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翻译漫谈

摘要：近来，人工智能领域相关技术不断取得新突破，AI翻译的相关应用程序和软件也日益丰富。据我所知，ChatGPT等新的AI工具越来越多地应用于语言翻译，已经可以生成相当准确、相当流畅的翻译文本。甚至今后，还可能进一步取得更加超乎人们想像的惊人发展。

近来，人工智能领域相关技术不断取得新突破，AI翻译的相关应用程序和软件也日益丰富。据我所知，ChatGPT等新的AI工具越来越多地应用于语言翻译，已经可以生成相当准确、相当流畅的翻译文本。甚至今后，还可能进一步取得更加超乎人们想像的惊人发展。

我本人是典型的“科盲”，对AI是门外汉，一窍不通，不敢高谈阔论，只能跟大家聊聊感想。

我从上世纪50年代初开始，就从事中日笔译与口译工作。那时，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翻译会被机器所替代。科技的突飞猛进，使从事翻译工作的人们，特别是有志于从事这项工作的年轻朋友普遍产生了不安情绪——翻译是否会被AI利器“抢走饭碗”？

一个关于AI翻译的小实验

带着这个问题，我最近用中国国内常用的人工智能“Kimi”做了一个小实验，实验的课题是将松尾芭蕉的一首俳句译成汉语：

やがて死ぬけしきは見えず蝉の声

输入我要求的问题后，只过了几秒钟，对话页面上就出现了两句七言诗：

终归一死无形迹，蝉鸣声声入耳来。

接着，我又要求AI将之译成汉俳。这一次出现的结果是：

终将归尘土，蝉鸣不知死将至，声声入夏深。

不仅如此，我还请一位朋友在日本用GhatGPT译成“5、7、5”的汉俳，翻译的结果是：

终将逝去，死意无痕蝉声远，蝉鸣幽且深。

本来，我要求译成的是“5、7、5”的汉俳，结果却译成了“4、7、5”。不仅如此，句尾也不押韵，原句的季语“蝉”字在译句中出现两次。

芭蕉的这首俳句，我本人也曾试译过：

将要弃余生，却如无事竟安宁，噪蝉鸣不停。

这个译案有三个特点：句句押韵，平仄和谐，基本上译出了原意。

从这一实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人工智能翻译和纯人工翻译，究竟有什么区别。

不过，另一方面，在本次实验中，AI展现出的极强分析能力和综合能力使我非常惊讶。

在谈这个问题以前，我想先聊聊蝉的习性。蝉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卵，幼虫，成虫。从卵蜕化成蝉蚁入土后，在地下最少要生活两年，有的甚至十几年，才孵化出土，然后爬上树干，从头部到背部中央裂开，变为成蝉。成蝉在树上的生命很短暂，只有一个月左右。在盛夏，雄蝉竭尽全力鸣叫，交配繁殖。由此可见，蝉的寿命虽然很长，但出土后只生活一个夏天就死去，可见其生命极度短暂。

AI认为，芭蕉的这首俳句体现了禅宗的“无常”和“空”的思想。禅宗强调通过观察自然的变化来领悟生命的真谛，以蝉鸣这一自然现象，引导读者去领会生命的瞬间和永恒。

不仅如此，AI还从艺术上进行了分析，指出芭蕉的俳句以简洁而深邃的艺术表现力著称。芭蕉仅用17个音节，就构建出了一个充满哲思的画面。尽管这首俳句表达的是生命即将终结，但它没有带来沉重或悲观的情绪。相反，蝉鸣声的引入给人们以宁静而深沉的感觉，激发了人们对生命、自然和宇宙秩序的深层次思考。

根据我的要求，AI对我翻译的汉俳做出了评论。其中不乏溢美之词，说我翻译的汉俳在保留了原句意境的同时，也融入了中文的韵律和节奏。第一句“将要弃余生”，直接表达了生命即将终结的意思，第二句“却如无事竟安宁”，则描绘了一种对生死超脱的态度。最后一句“噪蝉鸣不停”，则与原句中的“蝉の声”相呼应。蝉鸣作为夏日的象征，也暗示了生命的循环和季节的更迭。

AI最后总结道：“整体来说，这个翻译在传达原句意境的同时，也体现了中文的美感和节奏，是一次成功的跨文化交流和艺术再创作。”

不仅如此，令我感叹的是AI竟能坚持两分法和全面性。它在最后还实事求是地指出：“不过，俳句的翻译往往见仁见智，不同的译者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表达方式。”

我想，我们必须承认，AI翻译工具在某些方面的确展现出了惊人的能力。无论是速度还是准确性，AI都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一般的人工翻译。这表明，一些翻译，特别是简单的、重复性的翻译工作的确可能逐渐被AI所取代。但AI真的能完全取代人工翻译吗？

翻译的“最后一公里” 仍然离不开人

这就需要我们探讨翻译的本质。

翻译，不是简单的“文字搬家”，更是两种不同思维的转换。从这个意义上讲，翻译是两种不同文化的交流。

我认为，翻译的成功与否，不单纯取决于译者的转换能力，更重要的是取决于译者个人的读解能力和各方面的修养、素质，包括译者的原语和译语水平，知识面，对原作的理解程度，是否拥有足够丰富细腻的感情，等等。

最理想的翻译是“神似”，即要“传神”。这就需要对一部作品的时代背景、环境、生活、风俗习惯等等，都要有深刻的理解。

还有一点绝对不能忽视：每个语句怎样翻译，固然很重要，但更应注意文章的整体性（全体の流れ）。即使每个词、每个语句，都解决了，都翻译得很准确，但如果没有把握住译文“全体の流れ”，也是不成的。这一点，即使是人工（人的智慧）翻译，也常常被忽视。严格说来，一篇文章或一部作品的思想内容、语言表达和风格特点等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译文也必须如实再现，呈现出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这样的目标，AI翻译恐怕很难达成。

此外，人脑有“推敲”功能，但机器恐怕做不到。

例如，鲁迅的《故乡》中有一段话：“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

这一句，翻译家竹内好于1955年11月译为“ぼんやりした私の眼に見はるかす海辺の緑の砂地がうかんでくる。”

1976年10月经译者“推敲”，修改为“まどろみかけた私の眼に、海辺の広い緑の砂地がうかんでくる。”人类译者的推敲，可以使翻译不断精进。

翻译是一种文化的传递、情感的表达。即使对于同一个词，在不同语境和背景下、面对不同受众、含有不同感情时，都可能产生不同的译案。举一例说明：

1960年日本话剧团来华演出《女人的一生》。剧中，一家之主突然晕倒，不省人事，女主人惊恐地抱起丈夫深情地喊：“あなた、あなた！”对于这种情况，AI建议翻译为“亲爱的！”或者“老公，老公！”。不过，这一译案对于故事本身所处的日本时代背景和角色身份并不足够契合，也并不符合当时中国观众的习惯，容易让人产生“违和感”。这种情况，在中国，女主人似乎应当呼喊丈夫的名字，或者急切地说：“孩子他爸！你怎么了？！”

如上所述， AI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对传统人工翻译造成了巨大冲击，这是不争的事实。许多人担心，未来，AI翻译是否将彻底取代传统的人工翻译？这种不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展望未来，我认为AI的确能够给人类提供更多的翻译服务。如果一个人某个语种的翻译水平不如AI，那他的相关工作就会被AI翻译所代替。

不过，目前来看，AI翻译技术发展虽快，但仍然很难基于原文语境、背景、情感等诸多要素，做出上乘、优质的翻译。特别是对于一些具有复杂语义和较高专业性的文本，如法律文件、文学作品等，需要人工翻译的精确性和灵活性。可以说，AI翻译和人工翻译各有优势，适用于不同的翻译需求。AI翻译可以提供快速、廉价的翻译服务，适用于大规模重复性的任务。而人工翻译则适用于需要高度专业性和准确性的文本。

不必惊慌。我大胆地说一句：AI翻译永远无法代替人工翻译。

我想，今后在AI领域开展国际交流与合作的重要性将越来越高。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外文局亚太传播中心原总编辑王众一在去年两会上就该问题提出提案就引发了巨大关注。

展望未来的大趋势，也许是这样的：机器翻译+人的智慧。或许，未来90%的翻译可以交由翻译软件来完成，但剩下的10%仍离不开高水平的翻译人才，总归需要有人来实现这“最后一公里”的翻译工作。人工翻译应在“创新”和“情感”上为自身发展留好位置。我们需要不断提升个人能力，学会把AI利用好，让这项技术给翻译“插上另一双翅膀”，这样就能“飞得更高”。

机器，毕竟是人的头脑发明制造的。在任何时候，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人，而不是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