来了,东方的天际线上泛起一抹红晕,像是害羞的姑娘的脸。
我把处理好的米放进蒸锅,又想起娘的话:"米里加点盐,能提味。"
我偷偷撒了一小撮盐进去,心里直打鼓,生怕米饭蒸出来咸得发苦。
"首长来了!"传达室的电话一响,全班都紧张起来,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忙碌。
"李国福,你那米饭咋样了?"张班长火急火燎地冲进厨房,额头上全是汗。
我揭开锅盖,一股扑鼻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连我自己都惊呆了。
锅里的米粒颗颗分明,泛着淡淡的金黄色,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香味,比平常的米饭香多了。
"这...这是啥米饭?咋这么香?"张班长瞪大了眼睛,凑近锅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也惊呆了:"俺也没想到,可能是炒米的功劳?"
张班长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粒米尝了尝,眼睛顿时亮了:"嚯,这味道,绝了!小子,你有两下子啊!"
中午饭点,食堂里战士们排着队,每人打了一小碗米饭,剩下的全留给了首长。
我站在灶台后面,透过窗户看着战士们吃饭的样子,他们吃得那叫一个香,连平时挑剔的老周都连添了两碗。
首长一行人进来时,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站在后厨偷偷往外瞧。
首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同志,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痕迹,但精神矍铄,走路带风。
"同志们辛苦了!"首长和蔼地说,坐下来尝了一口米饭,眉毛一下子扬起来,"咦,这米饭味道不一般啊,香!"
司令员在一旁笑着说:"首长,这可是咱们戈壁滩上的'特产'了,平时战士们可吃不上这等好东西。"
他话里有话,我知道是在替我们说好话,心里更加紧张了。
首长又吃了几口,突然放下筷子,问:"这米饭是谁做的?味道很特别,叫来我见见。"
张班长朝厨房这边使了个眼色,我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军帽都不知道戴歪了。
站在首长面前,我腿肚子直打颤,手指不自觉地掐着大腿,想让自己清醒点。
"小同志,这米饭有点意思,你是怎么做的?"首长和蔼地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我咽了咽口水,声音有点发颤:"报告首长,俺...俺是按我娘教的法子,先把米炒一下,再蒸,这样味道更香..."
"炒米?"首长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小时候在老家也吃过这样的米饭,那是困难年代的做法啊!"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放松下来,原来首长也懂这个。
我点点头,更加自信了:"俺娘说了,越是困难,越要想法子让日子有滋味。米再少,也得让家里人吃得饱吃得香,才有力气熬过去。"
首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里有追忆,也有感动。
忽然他对司令员说:"你们这个炊事员不简单啊,有股子韧劲。这种从困难中找办法的精神,正是我们部队需要的。"
"首长,这小伙子叫李国福,刚来半年,农村来的,肯吃苦,爱动脑筋。"司令员笑着说,眼神里带着欣赏。
我站在那里,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被表扬了。
首长又问我:"李国福同志,告诉我,昨晚米出了问题,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我一愣,没想到首长啥都知道,心里暗暗吃惊。
"是...是想起了娘教我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在老家,年景不好的时候,能吃上一口米饭都是福气。俺娘总是变着法子,让家里人觉得生活还有奔头..."
说着说着,我眼圈红了,想起了老家的情形。
门口漏风的茅草屋,破了洞的泥墙,还有娘在灯下缝补衣服的身影。
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总是能变出各种"魔法",让家里的饭菜香得让邻居都馋。
饥荒那年,村里有人家都揭不开锅了,可俺娘硬是想法子,用野菜、杂粮,甚至是树皮,都能做出让人吃了还想再添一碗的饭菜。
"国福,记住了,日子再苦,也不能让嘴巴跟着受苦,那样人就没了盼头。"这是娘常说的话。
首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好样的!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们的军队才能在最艰苦的环境里保持战斗力。这种艰苦奋斗、不畏困难的精神,比什么都珍贵!"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热,感觉比喝了一大碗热汤还暖和。
那天下午,我被叫到连部,张班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首长走前特意交代,说你小子有两下子,以后炊事班的米饭由你负责!司令员还特意嘱咐了,说要把你这个米饭的做法总结出来,推广到全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好半天:"真的假的?俺就是按娘教的法子做的,这也能推广?"
"假的俺跟你开啥玩笑!"张班长用力拍了我肩膀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却又甜在心里,"还有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咱炊事班的副班长了!本来想等过段时间再宣布的,现在提前告诉你了!"
我眨巴着眼睛,感觉像是在做梦:"俺...俺能行吗?"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张班长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就冲你今天这一手,哪个敢说不行?"
回到宿舍,我翻出娘的信又看了一遍,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打湿了信纸。
"娘,您教我的本事,在部队用上了。俺当上副班长了,能照顾好战友们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锅巴米饭"在部队出了名。
每逢有首长来视察,都指名要吃这个。有时候库房里的大米不够了,我就用小米、玉米面掺着做,照样香得让人直咂嘴。
战友们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福星米饭",说是沾了我名字里"福"字的光。
我就笑,心里美滋滋的,却又想起老家的娘,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
有一次放假回家,我特意给娘做了这个"福星米饭",她尝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儿啊,你比娘强多了,这米饭,比娘做的香!"
娘那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比啥表扬都管用。
转眼几年过去,我也从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变成了老兵,肩上扛着两杠一星,成了名副其实的班长。
最让我骄傲的是,"福星米饭"的配方被军区食堂采用了,听说连首长家里也常做着吃。
新兵入伍那天,我领着他们参观炊事班,讲解各种设备的使用方法。
有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怯生生地举手,问我:"班长,听说咱们这有个有名的米饭,是真的吗?就是那个...那个..."
"福星米饭。"我接过他的话,笑着点点头,"是真的,等会儿中午你们就能吃到了。"
小伙子眼睛一亮:"班长,能不能教我做?我...我也想学。"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渴望,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来,我教你啊。记住,做饭跟打仗一样,都讲究一个'变通'二字。刚开始可能会失败,但只要肯琢磨,总能找到办法。"
"变通..."小伙子重复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对,变通。"我点点头,"部队条件苦,但咱不能让嘴巴跟着受苦,那样战友们就没了奔头。"
我说着娘的话,感觉她就在身边,看着我把她的智慧传下去。
望着那个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孔,我仿佛看到了娘在老家的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还有首长说过的那句话:"越是困难的环境,越能锻造出真本事来!"
"头儿,米饭上桌了!"新战士的喊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米饭,闻着那熟悉的香味,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一粒米,养活了多少人;一个方法,传承了多少年;一股韧劲,支撑了多少困难时期。
在这片苍茫的戈壁滩上,我们守护着祖国的边疆,而那锅冒着热气的米饭,则守护着我们的胃和心。
"来,都别愣着了,趁热吃啊!"我招呼着战友们,声音里满是自豪。
来源:天涯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