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不让须眉”——萧娴书法艺术

摘要：乙巳初春雨水吉日，《中国书法报》编辑老师邀文时如上提问。回望20世纪活跃在近现代书法篆刻史上的女书法家们，大多诗、书、画、印、文字学功底扎实，其书多秉承民国遗风。她们普遍在青年时期都曾历经社会变迁且人生境遇曲折丰富，后半生多归于平静、寓书寄情。故其书大都本色书

▲（图1）萧娴肖像照

水墨开奇境、丝桐发妙音

——读萧娴先生书艺有感

文/顾琴

“近现代哪位女书法家影响了您？谁让您更记忆深刻？”

乙巳初春雨水吉日，《中国书法报》编辑老师邀文时如上提问。回望20世纪活跃在近现代书法篆刻史上的女书法家们，大多诗、书、画、印、文字学功底扎实，其书多秉承民国遗风。她们普遍在青年时期都曾历经社会变迁且人生境遇曲折丰富，后半生多归于平静、寓书寄情。故其书大都本色书写，文如其人、书如其人。这时期的代表女书家有：萧娴、游寿、林徽因、谈月色、张充和、陈佩秋等，而其中对我影响最深的当首推枕琴室主萧娴先生！

曾经我有幸于1991年10月、2024年12月两次观摩萧娴书法展，而今重新回忆起萧娴书展，穿越时空，在一个个特定的展程里细细品味其笔墨意蕴及人生况味，真乃别有心悟。

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张萧娴先生肖像照（图1）：着玄色外套，微侧身正神色专注凝视于摄影镜头。她银发苍苍、面庞棱角分明，额头饱满、双唇紧抿，双眉紧锁、眉峰如墨痕勾勒，沉凝深邃的目光穿透镜头、直抵人心，既饱含文人特有的倔强风骨，又隐隐透出女子那分绵密温厚的母性底色。这一切都与其家学师承、艺游经历、书学思想、独立人格、艺术风骨丝丝相扣。

一、家学渊源：“粤海神童”“南社小友”

萧娴出生于贵州贵阳的书香世家，其父萧铁珊是清末民初南社诗人、书法家，萧铁珊不仅精诗文，更以擘窠大字见长，其刚健书风与磊落人格直接深刻影响了幼年萧娴的成长。萧娴书艺的早慧启蒙及性别突破与家学渊源息息关联。

幼年时期的萧娴即展露书法天赋，她5岁丧母后随父迁居广州。在父亲教导下，她未受旧制“女工”束缚，而是浸淫于古文诗词，日常书写临习碑帖。12岁时已能代父书写楹联，以假乱真；13岁在广州大新百货落成典礼上挥毫丈二巨联“大好山河，四百兆众；新辟世界，十二重楼”，被誉为“粤海神童”。这一经历不仅奠定了幼年萧娴的榜书根基，更鼓励她敢于打破传统女性“闺阁书写”格局，彰显其幼时早熟宏大的艺术胆魄。

萧娴文化视野与独立人格的早期确立，也与其父早年施教有关。萧铁珊常携女儿参与南社雅集，与柳亚子、陈去病等名士交游。这使得萧娴自幼接触新文化思潮，被称为“南社小友”。当时的广州作为近代革命与通商重镇，开放的人文环境进一步塑造了她独立豪迈的性情，为其日后突破性别桎梏、追求雄强书风埋下伏笔。

二、师承脉络：康门衣钵、碑学革新

▲ 萧娴与刘海粟在康有为墓迁葬仪式上

1922年萧娴随父迁居上海，得缘拜康有为为师，这是其艺术生涯的转折点。可以说，康有为的碑学思想与教学体系直接为萧娴书艺注入了理论深度和变革动力。

康有为给予萧娴的碑学启蒙至关重要。康有为以《广艺舟双楫》为纲，主张“尊碑抑帖”，推崇书写中蕴含汉魏石刻的雄浑气象。他教导萧娴书学从篆隶入手，以“三石一盘”（《石鼓文》《石门颂》《石门铭》《散氏盘》）筑基，强调表现宏大厚重的书艺审美。康有为还曾专门题诗赞萧娴“雄深苍浑此才难”，并预言“卫管重来主坫坛”，将萧娴比肩东晋卫夫人和元代管道昇，这都奠定了萧娴在中国书法碑学体系中的地位。

此外萧娴在学习康有为的基础上善于融通与超越，她将康有为推崇的北碑雄强与篆隶古拙相融合，并参以帖学灵动，倾向于临碑而读帖，形成“豪放中不失婉约，恣肆中不失端凝”的独特风格。

▲ 萧娴挥毫照

三、艺术成就：碑学女性化书写的历史突破

萧娴被誉为20世纪中国书法史“南萧北游”之“南萧”，与北方的游寿并称，是碑学复兴浪潮中杰出的女书法家。作为“南萧北游”的核心人物，萧娴与游寿共同改写了女性在中国近现代书法史上的边缘地位，开创了碑学女性化书写的风范。而相较于游寿的学者气质与金石考据文字学功夫，萧娴更以书艺实践创新突破见长。

萧娴的艺术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是擘窠大字及女性书写的性别突围。一般传统榜书多由男性书写，萧娴却以女性柔韧之躯驾驭书写巨幅书大字，开创“重、力、大”的书法审美范式，她擅将性格中顽强倔强、坚忍不拔的性情注入书写日常。素日以笔名“蜕阁”自称，她说“蜕阁，就是蜕出闺阁的意思，人家说我的字不像女子写的，我就起这个笔名”。可见她对自己女性书法家书写的性别突围及女性主体表达都相当注重。

萧娴中年时游历遍布西南名山大川，后定居于六朝古都南京。平生瞩目自然，借景抒情，故自然风物、日月精华、山林逸气都洋溢于其笔端。正如其自述所言：“我爱榜书，因爱大物，诸如长江汹涌、长城万里。”可谓擘窠大字，风云入怀，得意挥洒。萧娴1981年在江苏美术馆举办个展时，以八旬高龄挥毫“长城归来”，笔力扛鼎，气势撼人，彻底颠覆了以往旧式传统女性书法的纤弱形象。这份“以大字写大物”的创作理念，源自她对自然雄浑壮美的感悟。

▲ （图2）萧娴书“道登天门”

其次是碑帖融合的技法创新。萧娴早年考入广州美术学校，师从高奇峰学画。她曾提出“以国画笔墨营养书法，以书法线条美化国画”，强调艺术门类的互通。其隶书对联“性拙自知能事少，礼踈常觉慢人多”笔意出自《石门颂》，字态方正宽博，用笔严谨，篆隶意味足，线质积点成线，颇具屋漏痕意趣，左侧的小行草字款写得清新脱俗。再观其行楷书将魏碑方笔与帖学圆转结合，如“毛泽东诗词”系列作品，既存《石门铭》之峻峭，又具米芾之跳宕，展现出碑帖交融的现代性探索。再观其晚年1991年90寿辰展览时巨书“道登天门”（图2），字字独立、字内空间一气呵成连贯有致，字形圆融、笔意遒劲，线质如斧凿刀刊，结体大开大合，既延续康氏气象，又融入其对山川自然造化的感悟，呈现出一派“书中有我，眼底无他”的臻境。所谓为书之道，关乎性情，通乎造化。

此外萧娴的贡献还体现在公共美育传承和公益精神发扬光大方面。萧娴晚年任江苏省文史馆员、南京市书协名誉主席，对推动书法美育、艺术普及、慈善公益等尤为着力。她常参加文史馆活动，以艺术回馈社会，彰显士人情怀。南京解放后，萧娴热情地送子女参军，并写诗勉励“男儿四方志，子女亦同雠”“临行无别语，勿贻父母羞”，足见其格局宽阔、思想境界之高。

萧娴曾提及她有一方常用印，曰“庖丁”。她以每天做饭以饱全家口腹的日常生活道理打比方，以此形容并警醒书家当天天练字。认为“书家常不下笔，社会便少一种精神食粮。所以虽是闲章一方，意思倒有三重：一要自视平凡，二要勤奋努力，三要有益于社会”。这份女性于日常生活体悟的细腻入微，以及于书艺进程的情怀与担当，正是萧娴作为女性书家所特有的。

萧娴对联“大爱胜母，高风在天”

如此高尚的气节从其所书行楷大字对联“大爱胜母，高风在天”的笔墨意蕴中可见一斑。此书以篆籀线条书写行楷，落墨凝重、用笔沉厚、字势开张，尤以“大”“爱”“胜”“天”等字的捺笔为显。“母”字中间长横的形态足见北碑隶意，线质密度高。此书对联语意、图文内容和书风契合同辙，宽博厚重，遒劲苍茫。

四、历史定位：给予女性书家的现代启示

萧娴的书艺人生，是20世纪中国社会变革与艺术转型的缩影。其书以温厚为形体，恣肆为气神，自成面目，影响当代。她以女性“独立自强”的精神面貌突破书写主体性别的壁垒，将碑学从理论倡导转化为实践典范，注重将人生历练、对天地万物的体悟物化为笔影墨迹，其现代启示意义远超乎书法领域。

可以说萧娴是近现代女性书法的代表象征。在传统深厚的书法史中，她以作品实践证明女性同样能驾驭雄强书风，为当代乃至后世女艺术家树立标杆。她是碑学复兴的推动者。她以康门弟子身份，将碑学从文人精英书斋推向公众视野，加速了碑学的现代传播。她又是女性书法精神的引领者。晚年以90岁高龄加入中国共产党，其“书写风流”的人生姿态，融合传统文人的雅逸与当代创新者的热忱与胆略，成为新旧女性书法碰撞的独特范本。

萧娴以手中的毛笔，在苍茫天地间书写了女性自强的墨痕史诗。从“粤海神童”到“女书圣手”，她以雄深苍浑的笔墨，打破性别与书艺的边界，让北碑的阳刚之气在女性腕底重生发光。

今日重读萧娴书艺，不仅为感受其笔墨之力，更为铭记萧娴那份在时代洪流中“独立自强、返璞归真”的女性精神之光而感动与自豪！

笔墨丹心：女书法家的繁花之路

文/阚爱萍

▲ 阚爱萍随沈鹏先生拜访萧老

在中国书法史上，女性书法家始终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她们以柔韧的笔触，在宣纸上书写着属于自己的艺术人生。近现代以来，随着社会观念的转变，越来越多的女性投身书法艺术，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也走出了一条自立自强的艺术之路。在这条道路上，萧娴无疑是最耀眼的启明星。

一、女书法家的精神丰碑

萧娴的艺术人生，是一部浓缩的中国近现代书法史。她幼承家学，师从康有为，在碑学领域造诣深厚。其书法雄浑大气，既有北碑的刚健，又具南帖的秀逸，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作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女书法家之一，萧娴不仅以精湛的书艺享誉书坛，更以其高尚的人格魅力和开放的艺术胸襟，为后学树立了典范。

▲ 萧娴在个人书法展上为观众挥毫

20世纪90年代初，我曾随沈鹏先生拜访萧老，虽已年过90高龄，但她精神矍铄，谈笑风生。交谈中她特别强调：“书法不是简单地写字，而是文化的传承，是心灵的修炼。”这番话深深触动了我，也影响了我日后对书法教育的理解。萧老对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辈，她常说：“书法艺术需要代代相传，女性书法家更要互相扶持。”

二、当代女书法家的传承与创新

萧娴的艺术成就和精神品格，深深影响着当代女性书法家群体。她们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在不断探索新的艺术表达方式。在创作题材上，女性书法家更注重个人情感的表达；在艺术风格上，她们将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柔美融入笔墨之中；在教育领域，越来越多的女性书法家投身书法教育，为传统文化的传承贡献力量。

我的书法之路，正是受到前辈的启发。从最初的临摹入门，到后来的创作实践，萧老的艺术理念始终指引着我。特别是在我编写《中小学书法基础教程》时，深刻体会到萧老所说的“书法要注重文化传承”的真谛。这本教程不仅传授技法，更注重培养学生的文化素养和审美能力，这一理念正是源自前辈的启迪。

三、繁花之路：女书法家的当代价值

当代有众多女书法家，正在全国各书协担任主要领导职务；有全国书协主席、省市县书协主席及各阶层的女性领军人，这是一个新的开端，正在书写女性书法的新篇章。她们活跃在书法创作、教育、研究等多个领域，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在社会观念与个人理想的平衡中，她们以坚韧的毅力追求艺术；在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中，她们以开放的胸怀探索创新之路。

女性书法家的崛起，不仅丰富了书法艺术的表现形式，也为传统文化的传承注入了新的活力。她们用笔墨诠释着对传统文化的理解，用作品传递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在这个过程中，萧娴等前辈女书法家的精神品德，始终是激励后人前行的明灯。

站在新的历史节点上，回望近现代女性书法家走过的道路，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个人的艺术成就，更是一个群体在传统文化传承中的担当与贡献。她们以笔墨为媒，书写着属于自己的艺术人生，也为中国书法艺术的传承与发展谱写着新的篇章。这条路“虽远必至，虽难必成”。在传统文化的沃土上，女性书法家们必将绽放出更加绚丽的花朵。

萧娴作品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