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李家的暖气片不热,掉了一层白漆,底下露出铁锈色。这是县城老小区的通病,一到冬天就跟过冬的老人腿脚一样,不中用。
老李家的暖气片不热,掉了一层白漆,底下露出铁锈色。这是县城老小区的通病,一到冬天就跟过冬的老人腿脚一样,不中用。
我坐在沙发上,搓着手,看墙上的挂历。腊月二十八。电视里春晚前的节目吵吵闹闹,我看不进去,顺手调小了音量。
“小张,你家儿子今年回来过年不?”老李靠在门框上问我,手里端着一个冒热气的搪瓷杯,里面泡着枸杞,杯壁有个小缺口。
我嘴角抽了一下,摇摇头:“不回。”
老李”哦”了一声,喝了口水,说县城西边新开了家羊肉馆,据说味道不错。
我知道他想岔开话题。大家都知道我儿子今年不回来过年的事,也都知道我俩闹翻了,现在连电话都不通。
其实去年儿子就没回来,说是学校社团活动。我当时没当回事,毕竟他从小懂事,考上省城大学,我这个当木匠的老爹脸上有光。我想,年轻人嘛,有自己的事业,理解。
可今年,腊月初五,他突然发微信说今年也不回来过年。
“爸,今年我留校做社会实践,过完年还有个课题,回不来了。”
我当时正在做一张红木茶几,刨花撒了一地。看到这消息,手上的动作停了半天。大年三十儿子不回来,这算什么事?咱县城到省城才三个小时的车程,再忙一天还赶不回来?
“什么实践那么重要,连年都不回来过?”我回。
“真的很重要,领导都看着呢,对我将来…”
我没等他发完就回:“你将来将来,家都不要了是吧?”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火了,直接回:“行,你有出息,你忙你的。以后也别回来了。”
然后我就把他拉黑了。
老李走后,我去厨房煮了包挂面,面条软了,汤上浮着一层油花。电视里开始播放各地过年的新闻,有人排队上高速,有人抢票回家。
我突然想起去年儿子不回来,是五月。那会儿正赶上村头老杨的儿子结婚,全村热热闹闹。我从来不参加这种场合,但那天老杨亲自来请,我推不过去了一趟。
喜宴上,老杨红光满面,大声招呼我喝酒。酒过三巡,他开始炫耀儿子在县城开了家建材店,买了辆白色轿车,说读书没用,早点出来赚钱好。
“你儿子还在读书呢吧?什么时候毕业啊?”
我笑笑没接话,心里却不是滋味。儿子已经大三了,一个月生活费1500,比工厂里年轻人工资还高。他总说学费生活费都有助学贷款,让我别担心,可我知道,省城消费高,他肯定过得不容易。
我起身去上厕所,遇见几个村里人在抽烟,听见他们提起我。
“老张那儿子,读了这么多年书,能比得上老杨儿子吗?” “就是,老杨儿子年纪轻轻就买车买房了…” “哎,书读多了有什么用?还不是…”
我默默走开了。回到家,我给儿子发了微信,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很快回复了,说一切都好,还问我身体如何。我突然很想让他回来,看看他,但又觉得他那么忙,学习要紧,就没提。
回想这些往事,我把面条咽下去,觉得怎么也嚼不出味道。
突然,门铃响了。临近过年,很少有人上门。我放下碗,去开门,是隔壁的刘婶。
“老张,你快看看这个!”刘婶一进门就拿出手机,神色激动。
我接过手机,是个新闻视频。省城某大学学生组织”暖冬行动”,到贫困山区支教,带领孩子们过年。领队学生接受采访,戴着厚厚的眼镜,脸冻得通红。
等等,这不是我儿子吗?
“这些孩子很多从来没有过过像样的春节,有的甚至没见过父母。我们希望能给他们带去一些温暖…”
我傻眼了,手机差点掉地上。
刘婶拍拍我肩膀:“你儿子真有出息,上电视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我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视频里,我儿子带着孩子们做灯笼、贴春联。山里的教室破旧,墙皮剥落,窗户上贴着塑料膜挡风。儿子蹲下来,手把手教一个小女孩剪纸,女孩咯咯笑着,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们十二个志愿者要照顾四十多个孩子,住的是临时板房,很冷,但看到孩子们的笑容,什么困难都值得了。”
刘婶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她家孙子上初中了,最近迷上打游戏,怎么管都不听,要是能像我儿子这样有志气多好。
我根本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儿子那张冻得通红的脸。
刘婶临走时说:“老张,你儿子不回来过年,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啊,你要为他骄傲。”
她走后,我坐在沙发上很久没动。外面响起鞭炮声,大概是谁家孩子提前放的。
晚上睡不着,我起来给儿子写微信,才发现已经拉黑了。我懊恼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翻出手机卡,往桌上摔去。手机卡弹出来,滚到沙发底下去了。我趴在地上找了半天,摸到一层厚厚的灰,还有一枚硬币和一个纽扣。
拉黑这种事,年轻人懂,我这个老古董不会操作。折腾半天,我重启手机,把儿子的电话找出来拨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那边肯定没信号。
第二天一早,我去隔壁找刘婶,想再看看那条新闻,问清楚儿子在哪个山区。刘婶说那是昨天的新闻了,她找不到了。我又去村委会问,村主任说网上太多信息,他也不懂怎么查。
这几天,我魂不守舍。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活。老李杀了只鸡,特意送来半只,说让我尝尝。他家闺女今年研究生毕业,找了个公务员对象,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你家小子真争气啊,做志愿者还上了电视。”老李笑着说,手指甲里还有鸡毛。
“嗯。”我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大年三十赶得回来不?”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他那边山路不好走,可能回不来。”
老李拍拍我肩膀,没再多问。
除夕那天,院子里挂起了红灯笼,家家户户贴上新春联。我也买了副春联,自己贴上,歪歪扭扭的。冰箱里塞满了菜,够我吃好几天。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桌上放着一盘饺子,还有几个我爱吃的菜,都是从饭店打包回来的。电话响了,是姐姐从镇上打来的,问我儿子回来没有。
“没回来,在山区支教。”我语气平静,跟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你别生气,孩子有出息。”姐姐安慰我,“要不你来我家吃年夜饭?”
“不了,我这边准备好了。”
挂了电话,我给儿子发了条微信,只有四个字:“爸爸想你。”
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山里信号不好,他又那么忙。
电视里春晚正热闹,我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起初以为是谁家放炮,后来听着像脚步声。我抬头看了看钟,十一点四十。
门被敲响了。我愣了一下,赶紧去开。
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戴着眼镜,脸被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有霜。他背着个大包,手里提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省城某超市的logo。
“爸。”他喊了一声,声音沙哑。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我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没动。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拉进屋:“快进来,外面冷。”
儿子跟着我进屋,放下背包,环顾四周,目光在餐桌上停留了一下。
“你怎么回来了?那些孩子…”
“我安排好了,同学们会照顾他们。”他解释道,“我想回来跟你过年。”
“你看到我的微信了?”
他摇摇头:“没有,山里没信号。我…我只是觉得应该回来。”
我忽然有点鼻酸,转身去厨房倒水,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你吃饭了吗?”我问,声音有点颤抖。
“在路上吃了点。”
“那不行,年夜饭得吃好的。”我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热,手忙脚乱。
儿子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盒子:“我带了些吃的,这个是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们面对面坐下吃年夜饭,电视里倒计时开始了。儿子跟我说起山区的孩子们,说那里条件真的很艰苦,孩子们却特别懂事,特别珍惜学习机会。
“我们计划明年再去,带更多资源过去。”他说,眼睛里有光。
我点点头,内心无比骄傲,又有些愧疚。
“爸,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是怕你担心…”
“别说了,”我打断他,“是我不对,不该…不该拉黑你。”
电视里,新年钟声敲响了。我俩相视一笑,碰了碰杯。
年夜饭后,儿子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爸,给你买的。”
是一部新手机。
“这…这太贵了。”我推辞。
“不贵,这是我做家教攒的钱。”他执意要我收下,“这样我们以后可以视频通话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孩子长大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选择。而我,作为父亲,除了理解和支持,别无选择。
第二天一早,刘婶和老李都来拜年,看到儿子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刘婶拉着他问那些山区孩子的事,老李则不停地夸他有出息。
儿子腼腆地笑着,时不时看我一眼。我在一旁,心里满是自豪。
初五,儿子要回学校了。我送他到车站,买了一堆零食让他带上。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我叮嘱道。
他点点头,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拍拍他的背:“去吧,好好干,爸爸支持你。”
看着客车远去的背影,我在站台上站了很久。手机响了,“爸,谢谢你的理解。村里人再问你我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你就告诉他们,你儿子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我笑了,回复:“好,我会骄傲地告诉他们的。”
回家路上,路过村头的小卖部,老板问我儿子什么时候毕业,能挣多少钱。我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说:“我儿子现在正在帮助山区的孩子们。”
老板不以为然:“现在工作难找啊,年轻人还是得多为自己打算。”
我不再理会,继续往家走。路过老杨家,看见他儿子的车停在院子里,崭新的白色轿车上落了一层灰。听说他那建材店最近生意不好,欠了不少钱。
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我儿子的路,也许不是最赚钱的,但一定是最有意义的。
走到家门口,天空飘起小雪。我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微信,给儿子发了条消息:
“儿子,下雪了,记得加衣服。爸爸为你骄傲。”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事情,比如亲情,比如理解,不需要太多解释。当你真正理解一个人的选择时,无论他走到哪里,心都是连在一起的。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羡慕嫉妒,都如这雪花一般,终将融化在春风里。
来源:缤纷青山EfQy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