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3年冬天,南京的梧桐叶落得早,刘西元从南京军区副政委的岗位上退了下来。
1983年冬天,南京的梧桐叶落得早,刘西元从南京军区副政委的岗位上退了下来。
组织上给他安排了一处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离军区大院不远,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
房子是六十年代建的,墙皮有些斑驳,但屋里装了暖气,冬天倒也不冷。
客厅摆着一张褪了色的木沙发,茶几上常年放着一摞报纸和几本翻旧的军事理论书,墙角立着个竹编暖水瓶,壶身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
离休后的头几个月,刘西元总往军区档案室跑。
他借了一大摞抗美援朝的作战记录,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誊抄,笔记本用的是儿子从上海寄来的蓝格子稿纸。
有时抄到半夜,老伴冯岩端来一碗鸡蛋面,面条上飘着几滴香油,他这才搁下笔,边吃边说:“当年在朝鲜,战士们要能吃上这个,得乐坏了。”
开春时,吉安县派人来南京找他。县里要建“将军园”,缺资金,想请老将军帮忙协调。
刘西元听完,当即给北京的老战友打电话,又联系了几家国企。
一个月后,三十多万拨款到了县财政科。
临走时,他掏出工资袋,数了三千块钱塞给县干部:“给桐坪镇农贸市场添块砖。”
后来农贸市场门口立了块功德碑,他名字排在头一个,用的是隶书刻的。
生活上他还是老习惯。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先在院里打一套简化版军体拳,动作比年轻时慢了一半。
早饭固定是稀饭配咸菜,偶尔加个水煮蛋。
上午看报,用红蓝铅笔在《参考消息》上画重点,遇到朝鲜半岛的新闻就摘抄下来。
书桌抽屉里有个铁皮盒,装着抗美援朝时的作战地图,纸边都磨毛了。
1988年授勋那天,北京来了人送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他把勋章锁进五斗柜,转头问秘书:“上次说的希望小学筹款会,安排在下礼拜几?”
那天中午家里加了个菜,红烧肉炖土豆,肥肉他吃了两块就放下筷子:“现在油水太足,比不得打仗那会儿啃炒面就雪水。”
九十年代初,儿子要把老房子装修一遍,他拦着不让动:“墙刷白了晃眼睛,沙发换新的坐着硌腰。”
最后只同意换了卫生间的马桶,因为原来的铸铁马桶漏水,每月多交五块水费让他心疼。
书房墙上挂着朝鲜带回来的铜勺,勺柄刻着“38军”三个小字,每天擦两遍。
1995年抗美援朝纪念日,一群志愿军老兵来家里探望。
七八个老头子挤在客厅里,说到松骨峰战役,刘西元突然站起来比划战术路线,膝盖撞到茶几角,青了一块。
中午留大伙吃饺子,他亲自剁白菜馅,案板声咚咚响,像当年行军时的鼓点。
有个老兵夹起饺子叹道:“彭老总那声‘万岁军’,听得我哭了一宿。”
满屋子突然安静,只听见筷子碰碗的叮当声。
2000年后,他腿脚不利索了,改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藤椅扶手缠着蓝布条,是拿旧军装袖子改的。
有回军区干休所送来进口轮椅,他试了试说:“太软,坐着犯困。”
第二天让警卫员把轮椅送给了隔壁中风的老参谋。
每天雷打不动看《新闻联播》,看到驻港部队的画面,手指在膝盖上敲节奏,哼两句“雄赳赳气昂昂”。
最后两年常住院,病房床头摆着三样东西:放大镜、38军老照片集、女儿买的随身听。
磁带只有一盘,录的是彭德怀在朝鲜做动员报告的原声。
护士来量血压,他总指着照片里穿棉袄的年轻人说:“这是我们的司号员,金城战役牺牲的,才十七岁。”
窗台上养了盆仙人掌,说是“耐旱,像咱们打上甘岭的兵”。
2003年夏天特别热,蝉叫得人心慌。
7月14日早上,他忽然要穿军装,老伴翻出1955年授衔时发的将校呢制服,肩章上的金星褪成了淡黄色。
衣服套在瘦削的身子上直晃荡,他对着镜子正了正帽檐,慢慢举起右手敬了个礼。
当天中午,心电图拉成直线时,床头柜上的半导体收音机还在放《歌唱祖国》。
追悼会在南京石子岗殡仪馆办,大厅里摆满花圈,最显眼处是吉安县送来的——挽联上别着枚晒干的井冈山红米,玻璃罩里封着将军园的一抔土。
哀乐放完,不知谁带头唱了句“跨过鸭绿江”,满屋子白发人跟着哼,调子早跑了,词倒一句没落。
骨灰盒送回吉安那天,赣江下着毛毛雨。
儿子把一级红星勋章埋进将军园的松树下,没立碑,只挂了块木牌,写着“一棵松”。
来年开春,树干上冒出几簇新芽,看园子的老汉说:“比别的树绿得早。”
来源:鹤飞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