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再来讨论鲁迅,还有没有话可说?我想,肯定是有的,否则鲁迅就不是鲁迅了。伟大的作品是直观而恒常的,譬之美玉,不因看的人多、说的人多而失色。每次“看”,都是“看”的出发点。审美观看在任何时刻、任何人的观看视野之中。有关鲁迅及其作品的伟大,人们已经说得够多。手边
本文选自《黑白镜像——〈野草〉讲稿》,作者李森。
鲁迅
今天再来讨论鲁迅,还有没有话可说?我想,肯定是有的,否则鲁迅就不是鲁迅了。伟大的作品是直观而恒常的,譬之美玉,不因看的人多、说的人多而失色。每次“看”,都是“看”的出发点。审美观看在任何时刻、任何人的观看视野之中。有关鲁迅及其作品的伟大,人们已经说得够多。手边随便翻开近日在读的书,即可看到对鲁迅文学创作中肯的评价。
曹聚仁先生说:“我们仔细对比,鲁迅的思想、性格,正有着叔本华的影子。鲁迅接受尼采学说,也正是接受叔本华与佛家的悲观哲学,那是不待言的。”
李泽厚先生说:“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他以文学方式包括小说、散文和杂文,向各种陈旧传统作韧性的启蒙战斗,但同时又超越了启蒙。”
刘再复先生说:“鲁迅绝望,又反抗绝望;厌烦,又反抗厌烦;他走入精神深处,又不忘生命个体应负的历史责任。他是那个时代中华民族大苦闷的总象征。”
丁帆先生说:“毫无疑问,仅仅将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作为新文学白话文的开端,以此来证明这个带有模仿痕迹的作品具有现代性,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它和晚清以降的讽刺小说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同样是揭露黑暗,前者只是停滞在形而下的描写复制生活而已;后者则是注入了形而上的哲思。鲁迅小说的功绩就在于把小说的表达转换成为一种具有现代意识的新表现形式。窃以为,鲁迅的伟大,并不是局限于他用生动的白话语言创造出新的现代文体,这一点其实在‘鸳蝴派’的通俗小说中已经做得炉火纯青了;鲁迅先生的贡献则是在思想层面的……”这里讲的“现代性”“形而上的哲思”“现代意识的新表现形式”,应该主要指探讨“革命”“启蒙”“进步”“现代”这些重大概念的范畴,以及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
丁帆先生将“五四”大体分为“革命的五四”和“启蒙的五四”两维大观,认为“文学革命”的命被“革命文学”所革。他在《也谈“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五四文学”的关系》一文中说:“我默默揣度,或许‘革命文学’是革了‘文学革命’的命了罢,换言之,就‘革命’革了‘启蒙’的命。”
丁帆先生说:“我一直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被不断的‘革命’所打断、所困扰,最后走向溃败,其重要的原因就是知识分子在没有完成‘自我启蒙’的境况下就匆匆披挂阵,试图自上而下地引导大众,在没有大量生力军(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基础和资源十分匮乏)作为‘启蒙运动’的补给线的情况下,在‘自我启蒙’意识尚十分淡漠的文化语境中,‘启蒙运动’自然就变成了一场滑稽戏和闹剧。如今,高等教育已然普及,但是高等教育中的人文教育却是滑坡的,大学里行走着满园的‘人文植物人’,你让‘启蒙的五四’如何反思,你让蔡元培指望的新文化青年队伍情何以堪。”
事实上,关于“五四”精神的“革命与救亡”也好,“革命与启蒙”也好,鲁迅与胡适也好,进步与保守也罢,自由改良与革命翻盘也罢,都是在所谓“现代性”内涵框架中包裹着的,这其中,多数属于现代进步论与普世论,以及现代民族国家爱国论的内涵范畴。
十几年来,丁帆先生一直倡导知识分子的“二次启蒙”,这个“二次启蒙”的内涵应该是一种具有更新、更丰富内涵的启蒙,也应该是一种超越了“革命与启蒙”逻辑闭环的启蒙。
四位先生,曹聚仁从刘半农评价鲁迅的“托尼学说,魏晋文章”讲起,探讨鲁迅文学性格和诗学思想的来源;李泽厚讲鲁迅“提倡启蒙,又超越启蒙”;刘再复讲鲁迅的绝望、厌烦、苦闷及其人物民族性格的象征;丁帆讲鲁迅文学与传统文学划界的“现代性”表现、思想贡献,以及“他陷入了对‘革命’迷狂的矛盾之中”,而掷出“匕首和投枪”,而“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人们已经看到,自《呐喊》而《野草》而杂文“投枪”,鲁迅将锋利的现代性概念和观念渗入小说和散文创作,以为诗-蕴(诗意、诗义)生成的动力因,开创了中国现代汉语文学的诗蕴生成和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的广阔通途,其批判性和建构性其得与失,均发人深省。
无疑,现代性的语义和意义内涵是极为丰富的。或者说,它有无数个面孔,有各种不同的理解,有公共性话语系统的理解,有个人灵魂自我断想式、生发式的理解。
美国学者马泰·卡林内斯库(Matei Cǎlinescu)将现代性阐述为五副面孔(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后现代主义),事实上,现代性的面孔远远不止这些,也不仅仅表现在艺术创作领域。从启蒙运动,到英德浪漫主义,再到各种复杂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运动,它不仅有西方的主流,而且有各民族历史文化革命、演进背景中的变种——比如新文化运动。但不管面孔怎么多,它首先是一个时间概念,一个有关新与旧、过去与现在的时间概念,它以截流而观的时间倾注、迷恋着时代精神之思,叛逆、革新着审美之思——波德莱尔的法语象征主义,鲁文·达里奥的西班牙语现代主义,均着眼于传统与现代的一种时间诗学,力图以主观臆想与创作实践推动文学革命的“进步”。
就文艺而言,所谓现代性,也是一些在时代变迁中不断创造并滚动生成的文艺概念和观念系统,一些来自启蒙运动,而又经过西方浪漫主义、现实主义,接着蕴成现代主义的概念和观念系统,这些复杂的系统自然伴随着各种创作方法的生成与扩展,比如象征主义、意识流、存在主义、荒诞派等的坐实而蔚为大观,这其中,也包括批判现实主义等直接嫁接现代性社会文化概念和观念而构建的系统。
因此,文艺现代性的视野,基本可以说是一种通过概念和观念推动的进步论的形态,有种文艺自身内部的“进步”并扩展为外在“革命”的性质。文艺进步论的逻辑基调是:过去的不好—现在的好;历史的守旧—现代的创新;传统的过时—现在的现代;等等。这种概念或观念的二元结构逻辑的偏执,可以说是一种“背反概念”或者说是“背反观念”的思想运动,化入具体的文学观念和创作方法之中,形成了强调概念和观念干预文学诗—蕴观照与思想呈现的宏大体系,呈现为“背反概念”的思维逻辑,比如光明与黑暗、真实与荒诞、存在与虚无、吃人与被吃善与恶、罪与罚、愚味与启蒙、死亡与新生、无助与解救等概念内涵范畴,比如从果戈里的《狂人日记》到鲁迅的《狂人日记》中“救救孩子”的无助申诉,比如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的“等待”之荒诞象征等。自从历史进入一个叫“现代性”的时间维度之中,自然、人类社会和艺术创作,都被各种整体性理论或分支性理论全面审视了,至少也被各种理论碎片纷纷击中,且都找出了说法。负载着概念和观念的语言(广义和狭义的符码),自然成了“现代性”这个人类自己制造的庞大机器的组成部件。其实,人也成了所谓现代性的组成部件,个人被“现代性”捕获并肢解了。
现代性时代,大学和学术机构世俗化、专业化时代,可以说是理论和实践(艺术理论和艺术创作)并行的时代,也是概念人、观念人被塑造成功的时代。概念输送观念强制性渗透,是现代性时代的特征。当个人成了概念化或观念化的人之后,文学艺术“穷途末路”处的那个世道逐渐显明。
《黑白镜像——〈野草〉讲稿》
李森 著
《黑白镜像——〈野草〉讲稿》是对于鲁迅《野草》散文诗集的逐篇解读,其特别之处在于虽是专业学者对《野草》的研究解读,却并不选择以“学术语言”写就,而是采用类似散文的形式,将专业的文学分析阐释融入到诗意的语言中。作者以直观体悟的方式,探究鲁迅作品的语言魅力,同时又结合文学研究的理论知识,揭示渗透鲁迅创作中的“现代性”观念,探究鲁迅作品中“背反概念”的思维逻辑,这种思维形成了强调概念和观念干预文学诗-蕴观照与思想呈现的宏大体系。
来源:今日头条文化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