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屋檐下摘了一根烟点上,烟头忽明忽暗,跟天上的闪电一个节奏。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播着”暴雨预警”,声音被风搅得断断续续。
那天下午,老天爷像是发了疯,乌云挤压着乌云,压得山沟里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屋檐下摘了一根烟点上,烟头忽明忽暗,跟天上的闪电一个节奏。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播着”暴雨预警”,声音被风搅得断断续续。
刘婶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才买回来的豆腐。她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地说:“赶紧收衣服吧,这雨怕是要下大了。”
我摆摆手,“不急,说不定就过去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下来,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我被吓得手一抖,烟灰洒在了裤腿上。雨点开始零零散散地落下,打在屋檐上,像是炒豆子的声音。
“轰——”
这一声比刚才更大,远处后山的方向传来一阵异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下了。我没太在意,赶紧回屋关窗户。雨下得真快,转眼间就成了瓢泼大雨。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村长家的大喇叭又响了,喊人去后山看看情况。说是那棵老槐树被雷给劈倒了。
那棵老槐树可不一般。据村里老人说,这树至少有三百年了。树干粗得五个人都抱不过来,高度有两层楼那么高。平时,村里人闲着没事就喜欢去树下乘凉,聊聊家常。
去年暑假,我外孙女从城里回来,还在树上系了一个秋千。如今,听说树倒了,我多少有些惋惜。
吃过早饭,我带上铁锹,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往后山去。
后山的路被雨水冲得泥泞不堪,走一步滑两步。老张头走在我前面,回头说:“慢点,别摔着。”他穿着一双发黄的解放鞋,倒是比我这双所谓的防滑鞋走得稳当。
“哎,你说这树能救回来不?”老王边走边问。
“这么大的树,根系应该还在,说不定能活。”我说,其实心里也没底。
到了地方,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惊呆了。那棵老槐树果然倒了,但不是完全躺在地上,而是倾斜着,大约呈45度角,树冠部分支撑在几棵小树上。树干中间有一道焦黑的痕迹,从树顶一直延伸到树根,像一条黑色的伤疤。
村长站在树旁,看见我们来了,招呼道:“来得正好,看看能不能把树扶正。”
老刘皱眉道:“这么大的树,靠人力能行吗?”
“试试看呗,不行再找推土机来。”村长说,“这树可是我们村的镇村之宝,族谱上都有记载。”
于是,我们二十几个人分成两队,一队负责用绳子拉,一队负责在根部挖土,好让树根能够重新扎进土里。
太阳开始毒辣起来,汗水浸透了衣背。我们七手八脚地忙活着,谁也不说话,只有喘粗气的声音。
老张头忽然放下铁锹,咳嗽了两声,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了根烟,说:“咱歇会儿,我有个主意。”
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
“咱们在根部挖个大坑,然后用杠杆原理,”老张头说,“把几根粗木棍放在树根下面当支点,再找几个大石头当重物。”
听起来像是有道理。于是我们按照他的主意开始操作。挖坑的时候,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咚”的一声响。
“什么东西?”村长问。
我蹲下身子,用手扒开泥土,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铁盒子。
“挖出来看看。”有人说。
几个人一起动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挖了出来。不是铁盒子,是个木头匣子,漆黑发亮,上面还有精美的雕花,但被泥土覆盖了大半。
“这是什么年代的东西?”我好奇地问。
老王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知道,看着挺旧的。”
我们把木匣子放在一边,继续干活。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在村长的指挥下,我们终于把老槐树扶正了。树根重新埋进了土里,还用石块固定住。
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坐在树荫下休息。这时候,村长想起了那个木匣子。
“把那盒子拿来看看。”他说。
木匣子被擦干净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是个红木做的匣子,雕工精细,上面有一个铜锁,但已经锈迹斑斑。
老李用随身带的工具轻轻撬开了锁。匣子里面放着一本厚厚的本子,封面是硬皮的,上面写着”账薄”两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旁边还有一枚铜印和几张旧照片。
村长小心翼翼地翻开账薄,发现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交易,日期是民国年间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每一划都清晰可见。记录的内容大多是粮食买卖、地皮交易之类的。
“这是古董啊!”老刘惊叹道。
我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账薄的扉页上有一行小字:“溪水村公中账目,民国二十三年立。”
溪水村就是我们村的旧称。
村长继续翻看,突然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那一页记录着一笔特殊的交易:
“农历七月十五,日军进村,强索军粮,百姓集资黄金一锭,白银二十两,交由村长王德保保管,待日后赎回。”
下面是一长串名字和各自捐献的数目。
“王德保?”老张头皱眉道,“这不是我爷爷的名字么?”
村长点点头:“民国时期,咱们村的村长确实姓王。”
老张头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爷爷经常说,他们那一代人经历了苦日子,但从来没提过这事。”
账本最后几页贴着几张照片,是穿着旧式服装的男女,背景就是这棵老槐树,只不过那时候的树还没有现在这么粗壮。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姓名,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村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这本账簿不只是一本普通的记账本,它记录着我们村的历史,记录着那段艰难岁月里,老一辈人的挣扎和坚持。
“这东西该归谁?”有人问。
村长想了想,说:“这是村里的公共财产,应该放在村委会保管。”
老张头摇摇头:“不对,这里面提到的黄金和白银,是当年村民共同出的,理应归还给他们的后人。”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应该上交给国家,有人说应该查清楚当事人的后代,还给人家。
我看了看账簿中的名单,许多姓氏现在村里都还有。这一页上签名的人,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爷爷辈、太爷爷辈。
中午时分,大家各自回家吃饭,约定下午再来商量这事。
吃饭时,我把这事告诉了老伴。她正在择菜,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说:“我记得我爹生前说过,家里原来有个金镯子,是我奶奶传下来的,后来不知道去哪了。”
我心里一动,放下碗筷,急忙翻开账簿,找到那一页名单。果然,上面有我老丈人的父亲的名字,捐的是”金手镯一只”。
下午,村里人又聚到了一起。这回不光是上午那些干活的人,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连平时足不出户的老人也来了。
村长清了清嗓子,把上午的发现讲了一遍。然后说:“账簿上记载的这些财物,当年是交给村长王德保保管的。老张头,你有印象吗?”
老张头摇摇头:“我爷爷去世早,我跟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他生前从不谈这些事。”
这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是村里年龄最大的王奶奶,据说已经九十多岁了。平时都是她孙媳妇照顾她,今天不知怎么也来了。
“我知道这事。”王奶奶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出奇的清晰。
大家都安静下来,等她继续说。
“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抢粮食,抢牲口,还要村民交保护费。村里人东拼西凑,把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了村长我公公。鬼子走后,我公公把这些东西藏了起来,说等和平了再还给大家。”
王奶奶停顿了一下,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可是不久后,我公公就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只有我婆婆知道东西藏在哪,她告诉我,东西藏在后山那棵大槐树下。但当时战乱,谁也不敢去挖。后来和平了,我婆婆却得了重病,没等我们去挖,她就去世了。”
听完王奶奶的话,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应该找找看,宝贝是不是还在那里。有人怀疑,这么多年过去了,东西早就不见了。
村长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既然有这种可能,咱们再去看看。”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后山那棵老槐树下。这次带上了更多的工具,准备在树根周围好好找一找。
我们分组挖掘,每挖一铲土都很小心,生怕错过什么。太阳西斜,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大家都累得直不起腰,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土地上。
正当大家准备放弃的时候,老刘的铁锹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叮”的一声响。
“有东西!”老刘大声喊道。
大家立刻围了过来。老刘小心翼翼地挖,终于露出一个铁盒子。盒子不大,约莫有鞋盒那么大,表面已经锈迹斑斑。
盒子很沉,仿佛里面装满了东西。村长用工具撬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红布包裹的物品。
村长小心地解开红布,里面是一块金灿灿的金砖,还有几包用油纸包着的银元。
“真的有!”有人惊呼道。
大家都惊讶不已。账簿上记载的财物,居然真的在这里,保存了这么多年。
老张头眼睛湿润了,喃喃道:“爷爷果然信守承诺,把东西保管得好好的。”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村长想了想,说:“先拿回村委会,开个村民大会,讨论一下如何处理。”
第二天,村里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会上,村长详细说明了发现账簿和财物的经过。然后提出了几个处理方案:
一是按照账簿上的记录,还给当事人的后代; 二是全村共有,用来修路、建学校等公共事业; 三是上交给国家,作为历史文物保存。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支持第一种方案,认为这是祖辈的心血,应该物归原主。有人支持第二种,认为这是集体的财产,应该集体受益。也有人支持第三种,认为这么有历史价值的东西,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最后,在村长的主持下,大家投票决定:账簿作为历史文物上交给县博物馆,金银财物则一分为二,一半按照账簿上的记录,还给当事人的后代,另一半用于村里的公共事业。
接下来的日子里,村委会按照账簿上的记录,挨家挨户地走访,核实情况。有些家庭已经搬走了,有些人已经去世了,还有些则因为战乱失去了联系。但大多数家庭还是能够找到的。
我老伴家也领到了一小块金子,据说是当年金手镯熔化后的一部分。老伴拿着这块金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说要把它做成吊坠,戴在脖子上,纪念她的爷爷奶奶。
剩下的那部分财物,村里决定用来修建一座小型博物馆,专门展示这本账簿和相关历史。
后来,县文物部门的人来了,对账簿和照片进行了专业的保护和研究。他们说,这本账簿不仅记录了当地的经济活动,还是研究抗战时期民间生活的重要资料。
那棵老槐树,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慢慢恢复了活力。第二年春天,它又长出了新叶,枝干上的伤疤也逐渐愈合。
村里人常说,这棵树见证了太多的历史,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如今,它依然挺立在后山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我们的村庄。
每当夏日午后,我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槐树下乘凉。看着树影婆娑,听着蝉鸣鸟叫,思绪就会飘回到那个暴雨过后的早晨,那个我们发现账簿的日子。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那场暴雨,如果不是那道闪电,这段历史可能永远都沉睡在地下,无人知晓。
老槐树被雷劈倒,却因祸得福,不仅自己得以重生,还帮助我们发现了尘封的历史,让村里人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记忆。
如今,后山上的老槐树旁,多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铭记历史,珍爱和平。”
每年清明,村里人都会来到这里,向那些曾经为了村子做出牺牲的先辈们致敬。小学生们也会在老师的带领下,来这里上一堂生动的历史课。
而那本民国账簿,也有了它新的使命,它不再只是记录买卖交易的工具,而是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让我们记住那段历史,珍惜当下的和平生活。
这就是我们村的故事,一个关于树、账簿、历史和记忆的故事。
我常想,这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就像那棵老槐树,默默地生长了几百年,见证了沧海桑田,最终在一个暴雨的清晨,完成了它的使命——让被遗忘的历史重见天日。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来源:猛猛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