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这兵娃子,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连个信都没捎!"娘抹着眼泪,颤巍巍地站在门口,看着我那身崭新军装,脸上又惊又喜。
《戈壁上的约定》
"你这兵娃子,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连个信都没捎!"娘抹着眼泪,颤巍巍地站在门口,看着我那身崭新军装,脸上又惊又喜。
我叫刘铁柱,是河西走廊小沙窝村的儿子,1974年应征入伍,在新疆军区某边防连队当了一名步兵。
算起来,我已经离家一年有余了。
这一年里,我从一个乡下毛头小子变成了一名合格的边防战士,晒得黑瘦精干,腰杆也挺直了不少。
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封家信里,娘说村里一切安好,让我安心服役,只是笔迹颤抖得厉害,我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这个春天,老天爷真不作美。
连续两个月的沙尘暴,像黄龙过境一般,呼啸着掠过戈壁滩,把边防线上的电话线都给掀断了。
我们整整修了三天三夜的线路,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长,脸上的沙子都快扎进肉里去了。
通讯中断的日子,我寄回家的信和汇款单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像石子儿丢进了大海,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直到半个月前的一个傍晚,我刚从哨所换岗回来,正捧着搪瓷缸子喝水,李指导员从连部匆匆走来,脸色不太好看。
"铁柱,你过来一下。"他招呼我到办公室。
"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指导员递给我一封信,"这是村支书写来的。"
我接过那封皱巴巴的信,手有些发抖。
信上说,娘病了,高烧不退,吃不下饭,还提到村里有人趁机把我家自留地给霸占了。
"李指导员,我得回去看看。"我抓着李指导员的手,急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这事儿得找连长。"李指导员拍拍我肩膀,眼里满是理解,"先别着急,有啥困难咱一起想办法。"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娘那瘦弱的身影。
爹走得早,家里就剩我和娘相依为命,全靠那一亩三分自留地种点口粮维持生计。
如今我当兵走了,娘一个人在家,身体又不好,那块地要是真被人霸占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张连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张连长听了情况,皱着眉头摸了会儿后脑勺,喝了口茶水,瞅了我老半天。
"按规定,你服役未满两年,不能休探亲假。"他停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嘛...看在你平时表现不错,这次特殊情况,破例批你七天假。"
他用铅笔头敲了敲桌面:"路上来回就得五天,你自己掂量着办。记住,七天后必须准时回连队!"
这话一出,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鞠了三个躬:"谢谢连长,谢谢连长,保证按时回来!"
消息很快在连队传开了。
战友们知道后,七嘴八舌凑了钱,硬是给我买了张硬座票。
老王还从他那准女朋友寄来的包裹里抠出两块奶糖:"给你娘捎去,听说病人吃甜的,心情会好些。"
小赵把他那条新毛巾塞进我包里:"擦擦汗,别让人看出你累。"
临走那天早上,全班战友都起来送我,谁都没出声,却都往我手里塞东西——烟、糖、饼干,甚至还有人硬塞给我两块钱。
。
"这是连队大伙儿签的一封信,算是军民团结倡议信吧。"张师傅那双常年风吹日晒的手搭在我肩膀上,"记住了,你穿上这身军装,就代表着咱人民子弟兵!别给咱连队丢脸!"
我郑重地点点头,把信揣进贴身口袋,心里热乎乎的。
门口的解放牌军卡准时发动,我跳上车,向着兰新线火车站进发,身后是战友们此起彼伏的叮嘱声。
"早去早回!"
"路上小心!"
"记得给咱带地方特产啊!"
兰新线的绿皮车,摇摇晃晃走了三天两夜。
那老旧的车厢像个大铁盒子,挤满了工人、知青和返乡农民,空气里混着汗味、烟味和咸菜味,闷热得很。
窗户只能开一条缝,外面的风沙不时往里灌,我用手绢捂着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戈壁滩和偶尔闪过的小站,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夜里,车厢里的灯忽明忽暗,大多数人都歪在座位上睡着了,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靠着窗户,想着快要见到娘了,又想着战友们塞给我的东西,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同志,你能帮我抱会孩子吗?我有点晕车..."一个年轻妇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脸色发白,怀里抱着个小娃娃,看样子也是要回乡下的。
我赶紧站起来让座:"大嫂,你坐我这儿吧,我正好活动活动腿脚。"
等她坐稳后,我接过那团小生命,笨手笨脚地抱在怀里。
那娃娃大概才几个月大,白白嫩嫩的,倒是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瞧我,咧嘴冲我笑,露出没牙的小嘴。
"你是当兵的吧?看样子是回家探亲?"大嫂缓过劲来,问我。
"嗯,我娘病了,家里还出了点事。"我简单地说了下情况。
"我听说了,那地方我有个表亲。"她压低声音,"那个张满囤啊,是个有名的地痞,仗着有个表弟在县供销社当门面,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
听我说完情况,车厢里几个清醒的乡亲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插话。
"那张满囤啊,前年就占了刘寡妇家的地,人家儿子在外头当知青,没人敢吱声。"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大爷摇着头说。
"他还欺负过我二舅家,说是借钱,后来一分没还,二舅讨要,反被他打了一顿。"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愤愤不平地说。
"现在像你们这样的解放军,才是咱农村人的依靠啊!"老大爷拍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期待,"见了那狗日的,你可不能心软!"
我心里一沉。
我只是个普通战士,连个班长都不是,可这身军装在乡亲们眼里,却有这么重的分量。
要是真把事情办砸了,岂不是让大伙儿失望?
车厢里的灯忽然闪了几下,随后暗了下来。
我在黑暗中想了很多,关于责任,关于担当,关于这身军装的分量。
火车终于到站了。
下了火车,还得坐半天拖拉机,才能到我们村。
那拖拉机走得慢,一路颠簸,扬起的黄土呛得人直咳嗽。
四月的风还带着些凉意,吹在脸上却让人觉得格外亲切。
"到站喽!"拖拉机师傅大喊一声,猛地一刹车,差点把我甩出去。
一进村,几个正在路边玩耍的娃娃认出了我,撒丫子跑开:"快看哪,铁柱哥回来了,当兵的回来了!"
村里的狗也跟着吠了几声,像是在欢迎我。
我家那低矮的土坯房还是老样子,只是院墙好像又矮了些,门框上的红纸也褪了色。
看样子,娘这一年过得并不容易。
我站在村口,深吸一口气,推了推军帽,挺直腰板,大步流星地朝家走去。
"娘,我回来了!"我还没到院子,就扯着嗓子喊。
娘听到声音,连鞋都顾不上穿,跑出来一看,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站在门口不敢动,好像怕我是个幻影。
"铁柱,真是你啊?"她颤声问,"怎么不先捎个信回来?"
"这不是着急嘛。"我放下行李包,把娘搂在怀里,这才发现她瘦了一大圈,肩膀硌手得厉害,头发也白了不少。
一年不见,娘像是老了十岁。
屋里简陋得很,土炕上的被褥已经洗得发白,锅台上连点米面都没有,只有墙角放着半袋红薯干。
"你这一路上饿了吧?娘这就去煮点红薯干。"娘手忙脚乱地张罗着,我看她走路有些不稳,赶紧拉住她。
"娘,我不饿,您先坐下歇会儿。"我让娘坐在炕边,从包里掏出战友们给的吃食,"您尝尝,这是我们连队的伙食。"
娘小心翼翼地接过饼干,舍不得吃,只是摸着。
"身上的军装真好看。"她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袖口,眼里满是骄傲,"铁柱,当兵的滋味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我挺直胸膛,"我在连队当通讯员,负责修理电话线,还立了两次三等功呢!"
娘笑了,皱纹里全是欣慰。
她拉着我坐下,说这些日子家里地里的口粮都揭不开锅了,全靠邻居王大娘接济。
"那张满囤仗着他那个在县上做官的表弟,见你不在家,就把咱家靠山边那块自留地给霸占了。"娘抹着眼泪说,"生产队长怕惹事,也不敢管。我又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差点去见你爹..."
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心里。
我拳头捏得咯咯响,火气一下子冲到脑门。
家里就靠那一亩三分地种点玉米和白菜,打个牙祭,要是没了这口粮,娘可怎么过?
"别怕,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强忍着火气安慰娘,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明天我就去找那个张满囤,把地要回来!"
"可别!"娘一下子紧张起来,拉住我的手,"那张满囤心黑手狠,村里没人敢惹他。你是来探亲的,可别惹出事来,耽误了你在部队的前程!"
夜里,娘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她最担心的是我会冲动惹祸,影响在部队的前途。
哎,娘心里想的永远都是我。
"你爹走得早,就留下你这么根独苗。"娘擦着眼泪说,"我盼着你穿上军装,出人头地。这点子破事,娘忍忍就过去了。"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娘的脸上,那些岁月的皱纹和沧桑清晰可见。
我没吭声,只是握紧了娘布满老茧的手。
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我是解放军战士,保卫国家是我的职责,保护娘和乡亲们的利益也是我的责任。
这事必须管!
第二天一早,我没顾上吃饭,就穿戴整齐,把张师傅给我的那封信揣在怀里,戴上军帽,直奔大队部。
村里老支书刘根生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我这副正式模样,赶紧放下手里的烟袋站起来:"铁柱啊,你这是..."
"刘支书,我想请您召集一下村民代表,我有连队领导的信要宣读。"我挺直腰板,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就像在连队报告工作一样。
老支书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行,我这就安排,你先进屋喝口水。"
他招呼我坐下,倒了杯热茶,小声问:"你知道你家那块地的事了?"
我点点头:"这事必须得管。"
老支书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那张满囤在村里横行霸道,没人敢惹。我这个老支书也是有心无力啊..."
"刘支书,"我看着他的眼睛,"今天我不是来闹事的,而是代表连队来宣读一封信,希望大家支持国防建设。但私下里,我那块地也是要讨回来的。"
老支书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好,就这么办!"
不到半小时,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和生产队长都来了。
村里人听说"刘家的铁柱当兵回来了,要开会",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凑到大队部。
院子里站满了人,有说有笑,气氛热闹。
最后来的是张满囤,他大摇大摆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狗腿子,看样子是想显摆自己的威风。
他看见我时先是一愣,接着眼珠子骨碌一转,嘿嘿笑道:"哟,铁柱回来了?当兵当得不错嘛!"
"张满囤,据说你占了我家自留地?"我直视着他,语气平静,但眼神坚定。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我俩。
张满囤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我身上的军装,又看看屋里的乡亲,底气明显不足:"这...这不是看你娘一个人种不了地嘛,我就帮着照料一下。"
"照料?"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今天我不是为私事来的。这是我们连队全体官兵给村里的一封信,请支书念给大家听。"
老支书接过信,架上老花镜,颤巍巍地打开,当众念了起来。
信中讲述了部队如何拥政爱民,以及希望家乡人民支持国防建设、关心军人家属的内容。
念完后,屋里鸦雀无声。
"我们连队常说,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如一人。"我站起身,环视四周,"我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希望大家一起把咱村的风气搞好。我铁柱是党的兵,更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受欺负!"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满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闪烁,看着众人的目光,最后垂下头:"我...我知道错了。那块地本来就是刘家的,我这就把界桩归还。"
"好你个张满囤,总算知道羞了!"一位老大爷忍不住插嘴,"要不是当兵的回来了,你还不知道要霸占到啥时候呢!"
"就是,咱村里当兵的家属,可是国家明文规定要优待的!"另一位大娘也附和道。
"军属的地咱们都不敢动,这是政策!"村里的老党员李大爷拍着桌子说。
老支书趁机拍了板:"好!明天全村人都去看看,把地界重新划清楚。另外,我提议成立军属互助小组,以后有了困难互相帮衬,不能让当兵的后顾之忧。"
一时间,屋里掌声雷动,张满囤灰溜溜地走了,那两个狗腿子也不见了踪影。
我心里那股气总算是出了,却也明白,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焦急地等着,见我平安回来,她悬着的心才放下。
"你没惹事吧?"娘担忧地问。
"没事,娘,咱们的地保住了。"我笑着说,"明天大伙儿都去看看,重新定界桩呢。"
娘眼圈红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进屋,从柜子底下摸出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几张皱巴巴的票证和几块硬币。
"铁柱,这是娘这一年省下的钱,你带上,在部队里添件衣服。"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娘,我不缺钱,连队给我发津贴呢。这钱您留着买药。"
娘执意要塞给我,我只好收下,心里却打定主意,临走时一定要悄悄塞回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真的都来了,拿着锄头、铁锹和绳子,浩浩荡荡地去了我家的自留地。
那块地靠着山坡,土质不算好,但胜在向阳,种玉米和白菜正合适。
张满囤也来了,带着几个帮工,还有他那十六岁的儿子。
他心虚地站在一旁,看着大伙儿重新丈量土地,按照原来的界桩恢复地界。
王大娘走过来,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娃啊,你不知道,你娘这一年过得多苦。张满囤占了地,还威胁说谁要是帮你娘,就别想在村里好过。要不是你当了兵,回来这一趟,咱们这些老百姓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翻身呢!"
我接过馒头,心里又酸又暖。
村里的知青和年轻人主动帮忙整理那块荒废的自留地。
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有的松土,有的拔草,有的搭架子,连张满囤也不好意思闲着,带着他儿子一起帮忙。
"铁柱,我...我真不是故意要占你家地的。"张满囤趁没人注意,支支吾吾地走过来,"我那小子老想当兵,看见你这一身军装,眼睛都直了。"
我看了看他那瘦高的儿子,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当兵不容易,得好好学习,听党话,将来才能去保家卫国。"
那小子憨厚地点点头,眼里闪着光:"铁柱哥,我想听听你在部队的事。"
午饭时分,大伙儿围坐在田埂上,吃着各家带来的干粮,七嘴八舌地问我部队的事。
我讲起了戈壁滩上的风沙,讲起了连队的训练,讲起了边境线上的巡逻...那些平时觉得苦的事,此刻说出来却满是自豪。
娘就坐在我旁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那是我很久没见到的笑容。
我的假期很快就到了尾声。
临走那天,村里居然开了个欢送会。
老支书当场宣布成立了"军属互助小组",并让张满囤当了副组长,专门负责照顾像我娘这样的军人家属。
"这是对张满囤同志的考验,也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老支书意味深长地说。
张满囤红着脸点点头,看样子是真心悔改了。
村里人凑了一筐鸡蛋,非要我带回连队分给战友们。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这满筐的鸡蛋安全带回去。
"娘,您放心,我在部队好好干,等服役期满就回来陪您。"我搂着娘的肩膀,心里踏实多了。
"去吧,好好当你的兵。"娘眼圈虽红,却挺直了腰杆,"娘有这么多乡亲照顾,你安心。"
临上车前,我把连队发的津贴和战友们凑的钱,偷偷塞进了娘的口袋:"娘,这是我的津贴,您留着买药。"
娘想推辞,我已经跳上了拖拉机。
绿皮车又一次启程了。
我望着窗外春播的田野,心里有了新的力量。
远处,一片片麦苗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向我招手。
那些麦苗会长大,会结出饱满的麦穗,就像我们这些年轻的战士,总有一天会成长为国家的栋梁。
火车驶过一个小站,一群娃娃在站台上好奇地望着列车,我朝他们挥挥手,他们也兴奋地挥手回应。
。
回到连队的第一天,战友们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我把村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连带着那一筐鸡蛋的来历也说了。
张连长听完,拍着我的肩膀笑道:"干得不错!这才是咱们解放军战士应有的样子!"
我悄悄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那张全家福——娘坐在中间,我站在后面,穿着那身让我挺直腰杆的军装。
"你这兵娃子,怎么说走就走了?连个信都不捎!"娘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我知道,这次回去,我不再只是个普通的战士,而是扛起了更大的责任。
那片戈壁,那身军装,那些乡亲的期待,都是我必须守护的约定。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