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子高考那天,天还挺好。我送他到考场,站在校门口看那些孩子进去,像看一群扑向火光的飞蛾。
儿子高考那天,天还挺好。我送他到考场,站在校门口看那些孩子进去,像看一群扑向火光的飞蛾。
我们这个县城,高考是让孩子跳出来的唯一方式。跳不出去,就只能进工厂,或者回家种地。谁家要是出了个考上大学的,能在街上横着走三天,邻居提起来都要带上一句”人家孩子有出息”。
儿子从小就听话,成绩不算拔尖,但也一直稳定在班上前十。他爸在我怀他时就走了——不是去世了,是真走了,跟镇上卖水果的跑了。我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靠给人洗衣服,做小时工。这十八年,攒下来的钱塞不满一个茶叶罐。
高考出分那天,儿子手机关了。我在家煮了他爱吃的猪肝面,加了两个鸡蛋。锅开了三次,面都煮烂了,他才回来。
进门时脸色不太对,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风吹乱了。我没问分数,他也没说。只是坐下来,默默地吃了那碗面条。
吃完后,他说:“妈,我没考好。”
说完就进屋了。晚饭没吃,躺在床上玩手机。我敲门,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说不饿。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我听见他在屋里翻东西,然后拉开抽屉的声音。中午他出来,穿得整整齐齐,像要去什么正式场合。
“妈,我去姑父工厂上班了。”
他姑父在深圳开了个小加工厂,生产一些塑料零部件。几年前来过一次,看我们生活艰难,留了个电话,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这些年也没联系,没想到儿子会主动去。
我问他:“分数差多少?要不要复读?”
他摇头:“差太多了,复读没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帮他收拾了几件衣服。临走时,我塞给他800块钱。这是我这个月的全部积蓄。他不要,我硬塞进他口袋。
儿子走了,家里一下子空了。
以前,哪怕他在学校住宿,周末也会回来。这次他走,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似的。我问他什么时候回,他只说”有空就回”。
过了一周,我给他打电话,问他工作怎么样。他说很好,让我别担心。他说话总是很简短,问一句答一句,不像以前会跟我唠叨。
一个月后,他给我汇了1000块钱。我打电话问他,他说厂里伙食费便宜,住宿不用花钱,攒下来不少。
“你自己留着用。”我说。
“你先拿着,”他说,“我这边挺好的。”
说完又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个月,又汇了1500。第三个月,2000。我打电话问他,他说加了夜班,多赚一点。
我在这个小县城,一个月洗衣做工也就挣2000出头。他去打工三个月,就能寄回来5500。我知道工厂工资不会这么高,就算有夜班,他一个刚进厂的小工,也拿不到这么多。
那天,下了挺大的雨。我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湿透了。换完衣服,正要烧水,突然听见门响——儿子回来了。
脸黑了一圈,人却瘦了不少。眼睛下两道青黑,手上全是茧子。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
“请了两天假,”他说,“回来看看你。”
那天晚上,他早早就睡了。说是工厂里太累了,想好好休息。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他房间还亮着灯。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门没关严,能看见他坐在床上,对着手机屏幕出神。
第二天一早,他出门说去看看初中同学。手机落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工厂那边到底怎么样?为什么能挣那么多钱?他晚上不睡觉在看什么?
我拿起他的手机。没有密码,可能是着急出门忘了锁屏。
点开微信,置顶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头像是个模糊的景色。我点进去,聊天记录很简单,基本都是:
“今天题做完了吗?” “做完了,很简单。” “那就多练几道。”
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公式和解题过程。
再往下翻,一连串的微信转账记录映入眼帘:
第一笔,儿子转出800元,备注”第一个月学费”。 第二笔,转出800元,备注”第二个月”。 第三笔,转出800元,备注”第三个月”。
我再往前翻消息,找到了开头。那个号码给儿子发了条语音,我点开听:
“小李啊,我看了你的试卷,差的不是很多,关键是基础没打牢。你这分数确实上不了什么好大学,但也不是没有出路。我有个网课补习班,专门帮你们这种基础差的补,一个月800,包教包会。你要是真想学,我可以便宜点……”
我愣住了。再往下翻,看到他们的对话:
“老师,能不能只上三个月,然后我自己做题?” “行,不过你得保证每天做完我布置的作业。” “我保证。” “你家里条件怎么样?这费用…” “我自己挣,不会麻烦家里的。”
再往下,是一张截图。上面是一所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还有学费明细表。
那个陌生号码回复:“恭喜啊,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总比打工强。这三个月没白学。”
儿子回复:“是,谢谢老师。剩下的钱,我准备给我妈买个洗衣机,她总是手洗,手都洗烂了。”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他问我,家里那台老旧的半自动洗衣机还能不能用,我说能将就,不用换。
我继续翻他的朋友圈,发现他在深圳根本没有发过任何动态。倒是有几张在县城图书馆的照片,角落里能看到日期——就是他说在深圳的那段时间。
这时,我注意到他微信里有个标注为”姑父”的联系人。我点开聊天记录:
“叔叔,能不能帮我个忙,就说我在你厂里上班了。” “怎么回事啊?” “我想自己复习,但不想让我妈知道。她供我上学很辛苦,我不想她为我复读再操心。” “你小子…” “求您了叔叔,就帮我这一次。” “行吧,你妈要是问,我就说你在我这工作。不过你小子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你妈一片心意。” “谢谢叔叔!”
原来,儿子这几个月根本没去深圳。他一直在县城,白天在图书馆学习,晚上在一家小餐馆洗碗打杂挣钱。每个月800块给补习老师,剩下的钱寄给我。
我放下手机,泪流满面。
门口传来钥匙声,我赶紧擦干眼泪。儿子回来了,拎着一个大箱子。
“妈,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我攒了好久的钱呢,”他笑着说,“以后你不用手洗了。”
我忍不住抱住他,眼泪又流了下来。
“妈,你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高兴。”
“对了,妈,我有个事要告诉你,”他有点紧张地说,“其实我没去深圳打工…”
我打断他:“我知道,你一直在自己复习,是不是?”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抚摸着他的脸:“妈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我不想让你失望,”他低下头,“我想再试一次。”
我笑了:“你没让我失望,相反,我为你感到骄傲。”
“真的吗?”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真的,”我说,“不过以后别再瞒着妈妈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重重地点头。
那天晚上,儿子睡得很香。我站在他门口,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他小时候,睡觉前总要我讲故事。有一次,我讲到一半睡着了,他却没有叫醒我,而是给我盖上了小被子。
厨房里,洗衣机正在运转,发出沉稳的声音。窗外,雨停了,天空中隐约有几颗星星。我知道,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光。
三个月后,儿子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不是什么名校,但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好。
邻居王婶问我:“你儿子考上什么大学了?”
我说:“一所专科学校,不太出名。”
她有点失望地说:“哦,那不如我家小明,考上了省里的本科。”
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我儿子比谁都强。
送儿子去学校那天,车站人很多。他背着那个旧书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我塞给他的零用钱。
“妈,你回去吧,别送了。”他说。
我点点头,却一直站在原地没动。汽车启动,他隔着车窗对我挥手。我也挥手,直到看不见车影。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小百货店,橱窗里摆着一台小电饭煲,上面贴着促销标签。我想起儿子在学校可能要自己煮饭,就走进去问了价格。
“298,”店主说,“便宜点280吧,你买给谁?”
“我儿子,刚去上大学。”
“哟,考上哪所大学啊?”
“一所专科学校。”
店主哦了一声,便不再搭腔。我掏出钱来,数了280放在柜台上。
回到家,发现手机有条微信。是儿子发来的:
“妈,到学校了,这边挺好的,你别担心。对了,我决定选计算机专业,听说毕业好找工作。等我毕业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回了个笑脸,然后又发了一条:“妈给你买了个电饭煲,明天寄过去。记得按时吃饭。”
放下手机,我开始收拾屋子。儿子的房间里,书桌上还放着几本习题册,角落里有他用过的草稿纸。我一张一张收起来,发现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习题和解答。有些地方涂涂改改,甚至被汗水浸湿过,纸都皱了。
电视机上摆着一个相框,是儿子小学毕业时的照片。那时他还胖乎乎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现在长大了,瘦了,也沉默了许多。但在我眼里,他永远是那个会给我盖小被子的小男孩。
厨房里,新洗衣机安静地站在角落。我走过去,抚摸着它光滑的表面,这是儿子用自己的劳动和汗水换来的。
突然,我发现洗衣机后面的墙上有一张纸条,好像是儿子贴的。我弯腰看了一眼,上面写着:
“妈,这是我工作证明和工资单,您要是不信,可以看看。——儿子”
纸条下面贴着一张他精心伪造的工厂证明和工资单。笔迹有些歪斜,像是很仓促地写的。
我笑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窗外,县城的街道依旧喧闹。卖菜的吆喝声,小孩子的笑声,还有偶尔传来的火车汽笛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小县城的日常。
而我的儿子,已经走出去了。不是靠高考一举成名,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会有很多困难和挑战。但我相信,只要他像这样不放弃,总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邻居家的收音机里播着老歌,歌词断断续续飘进来:“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我笑了笑,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有过梦想。人生啊,总是这样,父母的梦想往往寄托在孩子身上。
我拿起电话,拨了儿子的号码:“儿子,你记得把那个电饭煲的使用说明书好好看一遍再用,知道吗?”
电话那头,他有点无奈:“知道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夕阳,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看不见的付出和爱。而我的儿子,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我:妈妈,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幸福吧。
来源:一颗柠檬绿