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的春节,厂里难得放了七天假,我回到了故乡小镇那间低矮的砖瓦屋。
那年的春节,厂里难得放了七天假,我回到了故乡小镇那间低矮的砖瓦屋。
母亲把腊肉和香肠挂在厨房的竹竿上,屋里弥漫着年的气息。
我二十四岁,刚从技校毕业一年半,在省城一家机械厂当了技术员,过着每月定时定量的生活。
表姐比我大三岁,已经嫁给了县电影院的放映员,据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那天下午,母亲蒸好了一笼白胖的馒头,香气透过纱窗往院子里飘。
表姐推开我家的木栅栏门,身后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姑娘,她们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这是我同学小芳,在县财政局上班呢。"表姐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我。
小芳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黑色裤子,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朴素得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
她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又迅速低下头,眼镜片后面透出一丝羞涩。
这种传统的乡镇姑娘,我见得多了,无非是家里催着嫁人,托人找关系相亲。
那段时间,我正迷恋港片里那些都市女郎,觉得她们才是现代人该有的样子。
母亲端出热气腾腾的茶,和表姐眉来眼去,一看就是事先串通好的。
"小顺子工作稳定,在省城还分了宿舍呢,以后有出息。"母亲说这话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心里暗自发笑,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心思全写在脸上。
小芳的手指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眼睛始终没敢正视我。
午饭后,表姐找借口拉着母亲去街上买年货,把我和小芳单独留在屋里。
屋子里一时沉默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提醒时间的流逝。
"听说你在机械厂做技术员,工作一定很有意思吧?"小芳终于开口,声音细如蚊蚋。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睛盯着电视机里放的《霍元甲》重播。
"你们厂里是不是用双式记账法?我最近在学这个。"她又试探着问。
我实在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瓜子,直截了当地说:"表姐是不是让你来相亲的?"
小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手指绞着衬衫下摆,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更不想那么早结婚被家庭拖累。"我的话像刀子一样直白。
她的眼睛迅速黯淡下来,像被人扔掉的旧玻璃球。
表姐回来后,看到小芳红肿的眼眶,朝我投来责备的目光。
春节过后,我回到省城那间十几平米的集体宿舍,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车间里的机器轰鸣着,齿轮和钢铁的碰撞声奏出工业时代的交响乐。
我每天重复着设计、校对、试验的工作,偶尔和同事去街边的小摊喝啤酒,过着单调却也自由的生活。
三月的一天,车间主任叫我去办公室一趟,说有个新调来的会计需要了解一些技术数据用于成本核算。
推开办公室的门,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洒进来,照在办公桌前一个熟悉的背影上。
她转过身来,黑框眼镜后面是那双我曾经无情忽视的眼睛——小芳。
我的心像被人猛地攥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02"李师傅,你好,我是新来的会计小芳。"她公事公办地伸出手,好像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她的镇定让我有些尴尬,我结结巴巴地回应着,手心全是汗。
"这里有张成本核算表,需要你帮忙填一下每个零件的损耗率。"她递给我一张表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接过表格,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触电般缩了回来。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继续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脸上看不出任何我们曾经见过的痕迹。
"你怎么会调到我们厂?"我忍不住问出口。
"组织分配。"她头也不抬,简短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她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关系调动工作,只为了再见我一面。
办公室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照着她微微发黄的脸庞,我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段日子,我刻意躲着她,食堂打饭、下班路上,只要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就转头走开。
厂里的同事都夸她业务能力强,不用计算器就能算出复杂的数据,比老会计都厉害。
每当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就浮现出她低头算账的样子,认真得像个做作业的小学生。
五月的一天,厂里发现年度账目有重大差错,可能影响到全厂职工的奖金。
财务室的人连夜加班检查账目,灯亮到了凌晨。
我下夜班路过办公楼,看到她伏案工作的背影,孤零零的,像一座小小的雕塑。
第二天一早,厂长在广播里表扬了她,说她一人找出了账目差错,为厂里挽回了几万元损失。
食堂里,她端着饭盒独自吃饭,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却依然专注地翻看着手边的账本。
我端着饭盒在她对面坐下,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同事。
"听说你昨晚找出了账目错误,真厉害。"我试图找话题。
"只是做了分内的事。"她的回答简短得近乎冷漠。
我看着她扒拉着饭粒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六月,厂里组织职工参加市里的技术比武,我被选为技术组代表,小芳则代表财务组。
比赛前一周,我们要一起准备一个关于提高生产效率同时降低成本的方案。
会议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她认真地听着我讲解技术流程,不时低头记录,偶尔提出几个简短而一针见血的问题。
我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她:瘦削的脸庞,淡淡的眉毛,没有任何粉黛的装饰,却有种内敛的美。
晚上十点,我们终于完成了方案,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露出了来厂后的第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我混沌的内心。
"你笑起来很好看。"我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发现自己像个毛头小子。
她愣了一下,脸上飞起两片红云,匆匆收拾好文件离开了。
比赛那天,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扎了一个马尾辫,像变了一个人。
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她的数据支持了我的技术论点,我们轻松获得了第一名。
领奖台上,她站在我身边,手里捧着一本《先进工作者》的证书,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她比我想象中要坚强、要独立得多。
回厂的路上,我们坐在同一辆大巴后排,初夏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你为什么要调到我们厂来?"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回答在我心里激起了一阵涟漪。
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份打好的评职称申请材料,字迹工整,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恰到好处。
我知道是她帮我做的,因为前一天我曾在食堂抱怨过不知道怎么写这些东西。
那份材料上有一行小字:"希望你能评上技术员,加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03七月的一天,我发了高烧,躺在宿舍里,连水都喝不了。
舍友都去上班了,宿舍楼里安静得可怕。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睁开眼,看到小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站在床前,眼睛里满是担忧。
"听说你病了,我熬了些鸡汤。"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我挣扎着坐起来,她熟练地把枕头垫在我背后,然后把碗递给我。
那碗鸡汤的味道,像极了儿时母亲在我生病时煮的那种。
她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安静地看着我喝完整碗汤,眼神专注得像在看一件珍宝。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我问她。
"车间里没看到你,我就去问了一下。"她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对我的关心,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为了获得回报,而是源于一种真挚的情感。
秋天,厂里组织郊游,我们去了郊外的一个小山村。
她带着一台傻瓜相机,偷偷拍下了许多照片。
后来我才知道,那台相机是她省吃俭用三个月才买下的。
照片洗出来后,她挑了一张我站在山顶上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
十月的一天,厂里通知分房,作为技术骨干,我分到了一间独立的小平房。
搬家那天,她默默地来帮忙,甚至带来了自己缝制的窗帘。
我看着她灵巧的手指穿针引线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厂庆晚会上,我鼓起勇气邀请她跳舞,她的手在我手心里微微发抖。
"我不会跳舞。"她小声说,眼睛里却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教你。"我握紧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地在舞池中旋转。
那一晚,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回家的路上,我们的手不知不觉地牵在了一起,像两块终于找到彼此的拼图。
我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生长。
1995年春天,我们结婚了,用工厂分的两间平房简单装修成了新家。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桌亲友,但她的眼睛里有着世界上最幸福的光芒。
新婚之夜,她害羞地躲在被子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轻轻抱住她,告诉她:"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她在我怀里点点头,眼泪打湿了我的睡衣。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甜蜜,她每天早早起床做好早饭,然后一起去上班。
下班后,她会变着花样做几个小菜,让我这个从小被惯坏的独生子惊叹不已。
有时候,我会想起当初在家乡那次无情的拒绝,心里充满愧疚。
但她从来不提那件事,好像那只是一个她早已忘记的小插曲。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节奏逐渐稳定下来。
直到婚后第二年,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出现。
我发现家里的存款在无声无息中减少了,却找不到钱花在了哪里。
有一次,我无意中翻开她的存折,上面多了不少支出,却没有任何备注。
问她钱用在哪里,她只是含糊地说:"添置了一些家用品。"
但家里并没有什么新东西,我开始疑惑:她在瞒着我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她开始频繁请假去医院,回来后总是说是单位组织体检。
有一次,我在单位碰到她的同事,闲聊中得知根本没有什么集体体检。
我的心里开始生出一丝不安:是她生病了吗?为什么要瞒着我?
一天晚上,她以为我已经睡着,蹑手蹑脚地起床,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我假装翻身,她慌忙合上抽屉,迅速钻回被窝。
等她睡熟后,我轻轻打开那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一本《孕产妇保健手册》和各种医药单据。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难道有什么不能生育的疾病?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暗中观察她,发现她总是早早起床,对着镜子摸自己的肚子,眼神复杂。
有时候,我在厨房门口看到她偷偷吃一些奇怪的药丸,见到我就迅速藏起来。
我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直到那个雨夜,一切终于爆发了。
04我加班回来,发现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医学杂志。
"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病瞒着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杂志从膝盖上滑落在地。
"我没有生病。"她小声说,却不敢看我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总往医院跑?为什么偷偷吃药?为什么家里的钱莫名其妙地少了那么多?"我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你是不是...不能生育?"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委屈:"你居然这么想我?"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我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从最里层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盒子,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和单据。
"你自己看吧。"她将盒子推到我面前,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
我一张张翻开那些纸:医疗检查报告、药品说明书、营养搭配表、孕期保健知识...
最下面是一份我父亲早年的病历复印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曾经患过的地方病。
所有的谜团终于解开,我的心像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
原来她一直在研究我家的病史,担心会遗传给下一代,瞒着我做各种优生优育的准备。
她省吃俭用买进口营养品,却从不舍得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
她频繁去医院检查,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身体状况最适合怀孕。
我踉跄着走进厨房,看到她正低头切菜,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砧板上。
"对不起。"我轻轻地从背后抱住她,感受着她瘦弱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颤抖。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健康的宝宝。"她的声音像细小的风,几乎微不可闻。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不是花前月下的承诺,而是这种默默无言的付出与牺牲。
我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我们会有健康的宝宝的,我保证。"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那一晚,我们相拥而眠,像两个历经风雨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港湾。
1998年的春天,她告诉我她怀孕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
整个孕期,她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按时吃营养品,听胎教音乐。
而我,则像个寸步不离的保镖,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怀孕七个月的一天,她突然感到腹痛,我六神无主地把她送到医院。
医生告诉我们:是双胞胎,而且发育良好。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狂喜:"老公,我们有两个宝宝了。"
十月的一天,她在产房里坚持了十二个小时,终于生下了两个健康的男孩。
我站在产房外,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护士把两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抱出来给我看:"恭喜,是一对健康的双胞胎男孩。"
我抱着两个小生命,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病房里,她虚弱地靠在床头,脸上却洋溢着母亲特有的光芒。
"他们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她用虚弱但坚定的声音说。
我握着她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大的礼物。"
邻居们都来医院看望她,啧啧称奇地说:"小芳真是有福气,一胎得两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啊。"
她虚弱地笑着,眼神却不时飘向病房外的婴儿室,那里躺着我们的两个小天使。
回到家后,整条街的邻居都来道贺,都说我找了个好媳妇,又能干又会过日子,还给家里添了两个大胖小子。
表姐带着礼物来看我们,笑着说:"当年要不是小芳主动追到你单位,你小子打光棍到现在。"
我不好意思地搂着怀里的儿子,心里满是愧疚和感激。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孩子健康活泼地成长着,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1999年,我升任车间主任,她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单位给我们换了三室一厅的楼房。
两个大胖小子成了院子里最活泼的孩子,小芳自学育儿知识,教得他们懂事又聪明。
曾经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怯生生的姑娘,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家庭的支柱。
世纪之交的除夕夜,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和熟睡的孩子,我感慨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窗外的烟花绽放,照亮了整个城市,也照亮了我们的小家。
所有的遗憾与错过,最终都变成了生命中最美丽的相遇。
当年那个被我无情拒绝的表姐闺蜜,如今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我,也终于明白:真正的宝藏,从来不是表面的光鲜亮丽,而是那些深藏在平凡外表下的真心与坚韧。
这大概就是生活给我最好的礼物:让我错过,又让我重逢;让我伤害,又给我弥补的机会;让我在千千万万的人中,最终找到那个愿意为我默默付出一切的人。
如今回想起来,我才发现: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相互扶持的伴侣,两个健康的孩子,和一个充满爱的家。
来源:飞客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