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汹涌而来的欧盟电动车关税并未能够阻挡中国汽车品牌们出海欧洲的野心。最新数据显示，在过去的2024年度，中国厂商们已经在欧洲市场拿下了4.9%的份额，超过英国、土耳其和日本，成为欧洲市场排名第六的汽车源产地国。

汹涌而来的欧盟电动车关税并未能够阻挡中国汽车品牌们出海欧洲的野心。最新数据显示，在过去的2024年度，中国厂商们已经在欧洲市场拿下了4.9%的份额，超过英国、土耳其和日本，成为欧洲市场排名第六的汽车源产地国。

不过，各大国产纯电品牌的销售数字在去年10月欧盟关税开始正式生效后，均明显呈现出下滑的趋势。为了规避欧盟关税，许多中国主机厂转向主推尚不受制裁影响的混合动力车型（HEVs）。在欧洲各地，多座中国企业的汽车生产工厂，也都处于加班加点的筹备与建设之中。

而为了摆脱价格战的恶性循环，出海车企们也纷纷开始积极寻找在欧洲汽车市场差异化的竞争策略。而“智能化”无疑是这其中承载诸多期望的一个领域。

近日，36氪出海与亮道智能的 CTO 雷绳光博士就智驾出海话题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作为最早在欧洲开展智能驾驶业务的中国科技企业之一，亮道早在2018年便成立了德国子公司，目前在欧洲已有百余人的工程师队伍，服务三十多家汽车行业客户，其中包括全球知名主机厂、Tier1 零部件供应商、以及自动驾驶领域的独角兽企业。作为行业解决方案提供商，亮道为客户提供智能驾驶与智慧城市领域的技术产品，涵盖 3D 感知硬件、自动驾驶感知训练、智慧城市与智慧工厂解决方案等。

亮道智能 CTO 雷绳光博士。图片来源：受访者

毕业于德国柏林工业大学，雷博士在欧洲自动驾驶领域拥有丰富的经验，曾在多家欧洲头部车企主持自动驾驶量产项目，开发了一系列激光雷达、车载摄像头产品和解决方案，是环境感知算法开发、自动驾驶测试验证、以及功能安全方面的专家。2024年，雷博士被中欧科学家论坛评为十大杰出青年科学家。

以下是我们与雷绳光博士的专访实录，在不影响原意的前提下，内容略经编辑。

36氪出海：欧盟27个国家、4.5亿人口的潜在市场吸引着众多智驾新势力。对于计划出海欧洲的企业，需要特别注意哪些方面？

雷绳光：我们常说欧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市场，但很多出海企业依然会低估这件事。在进入不同的欧洲国家和地区的时候，一定要结合当地的具体法规来适配产品，同一套技术方案不大可能在整个欧洲实现“通吃”。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德国不少高速公路是没有最高限速的，常见车速在150km/h以上。而法国、比利时等国的高速则限速130公里/小时。我们智驾系统的车速控制逻辑就需要依照欧洲不同国家的不同交规进行调整，优化高速场景下的车道保持稳定性。而不同欧洲国家的限速标志样式、道路标线等也都存在着细微差异，需要对视觉算法进行本地化的训练。

法国高速公路限速牌的三种不同样式。图片来源：Sécurité Routière

欧洲不同地区用户的驾驶行为也与国内不尽相同。比如在西班牙我们就观察到，车辆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起步速度非常快。而北欧与南欧用户之间的驾驶习惯，比如跟车距离、变道频率等细节上也有很大的差异。左侧行车的英国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这意味着对于不同国家不同市场，需针对性调整算法参数，才能保证安全性和用户体验。

欧洲本地化的场景采集、合规处理、后续的算法训练，对于国内主机厂和 Tier1 的智能驾驶功能出海来说都是必须要做的长期功课。欧盟法规要求功能开发需要基于本地道路数据来做训练，进行数百公里的欧洲实地路测并通过当地专业机构的认证。这意味着出海企业在 Day1 就要做好长线规划，尤其对于涉及数据合规方面的处理，需要非常的谨慎。

亮道已经在欧洲进行了超过30万公里各类路况的场景采集分析。图片来源：亮道智能

36氪出海：欧盟对智驾系统的监管做法是怎样的？有一套全欧洲通用的标准吗？

雷绳光：欧盟最新的车辆通用安全法案（GSR）已经从去2024年7月开始生效，其中也包含了对智驾系统的要求。对 L2 和 L3 智驾系统，欧盟立法基本和 UN 标准一致。但在 L4 立法领域，欧盟委员会则希望走在世界前沿，对全自动驾驶车辆的测试程序、网络安全要求、数据记录规则以及制造商的安全监控和事件报告责任等方面，提出了详细的要求。

不过，欧盟法规还是一个大的框架。各个欧盟成员国在实施细节、测试要求、数据隐私等方面还是会有自己的立法和规定。因此，投放欧洲市场的车辆需要针对不同目标国家调整软、硬件，比如传感器校准、数据存储方案、功能限制、速度限制等。

整体而言，德国和荷兰在自动驾驶测试和立法上比较严谨和具有前瞻性。像是德国就已经修改了本国的道路交通法，赋予自动驾驶系统合法地位，而许多其他欧盟国家还没做到这一点。

除了监管部门之外，还有一家值得一提的机构是欧盟新车安全评鉴协会（Euro NCAP）：虽然它不是强制性准入法规的制定者，但作为评级机构在欧洲具有权威性和公信力。Euro NCAP 会对车辆搭载的诸如智能限速（ISA）、紧急制动（AEB）、车道偏离预警（LDW）等主动安全功能提出指导性的要求，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消费者购车决策。

36氪出海：欧洲市场的 L2 普及率目前是怎样一个水平？

雷绳光：对于 L3 以下的智驾功能，在欧洲都被看作 L2 / L2+ 范围内的 ADAS 功能。传统上，欧洲的 L2 普及率落后于美国和中国。不过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看到欧洲的 L2 渗透率提升非常快。尤其在欧盟2024新法案之后，很多欧洲车企在2025年之后已经规划80%以上车型、部分品牌甚至全系车型都将搭载 L2 功能作为标配。

36氪出海：国产智驾驶系统的价格新低被不断打破。欧洲市场上的趋势是怎样的？

雷绳光：尽管收入水平较高，但目前来看欧洲消费者为智驾功能单独付费的意愿并不十分强烈。未来大部分的 L2 功能，还是会以作为标配上车为主，选配为辅。

欧洲传统车企智能化转型的过程中，很多主机厂都有制定 L3 功能落地的时间表。但高级别的 L3 智驾功能在商业上具体如何定价，目前还不够明朗。我个人认为订阅制的月租收费模式将会是一个潜在的方向。

在欧洲智驾市场，今年的一件大事是特斯拉的全自动驾驶（FSD）功能将会正式落地。特斯拉一直是欧洲市场最受欢迎的电动车车型之一，目前特斯拉的 FSD 模块在欧洲是以7500欧元作为选配，但实际上并没有激活完整的功能。各家竞争对手都在期待 FSD 在欧洲路上的实际驾驶体验和用户反馈，这也将会对欧洲 L3 的大规模商业化起到引领作用。

特斯拉 FSD 功能在欧洲市场的定价（尚不能全部激活）。图片来源：Tesla, Inc.

36氪出海：所以欧洲车企对 L3 普遍还处在一个观望的状态？

雷绳光：可以这么理解。目前，L3 场景在欧洲并没有大规模得到应用，这里面有很多因素。一方面受到欧盟严苛的法律法规限制，另一方面，欧洲消费者对于 L3 的接受意愿也相对保守。

前面提到，虽然在智驾相关法律法规上，欧盟一些国家比如德国现在已经走在了前面，但 L3 在欧洲的商业化落地可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欧洲主机厂和 Tier1 其实很早就在做智能驾驶方案的研发，比如 Audi A8 是全球首款搭载 L3 的自动驾驶量产车型，早在2017年就已经推出了。

但最终，市场和销量才是关键。欧洲消费者为 L3 的自动驾驶功能额外买单意愿还没有形成规模，或者说还没有得到充分的验证，这导致了欧洲主机厂和 Tier1 对于 L3 功能的研发和商业化推进也趋于谨慎。

36氪出海：欧洲市场上是否也存在 “纯视觉”与“纯激光雷达”方案孰优孰劣之争？

雷绳光：在欧洲的话，这更多还是取决于自动驾驶功能本身的定位。

如果是 L2 系统，出于目前成本的考虑，激光雷达大规模的应用还是有一定的难度。不过，目前我们合作过的大部分欧洲主机厂都非常认可激光雷达的高阶智驾解决方案。我个人也认为激光雷达是高阶自动驾驶功能的安全保证。到 L3 阶段，激光雷达更是必不可少的。

奔驰S-Class和EQS搭载的LiDAR L3系统已于2024年底取得德国高速公路95km/h上路许可。图片来源：Mercedes-Benz

36氪出海：出海欧洲的中国汽车新势力们，一般使用怎样的智驾方案？

雷绳光：我们主要观察到两类模式。

一类是在欧洲采用与国内市场高度类似的智驾方案，比如蔚来、小鹏的一些车型。只不过，其具体的智驾功能模块并不是一下子全部开放的，而是分步、分不同国家上线的。像前面谈到的，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完成大量符合欧洲实际路况和法规的本地化训练和测试验证后，才能逐步的释放这些智驾功能。

另一类是在欧洲市场走完全本地化路线。一些出海车企在欧洲车型上直接采用了欧洲主流 Tier1 的全套智驾解决方案。这样的好处是在合规和认证层面，欧洲大厂的成熟方案能为出海企业节约时间成本，从而快速抢占市场先机。

蔚来德国版 et7 采用的智驾方案。图片来源：NIO Germany

36氪出海：大众与地平线，奥迪与华为……越来越多的老牌欧洲车企在国内市场选择本土智驾合作伙伴。在这些欧洲主机厂的大本营市场，我们是否也会看到这样的趋势？

雷绳光：欧洲主机厂在自动驾驶推进过程更多还是按照传统的汽车产品开发模式，从 L1，L2，L3 这样一步一步非常扎实的在推进。当我们去体验目前欧洲车型的 L1，L2 的功能的时候，会发现这些功能非常的舒服好用，也非常的可靠。

这与整个欧洲汽车行业研发的流程体系相关。在欧洲销售的车型，不仅受到欧盟及各国本地法律法规的制约，还受到各国汽车售后服务流程的监管。从产品开发到验证的整套流程来看，欧洲车企和中国车企在理念上存在不少差异。欧洲车企更侧重功能的深度打磨，在欧洲销售的车型在功能数量相对较少，但每个功能都必须经过完整的测试和验证流程；而中国车企基于本土市场需求与发展的节奏，往往更注重功能的丰富多元化以及快速迭代 ，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产品策略。这两者间并无优劣之分，只是发展路径和侧重点有所不同。

不过，中国企业还是拥有明显的优势，比如在成本，迭代速度等方面。这会让国产智驾方案在欧洲有着很好的竞争力。欧洲大客户给到的单价一般相对较高，尽管出海企业需要投入资源做大量本地化的工作，但从中长期角度来看是有利润空间的。在不远的未来，我们应该能看到更多的欧洲传统主机厂跟中国智能驾驶供应商的合作。

36氪出海：中国智驾企业进入欧洲市场的过程中，具体会面临哪些挑战？

雷绳光：相比欧洲传统的 Tier1，不管是从硬件还是从软件层面，国产解决方案确实有很大的成本优势。但是，对于国内的智能驾驶企业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如何部署欧洲本地化适应开发和测试，如何合规的高效的获得训练数据，并对欧洲的驾驶场景进行适应性训练。这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是1-2年就可以搞定的。因此，对于智能驾驶出海企业来说需要长期的可持续性的规划，这里面没有太多捷径可走。

欧洲车企的智驾开发需求一直都在，对于功能开发也都有非常明确的、清晰的开发与验证流程。与欧洲车企合作，首先需要学习并遵从这套开发流程。许多欧洲主机厂的开发周期长达33个月，前期与其建立信任的门槛也非常之高。

自动驾驶系统测试车在德国道路上做行人安全模拟。图片来源：亮道智能

36氪出海：亮道是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欧洲的业务发展情况怎么样？

雷绳光：亮道从成立第一天起就投入大量资源，在欧洲建设起了一支高度本地化的开发和测试团队，对欧盟各个国家的最新智驾法律法规保持着长期的关注。在日常工作里，我们和欧洲 OEM 与 Tier1 之间的诸多业务合作，让我们能够参与到欧洲汽车行业最前沿的完整研发流程里，而这也是亮道的核心优势之一。

在欧洲市场，我们的智驾业务目前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几部分：

1）数据真值生产：采用激光雷达+多模态传感器策略，提供真值标注服务，为欧洲车型的 ADAS 功能和 L3 功能开发，提供真值数据，填补数据缺口；

2）功能测试：基于场景理解和测试工具链开发，结合对欧洲特色场景与多国交规的理解，支持车企提供 ADAS 功能实车测试；

3）本地化的数据合规和算法训练：提供智能驾驶数据合规解决方案，并且在欧洲本地进行数据的处理和算法训练服务。

亮道希望在欧洲建立一种可持续的客户合作模式，通过本地化团队扎根、敏捷的开发-响应协作机制，与合作伙伴们一起共建一个包括标准和场景在内的智驾生态。

36氪出海：欧洲对来自中国的科技公司是怎么看的？

雷绳光：近期爆火的 DeepSeek 对欧洲来说是一记警钟。欧洲终于意识到，美国封锁政策未能遏制中国 AI 进步，反而加速了技术扩散，而欧洲已经落后中美太多。德国《明镜周刊》最近呼吁以 DeepSeek 为模板打造欧洲自己的"低成本创新联盟"：既避免选边站队，又能通过开源生态获取技术红利。在维护技术主权的同时，规避中美科技对抗的连带风险，这是欧洲监管者们当前对 AI 的一个普遍态度。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DeepSeek 的成功可以看作给所有中国科技企业做的一次背书。欧洲客户对中国供应商能力的认可，会有一个大的提升。欧洲汽车行业的确有比较高的进入门槛，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是一旦赢得了客户的信任，与欧洲企业的合作往往能够延续很长的时间。我们希望看到更多中国车企、智驾企业出海欧洲，我们也非常愿意分享亮道在欧洲市场的经验和能力。

文｜36氪出海

图 | 亮道智能

来源：36氪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