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七零年盛夏,东北的天空蓝得像被洗过一样,太阳炙烤着黑土地,热气腾腾地往上冒。
林间尴尬
一九七零年盛夏,东北的天空蓝得像被洗过一样,太阳炙烤着黑土地,热气腾腾地往上冒。
我叫李小满,十七岁零八个月,沈阳城里来的知青,刚到黑龙江省北大荒向阳生产队不到三个月。
知青下乡这事儿吧,报纸上、广播里说得多么光荣,可真下了地头,才知道啥叫个苦。
城里娇生惯养的手脚,拿起镰刀锄头就打颤,汗水没擦干净就往眼睛里钻,辣得直流泪,可不敢停下来歇息,生怕别人笑话。
队里的人都叫我"半大小子",不是因为我个头小,而是那股子毛躁劲儿,干啥都三分钟热度,还爱凑热闹。
说实话,要不是那次树林边的事儿,我这辈子可能都悟不透啥叫做实事求是。
在向阳生产队里,我最敬佩的人就是王大江,人称"六哥",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六。
六哥今年二十四了,下乡已经五年,是队里的技术能手,能种地会打农机,还自学了不少农业知识,人送外号"知青劳模"。
最让我佩服的是,六哥从不摆架子,不像有些老知青,动不动就训斥我们这些新来的"小菜鸟"。
六哥说话慢条斯理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可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一个能顶俩。
那天下午,老天爷像发了疯一样,太阳烤得地皮都要冒烟了。
收工回来,我正揉着酸痛的肩膀,想着赶紧去食堂猛扒两碗饭,就被队长叫住了。
"小满,去河边小树林找一下六哥,问问明天打药的事儿。"队长叼着旱烟袋,眯着眼睛说。
"六哥一个人在林子边干啥呢?"我那张嘴啊,总是比脑子快一步。
队长白了我一眼:"小娃娃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啥?说不定人家在琢磨新技术呢,你快去,别耽误事儿。"
我擦了把额头的汗,拍拍裤子上的土,朝着河边小树林走去。
夏日的黄昏,蝉鸣震耳,远处的天边还泛着橘红色的光,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小路两旁的野草齐腰高,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拨开那些刮在胳膊上的草叶,嘴里哼着从广播里学来的《北大荒人的歌》。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我好奇地往前挪了几步,藏在一棵大柞树后面,悄悄地往前看。
只见前面草丛里蹲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脑袋凑得很近,身子忽左忽右地晃动,好像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仔细一瞧,男的不是六哥是谁啊?女的则是林小雨,去年来的女知青,沈阳市音乐学院的学生。
林小雨长得可水灵了,皮肤白,个子高,一头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唱歌那叫一个好听,是咱们生产队的"文艺骨干"。
此刻,他们俩衣服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六哥的背心都湿透了,林小雨的脸上也挂满了汗珠,两人手忙脚乱地在草丛里抓着什么。
"快点,别让它跑了!"六哥低声说。
"往这边,这边......"林小雨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当时就愣住了,心跳得像打鼓一样,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虽然我还是个半大小子,可城里人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乡下人看《卖火柴的小女孩》,耳濡目染的,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多少也懂一些。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哎呀妈呀,撞破了好事了!
队里早有传言说六哥和林小雨关系不一般,平时工作中说说笑笑的,眉来眼去的,跟别人就是不同。
可六哥平日里多正经一人啊,咋会在大白天的树林里干这种事儿呢?
吓得我转身就跑,也不管树枝扫过脸颊生疼,恨不得一口气跑回知青点。
"谁在那儿?"身后传来六哥的喊声,但我哪敢停下来回应,撒丫子就跑,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
回到知青点,我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心跳得厉害,就像兜里揣了只小兔子似的。
"小满,咋了这是?跟后头有狼撵你似的。"老马递给我一个粗陶水壶,"喝口水,缓缓。"
老马,本名马志国,比我大三岁,沈阳钢铁厂工人家庭出身,脾气直,嘴巴最严不过。
我一肚子话憋着难受,看四下没人,就小声地把刚才看到的告诉了老马。
"真的假的?"老马眼睛瞪得溜圆,"六哥和小雨?你确定没看错?"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我拍着胸脯说,"两人在草丛里藏着,衣服都弄脏了,还一个劲地喘气说'快点'、'别跑了'的。"
老马嘿嘿一笑:"想不到啊,咱们的王大江同志,表面上科学种田,心系集体,背地里..."
"你可别乱说啊,"我有点后悔了,"我就是跟你说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知道知道,"老马拍着我的肩膀,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哥们儿之间的秘密。"
谁知道,第二天早饭时,整个生产队就跟炸了锅似的。
食堂里、田间地头,到处都在议论六哥和林小雨的事,而且越传越离谱,说得那叫一个难听。
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人窃窃私语:"听说了吗,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和六哥...""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不像话了..."
看着六哥走过来,那些小伙子们挤眉弄眼,装模作样地大声说些"抓虫子"、"草丛"、"快别让它跑了"之类的话,然后偷着乐。
六哥倒像没听见似的,照常干活,只是脸色阴沉得很,眼神里透着心事。
我的心揪得难受,知道这事儿肯定是老马传出去的,可又不敢承认是自己先告诉他的。
最难受的是看到林小雨。
往日活泼开朗的姑娘,今天低着头,眼睛红红的,跟谁都不说话,连早饭都没去食堂吃。
女知青们私下议论纷纷,有几个平时跟小雨要好的,今天也刻意疏远她,午休时间都不让她进女生宿舍。
"不干不净的,别进来污染我们。"我亲耳听见女知青高玲这样说。
林小雨站在门口,眼泪差点掉下来,最后默默转身走了。
我心里愈发不安,实在忍不住,就去找了老马。
"你怎么把事情说出去了?"我质问他。
老马一脸无所谓:"有啥大不了的,早晚都会被人知道的事。"
"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啊,万一我看错了呢?"
"看错?"老马撇撇嘴,"那可是你亲眼看见的,你自己说的。再说了,城里人了不起啊?林小雨不就是会唱几首歌吗,平时那么多人捧着她,也该让她知道知道啥叫收敛。"
我这才明白,老马对林小雨有成见,是借机会给她难堪呢。
想起去年秋收晚会上,林小雨唱《北大荒战歌》时,老马想上台合唱被拒绝的事,我心里更加难受了。
接下来几天,生产队里气氛怪怪的。
。
更糟的是,生产队每周的政治学习会上,队长还专门旁敲侧击地讲了"知青要保持革命作风,注意个人言行"的话题。
虽然没点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说谁。
晚上睡觉,我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心想着:完了,因为我的胡言乱语,害得六哥和林小雨名声受损,万一上报公社,弄不好还会影响他们的前途。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天边堆积着几朵乌云,有要下雨的架势。
队长紧急召集全队开会,说是有重要事情。
生产队的广场上,大家席地而坐,脸上都带着疑惑。
"同志们,"队长的声音沉重,"南边的玉米地发现了严重的玉米螟虫害,眼看着就要蔓延到其他地块了。照这势头,今年收成可能不乐观啊。"
会场顿时嘈杂起来,去年自然灾害已经让队里减产不少,今年若是再歉收,年终分配就更困难了。
"有啥好办法不?"有老农问道。
"喷农药!"年轻社员嚷嚷道。
"农药哪有那么多,再说了,杀了害虫连益虫一块儿杀了,得不偿失。"老农王大爷摇头道。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时,一直沉默的六哥站了起来。
"队长,我想说几句。"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六哥,有几个年轻小伙还交换着眼神,挤眉弄眼的。
"最近一段时间,我和林小雨同志一直在研究一种对付玉米螟的方法。"六哥声音平稳但有力,"通过引入一种捕食螟虫的益虫,可以有效控制虫害蔓延。"
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只小虫子。
"这是赤眼蜂,专门以玉米螟卵为食。一只赤眼蜂一天能吃掉十几个玉米螟卵,而且繁殖快,对庄稼无害。"
六哥又从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数据和图表。
"这是我和小雨同志几个月来的观察记录。前段时间,我们在小树林边试验捕捉和培育赤眼蜂的方法,就是想为生产队找到一条不用农药防治虫害的路子。"
此时林小雨也站了起来,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在树林边设置了几个捕虫装置,那天正是去检查成果,不小心弄得满身是土。"
我坐在后排,感觉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发麻,脸上火辣辣的。
原来,六哥和林小雨根本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在为生产队解决实际问题啊!
而我,却因为一时的臆想和想入非非,不但诋毁了他们的名誉,还让全队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好啊!"队长一拍巴掌,赞叹道,"这才是我们知识青年该做的事!科学种田,为农业生产贡献自己的力量!"
老农们也纷纷点头,那些起哄的小伙子们脸上挂不住了,低着头不敢看六哥。
会后,队长安排大家次日开始在田间投放赤眼蜂,由六哥和林小雨负责技术指导。
我站在人群外,感觉又羞愧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六哥和林小雨。
回知青点的路上,老马追上来拍我肩膀:"完蛋了,咱俩闯大祸了。"
我甩开他的手:"是你闯的祸!要不是你到处嚼舌根,能有这事?"
"得了吧,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能传出去吗?"老马一脸不服,"再说了,你当时不也觉得他们有问题吗?"
我哑口无言,确实,是我先入为主地把别人想歪了。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整整一宿,眼睛都没合上。
第二天一早,我鼓足勇气,天还蒙蒙亮就来到六哥住的地方。
六哥正在整理那些装赤眼蜂的小瓶子,看见我,点点头:"小满来了。"
我站在门口,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有话就说,磨磨蹭蹭像个姑娘家似的。"六哥头也不抬地继续忙活。
"六哥,对不起......"我终于开口,声音都变了调,"是我...是我看见你和小雨姐在树林里,误会了...然后......"
"然后告诉了老马,让全队人都知道了,是吧?"六哥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感觉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六哥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事,想的单纯,说话也不过脑子。"
"六哥,我......"
"行了,"六哥打断我,"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我和小雨的名誉是清白的,你就别自责了。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严肃:"我倒是觉得,你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心一沉,以为六哥要罚我。
"我看你去给小雨道个歉,然后跟我们一起做这个赤眼蜂防治虫害的项目,正好可以学点实在东西,别整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我愣住了,没想到六哥不但不惩罚我,还给我机会学习:"六哥,你真不怪我?"
"怪你有啥用?"六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人嘛,总要在错误中成长。不过,以后记住了,眼见不一定为实,要用脑子想一想,用心去了解,不要轻易下结论,更不能传播没有根据的话。"
我使劲点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去吧,今天投放赤眼蜂,你跟着小雨去南边那块地。"六哥吩咐道。
"和小雨姐一起?"我愣住了,"她...她不会生气吗?"
"她比我脾气大,"六哥笑了,"但也更容易原谅人。去道个歉,好好跟她学习,别总让人看不起你这个半大小子。"
我来到南边的玉米地,远远地看见林小雨已经在那里了,正在指导几个社员如何小心地打开装有赤眼蜂的小瓶子。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扎着马尾辫,认真专注的样子让人不敢打扰。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小雨姐......"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她转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来了?六哥说你会过来帮忙。"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小雨姐,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们,还到处乱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有多难过?"
我不敢吭声,只感觉脸上热乎乎的。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样议论过。"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大家用那种眼神看我,背后指指点点,连女知青点都不让我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算了,"她擦了擦眼角,声音恢复了平静,"六哥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我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嘴角已经有了一丝笑意。
"你真想道歉,就帮我把这些赤眼蜂放好,要按照我说的距离和方法,不能马虎。"
"好!"我如获大赦,赶紧接过她手里的小瓶子。
那天,我跟着林小雨在田间忙活了一整天,学会了如何辨认玉米螟卵,怎样把赤眼蜂安放在合适的位置。
我惊讶地发现,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城市姑娘,对农业害虫的了解竟然这么丰富。
"你咋懂这么多啊,小雨姐?"我忍不住问。
"六哥教的啊,"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刚来时,啥都不懂,比你还不如呢。后来六哥从农科站借了不少书给我看,说知青不能光靠卖苦力,得用脑子帮生产队。"
我点点头,心里对六哥的敬佩更深了一层。
"那你俩......"我话说一半就住了口,生怕又惹她生气。
"我俩啥?"林小雨挑眉看我。
"就是...你们不是......"我脸又红了。
"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林小雨噗嗤一声笑了,"我有对象的,在北京呢,是个军医,明年我就要去北京了。六哥对我好,是把我当妹妹看,你可别再瞎想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六哥平时对林小雨那么照顾,原来是纯粹的同志之情。
接下来的日子,我主动跟着六哥和林小雨学习防治虫害的知识。
起初,大家还会偷偷议论,但随着赤眼蜂显示出了明显的效果,南边玉米地里的螟虫越来越少,大家的态度也变了。
老马被队长叫去谈话,回来后灰头土脸的,见了六哥和林小雨,绕着走。
那些曾经起哄的小伙子们,也纷纷向六哥和林小雨道歉,羞愧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一个多月后,秋收开始了。
南边的玉米地几乎没减产,相比周边生产队被虫害严重侵袭的情况,算是个小奇迹了。
队长在秋收总结会上专门表扬了六哥和林小雨的贡献,还有我这个"小助手"。
我站在台上,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满同志虽然犯过错误,但能够认识到错误,并且积极参与科学防虫的工作,也是值得肯定的。"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可就在这时,站在后排的老马突然站出来:"队长,我也有错,是我把事情传开的,我要检讨。"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老马。
"林小雨同志,对不起......"老马声音哽咽,"我是嫉妒你,觉得你城里来的,唱歌好听,大家都喜欢你..."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强硬的老马竟会当众认错,还流下了眼泪。
林小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志国同志,往事不要再提了,大家都是一个队的,都是为了把粮食种好。你嗓子这么亮,以后宣传队的演出需要男声,就靠你了。"
老马破涕为笑,用袖子擦擦眼泪,点点头。
会后,六哥拉着我和林小雨、老马一起合了张影,说是要留个纪念。
队里的老照相师举着个老旧的海鸥相机,喊着"茄子",记录下了这个特殊的时刻。
"六哥,你是怎么知道赤眼蜂能防治玉米螟的?"回去的路上,我好奇地问。
"书上看的,"六哥笑了笑,"咱不是有句老话嘛,'活到老,学到老',知识青年更该多学点对生产有用的东西。"
林小雨在一旁补充道:"六哥从农科站借了好多书,什么《农作物害虫防治》、《生物防治法》,厚得像砖头似的,我帮他整理笔记都整理了一大本。"
那年秋天,在六哥和林小雨的带领下,我们又进行了几次科学种田的实验,我像块海绵一样,贪婪地吸收着各种知识。
冬天来临前,林小雨真的北调去了北京,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满,记住了,眼见不为实,多用脑子想想,别整天尽想些有的没的。"
我点点头,目送她坐上北去的列车,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
后来,我跟着六哥学了不少农业知识,再没人叫我"半大小子"了,而是叫我"小六哥"。
一九七七年,我考上了省农学院,毕业后回到了生产队,成了一名农业技术员。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在农业大学教授昆虫学,带着学生们研究生物防治害虫的新方法。
每当学生们问起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时,我就会掏出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我们站在金黄的玉米地里,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这个专业,于国于民有益处啊。"我总是这么回答,然后讲起那年夏天的"林间尴尬",讲那次在树林里捉赤眼蜂的误会,讲那个被我无意中诋毁却依然宽容我的六哥和小雨姐。
记得去年春天,一次同学会上,老马也来了,如今他是省歌舞团的退休演员,当年那个倔强的小伙子,真的靠自己的嗓子闯出了一片天。
他举起酒杯,对我说:"小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