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1年圣诞夜,纽约长岛别墅的暖气驱不散汤一介心中的寒意。七十六岁的他泡在女儿家的大理石浴缸里,药草味随着蒸汽在浴室弥漫。楼下传来孙子用英语背乘法表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五七干校,也是这样蜷在木桶里泡药浴,只不过那时窗外是此起彼伏的批斗口号。
2001年圣诞夜,纽约长岛别墅的暖气驱不散汤一介心中的寒意。七十六岁的他泡在女儿家的大理石浴缸里,药草味随着蒸汽在浴室弥漫。楼下传来孙子用英语背乘法表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五七干校,也是这样蜷在木桶里泡药浴,只不过那时窗外是此起彼伏的批斗口号。
女儿特意把主卧让给他们老两口,真丝床单上摆着新买的唐装。老伴乐黛云对着镜子试穿时嘀咕:"这料子滑得硌人,还不如咱家的老粗布。"汤一介望着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穿棒球服的孙子和跳芭蕾的外孙女,恍惚间像是别人家的孩子。
波士顿剑桥镇的深秋,汤家儿子正在车库改装的实验室里捣鼓精密仪器。他至今记得1981年刚到麻省理工时,用每月八百美元的奖学金给国内寄了台索尼收音机。父亲回信却写:"不如换成《二十四史》寄来,你侄子该开蒙了。"
女儿在华尔街的玻璃大厦里,办公桌上永远摆着父亲手抄的《道德经》。有次美林证券的同事好奇问起,她笑着解释:"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比股票代码难懂多了。"只有深夜加班时,她会用马克笔在便签纸上默写"道可道非常道",字迹歪斜得像小学生。
1992年春节,北京家里的电话成了战场。儿子在越洋电话里喊:"爸您知道加州理工的实验室多大吗?顶咱们整个中关村!"汤一介握着话筒的手直发抖:"当年西南联大在防空洞搞科研,照样出诺贝尔奖!"
最激烈的争执发生在孙女出生那天。女儿从纽约医院打来电话,背景里婴儿的啼哭混着英语广播。"爸,您外孙女要填出生证明,名字写成Lucy Tang行吗?"汤一介沉默许久,最后对着电话吼:"汤家辈分从'继'字起,你们不要祖宗了?"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窗台上的君子兰被震落两片叶子。
孙子汤米十二岁那年,在车库拍卖会上淘到本泛黄的《论语》。他指着扉页上的藏书章问父亲:"这个'汤'字和我们姓Tang有关系吗?"父亲盯着印章里"燕京大学图书馆"的字样,突然把儿子塞进汽车:"走,去唐人街找中文老师!"
每周六的中文学校,汤米总把"床前明月光"念成"窗前明白光"。有次老师让用"故乡"造句,他咬着铅笔头写:"爷爷的故乡在电话里。"这本作业本后来被汤一介锁在书房最深的抽屉,和那些没寄出去的家书放在一起。
2003年非典期间,北大朗润园的丁香开得正盛。汤一介戴着老式纱布口罩,在书房校对《儒藏》样稿。学生视频问候时,背景里传来纽约街头的救护车声。他突然对着摄像头激动起来:"你们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往外跑,中华文明的源代码..."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乐黛云赶紧切掉视频。转身给他拍背时,瞥见书桌玻璃板下压着孙子全美数学竞赛的奖状,英文花体签名旁歪歪扭扭描着个"汤"字。
2014年ICU病房,汤一介身上插满管子,仍坚持用颤抖的手在平板电脑上改论文。孙女从视频里看见,哭着用中文喊:"爷爷等我,明年选修汉学!"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伸出两根手指比划。护工后来告诉家属,老人临终前反复描画的是"家"字的笔画顺序。
追悼会上,儿子带来个特殊花圈——用硅晶片拼成的八卦图。
乐黛云抚摸着冰冷的芯片轻声说:"你爸要是看见,准骂你这是'夷狄之器'。"话音未落,外孙女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念起《滕王阁序》,电子香炉的蓝光映着遗像,像极了汤家书房那盏永不熄灭的台灯。
来源:南海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