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关于竹子应用设计的五方会谈

摘要：关于竹节，我们从演员倪妮、平面设计师顾佳艳、艺术家厉槟源、建筑师范久江和M+艺术总监及总策展人郑道炼的思考表达中，获取竹子在文化与他们创作中的多重意义。

关于竹节，我们从演员倪妮、平面设计师顾佳艳、艺术家厉槟源、建筑师范久江和M+艺术总监及总策展人郑道炼的思考表达中，获取竹子在文化与他们创作中的多重意义。

身为中国人，竹子几乎都出现在他们的童年记忆里，在成材后，又拾起熟稔的印象，向着生长的方向创作出属于他们的新作品。Wallpaper*中文版本期“方寸见天地”的第一集，由“竹”深入固化的“身体-空间”二元叙事中，尝试丈量材料的时空弹性。

《Wallpaper*中文版》三月刊封面，倪妮身着 Gucci 连衣裙、Gucci Jordaan系列女靴、手镯，携 Gucci Bamboo 1947系列竹节手袋

摄影棚里一切准备就绪，倪妮换好衣服踏入拍摄区。

场景一：一百多根长竹片拼成一块方形的板，放在地上。倪妮走上去，大约是出于某种直觉，她将身姿放低，原本静止不动的竹排忽然开始漂流，荡漾，画面随之摇曳。她起身，手握竹节包的手柄，像握着自己的武器。

Gucci 连衣裙、Gucci Bamboo 1947系列竹节手袋

场景二：带着叶子的竹枝勾勒出桌椅的边缘，勉强维持自身形态。倪妮“坐”在椅子上的同时双脚离地，让轻更轻，她的存在创造纤细与稳固之间的张力。

Gucci 连衣裙、手镯、Gucci Bamboo 1947系列竹节手袋

场景三：纯白的空间，地面放着两根竹筒，各八公分高，倪妮走过来，踮脚，脚跟轻轻落在两根竹节上，肌肉向上画出一条立体柔韧的曲线。拍摄开始，快门按动，噼啪一阵之后，她将脚跟落回地面，放松，然后再次踮脚。

Marine Serre 连衣裙

丝袜为造型师私物

场景四：一架竹梯子靠在墙边，三步高，她穿着体积颇为可观的长裙，脚踩细高跟鞋站上竹竿做的横档，背靠墙，变换动作。大家担心她的安全，再三确认墙和梯的稳定性。在终于找到平衡身体的着力点时，倪妮说：“早知道这次拍摄这么锻炼核心，早上就不跑步了。”她笑，众人也被她逗笑，随之放松下来。

Balenciaga 连衣裙、手套及连裤高跟鞋

场景五：在由三个基本单元构成的条形沙发上，倪妮终于可以放松片刻。然而舒适可能是陷阱，在柔软的沙发里保持姿态，需要更强的力量。她时刻警醒，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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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ïa 连衣裙、胸衣、打底裤及高跟鞋

Poliform Ernest沙发（Jean-Marie Massaud设计）

拍摄的道具不经意间串联起一个故事，踮脚、走高、漂流、停泊、松弛。记忆里关于竹子的经验将场景补充完整，超越日常。

Gucci 连衣裙、手镯、Gucci Jordaan系列女靴

镜头闪烁时，被很多人围绕的倪妮所能依靠只有自己。她的神情始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和迷茫，似乎在等待冲破什么。像鹰把自己的孩子推下山崖一样，她总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进挑战里，比如话剧。倪妮说自己也会怕，但是她选择走到无法退缩的境地。锻炼、工作，生活，日行一步，年复一年。

竹子是厚积薄发的植物，初期地上部分生长缓慢，地下的根系不断蔓延，当基础足够牢固时，一日千里。

顾佳艳小时候生活在上海周边的乡村，那时她家里有农田，田间水边有一片竹林，绿色的竹林里一根根彼岸花破土向上，颜色鲜红，构成她记忆里的画面。除了直接与竹子接触的经验之外，顾佳艳还在小时候学过国画，她喜欢以竹入画，竹有五节，竿和叶子的笔法不同，竹节要有力，竹叶要洒脱。

曾经一度想做艺术家的顾佳艳最终选择做设计，转将艺术作为爱好。倪妮的这组照片成为创作的素材来到平面设计师顾佳艳手中。她印象最深的是倪妮的情绪，微微皱起的眉头，神情中有坚韧的部分，隐约和竹子的气质有关联。而黑色的、弹性十足的衣服似乎触发了倪妮一些不同的状态，她向上延伸，左右牵扯，反而很是自在。

顾佳艳为倪妮大片创作的拼贴设计

a.b.d. Issey Miyake 套头衫、上衣

c. Marine Serre 连衣裙

丝袜为造型师私物

平面设计的基本概念在实际拍摄之前就已经出现——竹节包的手柄不是土上的竹节，而是竹根，经过热加工之后弯曲，竹子的延展性和自身的构造成为创作的灵感。顾佳艳说竹子“节节相连，从容不迫”。抽象后的竹节成为构成图像的关键元素。她先用电脑制作图像，在打印机上调配出不同的深浅层次，打印之后再复印，复印的过程中再次控制浓淡，获得的图像再用电脑处理，在真实的纸张与虚拟的屏幕之间往返几轮过后，关于竹的素材呈现如今看到的质感。这些平面图像曾经出现在拍摄现场，最终与照片共同被剪贴，翻拍，顾佳艳以极快的速度完成本次创作。

Gucci 连衣裙、手镯

竹节连接、错动，形成或曲或直的痕迹。正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文人以竹表达风骨，顾佳艳以竹节隐喻人生的不同阶段：“过程中有从容、喜悦，也会有起伏、波折，但愿我们都可以在风雨中坚守方向，串联起丰富多彩的人生。”

厉槟源刚结束在昆明当代美术馆的个人展览，策展人是崔灿灿，展览的名字是“夜火蓝山”。

“蓝山”的含义之一是指厉槟源的家乡，他来自湖南省永州市蓝山县的一个村镇。回乡之路曲折，要从永州市再转几趟车，家乡有洪流，有日渐衰老的桥梁，有他的回忆。厉槟源小时候曾经跳进危险莫测的河流，也和堂弟踩在一棵压弯的树枝上弹来弹去。这些行为在他重返故乡之后再次发生，成为艺术。

在厉槟源创作的《习作47分钟》里，一丛竹子出现在背景当中。在《测试》里，竹子从背景和环境的提示变成与他互动的，随他变化的，作品的一部分。

《测试》7'47"，行为纪录单频录像 2015 ©厉槟源

“竹子是我南方记忆的骨骼和经验，我喜欢它的柔韧性与可塑性。我做这个作品（《测试》）很大的因素是出于直觉，有一天我在爷爷家楼上发现有一棵竹子恰好顺着楼板边缘生长，引起了我的兴趣。我马上意识到我可以借着楼板这个支点完成一个可观的动作：当我爬到一定的高度，身体的重量必定会将竹子压弯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度。爬上竹子是为了穿上事先脱在地上的鞋，穿上鞋后再返回到竹子上爬下来回到地面，使这个行为变成‘0’——这是我最初预设的‘心理动作’；它毫无意义却让我痴迷。在这里，‘测试’更像是我借这根竹子丈量自己与偶然性的距离，让身体与地心引力重新谈判，使这个行为过程变得悬而未决又困难重重。

“徒手攀爬，逐寸向上；竹身回弹时，高度随重力摇晃，每一秒都在重新协商平衡。没有脚手架或绳索，只有肉身与植物纤维的角力——这种原始性本身就是作品的语法。 ”

记忆的骨骼与厉槟源的骨骼交锋，他在第三次攀爬之后力量耗尽，松开双手，背部着地，脑震荡和颈椎问题成为家乡的竹子给他的烙印。

“头部和背部落在水泥地上的闷响，让这场测试具备了生理层面的‘完成性’。坠落不是终点，而是与土地重新缔约的过程；但行为艺术本就是向虚空中纵跃，如果因预设结局而迟疑，便失去了直面未知的烈性。后悔属于安全的人，而我选择成为自己作品的第一个遗迹。”

厉槟源个展“夜火蓝山”现场昆明当代美术馆，2024

2021年秋天，厉槟源从北京从搬回老家。在“夜火蓝山”展览里，竹竿绑扎成为立体网络，南方的骨骼成为空间的骨骼，填满虚空。

“小时候，我的外婆家在废黄河的大堤上，主屋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婆老太（外曾祖母）的屋就在主屋西房，有一扇满是竹林的北窗。有时周末去吃午饭，我去房间叫婆老太出来吃饭，她便会笑眯眯地在一片闪着碎光的竹林背景中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

这是范久江记忆中的竹林。后来，在成为一位建筑师的过程中，他在不同阶段以不同的方式与竹子重逢，从观察、使用再到材料可能性的实验，竹子变成一条线索。

在中国美术学院攻读硕士时，范久江师从王澍，曾经去浙江进行乡土调研，看见用竹子搭建的生产工坊；两年后做毕业设计时，他选择了竹胶板作为建筑立面材料，并设计钢构造节点连接板材；2015年，范久江与翟文婷共同创立了久舍营造工作室，在鱼乐山房民宿改造项目中，他们使用竹子作为混凝土的模板，拆除以后，竹子的形态成为墙面的肌理，被凝固下来；而在杭州青山村的菜市场项目，原竹以更为直接重要的姿态出现在建筑当中。

江西某竹棚 ©范久江

硕士毕业创作 - 竹胶板连接构造节点 ©范久江

竹模墙体及桥栏杆竹片扶手久舍营造工作室空间改造 ©范翌

竹模混凝土景墙鱼乐山房 ©赵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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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青山村菜市场项目 ©涂彦煜

作为建筑材料，竹子的抗拉能力强，而且与同样强度的钢材相比，竹子的密度要低得多。另外竹子具有极为优越的固碳能力。“在建筑全生命周期中，碳足迹仅为混凝土的1/30，是钢材的1/50，是非常环保的绿色材料。”

由于目前国家尚未出台有关竹建造的标准与规范，为了使整个建筑的结构体系可以进行计算，范久江选择“在竹筒内穿索、灌混凝土，两端以索与钢梁交接，彻底从受力体系层面解决了竹材使用的可靠性问题”。

左图：竹悬索与钢梁的连接节点 ©涂彦煜

右图：竹悬索与上部屋盖的连接节点 ©涂彦煜

另一条岔路是工程竹，也就是重竹。二者的加工流程具有很大差别。“原竹从植物状态到成为建筑材料通常需要经过砍伐、预处理（防腐、干燥）、抛光、火烤塑形、防潮等处理工序；而工程竹则需要对原竹进行切割、去皮、碾压、烘蒸碳化、浸胶、压制、裁切等工序。”通过现代工艺和粘接材料，工程竹可以展现出与混凝土相当的强度。

在2020年CADE建筑设计博览会中，久舍营造与杭州大索科技有限公司合作完成的作品“3200 tons”成为大众了解工程竹的窗口。重竹板与碾轧成絮状的竹纤维各自成为超大尺度的立方体，原本熟悉的竹子呈现出陌生而当代的质感。

2020 CADE材料与可能性——“3200 tons” ©朱润资

“这些当代艺术家和设计师旨在重新诠释和重新发明竹子作为材料的可能性和象征意义，而不是仅仅作传统用途。”

——M+艺术总监及总策展人郑道炼

从建筑到馆藏，由内而外，竹成为一条非刻意而为之的连接。M+建筑外墙表面由釉面陶瓦拼接而成，颜色随着光线在深绿至深灰之间变幻，垂直的陶瓦形似竹节，建筑外观因此与竹子及其背后的亚洲文化产生关联。在室内，办公室楼层的地板，以及Herzog & de Meuron 特别为M+设计的长椅等室内家具则采用竹子作为主要材料。建筑内外的视觉语言达到统一。

由釉面陶瓦拼接而成的M+建筑外墙表面

a.b.c.d.

M+馆藏颇丰，虽然郑道炼说搜罗和竹子相关的艺术品或设计物品并不是M+的收藏重点，但是这些藏品依然展现出竹子在亚洲文化当中扮演的丰富角色。武重义建筑事务所的系列模型和图纸展示出团队在使用原竹作为建筑材料的探索过程；与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和夏洛特．佩里安（Charlotte Perriand）设计的曲木家具共同展出的是日本设计师城所右文治（Ubunji Kidokoro）在1930年代设计的《竹椅》（1937），利用并彰显竹子柔韧的材料特性；胡庆雁（Qingyan Hu）的《一根竹竿》（2011）看起来像竹子，实际上却是由非常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竹子成为平凡之物的象征；当代艺术家和电影制作人杨福东创作的《竹林七贤》则全然摒弃了作为故事背景的竹林，而选择在松林、公寓和海边等地点拍摄，竹子在传统文化当中的象征意义摆脱具象的物质和形态而独立存在；厉槟源的《测试》亦被M+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