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孙们排排坐吃团圆饭的景象让我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世同堂的年代。
"人老了,啥都看透了,可这透彻,来得也太晚了。"
儿孙们排排坐吃团圆饭的景象让我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世同堂的年代。
我叫周长林,今年七十八岁了,住在北方这座小县城里的老房子。
院子不大,却种了棵柿子树,那是我结婚那年种下的,如今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岁月的褶皱,跟我这双布满老茧的手一样。
秋天橙红的果实压弯枝头,像一盏盏小灯笼,照亮我的晚年时光。
老伴儿张桂兰走了三年,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个越来越空旷的院子。
每天清晨,我都会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喝一壶淡茶,看着院墙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思绪飘向远方。
那是1965年的春天,记得那天阳光明媚,车间里的机器声比平时更有精神。
我刚进北方机械厂当了技术员,穿着发硬的蓝色工装,揣着一本厚厚的技术手册,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车间里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气味,我和工友们满手机油,整日和零件打交道。
那时候,大伙儿都穿着蓝制服,戴着八角帽,干起活来不要命。
车间主任李德明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师傅,脸上的皱纹像地图一样复杂,手指粗糙得像树皮。
他总爱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周啊,你这手艺,准能成大器!"
说这话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就在那个满是金属碎屑的车间,我认识了张桂兰。
她是纺织厂的女工,来机械厂参观学习。
那天,她穿着朴素的蓝色连衣裙,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站在参观队伍的最后面,安静得像一朵小花。
我被派去当讲解员,一边介绍机器的工作原理,一边偷瞄她。
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我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
后来才知道,她也在偷偷看我,只是我们都不好意思说破。
那个年代,谈恋爱很单纯,就是一起走走路,聊聊天,偶尔去看场露天电影。
半年后,我们结了婚,日子清苦但甜蜜。
我们住在厂里分的十几平米的小屋,家当没几件,除了一张床,就是两把椅子和一个衣柜。
冬天屋里冷,我们就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夏天屋里热,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乘凉,听着蛐蛐叫,数着天上的星星。
"咱们得省着花,将来好给孩子攒点读书钱。"桂兰常这么说。
说这话时,她总会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我点头附和,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儿子周建国、女儿周丽华相继出生。
记得建国出生那天,我在医院外面来回踱步,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差点喜极而泣。
丽华出生时,建国才两岁,站在床边好奇地看着红彤彤的妹妹,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
我们省吃俭用,就盼着孩子们能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每天早上,桂兰四点多就起床,给孩子们准备早饭,然后赶去纺织厂;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做饭,忙得脚不沾地。
我下班回家,总会帮着辅导孩子们的功课。
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奖状,那是我和桂兰最骄傲的时刻。
那时候,隔壁住着刘大山一家。
刘大山比我大几岁,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在铸造车间当工人。
他媳妇王香菊在食堂工作,个子不高,说话声音特别大,大概是在嘈杂的食堂练出来的。
他们家的儿子刘铁柱比我家建国大两岁,从小就喜欢显摆,总爱在我们院子里炫耀他的新玩具或者新衣服。
刘大山特别疼这个儿子,铁柱要什么给什么,那年月虽然紧巴,但铁柱家的糖果从不断。
"长林啊,孩子想吃啥就得吃啥,不能亏了孩子。"刘大山总这么跟我说,还笑我太抠门。
他那双肥厚的手在空中挥舞着,语气里满是得意。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娇惯孩子,不是真疼他。"我心里默默地想。
记得有次,建国吵着要买玩具手枪,那是1970年的冬天,厂里的福利品商店刚进了一批新玩具。
我没同意,桂兰偷偷攒了两个月的零用钱,才给他买了一把。
建国拿到手枪的那天,高兴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还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枕头边上,生怕别人拿走。
他爱惜得很,一直玩到小学毕业,那手枪的漆都磨掉了,却依然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一晃眼,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我们小县城。
大街上多了不少私人摊贩,工厂也开始实行经济责任制。
人们的衣着变得鲜艳起来,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也更加多样。
那时候,不少人看准时机,开始做生意。
邻居老王的儿子辞了厂里的工作,跑去南方做服装生意,没几年就在县城里买了楼房。
建国大学毕业后也按捺不住,跟我商量要"下海"。
那天晚上,我们父子俩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谈到很晚。
"爸,现在不一样了,做生意能挣大钱,我不想一辈子拿死工资。"建国眼睛里闪着光。
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种对未来的渴望和冲劲。
我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就去吧,爸妈支持你。"
说完这话,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这辈子都在厂里踏踏实实干活,从没想过改变。
可时代变了,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拦着他们。
建国东奔西走,从最早的倒卖小商品,到后来开了家贸易公司。
刚开始那几年,他吃了不少苦头,有次被骗了一大笔钱,差点跳河,多亏老同学拉了一把。
日子好起来了,他给我和桂兰换了大房子,还买了彩电冰箱。
我们从厂里的小屋搬到了县城新修的小区,房子有七十多平米,光客厅就比原来的整个屋子还大。
第一次打开彩电看节目,桂兰激动得直搓手:"这画面真清楚啊,跟电影院似的。"
可人却越来越少回家,电话里总说:"爸,我忙着呢,等忙完这阵子一定回去看您和妈。"
一等就是大半年。
有时候,我和桂兰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看着墙上建国和丽华的照片,心里说不出的孤单。
女儿丽华考上了大学,那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她考取省城重点大学的那天,我特意去厂里食堂买了两个红蛋,给桂兰一个惊喜。
毕业后她留在了省城的设计院,工作稳定,还找了个本地对象,小伙子老实本分,是个中学老师。
每逢节假日,她会打电话回来,声音甜甜的:"爸,我想您和妈了,可这边工作走不开..."
电话那头,能听到她有些歉疚的叹息。
桂兰从不抱怨,只会笑着说:"孩子有出息就好,咱们别拖后腿。"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委屈和想念都藏在心里。
可我能看出她眼里的失落,每次放下电话,她都会默默擦眼泪,以为我没看见。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这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厂里的老同事李小满和我不一样,他的两个孩子都留在县城,虽然工资不高,但一家人经常聚在一起吃饭、聊天。
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八年前的一个冬天,桂兰突然病倒了。
那天早上,她起床给我做早饭,突然一头栽在地上。
我吓坏了,赶紧叫邻居帮忙,把她送到医院。
医生说是脑溢血,情况不太好。
我急忙打电话给建国和丽华,他们都说马上回来,可等了两天才见到人影。
建国说是在外地谈生意,丽华说是在赶一个重要项目。
桂兰住院的那段日子,我日夜守在病床前,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心里像刀绞一样疼。
有时候,她会突然醒过来,虚弱地问:"建国回来了吗?丽华呢?"
我只能安慰她:"他们忙,过两天就回来了。"
其实,孩子们来了几天就走了,说是工作走不开。
临走前,他们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有什么需要就去取钱。
我拿着那张卡,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需要的是钱吗?
"老周,咱们这辈子挺值的,把孩子们养大了,供他们读了书。"桂兰握着我的手,声音虚弱。
她的手冰凉,像是握着一片秋天的落叶。
我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啊,咱们的孩子有出息。"
我不忍心告诉她,孩子们已经走了。
那个冬天特别冷,窗外的雪下个不停,病房里的暖气却不太足。
我每天都用热水给桂兰擦身子,生怕她着凉。
可她还是走了,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夜晚,静静地离开了。
临走前,她握着我的手,艰难地说:"老周,你一个人,别太想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松开了。
我哭着喊她的名字,可她再也不会回应了。
桂兰走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早上醒来,习惯性地想叫她起床,却摸到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
做饭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多做一份,然后发现没人吃。
晚上看电视,习惯性地回头想问她剧情,却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
建国忙着做生意,丽华忙着工作,我一个人在这老宅子里,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邻居们偶尔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可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刘大山也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他的儿子铁柱在厂子改制后,不像其他人那样寻找新出路,而是整天游手好闲。
刘大山退休金不多,却还要养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深得多。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他好好学习,不该那么惯着他。"刘大山常叹息道。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
去年夏天,厂里组织了一次老职工聚会。
我本不想去,整天窝在家里,连门都不想出。
还是邻居老王硬拉着我去的,说多见见人对身体好。
聚会在厂区的老食堂举行,墙上还挂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标语。
老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好像回到了从前。
在那个聚会上,我遇见了我的老徒弟李小满。
"师傅!"李小满大老远就奔过来,一把抱住我,眼里闪着泪花。
他比刚进厂时胖了不少,额头上的皱纹却不多,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我们俩在角落里坐下来,他给我倒了杯茶,问长问短。
"师傅,您怎么这些年都不来厂里了?我们可想您了。"
他还在厂里干着技术活,虽说工资不高,但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真实。
我们聊了很多,从过去的技术攻关,到现在的生活变化。
聚会结束后,李小满非要拉我去他家坐坐。
"师傅,我家就在附近,您得去看看。"他热情地说。
他家住在老厂区的家属楼里,四楼,没电梯,他搀着我一步步走上去。
房子不大,大概六十来平,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墙上挂着全家福,李小满、他爱人和儿子,三个人笑得灿烂。
他爱人徐春花是厂医院的护士,个子不高,面容和善,看到我连忙张罗着煮饺子。
他们有个儿子正读高中,学习成绩不错,见到我很礼貌地喊"周爷爷"。
"师傅,您尝尝春花做的饺子,她的手艺可好了!"李小满兴奋地招呼我。
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香。
看着李小满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我想起了从前我和桂兰、建国、丽华一起吃饭的情景。
饭后,李小满非要送我回家。
路上,他突然问:"师傅,您还记得那年咱们攻关'精密轴承'的事吗?"
我点点头,那是1975年的事了,厂里接了个重要任务,要生产高精度轴承,可技术一直攻关不下来。
我带着李小满和几个年轻人,整整奋战了三个月,经常通宵达旦地试验,终于成功了。
"那次,我懂得了什么叫执着,什么叫责任。"李小满认真地说,"现在,我也这样教我儿子。"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家庭的兴旺衰败,到底跟什么有关?
是钱多钱少?是房子大小?还是别的什么?
看看李小满家,虽然条件普通,可家里人其乐融融;再看看自己,房子大了,电器全了,儿女出息了,可心里却空落落的。
还有刘大山,当年那么疼爱儿子,结果却养出了个不孝子。
今年春节前,我突然接到了孙子周小鹏的电话。
小鹏是建国的儿子,大学刚毕业不久,长得挺像他爸年轻时,高高瘦瘦的,眼睛大大的,特别有神。
"爷爷,我想回县城发展,您看行吗?"电话那头,小鹏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我一愣:"你不是在大城市有工作吗?怎么想回来了?"
小鹏在北京一家设计公司上班,据说工资很高,还有五险一金。
"我发现县里的老字号木器厂快倒闭了,那可是咱们这儿的传统手艺啊!我学的就是工业设计,想试试能不能把它盘活。"
小鹏的声音里透着坚定,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木器厂我知道,五十年代就有了,做的红木家具和木雕在周边很有名气,没想到现在快撑不下去了。
"好孩子,爷爷支持你!那手艺我也懂点,当年我在机械厂学过木工活儿。"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一个月后,小鹏真的回来了,背着个大包,精神抖擞地站在我家门口。
他四处打量着这个老宅子,眼睛里满是好奇:"爷爷,这就是您和奶奶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啊?真有历史感!"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一阵暖意。
小鹏回来后,我们爷孙俩开始了"复兴计划"。
我把自己年轻时学的技艺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他则用现代设计理念融入传统工艺中。
小鹏有股子钻劲儿,为了研究一种新工艺,能连续泡在工厂几天。
我担心他太辛苦,他却笑着说:"爷爷,您年轻时不也是这样吗?"
这孩子,倒是有点像我当年的样子。
日子忙碌而充实,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每天早上,我五点多就起床,骑着老自行车去工厂。
工人们见到我,都亲切地喊着"周师傅"。
那些年轻人刚开始不理解我们要做的事,后来慢慢被我们的热情感染,也认真钻研起来。
小鹏还利用互联网,把我们的产品卖到了全国各地。
有时候,看着那些精美的木制品,我会想起桂兰:"老伴儿,你看见了吗?咱家出了个好孙子。"
眼看着老字号重新焕发生机,建国也从忙碌的生意中抽出时间,回来看看我们的进展。
有一天,他站在工厂门口,看着我和小鹏讨论木料的选择,忽然红了眼眶。
"爸,我这些年..."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了就好。"
就这样,我们父子间多年的隔阂,在这个瞬间悄悄化解了。
丽华也开始频繁地回家,她说城里太累了,想找个机会回县城工作。
"爸,我发现县里也有设计院,虽然规模小点,但离家近啊。"她笑着说。
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是认真的。
看着她熟悉的笑容,我知道,我的女儿回来了。
昨天是我七十八岁生日,建国丽华带着全家人回来给我祝寿。
院子里摆了张大桌子,柿子树下满是欢声笑语。
建国的媳妇炒了一桌子好菜,丽华的丈夫带来了好酒,小鹏则拿出了工厂新做的木雕,上面刻着"福寿康宁"四个大字。
我看着围坐在桌前的儿孙们,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了桂兰,想起了我们年轻时的艰苦岁月,想起了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的情景。
晚饭后,小鹏提议大家听我讲故事。
邻居家的孩子们也跑过来,围坐在我身边,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爷爷,您给我们讲讲您的感悟吧,您这一辈子,一定有很多道理想告诉我们。"小鹏认真地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人到我这把年纪,算是看透了一些事。一个家庭的衰败,跟几件事有关..."
我看到建国低下了头,丽华眼中含着泪水,小鹏和其他孙辈儿则专注地听着。
院子里静极了,连蟋蟀的叫声都清晰可闻。
"第一件事,就是忘了亲情。钱再多,房子再大,人心不在一处,那家就散了。以前你爷爷我也迷糊,总觉得孩子们有出息,挣钱多就好。可你奶奶走了,我才明白,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才最珍贵。"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看了看建国和丽华,他们的眼眶红了。
"第二件事,就是丢了传统。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不光是手艺,还有做人的道理。勤俭、孝顺、诚实,这些看着普通,却是立家之本。你们看看隔壁刘家,当年多风光,铁柱从小娇生惯养,后来厂子改制他就不愿干活了,东游西逛,把老刘家折腾得够呛。"
孩子们听得入神,有几个小的还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好像在提醒自己要记住这些话。
"第三件事,就是太急功近利。当年我在厂里,一个零件要打磨好几天,师傅说,慢工出细活。可现在啊,大家都想一夜暴富,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小鹏这孩子懂,传统手艺得一点点传承,生意也是一步步做起来的。"
我说着,看向小鹏,他的眼睛亮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夜深了,院子里的柿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柔和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看着面前的家人,忽然觉得,这或许是我近年来最幸福
来源:禅悟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