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最近下了场透雨,我那两件勾线发毛的秋衣多了个新伙伴——一件柿子色的羊毛背心,被雨水浸得有点走形。但我还是把它晾在了院子里那根快要断掉的竹竿上,竹竿一头架在老梨树枝上,一头绑着块砖头压在水缸边上。
村里最近下了场透雨,我那两件勾线发毛的秋衣多了个新伙伴——一件柿子色的羊毛背心,被雨水浸得有点走形。但我还是把它晾在了院子里那根快要断掉的竹竿上,竹竿一头架在老梨树枝上,一头绑着块砖头压在水缸边上。
邻居王婶看见了,摇头说:“老刘啊,这衣服都脱线了,扔了吧。”
我笑笑没答话,用针把线头缝好,补了个小口子。这背心是老伴儿走那年,用她自己留的羊毛让村东头的李大娘织的。虽说织得不太好看,但穿在身上暖和,比那些商店里买的结实。
儿子刘建国上个月买了辆新车,一家人开来看我,儿媳妇林芳一进门就皱眉:“爸,您怎么还穿这些补丁衣服?建国现在是镇里工厂的副厂长了,您这样多难看。”
我听了只是笑,拿出准备好的鸡蛋和地里刚挖的红薯,塞进他们车后备箱。“山里的东西,干净。”
“爸,您这院子也该收拾收拾了,”林芳看着院子里晾的衣服,特别是那件挂在最边上的柿子色背心,脸上的嫌弃藏都藏不住,“真不知道村里人看见了怎么想。”
孙子小杰倒是挺高兴,拉着我的手叫爷爷,嘴里说着他在学校的事。我一边听,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给他带的山楂糕,是村头老李家做的,酸甜可口。小杰刚要接,林芳就把他的手拍开:“别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妈给你买好的。”
小杰缩回手,低着头不说话了。
建国看了看表:“爸,我们得回去了,单位还有事。”
“留下吃个饭再走?”我说,“刚从地里摘了几个茄子,还有自己腌的咸菜。”
林芳赶紧摇头:“不了,不了,我们晚上还有个饭局。”
他们走后,院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那口铁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的一人份红薯粥,配着一小碟去年腌的萝卜干。窗户上贴着2017年的春联,已经有些发黄,但还是能看清上面的”五谷丰登”四个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村后山上的菜地忙活,中午回来煮点吃的,下午要么去河边钓鱼,要么就坐在门口跟路过的村民聊天。
门口有棵老槐树,是我和老伴成亲那年种的,现在长得比屋顶还高。树下放着一张破旧的竹椅,坐垫是用废布缝的,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坐上去很舒服,腰不疼了。
这天,建国和林芳又来了,车还没停稳,林芳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后排座位上放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几件新衣服。
“爸,您看,我们给您买的新衣服,都是好面料,穿着体面。”林芳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展示,“您把那些旧衣服都扔了吧。”
我看了看新衣服,点点头,但没说扔旧衣服的事。
建国这次脸色严肃:“爸,我们商量了,您一个人住在这儿不方便,我们给您在镇上敬老院交了钱,那里条件好,有人照顾,吃饭也方便。”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
“爸,您想想,您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摔倒了怎么办?我们上班忙,没法经常来看您。”林芳帮腔道,“敬老院里有同龄人,能聊天,还有医生,多好。”
我看了看四周,目光停在那件晾在竹竿上的柿子色背心上,又看看墙角老伴用过的绣花针,针尖上还挂着一截蓝线头。
“我习惯了这里。”我轻声说。
建国叹口气:“爸,您就别固执了,那地方真的很好,我们单位好几个老人都送那儿了。您收拾收拾,明天我们来接您。”
他们走后,我坐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手里捧着老伴留下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我们年轻时站在这院子门口的照片,她穿着蓝色的碎花布衣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把老伴儿的照片装进一个旧饼干盒,又把槐树下埋着的存折挖出来。存折里是这些年攒下的钱,还有卖地的补偿款,一共三十七万。
我知道,建国他们不是真的在乎我穿什么,他们只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碍事,占着这处宅子。去年镇上要扩建,村里的地越来越值钱。建国大概是看中了这块地,但又不好直说。
第二天,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一个破旧的军绿色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老伴的照片,和那本攒了大半辈子的存折。
“爸,就带这么点东西?”林芳问,看着我那件柿子色的背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院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敬老院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但也说不上多好。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一把椅子,墙上有个电视,但遥控器上的数字都磨花了。窗户外面是一片小花园,种着几棵桂花树,枝丫搭在窗台上,有点遮光。
林芳在房间转了一圈说:“爸,您看,这里多好,干净,还有电视看。有事按墙上那个红按钮,就会有人来。”
我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放在床上,拿出老伴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建国和林芳没多停留,说晚上还有事,就匆匆走了。
就这样,我在敬老院住下了。
早上六点,广播准时响起《东方红》,然后是一套广播体操。七点半吃早饭,大多是稀饭配馒头,偶尔有个咸鸭蛋。我总是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些比我年纪大的老人哆哆嗦嗦地吃饭,或者听那些比我年轻的老人聊他们的儿女如何孝顺,过年给了多少钱,心里五味杂陈。
敬老院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寂寞得多。虽然房间干净,饭菜也还可以,但没有了自己那片菜地,没有了自己种的茄子和辣椒,没有了门口那棵陪伴了几十年的老槐树,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一周后,建国来看我,带了些水果。
“爸,住得还习惯吗?”他问。
我点点头:“还行。”
“哦,对了,那片地我打算卖了,有人出价六十万。”建国低声说,眼睛没看我。
我没说话,只是从枕头下面拿出那本存折,递给他。“给你,里面有三十七万,是我这些年攒的,还有你妈留下的。”
建国愣了一下,接过存折,翻开,看到数字后,手明显抖了一下。“爸,这…这是真的?”
我点点头:“都是真的。当初你出去打工,是我和你妈凑的钱。后来你结婚,是我卖了两亩好地。你买第一套房子,我又给了十万。这些年我一直省吃俭用,就是想着万一你们有急用,我还能帮上忙。现在我老了,用不着这些了,你拿去吧。”
建国的眼睛红了,手里紧紧攥着存折,喉结上下滚动几次,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天,林芳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有水果,有点心,还有几件新衣服。
“爸,您…您为什么不早说有这么多存款?”她问,声音有些发抖。
我笑了笑,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山楂糕:“给小杰带的,村里老李家做的,很干净。”
林芳的眼圈红了,接过山楂糕,突然跪在我面前:“爸,对不起,我…我们不该把您送到这里来。”
我扶她起来:“没事,这里也挺好。”
那天晚上,林芳走的时候,眼睛哭得红肿。我站在窗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桂花树后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三天后,建国和林芳又来了,说要接我回家。
“爸,我们错了。”建国低着头,“不该因为那些事把您送到这里来。”
林芳更是满脸愧疚:“爸,对不起,我嫌弃您穿补丁衣服,我太势利了。”
我摇摇头:“你们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我理解。”
“不,爸,我们是因为那块地…”建国声音哽咽,“您把钱都给我们,我们却想着卖您住了一辈子的房子。”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跟他们回了家。
推开院门,我惊讶地发现,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根快断的竹竿换成了新的,水缸也擦得锃亮。
更让我意外的是,那件柿子色的羊毛背心,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竹竿上,还有我其他几件补丁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
林芳红着脸说:“爸,我把您的衣服都洗了,那些补丁我不会缝,等有空了您教我。”
晚上,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桌上有我最爱吃的茄子,还有腌萝卜,都是林芳照着我的方法做的,味道差了点,但她说会慢慢学。
小杰啃着山楂糕,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爷爷,这个真好吃!”
月光洒在老槐树的叶子上,我看着这一家人,心里暖暖的。钱不是万能的,但有时候,它能让人看清一些事情。我不怪建国和林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了五万块钱,给建国他们。
“爸,您这是干什么?”建国不解地问。
“你们不是想买房子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把钱塞给他,“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不用担心我,我有足够的钱养活自己。”
林芳抹着眼泪说:“爸,我们不要您的钱,我们只想您好好的。”
我笑了:“傻丫头,我知道。”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不一样了。每个周末,建国他们都会来看我,有时候住上一晚。林芳学会了缝补,给我的背心加固了线脚。小杰也缠着我,要我教他种菜。
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菜地,种着茄子和辣椒。门前的老槐树依然高大,树下的竹椅上多了个软垫,是林芳特意做的。
村里人都说我老刘有福气,儿子孝顺,儿媳贴心。我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想起老伴,想起我们年轻时在这院子里的日子。我知道,不管穿什么衣服,不管住在哪里,心里装着彼此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而那本存折,我又重新埋在了槐树下,只是这次,我告诉了建国。不是为了炫耀有多少钱,而是想让他知道,这钱随时都是他的,但这个家,这片地,这段记忆,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
昨天,我穿着那件柿子色的背心,坐在槐树下乘凉。林芳给我端来一碗绿豆汤,小声问我:“爸,您说,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势利呢?”
我笑了笑,指着那些挂在竹竿上的补丁衣服:“因为大家都忘了,衣服破了可以补,树枯了可以栽,但人心散了,再难补齐。”
林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我仰头看着槐树的枝叶,想起老伴常说的一句话:“人穷不穷,看衣裳;人富不富,看脸庞;人好不好,看心肠。”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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