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店面不大,二十来平,进门右手边堆着各式各样的螺丝钉和电工胶带,左手边是几把老式锁具,最里面放着几袋水泥,袋子上落了一层薄灰。
我最近在县里开了一家小五金店,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店面不大,二十来平,进门右手边堆着各式各样的螺丝钉和电工胶带,左手边是几把老式锁具,最里面放着几袋水泥,袋子上落了一层薄灰。
那天正午,我趴在柜台上刷着短视频,门帘”哗啦”一声响,堂弟小川进来了,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格子衬衫皱巴巴地塞在裤腰里,露出一截发黄的衣角。
“哥,有空不?”他搓着手问我。
我划掉一条女主播在田里摘菜的视频,抬头看他:“咋了?”
他坐在我对面的塑料凳上,凳子”吱嘎”一声,好像承受了太多重量。其实小川并不胖,只是这凳子已经用了七八年,塑料都有些老化了。
“哥,我…我想跟你借点钱。”他的手指在膝盖上画着圈。
窗外一辆三轮车经过,车斗里装满了西瓜,吱吱呀呀地响,卖瓜的吆喝声传进来:“五块钱三斤的西瓜嘞——”
我没说话,等他继续。
“我想去市里开个小餐馆,就是缺点启动资金。”他说,“三万块就够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三万不是小数目,是我半年的纯利润。但小川是我堂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爸——我叔叔三年前得了脑溢血走了,婶子改嫁去了外地。
“行,我明天去银行取。”我没多问用途,也没谈什么借条利息。
转账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打过去了。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他那头发来一个感谢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哥,半年后还你”。
日子像门前那条小河一样流过去,春去秋来。转眼到了冬至,我在院子里腌萝卜,父亲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晒太阳,一边削着一个木勺。
“小川的餐馆咋样了?”父亲忽然问我。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自从借了钱,小川就再没联系过我。他的朋友圈最后一条还是三个月前发的,一张模糊的啤酒瓶照片,下面配了一句”加油”。
“不知道,好像在忙吧。”我含糊地回答。
父亲的刀在木头上轻轻刮着,发出”唰唰”的声音。
“钱还了吗?”他没抬头,问得很随意。
我没接话,手上用力搓着萝卜,仿佛要把皮都搓掉似的。
父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木勺放在膝盖上。“别去找他要。”
“为啥?”我抬起头,有些不解,“三万块,大半年的收入。”
父亲没回答,只是摇摇头,继续削他的木勺。太阳照在他的头顶,我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小川发个信息。屏幕上显示着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个感谢的表情上。我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春节过后不久,我在集市上遇见了小川的前女友小雨。她在一个小摊位上卖自制的腌菜,身后挂着几串红辣椒,像是新年里的装饰没摘。
“小川呢?”我假装随意地问。
小雨的手顿了一下,把一袋萝卜递给顾客,找了零钱才回过头来。
“不知道,分手快一年了。”她低下头整理摊位上的小罐子,“他欠了一屁股债,听说已经不在市里了。”
我心里”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欠了多少?”我问。
“听说有十几万。”她把一个罐子上的标签撕下来贴好,“他爸生病那会儿,借了高利贷,一直没还清。”
集市上的喇叭突然响起来,播报着一则寻人启事。声音模糊不清,夹杂着背景里小贩的吆喝声,只听得清”穿黑色外套”几个词。
我买了两袋萝卜,付钱的时候多给了二十。小雨想找给我,我摇摇头转身走了。
那三万块钱,看来是要不回来了。
回家路上,我给小川发了条信息:“在哪?过得咋样?”
消息发出去,显示已读,但一直没回复。
家里,父亲坐在院子里剪指甲,指甲”嚓嚓”掉在一张旧报纸上。他抬头看我提着萝卜进来,笑了笑:“买这么多干啥?”
“小川欠了一屁股债。”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父亲的剪刀停在半空中,然后慢慢放下来。他叹了口气:“我知道。”
“那你为啥让我别找他要钱?”我有点生气,“是不是你也给他钱了?”
父亲没回答,把报纸收起来,小心地对折,像是在处理什么贵重物品。
“明天清明,回老家上坟。”他换了个话题。
清明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开着三轮车,载着父亲和祭品回老家。车子经过一片油菜花田,金黄的花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们在祖坟前摆好贡品,点上香,父亲给每个坟头都倒了一圈酒。最后,他在叔叔的坟前站了很久,嘴里念叨着什么。
“你叔临走前找过我。”回程的路上,父亲突然开口。
我减慢车速,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小川欠了高利贷,是给他治病的。”父亲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他怕欠钱的人找上门来,让我帮着照顾点。”
三轮车轮胎碾过一个石子,“咚”地一声闷响。
“我借了五万给小川。”父亲继续说,“后来又借了两万。”
我猛地刹住车,转头看着父亲:“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春天,就在你借钱给他之前。”父亲平静地说。
路边的沟里长着一簇不知名的野花,紫色的,小小的,像是被遗忘在那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告诉你干啥?让你不借给他?”父亲看向远处,“他爸临走前,求我照顾他,我答应了。”
我重新发动车子,心里五味杂陈。
“那我那三万……”
“你那三万,我来还你。”父亲打断我,“不过得慢慢来,我每个月退休金也不多。”
我的眼睛有些发热,使劲眨了眨。
“不用了。就当是我借给叔叔的。”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说话。
三轮车继续向前开,路过一座小桥,桥下的水格外清澈,能看见小鱼游动的影子。
回到县里已是下午,天边飘起了小雨,像是在洗刷什么。我把父亲送到家,刚要走,他叫住我。
“等会儿。”他进屋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小川昨天来过,让我给你的。”
我愣住了,接过袋子,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草草一数,大概有两千多。
“他说会慢慢还,让你别着急。”父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还有这个。”
那是一枚铜质的钥匙扣,形状是一条小鱼,表面已经磨得发亮。这是我小时候送给小川的生日礼物,他一直挂在书包上。
我握着钥匙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我和小川都还小,经常在老家的河边钓鱼。有一次我们俩抓到一条特别大的鱼,兴高采烈地拿回家,叔叔笑着说要给我们做红烧鱼吃。后来我和小川在院子里玩,忘了这事。等我们想起来时,叔叔已经把鱼送给了邻居家一个生病的老人。
我当时很生气,哭着问叔叔为什么要送人。叔叔蹲下来,摸着我的头说:“有人比我们更需要它。”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拿出那枚钥匙扣反复看着。上面的小鱼仿佛在对我笑。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去找小川。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我去了几个他可能在的地方,最后在城郊的一个工地找到了他。
他穿着满是灰尘的工作服,正在搬砖头。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
“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他踉跄了一下,没躲,也没还手。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我吼道。
周围的工人都停下来看着我们。小川低着头,肩膀有些发抖。
“对不起,哥。”他说,“我不想让你们看不起我。”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钥匙扣:“还记得这个吗?”
他看着钥匙扣,眼圈红了:“记得,你十二岁那年送我的。”
“叔叔走得太突然,你应该来找我的。”我说。
工地上的搅拌机突然运转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小川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啥?”我凑近了些。
“我说,我怕连累你们。”他声音很低,“欠债的人找上门,骂我骂我妈,说要砸店砸家…”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擦了擦脸上的灰:“我不想你们也遭这罪。”
我沉默了一会儿,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里有两万,密码是你生日。剩下的,等你安定下来再说。”
他没接,摇摇头:“不,哥,那是你的结婚钱。你和嫂子马上要办婚礼了。”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我的生活。我强行把卡塞进他口袋:“拿着,先把高利贷还了。至于婚礼嘛,简单点就行。”
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工地的泥土上,晕出一小片深色。
回去的路上,天放晴了,阳光洒在路面上,在水坑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婚礼那天,我意外地看到小川出现在宾客席上,穿着一件熨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衫,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他送了一个红包,我没拆,但能感觉到很轻。宴席结束后,他和父亲聊了很久,我刻意没去打扰他们。
晚上收拾礼物时,我打开了小川的红包。里面是五百块钱和一张纸条:“哥,谢谢你。叔叔说得对,家人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我把纸条收进抽屉,想起叔叔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亲人之间,不是算计付出多少,而是看谁更需要帮助。”
如今,每个月十五号,我都会收到一笔小额转账,有时候三百,有时候五百,备注永远都是简简单单的”还款”两个字。我从来不回复,小川也不多言语。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比那几万块钱要重要得多。
去年年底,小川又出现在了我家门口,手里拎着两瓶白酒和一条腊鱼。他说在县南开了个小修车铺,生意还行,请我和父亲有空去坐坐。
父亲笑眯眯地接过礼物,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有出息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围在火炉旁喝酒,说起以前的事,笑得前仰后合。窗外落着小雪,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的枝桠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
小川喝得脸红通通的,趴在桌上,忽然说:“哥,我想去看看我爸。”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点点头:“清明节一起去。”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钱财或许重要,但亲情和信任,才是最珍贵的财富。那三万块钱,换来的不是债务,而是一种重新连接的纽带。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找不回来,但只要心还在一起,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清明时节,我们会一起站在叔叔的坟前,告诉他,我们都还好,他可以安心了。
来源:小柒萌物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