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的秋天,天还带着点夏末的闷热,我和苏兰坐上了从重庆开往云南的列车。
花开花落在版纳
那年的秋天,天还带着点夏末的闷热,我和苏兰坐上了从重庆开往云南的列车。
车厢里挤满了和我们一样怀揣热情的知青,有人唱歌,有人聊天,仿佛不是去受苦,而是去郊游。
苏兰坐在我斜对面的位置,安静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偶尔她会抬头看我一眼,浅浅地笑。
列车摇晃着,像是摇着我们年轻的梦,我和苏兰在重庆第五十八中学不同班,却都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积极分子,她跳舞,我拉二胡,就这么熟识了。
"何平,你说咱们能在版纳待几年?"苏兰突然问我,声音轻得几乎被火车的轰鸣掩盖。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想一直待下去,听说那里有望不到头的橡胶林,有会唱歌跳舞的少数民族,多有意思啊。"我憧憬着回答。
苏兰笑了笑:"我爸妈不同意我下乡,说我身体不好,可我觉得,国家建设需要我们,年轻人就该吃点苦,长点本事。"
"你爸妈也太担心了,你看起来多精神!"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其实苏兰确实瘦弱,白净的脸上常带着病态的红晕。
列车摇晃了三天三夜,终于把我们送到了西双版纳。
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湿热让我们这些北方孩子直冒汗,明明已是秋天,却比重庆的夏天还闷热。
农场的房子让我们大跌眼镜,竹木结构,茅草顶,墙壁是竹篱笆编的,透风是透风,就是太原始了点。
"这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啊,"苏兰小声嘀咕,但很快又抬起头,"不过没关系,咱们不就是来锻炼的嘛!"
女知青住东边,男知青住西边,中间隔着一块晒谷场,晚上没事大家就在那围坐聊天,驱赶蚊虫。
开始的日子真不好过,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割胶,我这个城里娃哪会这个,常把橡胶树的皮割得乱七八糟。
"嘿,小伙子,你这是宰牛呢还是割胶呢?"老农陈师傅看不下去了,接过我手里的割胶刀,三两下就划出一道漂亮的斜线。
苏兰学得比我快,她手巧,不出两周就能独立操作了,常常笑话我笨手笨脚。
"老家来信了没?"一天傍晚,我问正在洗衣服的苏兰。
"来了,"她停下搓衣服的手,"我妈又写了一堆让我回去的话,说我这身子骨扛不住版纳的苦。"
我看她咳嗽了两声,脸色不太好:"你身体真没事吗?这里湿气重,雨水多。"
"能有啥事,就是不习惯这气候,时间长了就好了。"苏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可谁知道,苏兰的咳嗽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那年的雨季特别长,地里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植物的味道,连衣服都晾不干。
我常看见苏兰在割胶时捂着嘴咳个不停,有时晚上大家都能听见女知青宿舍里传来的咳嗽声。
"兰子,你真得去医务室看看,"我忍不住劝她,"别硬撑了。"
"没事儿,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倔强地摇头,眼里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那年的年底,农场为了活跃气氛,组织了一场文艺演出,苏兰报名跳了一支傣族舞。
排练了一个月,演出那天,苏兰穿着借来的民族服装,手腕和脚踝上系着小铃铛,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她跳得那么美,那么专注,仿佛忘记了病痛,忘记了身处异乡,全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我坐在观众席上,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萌芽。
演出结束后,大家围坐在广场上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食,有人弹琴唱歌,气氛好不热闹。
苏兰忽然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重,她急忙走到角落里,背对着大家。
我悄悄跟了过去,看见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等她拿开时,手帕上留下了刺目的血迹。
"兰子!"我惊呼道。
她转过身,脸色惨白:"别告诉别人,我不想被退回去。"
我心急如焚:"胡闹!这还怎么瞒?明天必须去看医生!"
第二天,我和另外两个知青硬拉着不情愿的苏兰去了农场医务室。
农场的赤脚医生检查后直摇头:"这姑娘肺部感染严重,我这儿条件有限,建议送县医院。"
县里的医生更加严肃:"必须立刻治疗,最好能回大城市,这里的条件太简陋了。"
农场领导开会讨论后,决定让苏兰病退回重庆。
"我不走!"苏兰在知青宿舍里收拾东西时哭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家里人让我下乡,要是这么快就回去,以后还怎么抬头?"
我心疼地看着她:"兰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先回去把病治好,将来还可以再来啊。"
农场其他知青也都来劝她:"是啊,兰子,你要是倒在这儿了,咱们多难过啊。"
最终,在大家的一再坚持下,苏兰同意了病退的申请。
离别的前夜,我和苏兰坐在农场边上的一棵大芒果树下,夜空繁星点点,远处传来虫鸣和偶尔的兽吼。
"何平,你会在这里待多久?"苏兰问我。
我想了想:"可能会很久吧,我挺喜欢这里的,有一种归属感。"
苏兰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回来的,等我病好了,我还要回到这片橡胶林。"
"我等你,"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给你的。"
那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做的橡胶树叶标本册,每一片叶子都标注了品种和特性。
"这样你在重庆养病的时候,也能感受到版纳的气息。"我轻声说。
苏兰接过标本册,眼睛里闪着泪光:"谢谢你,何平,我会珍藏的。"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我送苏兰上了回重庆的卡车,目送它驶入远处的山路,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农场的路上,我经过一片新开垦的橡胶林,心血来潮地找了一棵小苗,在上面系了一条红线。
"这就是苏兰树了,"我自言自语,"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她也回来了。"
苏兰走后,我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农场工作中,跟着老农陈师傅学习割胶技术,甚至开始钻研橡胶品种改良的知识。
每天收工后,我都会去看看那棵"苏兰树",看它在阳光下一天天长高。
与苏兰的通信很频繁,一开始是一周一封信,她讲重庆的医院生活,我讲版纳的农场趣事。
"医生说我的病其实不算太严重,只是在潮湿环境中加重了,现在已经好多了,可家里人不让我再回去。"她在信中写道。
我回信鼓励她:"好好养病,农场永远欢迎你回来。"
后来,信件往来变成了两周一封,再后来是一月一封,内容也从详细的生活琐事变成了简短的问候。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生活轨迹正在悄悄分开。
时间就这样流逝,转眼到了1972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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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你小子真有出息,现在都成专家了!"陈师傅欣慰地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啊,我只是喜欢这里,喜欢和这片土地打交道。"
那年夏天,我参加了傣族寨子的泼水节,被热情的村民们从头浇到脚,狼狈不堪却乐在其中。
寨子里的老人拉着我的手说:"你懂我们的话,尊重我们的风俗,你已经是我们自己人了。"
这话让我心里暖暖的,更加坚定了扎根版纳的决心。
苏兰的信越来越少,有时两三个月才收到一封,她在信中提到参加了医院的护士培训班,希望以后能用这技术帮助更多边远地区的人。
我为她高兴,却也隐隐意识到,我们的青春可能要各自绽放在不同的地方了。
一天下午,当我正带领新来的知青学习割胶时,农场广播里传来通知:"重庆医疗队到达农场,请各生产队选派代表前去迎接。"
我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一回头,竟是三年未见的苏兰,她穿着洁白的护士服,站在不远处朝我招手。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周围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看起来比以前健康多了,也成熟了。
"何平!好久不见!"她小跑着过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手上还沾着橡胶胶水:"兰子,你...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是重庆第三医院的护士,这次随医疗队下乡,特意申请了版纳这个点。"她笑着解释。
那晚,农场为医疗队举办了欢迎会,我终于有机会和苏兰好好聊聊。
"你变了不少,"她打量着我,"又黑又瘦,倒像个地道的农民了。"
"农场生活嘛,锻炼人,"我笑道,"倒是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也白净了。"
。"
我们聊起了这些年的经历,她说在医院认识了很多人,学到了很多知识,还参加了几次下乡义诊。
"这次来,我还带了些新药,对治疗这里常见的热带疾病很有效。"她自豪地说。
我则告诉她,我已经成为农场的技术骨干,负责橡胶品种改良和新知青培训工作。
"对了,要不要去看看我给你种的那棵树?"我突然想起来。
"什么树?"苏兰一脸疑惑。
"你走后,我在新开垦的区域种了一棵橡胶树,叫它'苏兰树',这些年一直照料着,现在已经能割胶了。"我解释道。
苏兰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想去看看!"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来到那片橡胶林,那棵"苏兰树"已经长得挺拔茂密,树干上还有我新割的胶线。
"它长得真好,"苏兰抚摸着树干,"和你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里适合它生长,就像这里也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接下来的日子,苏兰和医疗队的其他成员走遍了农场的各个角落,为职工和周边村民提供医疗服务。
有时候,我会帮她背医药箱,带着她翻山越岭去最偏远的胶林点,听她用刚学会的简单傣语和村民交流。
看着她专注为病人诊治的样子,我心中既骄傲又感慨,曾经那个柔弱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医护人员。
一天傍晚,我们坐在农场小河边休息,她突然问我:"何平,你有没有想过回重庆?"
我摇摇头:"没有,我喜欢这里,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而且农场需要我。"
"我听说明年可能会有新政策,允许一部分知青返城。"她轻声说。
"那也与我无关,"我坚定地说,"我选择了这里,就不会轻易放弃。"
苏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何平,其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我心里一紧:"什么事?"
"我...我订婚了,"她低着头,"是医院的一位医生,我们认识两年了,他对我很好。"
尽管早有预感,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感到心头一阵刺痛。
"恭喜你,"我努力保持平静,"找到了生命中的伴侣。"
"其实这次来,除了工作,也是想在结婚前再看看这片土地,看看一直鼓励我的你。"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
我挤出一个笑容:"我很高兴你过得好,这就够了。"
那三个月里,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我带她参观农场的各处设施,向她介绍这几年的变化和发展。
有时,我会默默跟在她后面,帮她扛设备或翻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离别前的最后一晚,我们又来到了当年的那棵芒果树下。
"何平,这次回去后,我就要结婚了,"苏兰轻声说,"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我点点头:"希望你幸福。"
"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她问。
我摇摇头:"我只顾着和橡胶树打交道,哪有时间想这些。"
苏兰笑了:"别骗人了,我看那个傣族姑娘小美对你挺有意思的,总给你送吃的。"
我一愣,没想到她也注意到了:"只是邻居之间的互相照顾罢了。"
第二天,我送苏兰和医疗队上了回重庆的车,这一次,我知道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车子启动前,苏兰从窗口探出身来:"何平,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那棵树。"
我笑着点头:"一定,祝你新婚快乐。"
车子远去,我站在原地,直到它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回到农场,我比以往更加投入工作,带领知青们改良橡胶品种,提高产量,农场的成绩逐年攀升。
1978年冬天,国家出台了知青返城政策,许多和我同期来的知青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
"小何,你可以回重庆了,你的贡献农场不会忘记的。"农场领导对我说。
我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走,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
就在那个月,我收到了苏兰寄来的结婚照片和一封长信。
照片上,她穿着白色婚纱,站在一位戴眼镜的男子身边,笑得幸福灿烂。
信中,她详细描述了婚礼的情况,还说她和丈夫计划留在重庆工作,继续为医疗事业贡献力量。
"何平,谢谢你当年的支持和理解,是你让我有勇气回重庆治病,才有了今天健康的我。。"信的最后这样写道。
看完信,我来到那棵"苏兰树"前,轻轻抚摸着它粗壮的树干,心中感慨万千。
春节前,附近傣族村寨的村长亲自来邀请我参加他们的传统节日。
"小何,你在我们这里这么多年,早就是自己人了,"村长拍着我的肩膀,"我家闺女对你有意思,你看..."
我一愣,想起前几天小美确实经常到我住的地方送些自家做的糯米糕和竹筒饭。
"叔叔,我..."我正想解释,村长打断了我。
"不用急着回答,先来参加节日,好好考虑考虑。"他笑呵呵地说。
那天晚上,我独自来到橡胶林,坐在"苏兰树"旁,心中思绪万千。
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林间穿行,走近一看,竟是苏兰!
"兰子?!你怎么..."我惊得站起来。
"何平,我回来了。"她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笑容。
"可是...你不是结婚了吗?"我困惑不解。
苏兰苦笑了一下:"婚礼前一周,我发现他和另一个护士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我取消了婚礼。"
"那你为什么回来?"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这片土地,放不下的是你,"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和你一起,在这片我们共同热爱的土地上扎根。"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如果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我完全理解,"她补充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看着眼前这个历经风雨却依然坚强的姑娘,心中的感情如洪水般涌出。
"兰子,我一直在等你,"我轻声说,"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等到。"
苏兰破涕为笑:"那么,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吗?"
"不,"我摇摇头,"我们从未结束过。"
第二天,我带着苏兰来到农场领导那里,申请她重新回农场工作。
"现在农场正需要医护人员,有你这样有经验的护士加入,再好不过了!"领导一口答应了。
小美得知消息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阿何哥和苏姐才是一对,我早就知道。"
春天来了,西双版纳的雨季也开始了,但这次苏兰不再惧怕潮湿和闷热,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和发展。
我们在那棵"苏兰树"旁盖了一间小竹屋,成了我们的新家。
每天清晨,我去割胶,她去医务室工作,晚上我们一起坐在屋前,看着满天繁星,听着远处的虫鸣和鸟叫。
"何平,你说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有一天晚上,苏兰靠在我肩上问。
"一辈子吧,"我笑着回答,"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家了。"
苏兰满足地点点头:"那我们的孩子也会在这里长大,学会割胶,学会傣语,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就像这棵树一样,"我指着那棵茁壮成长的"苏兰树","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如今,站在这片橡胶林中,看着那些笔直挺立的橡胶树,我想起了那个秋天,想起了火车上那个问我"能在版纳待几年"的女孩。
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洒落在地上,斑驳陆离,如同流逝的光阴,如同生命中的聚散离合。
那棵"苏兰树"已经长成了最粗壮的一棵,树干上的胶水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那些已经逝去却永不褪色的青春岁月。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